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建東
(云南民族大學 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民族學與歷史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031)
20世紀80年代初,費孝通先后提出了“藏彝走廊”“西北走廊”“南嶺走廊”等概念,并將其作為“歷史形成的民族地區(qū)”的理論依據(jù)[1]。“民族走廊說”是費孝通學術思想的一次重要轉變,也是對以往單一民族研究局限性的全面性反思,其目的是通過對走廊整體性、歷史性的關照,來理解各民族之間的互動關系,進而呈現(xiàn)出不同地區(qū)民族融入和參與“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形成的過程。此后,隨著學術界對區(qū)域民族文化生態(tài)問題研究的深入,“藏羌彝走廊”“橫斷走廊”“六江流域民族走廊”“武陵走廊”“苗疆走廊”“遼西走廊”“東北亞走廊”等研究逐漸興起,于是一種以“通道”“地帶”的范疇來探討民族、歷史、文化交融互動的學術范式開始形成。
需要指出的是,費孝通提出民族走廊概念的初衷意在將民族學和區(qū)域研究結合起來,進而為“多元一體格局”理論作經驗鋪墊[2]9。但目前的許多研究并未超越費老的構想,使得“線性通道”或“線性空間”的研究取向具有統(tǒng)攝地位。在研究理念上,不少成果仍局限于相對單一的“民族敘事”模式。鑒于存在的問題,近年來,有人嘗試“以區(qū)域作為方法”,通過更為整體性的區(qū)域研究視野,對民族走廊的內外關系結構進行探討。黃樹民認為,“藏彝走廊”研究最為理想的方式就是區(qū)域研究,其中的核心問題是地區(qū)的生態(tài)文化、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以及發(fā)展的文化[3]。王銘銘提出的“中間圈”概念,著重考察中間圈內部及其與核心圈和外圈之間的種種關系,從更大范圍的“關系主義民族學”認識中國西南地區(qū)的社會人文形態(tài)[2]。彭文斌通過對“中國西南的道與行”的個案分析,揭示了西南作為一個流動的空間,如何展現(xiàn)出一種國家中心與邊緣的關系[4]。張原通過對“走廊”“通道”研究的學術史回顧,指出中國西南研究只有基于“區(qū)域性”的大視野來展開,才能擺脫“民族性”的現(xiàn)代敘事[5]。孫兆霞、楊志強分別從“西南大通道”和“古苗疆走廊”視角,探討了國家力量對西南邊疆社會文化面貌塑造所發(fā)揮的關鍵作用[6]。
上述成果具有區(qū)域空間關系整合研究的明顯特點,體現(xiàn)了作者深化、拓展民族走廊研究的嘗試和努力。不過就方法論而言,區(qū)域研究的整體性視角還需要超越民族走廊本身的地理、文化空間,建立起與更大區(qū)域范圍的關聯(lián)性,通過走廊、通道連接的網絡體系,呈現(xiàn)出區(qū)域“內外”“上下”的關系結構和歷史脈絡。這就不僅要關注走廊內部少數(shù)民族群體之間互動演進的歷史,而且也要把國家力量、漢族移民、漢文化傳播等之前被忽略的內容納入其中。只有這樣,才可能把研究視野提升到一個更廣闊的領域。
在民族學、人類學研究領域,人與地理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始終是一個重要的議題。研究者在討論不同區(qū)域民族走廊問題時,雖然表現(xiàn)出不盡相同的學術取向,但關于走廊、通道地理環(huán)境對當?shù)孛褡鍤v史文化的影響、形塑作用,則有著一致的認識。
早在20世紀40年代,陶云逵就注意到了六江流域地理環(huán)境對南北交通的影響。認為怒江、瀾滄江在東西方向上是一種交通阻礙,但是南北方向上,“未嘗不是一條天成的大道”,而且自北而南走向的高黎貢山、碧羅雪山以及云嶺雪山,在交通上和上述的河流一樣,也是“便于南北,而得于東西”[7]。半個世紀后,當學界再次圍繞該區(qū)域進行討論并提出“藏彝走廊”概念時,除了強調藏彝等民族歷史文化的交流、沉淀之外,對“藏彝走廊”形成的環(huán)境因素也予以了格外關注。石碩指出:“藏彝走廊之所以被稱作‘走廊’,乃因其地處橫斷山脈地區(qū),山脈、河流均為南北走向,地理上呈典型的‘走廊’形態(tài),故成為一個天然地理通道?!盵8]徐新建提出“橫斷走廊”概念的理由是:“力圖使之與相應的自然生態(tài)結合,從而能在民族文化和族群地理上成為一個有機體?!盵9]至于“西北走廊”和“南嶺走廊”的概念,同樣是基于各自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民族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而提煉出來的。這些走廊的空間范圍及走向,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各地山川、河谷的地形地貌特征。它們“在地理單元上自成整體,其總體形式的平面呈條帶狀”。由于走廊復雜的自然環(huán)境會對族群遷徙流動的方向、距離、規(guī)模等造成實質性影響,因此“其整體空間范圍大體以其自然形式的轉變地帶為界”[10]。從經驗事實來看,“民族走廊雖是一個民族學概念,但它必須與地理學有關的概念有所掛鉤或者有所對應方能成立”[11]。換言之,作為一種地域空間,民族走廊必然有其自然地理基礎。
就西南邊疆地區(qū)而言,該區(qū)域的主體部分位于云貴高原,并與青藏高原相連,區(qū)域內地形、地貌復雜多樣,起伏巨大。除了地勢陡峻的高山峽谷外,還有眾多散布于山間、河谷的大小盆地,當?shù)厝朔Q其為“壩子”。立體垂直、山谷交錯的地形地貌,造就了該地區(qū)多樣性的氣候及物產分布格局,決定了不同族群的分布特點與生計方式。歷史上生活在該區(qū)域的人群,通常因地理因素被分割為若干單元,聚合在不同的“小生境”中,形成了較為穩(wěn)定的族類聚合空間。同時,各族群根據(jù)其所處的環(huán)境及群體所面臨的共同問題,如可供資源的數(shù)量、質量,供應的起伏波動及爭奪共同資源的其他群體的活動,形成了采集狩獵或刀耕火種等各不相同的生計方式。
西南邊疆地區(qū)的民族空間分布與經濟文化類型的差異性,成為不同人群之間交往互動的基礎,同時也決定了人群流動的方向及走廊、通道的空間范圍。囿于“地形阻力”,歷史上民族的遷徙、流動,多賴于自然形成或人工修筑的山間小道及河谷地帶。其中,史籍中所見的那些長距離、跨區(qū)域的古道,大都是當時重要的交通線路。如秦漢時期的“五尺道”(唐代稱“石門道”),起于今四川宜賓,經云南昭通、曲靖到滇中腹地?!笆裆矶镜馈?自成都西至邛崍南下,經雅安、西昌、攀枝花,至云南大姚、祥云、大理,然后經由保山、騰沖進入緬甸密支那,再西行至印度。其中,從大理、保山、騰沖入緬甸這段路線,又稱作“永昌道”。漢晉時期的“進桑麋泠道”,由云南滇池一帶南下,經通海、開遠、蒙自,從河口、馬關一帶沿紅河抵越南河內?!傲汴P道”起于成都,至西昌后分成二道:一道沿安寧河南下,經德昌、攀枝花、大姚至楚雄;另一道經鹽源、寧蒗、麗江、大理與永昌道匯合。隋唐時期的“清溪關道”始于四川成都,止于云南大理,與“蜀身毒道”的前半程大致重合。這些西南古道的名稱,在漢唐文獻中頻繁出現(xiàn),也為歷代學者所關注。
西南邊疆地區(qū)特殊的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不僅大大限制了區(qū)域間交通線路的選擇,而且線路一旦形成基本會長期保持不變;與此相應,人口分布、族群流動遷徙、文化互動交融等也會相對集中到沿線地區(qū),從而留下諸多相互關聯(lián)的文化事象和歷史積淀[12]。這些歷史上形成的古道遺跡,也自然成為了當?shù)孛褡鍤v史文化的重要載體。在此背景下,不少研究者借此重新認識地理環(huán)境、族群流動與文化變遷之間的關系,嘗試從中尋求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的連接點。于是,研究者們根據(jù)當代民族的分布特點、語言文化類型、文化遺產等內容,對西南地區(qū)古代交通線路重新定位,并賦予其新的歷史文化內涵,提出了諸如“古苗疆走廊”“藏緬走廊”“南方絲綢之路”“茶馬古道”“茶鹽古道”等概念。這些被“概念化”的走廊、通道,在地理空間上基本覆蓋了歷史上古道的線路或與古道相連接。只不過“走廊”概念主要關注的是民族、文化層面的流動,而“通道”著重強調的是物質層面的流動,二者其實都可以納入民族走廊的研究范疇。
當然,不論是歷史時期形成的“古道”,還是當代“再發(fā)現(xiàn)”的民族走廊,在空間上都不是單一的或自然形成的“走廊式”通道,而是由不斷延伸和擴展的眾多分支走廊、通道共同組成的網絡結構,是不同民族之間長期交往流動形成的相互關聯(lián)的文化地理空間。正如周大鳴所說:“民族走廊除了道路的特征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人’之因素,民族走廊強調的不僅僅是作為道路的走廊,更強調走廊中的人之流動,在民族走廊地區(qū),總會有一些不斷活動的人群,由此而形成聚落,而道路則是這些聚落的連接網絡?!盵13]在西南邊疆地區(qū),由于地理環(huán)境因素而形成的山區(qū)與壩區(qū)之間既聯(lián)系又分割的地域結構——“山壩結構”,一直是族際交往的主要空間表現(xiàn)形式。因此,聯(lián)結山區(qū)與壩子之間的埡口、河谷地帶,就成為山壩人群的重要通道,這些微觀區(qū)域內的交通線路,如同毛細血管一樣與更大范圍內的走廊、通道相連接,構成了西南邊疆民族走廊的基本形態(tài)。從這個意義上說,地理與文化生態(tài)視角下的“環(huán)境適應”問題是認識西南邊疆民族走廊的一個重要維度。
近年來,民族走廊研究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變化,研究者們除了重視走廊內部的關系結構及時空分布外,還出現(xiàn)了超越走廊邊界的區(qū)域性整合研究的趨勢。具體來說,一是開始關注走廊內外自然環(huán)境與人類活動的相互關系,將族群的流動遷徙、族際關系以及經濟文化交流等問題進行綜合考察。二是突破了走廊線性空間研究的局限,將研究對象與周邊區(qū)域聯(lián)系起來,并從更大的空間維度來探討民族走廊的生成機制。當然,按照區(qū)域研究的整體性要求,還需要著重探討以下問題。首先,要進一步打破以往研究中民族類別、行政區(qū)劃的地域空間限制,將由走廊、通道勾連的沿線及周邊地域視為互為關聯(lián)的整體納入研究視野;其次,在前者的基礎上,需要將區(qū)域作為一個開放的文明體系,探討各種族群和文明因素在區(qū)域內的流動和雜糅,以及由此形成的復雜的跨區(qū)域社會體系格局[14]。在上述問題中,基于“關系結構”和“網絡體系”視角展開的區(qū)域研究,可能正是深化該領域研究的主要突破點。
第一,這里所說的“關系結構”,主要是指跨區(qū)域交往互動過程中形成的族群共生互補關系及空間關系格局。由于民族走廊是“民族或族群長期沿著一定的自然環(huán)境如河流或山脈向外遷徙或流動的路線”[15]。因此,民族走廊的核心特征除了地理空間外,還有“流動”這個詞所涵蓋的所有歷史過程。西南邊疆地區(qū)一直存在著族群遷徙、流動現(xiàn)象,不論是“山壩結構”下的垂直流動還是長距離的水平流動,都可能會經由走廊、通道形成多元族群的“接觸地帶”或地域性社會結構,從而將不同類型的族群、社會連接在一起,形成一個更大范圍的社會文化聯(lián)系和交往空間。
鑒于此,一些研究者不再局限于對特定走廊、通道內部族群文化特點的解讀,而是更加關注由走廊、通道連接的區(qū)域之間的物品、資源、人群流動,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區(qū)域社會乃至不同文化體系之間的交往與互動。西南邊疆作為一個充滿流動性的區(qū)域,“物”在社會關系中一直充當著重要的角色。學術界先后提出的“南方絲綢之路”“茶馬古道”“茶鹽古道”等概念,即表明歷史上西南邊疆地區(qū)物的跨區(qū)域、跨族群流動而生成的各類空間關系。在相關研究中,有學者圍繞茶葉在不同區(qū)域之間的社會性流動、茶葉與宗教、茶葉與朝貢體系等問題展開討論,闡釋茶葉在流通傳播過程中所形成的地域性結構和特點。與茶葉一樣,歷史上鹽的流通也經由走廊、通道一直穿行于西南邊疆不同的地理空間和文化邊界,構筑起了區(qū)域內部和區(qū)域之間特殊的社會經濟網絡和族群關系[16]。
正因為西南邊疆地區(qū)長期存在著不同民族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互動,所以有些學者關于民族走廊的討論,一定程度上是以“關系結構”作為分析依據(jù)的。王銘銘從歷史上各民族之間相互接觸的關系角度出發(fā),主張在“‘中間圈’活躍的上下關系、族群互動性及文化流動性”[17]的背景下,展開一種“關系主義民族學”的西南研究。麻國慶認為,民族走廊研究的核心問題,在于如何把民族走廊的自然空間轉化為民族與文化空間。而民族與文化本身的特點決定民族走廊極具流動性,不同走廊之間必然是一個有機整體。因此,對民族走廊的研究,應超越走廊的線性空間,去探討各走廊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性[14]??梢哉f,民族走廊背景下形成的跨地域族群關系和動態(tài)空間關系,為我們探討西南邊疆社會的結構與變遷提供了一種闡釋路徑,構成區(qū)域敘事的另一個維度。
第二,“網絡體系”可以視為是區(qū)域社會及其關系結構間的連接方式。許倬云曾從中國歷史上的道路體系入手,分析了網絡體系的結構特征,認為“在空間的平面上,中國的各個部分,由若干中心地區(qū),放射為樹枝形的連線,樹枝的枝柯,又因接觸日益頻繁,編織為一個有綱有目的網絡體系。幾個地區(qū)的網絡體系,逐漸因體系的擴大,終于連接重疊成為更龐大的體系”[18]。西南邊疆雖然遠離王朝國家中心,但其內部的網絡結構也同樣具有以上特點。由于人與物的流動不間斷地發(fā)生,將特定地域的族群、社會、文化體系連接在一起,在不同區(qū)域之間產生出新的空間關系,形成一個超越原先人群活動的空間,甚至是范圍更大的網絡結構。在這一網絡體系中,由走廊、通道連接的集鎮(zhèn)、壩子往往成為人流、物流交匯的網絡節(jié)點。
學術界通過對“茶馬古道”的研究發(fā)現(xiàn),在官方的茶馬互市開始之前,西南地區(qū)一直存在著的“鹽道”早已成為與周邊區(qū)域交流往來的重要通道。此后,隨著茶葉、食鹽、藥材等物資需求量的增加,“之前的古道網絡得以徹底轉型,使原本區(qū)域性的古道網絡變成了今天覆蓋整個中國西南地區(qū)及其周圍省區(qū)的龐大貿易與交通網絡”[19]。同時,“茶馬古道是以主干道為主的網絡結構。主干道上有很多重鎮(zhèn),每個重鎮(zhèn)是一個節(jié)點,從節(jié)點上又會引出茶馬古道支線,這些支線上又有很多馬店,每個馬店又是一個節(jié)點,茶葉順著支線延伸到崇山峻嶺和牧場草原”[20]。這表明,作為網絡節(jié)點的集鎮(zhèn),在西南地區(qū)的走廊、通道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明清時期,云南境內“南方絲綢之路”上分布的集鎮(zhèn)主要以昆明、大理、保山(永昌)、騰沖(騰越)等區(qū)域性市場為中心形成的。貴州的集鎮(zhèn)主要分布于呈東西走向的“古苗疆走廊”沿線,表現(xiàn)出明顯的線性分布特征[21]。此外,西南邊疆地區(qū)集鎮(zhèn)的分布雖然沿走廊、通道展開,但由于壩子地理環(huán)境具備比山地和河谷更高的人口承載能力,因此,城鎮(zhèn)、周期性的集市貿易更多地集中在地勢平緩的壩子當中。山地人群無不通過由壩子所輻射的交通體系,融入更大范圍的鹽、茶、礦等依賴馬幫運輸?shù)馁Q易網絡中,同樣也與聯(lián)系著神山圣地的宗教網絡合為一體[22]2-10。所以從整體的地理聯(lián)系來看,與走廊、通道串連的大小壩子,無疑是西南邊疆交通體系最為關鍵的樞紐和支點。
歷史上中國西南地區(qū)與東南亞、南亞之間的民間貿易往來,主要是通過彼此連接的商道(“古道”)實現(xiàn)的。有關西南對外交通、貿易、文化交流等問題不僅受到史學界的關注,而且也是民族學領域討論的熱點話題。20世紀40年代,方國瑜對中緬、中印古代交通的若干史實進行了考證,指出:“云南與緬甸之間的交通,主要以商貿往來為主,同時也促進了民族交流和遷徙,促使大量移民的涌入,永昌郡內常住的就有印度人和緬甸人?!盵23]方國瑜提到的中緬、中印交通路線,正是史籍中所記載的“蜀身毒道”的一部分。而這條通道的起止路線和所覆蓋的區(qū)域,與后來費孝通、童恩正分別提出的“藏彝走廊”和“南方絲綢之路”的路段大致吻合。
關于“藏彝走廊”和“南方絲綢之路”之間的關系及空間范圍,學術界尚有不同看法。但多數(shù)人認為二者的線路基本上是重合的,只是“南方絲綢之路”的概念內涵更加寬泛,因此,有研究者將溝通安南的進桑麋泠道、步頭路,以及連接青藏高原的茶馬古道也看作是“南方絲綢之路”的組成部分。在文獻記載中,西南地區(qū)與域外交流的通道其實是一個縱橫交錯的交通網絡,并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有所變化。司馬遷在《史記· 西南夷列傳》中提到,當時的“西南夷”地區(qū)對外貿易頻繁,通過特定的交通線“巴蜀民或竊出商賈,取其笮馬、僰童、髦?!盵24]2993。張騫出使大夏國歸來,稱其“居大夏時,見蜀布、邛竹杖”,而這些物品則是“從東南身毒國,可數(shù)千里,得蜀賈人市”[24]2995。張騫據(jù)此建議漢武帝從蜀郡經滇,打通前往身毒、大夏的通道。
除蜀身毒道外,進桑麋泠道是西南邊疆地區(qū)溝通外界的另一條重要通道。陸韌研究指出,進桑麋泠道溝通了云南與交州港(今越南河內一帶)的聯(lián)系,“使閉塞的南中西南夷各民族有了一條最近捷,最方便的出海通道,并通過交州與海外世界發(fā)生聯(lián)系,開拓了交往的范圍”[25]??赡苷且驗殚L期的對外貿易,使西南邊疆與外部世界形成廣泛的聯(lián)系,所以才讓當時的滇、夜郎產生了“漢孰與我大”錯覺。到唐代南詔統(tǒng)治時期,西南邊疆地區(qū)先后開辟了通往今越南、緬甸和泰國沿海地帶的道路。據(jù)樊綽《云南志·云南城鎮(zhèn)》記載,這幾條跨境的通道,一是從銀生城(今云南景東)經“羌浪川”“女王國”至越南“邊海無人之境”的道路;二是從銀生城經過大銀孔至“婆羅門、波斯、阇婆、勃泥、昆侖”等國家和地區(qū);三是從銀生城經今開南城、都督城、威遠城、奉逸城、利潤城,最后到達緬甸“彌臣國”[26]。這些道路還通過陸路、水路與南亞、西亞的網絡體系連接起來,延伸至更遠的國家和地區(qū)。
需要強調的是,歷史上西南邊疆與域外連接的走廊、通道上一直都存在著政治、軍事、商貿等不同類型的區(qū)域核心,它們決定著整個南方絲綢之路的走向,同時也是廊道興衰變遷的外在動力。比如位于滇西的永昌郡(今云南保山),就是一個以商貿為主的區(qū)域核心。永昌地處滇緬交界處橫斷山脈南段,是南方絲綢之路對外通道中連接緬甸的一個極其重要的交通樞紐?!度A陽國志· 南中志》稱:永昌“土地沃腴,有黃金、光珠、琥珀、翡翠、孔雀、犀象、蠶桑、綿絹、采帛、文繡,……又有罽旄、帛疊、水精、琉璃、軻蟲、蚌珠。宜五谷,出銅錫”[27]。光珠、琥珀、罽旄、帛疊等主要產自緬甸北部,琉璃、軻蟲(海貝)大都是從印度及其沿海經緬印道流入永昌的。故《三國志·魏書》引《魏略》說:“大秦道既從海北陸通,又循海而南,與交趾七郡外夷比,又有水道通益州、永昌,故永昌出異物?!盵28]到明清時期,永昌與外界的商貿往來呈現(xiàn)多樣性特點,除了翡翠、珠寶、金銀等“奢侈品”外,還有香料、茶葉、馬匹、錫銅、棉紗、食鹽等等,反映出這條通道的時代變遷特點及其與域外經濟文化的關聯(lián)、互動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英國人類學家埃德蒙·利奇談到與永昌交界的緬北高地歷史時說:“可以確認的事實中有這么一點:中國人在公元1世紀就已熟悉從云南到印度的多條通道。我們無法確定這些道路過去的具體路徑,但因為穿越主要山脈的隘口數(shù)量非常有限,所以與我們現(xiàn)在所知的路徑不可能差異很大。一種應算合理的推斷是,撣人最初在河谷定居是與維持這些商貿要道有關的”,并認為,中緬之間這類走廊、通道的存與緬北“撣人”的復雜文化(國家政體)有著直接的關系[29]。利奇的觀點給我們一個重要啟示,即民族走廊研究不僅要關注具體的民族及“走廊邊界”,而且要從關系結構與網絡體系的維度,使區(qū)域研究呈現(xiàn)出大范圍、多面向研究的可能,進而使民族走廊成為區(qū)域文明史研究的一部分。
然而,區(qū)域文明史的研究路徑,首先需要建立一種全球史意義上的“歷史-文化”視野。因為“在任何一個區(qū)域建立歷史關聯(lián),都可以是全球性的,也可以是區(qū)域性的,我們應該在不同的區(qū)域歷史過程中發(fā)現(xiàn)尺度不一的歷史關聯(lián),以充滿彈性的方式來對待全球性或者區(qū)域性”[30]。近年來,有學者在“藏彝走廊”的基礎上提出了“藏緬走廊”的概念,強調該走廊與南亞、東南亞之間的歷史和文化聯(lián)系,嘗試從特定區(qū)域的歷史演變、民族遷徙,去探尋跨越民族國家邊界可能存在的文化乃至血脈上的關聯(lián)[31]。這一研究思路可以看作是對民族走廊區(qū)域研究轉向的一種回應,最終目的是要探討走廊通道內部的復雜關系及其與更大社會體系之間的聯(lián)系,特別是區(qū)域文明之間的交流互動。
因此,一旦把西南邊疆地區(qū)放到長時段的區(qū)域文明發(fā)展進程中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該區(qū)域一方面是中央王朝統(tǒng)治的“邊陲”之地,另一方面又介于幾個文明板塊之間,處于多元文明接觸最為頻繁的“中間地帶”。在不同歷史時期,經由走廊、通道南下的人群與北上的南亞、東南亞人口,在這個地帶長期共存,并廣泛發(fā)生著的物質、文化的交流。使該區(qū)域人群在思想觀念、風俗習慣,以及語言、宗教諸領域,都不同程度受到多元文明的塑造和影響,表現(xiàn)出某種“文化并接”狀態(tài)。同時,域外文明進入西南邊疆地區(qū)時,也自然被納入了某種“中國化”的歷史進程。也就是說,人與物的流動有時是跨越社會的,甚至是“超社會體系”的。就像與南方絲綢之路關聯(lián)的藏彝走廊,由于長期以來一直是聯(lián)結中國-東南亞-南亞的通道,因此,研究藏彝走廊實際上也就是在探討一個自古有之的地區(qū)世界體系[32]。換言之,當我們在全球史視角下重新思考民族走廊問題時,不管是把它作為“山壩結構”的一部分,還是作為跨區(qū)域的通道,只有將其置于“地區(qū)世界體系”之中,才能體現(xiàn)出民族走廊歷史發(fā)展的整體性與區(qū)域空間的連續(xù)性。
以往民族走廊的研究,大都是圍繞走廊地帶“少數(shù)民族”自身的社會歷史文化維度展開的,并且成為了一種公認的研究范式。但是,當研究視角從相對單一的線性通道轉向復雜的區(qū)域網絡結構時,一些被忽略的問題便凸顯出來。首先,對廊道空間、社會、文化等問題的探討,國家制度與國家話語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存在,這也是西南疆域歷史形成的核心問題;其次,走廊“民族敘事”中因漢族移民及其文化的缺位,導致西南邊疆多元一體民族格局缺少了一個關鍵性要素,而這兩方面恰恰是區(qū)域視角下民族走廊研究不可或缺的內容。
費孝通最初把藏彝走廊定位為“歷史-民族”性質的走廊,并且強調了該區(qū)域在不同歷史時期出現(xiàn)過大小不等、久暫不同的地方政權[33]。但他沒有進一步從國家-地方關聯(lián)互動的視角下展開論述,而是把藏彝走廊視為漢藏、彝藏諸民族接觸的邊界。此后一段時間內,學界對民族走廊的認識也基本停留在民族關系、歷史格局、文化形貌等議題上。走廊地帶的族際交往及其“歷史過程”,似乎變成了一種游離于國家統(tǒng)治邊緣、若隱若現(xiàn)的“自在發(fā)展”過程。以至于有學者把民族走廊定義為,處于農業(yè)文明區(qū)域邊緣、屬一定歷史民族或族群選擇的、多半能夠避開文明中心政治經略與開發(fā)、既便于遷徙流動又便于躲避以求自我保存的特殊地帶[34]。
但如果從長時段分析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民族走廊地區(qū)雖然處于邊緣地帶,卻并非是完全脫離王朝國家統(tǒng)治而獨立存在的區(qū)域,“因為即使在中間圈的邊緣,我們也能在區(qū)域史中看到國家的影子,而且位于文化中心的歷代社會制度和文化都會或多或少在邊緣區(qū)域層壘般地留下痕跡”[35]。自秦漢以來,中央王朝力量始終通過道路網絡對邊疆地區(qū)進行管控和影響。由亭障、烽燧、屯田、驛道等構成的網絡猶如輻射狀的觸角,“將帝國的影響力輸送到絕域,各條觸角之間往往不能互相聯(lián)系,而只能通過這唯一的通道獲得由內向外的補給”。這造成帝國的地理“存在著空間之中流通的物資、信息及政治權力,也呈現(xiàn)出這樣一個由密到疏的有層次的網狀結構”[36]。明清以降,中央王朝對邊疆地區(qū)的控制能力得到進一步強化。石碩指出,自明中葉以后,從東向西穿越藏彝走廊的川藏路就已成為連接內地與西藏的交通要道,從清初開始在沿途重要隘口設置汛塘和糧臺、派兵駐守,川藏路逐漸變成了一條官道[37]。這充分表明,以流動性為核心特征的民族走廊,不僅僅是跨區(qū)域的交通路線,同時也是國家控扼邊疆社會與地方資源的重要通道。
近年來,楊志強等人提出的“古苗疆走廊”概念,也正是以此為出發(fā)點的。該研究認為,“古苗疆走廊”在明代文獻中被稱為入滇的“東路”或“一線路”,是連接湖廣與西南邊陲云南省的一條重要交通驛道[38]。由于“古苗疆走廊”系國家動用強大的軍事政治力量開辟的一條政治、軍事、經濟及文化的空間,因此也就成為了左右整個西南邊疆地區(qū)安危的一條重要的“國家走廊”[39]。這說明“古苗疆走廊”與古代貿易、軍事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相互共生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官道”的性質。
需指出的是,由于受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每當王朝國家力量深入西南邊疆的時候,首先要解決的便是交通問題,并且只有借助走廊、通道,才能從壩區(qū)深入到邊遠山區(qū)。而山區(qū)出產的茶葉、藥材、牲畜、礦產、鹽、玉石、翡翠、木材等重要資源,有的為宮廷需求,有的涉及國家財政體系的穩(wěn)定,這些資源莫不依賴于馬幫的運輸,也都跟官府、商人的經營分不開,更與政府的稅收與官員的前途命運攸關[22]10。因此,歷代王朝開發(fā)經營西南邊疆期間,政治、經濟和軍事資源首先會集中在交通沿線,并通過不斷延伸的網絡通道對周邊地區(qū)帶來持續(xù)性影響。這一具有區(qū)域整合意義的歷史過程,不僅改變了西南邊疆內部原有的地緣結構和政治經濟格局,而且也使西南疆域的含義及其空間范圍不斷發(fā)生變化,從而直接影響到西南邊疆政治版圖的變化,奠定了今天西南疆域的基本格局。
不僅如此,還可以通過民族走廊中漢族與其他民族的交往互動關系,來認識西南邊疆多元一體民族格局形成的歷史進程。在西南地區(qū),漢族是最早見諸文獻記載的人群之一。秦漢時期,連接川滇的“靈關道”和“五尺道”就常見內地商賈、移民的身影,甚至連僰道(今四川宜賓)一帶的僰人也因“漢民多,漸斥徙之”[40]。而在云貴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大量磚室漢墓,直觀地揭示出了漢代以來漢族移民沿走廊、通道的空間及走向地域分布狀況。在貴州,漢墓主要分布于黔北和黔西南。在云南,漢墓則主要分布于滇東北、滇東、滇中和滇西部分地區(qū)。這些漢墓的分布地點清晰地反映出移民沿著“南夷道”和“西夷道”由北向南進入西南夷地區(qū)后,所形成的沿交通線和郡縣據(jù)點分布的空間格局。明清時期,進一步開啟了漢人向西南邊疆大規(guī)模的移民潮。內地的商賈、官員、士兵、礦工、流民等紛紜而至,連接走廊、通道的大小壩子,基本上都成為地方軍政據(jù)點和漢族移民的聚居區(qū),導致所在區(qū)域的文化景觀出現(xiàn)了巨大變化。那些帶有內地文化特色的城鎮(zhèn)、村落、橋梁、津渡、城樓、廟宇,遍布走廊、通道沿線和山壩之間,極大地影響和塑造了周邊少數(shù)民族的生產生活方式和中華文化認同。
可以說,西南邊疆地區(qū)的社會文化面貌,很大程度上是漢族移民和其他民族長期交往互動的結果。漢族移民及其文化因素通過網狀的走廊、通道向外擴散,對地域社會的整體性影響極為深刻,造就了復雜且具有區(qū)域特色的民族關系格局。費孝通先生曾指出,中華民族成為一體的過程是逐步完成的,在這個過程中漢民族成為了凝聚的核心,同時,“漢族通過屯墾移民和通商在各非漢民族地區(qū)形成了一個點線結合的網絡,把東亞這一片土地上的各民族串連在一起,形成了中華民族自在的民族實體,并取得大一統(tǒng)的格局”[41]。在這個意義上,西南邊疆地區(q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格局的形成,同樣遵循這一歷史規(guī)律,反映了西南邊疆多民族長期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發(fā)展特點和過程。
“民族走廊”概念的提出迄今已四十余年,不同時期的學者針對走廊的空間范圍、概念界定、理論方法等做了大量工作,取得了不少令人矚目的成績。但是在相關研究中,卻常常出現(xiàn)用“民族文化”切割區(qū)域文化的整體性、混雜性和豐富性的現(xiàn)象。對此,筆者嘗試提出民族走廊的區(qū)域研究視角,以反思以往研究中存在的某些局限性。由于相關議題關涉的問題較多,除了前文中所探討的內容之外,還需要對以下幾個方面予以重視。
第一,需要重新認識民族走廊的歷史屬性,淡化現(xiàn)代民族國家框架下的族別研究取向。20世紀五六十年代民族學研究的一個主要特點是“按民族的單位孤立起來,分別地一個個研究”[42],著重強調單一民族的社會歷史文化特征,進而把邊疆社會歷史完全納入到“少數(shù)民族歷史”當中,并以此作為邊疆社會歷史變遷的基本內容。為了消除這一研究模式帶來的弊端,費孝通以“藏彝走廊”為切入點,倡導從“歷史形成的民族地區(qū)”的視角分析民族雜居地帶的形成。盡管此后有學者對“藏彝走廊”的命名提出過不同看法,并“重新發(fā)現(xiàn)”了其他地區(qū)的民族走廊,但研究者所定義的走廊大都是現(xiàn)代民族國家視角下一種特殊的民族交往互動場域,而且習慣性地把走廊內部的“少數(shù)民族”放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框架內進行分類,忽略了民族走廊概念其實是一個歷史范疇。如果回到歷史的情境,民族走廊本身所表征的只是一種空間形式,是一種歷史認知的經驗性表達。至于研究者所關注的由民族走廊衍生出來的文化產業(yè)或文化遺產價值,同樣也要將其放在歷史維度當中考察才有意義。
第二,從“民族敘事”到“區(qū)域敘事”的轉向及其方法論意義。鑒于以往研究視角的局限,把走廊作為理解區(qū)域建構方法的出發(fā)點就在于重視民族交往互動的跨地域屬性和整體關聯(lián)性。走廊、通道具有的流動性及網絡結構特點,提供了從“民族敘事”到“區(qū)域敘事”轉向的可能。由于民族走廊本身并不是一個與外界封閉、隔絕的地理空間,而是通過人與物的流動和周邊區(qū)域發(fā)生著廣泛的經濟、文化交流互動。因此,民族走廊研究中所涉及的族際關系、地緣關系、政治結構、經濟形態(tài)等,都包含在特定的區(qū)域之內,而不單純是以走廊為邊界。所以,民族走廊研究在一定意義上也是理解民族交往在特定地域形成過程中的歷史經驗,呈現(xiàn)的是“跨民族”“跨地域”格局下的文化整體性問題。這一研究取向較傳統(tǒng)意義上“民族敘事”式的走廊研究,提供了一種更為開闊的研究視角,對于我們進一步認識西南邊疆結構的多元屬性與發(fā)展邏輯無疑具有重要價值。
第三,民族走廊研究應該具備全球史視野。在理論上,全球史視野有別于以往研究多建立在特定地區(qū)、國家形成單體式的考察和論述,展現(xiàn)的是人類活動與其所依托的空間以及人群之間的關聯(lián)[43]。西南邊疆民族走廊在地理空間、歷史聯(lián)結上的跨地域、超國家的特點,需要將其置于一個更大的時空范圍內進行分析考察。20世紀80年代,童恩正提出的“南方絲綢之路”概念,著重強調的就是古代中國西南地區(qū)與東南亞、南亞之間的文化交流關系。歷史上,西南邊疆民族走廊與南亞、東南亞“區(qū)域世界體系”相互勾連,長期發(fā)生著物質、文化方面的互動與交流,塑造了區(qū)域間多元文明交融聚合的空間結構。所以,全球史視野下的民族走廊研究,首先要打破傳統(tǒng)認知,建立一種新的歷史-文化空間單位,將中國、周邊、域外放入到長時段文明互動的框架中,探索“將不同文明聯(lián)在一起的那些媒介,比如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念、器物及道路或交通工具等”[44],進而探討“跨文化互動”所形成的不同人群共享文化機制。這一研究路徑,或許是推進民族走廊研究向縱深發(fā)展的一個突破口。
第四,民族走廊研究應成為解讀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一種路徑。在宏觀層面上,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構過程,表現(xiàn)為不同民族通過長期的交往、交流、交融而出現(xiàn)的政治經濟文化“一體化”的歷史進程。在這個過程中,隨著華夏邊緣的擴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及認同模式得以逐步確立并不斷強化。西南邊疆作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文化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同樣經歷了這樣一個發(fā)展階段。由于地理環(huán)境的復雜多樣,造成該區(qū)域“大分散、小聚合”的民族分布格局。而民族走廊向外延伸形成的雜糅、交錯的網絡結構,又使原本相對隔絕、獨立發(fā)展的族群、社會,在地域及文化空間上聯(lián)系起來,并在擴展的過程中與華夏文化不斷整合。盡管不同區(qū)域的民族有自身的發(fā)展脈絡和多樣性的文化內容,但在其長期交融互動中越來越具有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整體性和統(tǒng)一性特征[45]。因此,從民族走廊視角出發(fā),我們可以觀察到西南邊疆地區(qū)如何逐步建立并強化與內地之間的聯(lián)系,以及邊疆民族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程。簡言之,“歷史上的民族走廊是一種向心性過程,即中國是怎樣構成的,不管是邊界的擴展還是內部的整合,都是在描述這一過程”[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