毛澤東與井岡山的三次詞情

曾珺

1938年，毛澤東在延安和當年參加井岡山斗爭的部分同志合影

毛澤東一生以“山”為題材寫下不少佳作。在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版《毛澤東詩詞集》中，共收錄以“山”為名的詩詞10首。除此以外，在留存下來的毛澤東詩詞中，描寫和歌頌“山”的句子也為數(shù)不少?？梢?，毛澤東對山有著獨特的感情。

在毛澤東一生走過的無數(shù)名山中，有一處山脈，讓毛澤東三次為之傾注詞情，寫下三首詞作。它就是井岡山。井岡山地處湘贛兩省交界的羅霄山脈中段。1927年10月，在中國革命最低谷時期，為了保存有限的工農(nóng)武裝力量，毛澤東率領秋收起義部隊上井岡山，在這里開創(chuàng)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第一個革命根據(jù)地，蓄積的革命“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對這片自己曾經(jīng)戰(zhàn)斗和生活過的土地，毛澤東有著深厚的感情。

第一首：戰(zhàn)地詩篇——《西江月·井岡山》

1928年7月中旬，湘贛兩省國民黨軍以重兵合擊井岡山，發(fā)起了第一次“會剿”。毛澤東隨即率團奔赴江西永新，對抗那里準備攻打永新的贛軍。

毛澤東一走，湖南省委巡視員再次堅持調(diào)紅四軍主力回湘南的錯誤主張，拉部隊南下。8月中旬，國民黨軍隊乘紅四軍主力撤離之機，向湘贛邊界發(fā)動了猛攻。土豪劣紳也趁機報復，燒殺搶掠，一時鬧得烏煙瘴氣。這次慘痛的教訓，史稱“八月失敗”。

南下的紅四軍主力在湘南也遭受了重創(chuàng)。知道消息后，毛澤東立刻決定以第31團第1營和第32團留守井岡山，自己率第31團第3營迎回紅四軍主力。在毛澤東離開井岡山期間，湘贛兩省敵軍各一部，乘紅四軍主力還在贛西南欲歸未歸之際，向井岡山進犯，發(fā)動第二次“會剿”。留守井岡山的第31團第1營憑借黃洋界天險奮勇抵抗，最終擊退國民黨軍隊4個團的圍攻，勝利保衛(wèi)了這個革命根據(jù)地。

9月初，毛澤東與朱德率主力回到井岡山南麓黃坳。得知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大捷的消息，毛澤東十分高興，寫就《西江月·井岡山》一詞記錄下這次戰(zhàn)斗的場景：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描寫的是黃洋界陣地前紅軍的陣勢。1964年1月27日，毛澤東應《毛澤東詩詞集》英譯者的要求，對這兩句作了這樣的解釋：“‘旌旗和‘鼓角都是指我軍。黃洋界很陡，陣地在山腰，指揮在山頭，敵人仰攻。山下并沒有都被敵人占領，沒有嚴重到這個程度?！浩煸谕鋵崨]有飄揚的旗子，都是卷起的?！薄皵耻妵f千重”寫出了當時敵眾我寡的情形?！拔易詭h然不動”寫出了紅軍大敵當前毫無畏懼的凜然氣概。“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道出了戰(zhàn)斗勝利的原因。“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兩句是對戰(zhàn)地的實寫。

毛澤東并沒有領導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未曾目睹戰(zhàn)斗的具體情況。但他卻以素描的手法把戰(zhàn)爭的激烈描繪得淋漓盡致，把人的思緒很自然地帶到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斗場景中去。

毛澤東《西江月·井岡山》手書筆跡

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對保衛(wèi)整個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具有重要意義。這是粉碎國民黨軍第二次“會剿”的關鍵一戰(zhàn)。毛澤東在1928年11月25日給中央的報告中說：“8月30日敵湘贛兩軍各一部乘我軍欲歸未歸之際，攻擊井岡山。我守軍不足一營，憑險抵抗，將敵擊潰，保衛(wèi)了這個根據(jù)地?！泵珴蓶|對黃洋界的感情是非常深的。1965年重回井岡山時，毛澤東還在井岡山管理局于1960年為紀念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勝利立的紀念碑前合影留念。后來，他又應郭沫若請求，重新手書這首詞。

《西江月·井岡山》最早發(fā)表于1956年8月《中學生》雜志所載謝覺哉《關于紅軍的幾首詞和歌》中，后正式發(fā)表于《詩刊》1957年1月號。

第二首：故地重尋——《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

1965年5月下旬，時年已經(jīng)72歲高齡的毛澤東重回了一趟井岡山。5月22日，他先后到黃洋界和茨坪。在茨坪居住期間，毛澤東了解了井岡山地區(qū)水利、公路建設和人民生活，會見了老紅軍、烈士家屬、機關干部和群眾。

從1927年10月引兵井岡山，到這次故地重尋，已經(jīng)過去了38年?；叵肫疬^去的烽火歲月，再看看今日的井岡新顏，毛澤東感慨萬千。在井岡山考察期間，5月25日，毛澤東寫下一首《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千里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缮暇盘鞌堅?，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這首詞通過往昔的對比，通俗地寫出了以井岡山為代表的全中國“翻覆”的史詩式篇章。上闋寫景，使用素描手法描寫出井岡山新顏，通俗易懂。下闋抒情。“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是說人類社會從來就充滿著動蕩和戰(zhàn)爭。這句是毛澤東關于人類社會階級斗爭觀的形象表述?！翱缮暇盘鞌堅隆笔菑奶拼畎住缎葜x朓樓餞別校書叔云》“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中借用而來。“九天”，天的極高處?！拔逖蟆?，指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南冰洋?！白谨M”，比喻擒拿敵人。元代康進之《李逵負荊》第四折中有“管教他甕中捉鱉，手到拿來”句。最后一句“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改自民間諺語，與開頭一句“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相互呼應。

《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首次公開發(fā)表于《詩刊》1976年1月號。

第三首：人間變了——《念奴嬌·井岡山》

《念奴嬌·井岡山》寫作于毛澤東1965年5月下旬重回井岡山之際，與《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為姊妹篇。但孰先孰后，未有定論。該詞如下：

參天萬木，千百里，飛上南天奇岳。故地重來何所見，多了樓臺亭閣。五井碑前，黃洋界上，車子飛如躍。江山如畫，古代曾云海綠。

彈指三十八年，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猶記當時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獨有豪情，天際懸明月，風雷磅礴。一聲雞唱，萬怪煙消云落。

毛澤東《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手書筆跡

這首詞表達的主題與《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無異。上闋起首突兀，以“參天萬木”寫實，以“飛上南天奇岳”寫勢，動靜皆妙。接下來寫新中國成立后井岡山地區(qū)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多了樓臺亭閣”。就連往昔懸崖兀立又炮彈橫飛的“五井碑前，黃洋界上”，也能“車子飛如躍”了。通過直接和間接描寫，道出了井岡山的舊貌換新顏。面對祖國的大好河山和無限美好的未來，毛澤東由衷地發(fā)出了“江山如畫”的贊美。據(jù)地質(zhì)考證，井岡山地區(qū)在古時為一片碧綠海洋。毛澤東以浪漫的情懷將“古代曾云海綠”置于“江山如畫”之后，在以“古”貌映襯井岡山“今”顏的同時，也暗示了一個道理：自然界都發(fā)生了這么大變化，人類社會還不應該在勞動人民手中變得更加美好嗎？

寫詞之難，難在過片。但毛澤東以“彈指三十八年”一句如行云流水一般轉(zhuǎn)至下闋，頗為自然。距1927年上井岡山至今，恰三十八載。其間，在無產(chǎn)階級的斗爭下，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故言“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實不為過。回想起自己的革命生涯，毛澤東不禁發(fā)出感慨：“猶記當時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一切都過去了，唯一不變的是廣大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的豪情，似懸天明月，勝驚世風雷。經(jīng)過他們的艱苦斗爭，蕩滌了一切魑魅魍魎，開創(chuàng)了一個清平世道。

《念奴嬌·井岡山》在毛澤東生前沒有被發(fā)表，首次發(fā)表是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9月版的《毛澤東詩詞選》中。

毛澤東在詩詞中寫山，但絕不僅限于寫山之景、山之勢，而是借助這個載體，表達獨步古今的豪情。這三首以井岡山為題的詞作就是最好的說明?！段鹘隆ぞ畬健分杏小皵耻妵f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無畏之情；《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中有“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的自信之情；《念奴嬌·井岡山》中有“一聲雞唱，萬怪煙消云落”的喜悅之情。這三首詞，描繪出一組巍巍井岡山雄偉氣勢與詩人豪情壯志相互交融的壯美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