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佞
平時生活中我們常會碰到方言同音或近音的地名,比如黃泥浜/王宜浜、黃泥橋/旺倪橋、西厙浜/西沙浜、火叉浜/火車浜等。它們讀音相同或相似,用字卻有很大差別。那么這些地名有共同源頭嗎?又是怎樣形成的文字差異呢?
由于社會變遷、詞匯更替等原因,一些方言地名的理據(jù)會變得模糊,逐漸不為世人所知曉,人們在口耳相傳的同時,書面寫法常會加入個人理解和時代特征而變得各異。例如“義橋”本是舊時鄉(xiāng)紳做慈善而捐建的公共交通設(shè)施,隨著社會的變遷,當(dāng)代人們不理解義橋含義而寫成了同音的倪橋(在黃埭)、泥橋(在北橋、太平)、宜橋(在黃橋)。闡釋這類同音字地名的含義和來源,千萬不能“循字索義”,必須把它們綜合起來通盤考慮。當(dāng)前時值嚴冬,我們就以“滸稍橋、虎嘯橋、火燒橋”一組地名為例,來談?wù)勥@種字形多變的方言同音字地名。
滸稍橋,又作滸梢橋,地處吳中區(qū)城南街道村前嘴東側(cè),東西橫跨東港河(古稱面杖港)南口。滸稍橋之名始見于乾隆《吳江縣志》,后代各類方志均沿用其寫法。關(guān)于滸稍橋得名,志書均無記載。從字面看,滸指水涯、水邊,稍是端頭、盡頭。因為橋在面杖港匯入東太湖的河口處,寫成“滸稍”有一定理據(jù)。同時期的《浮生六記》里寫成虎嘯橋,有學(xué)者認為“虎嘯橋”是“滸稍橋”之誤。我們認為早期地名書寫用字并不固定,與其說“虎嘯”是“滸稍”之誤,不如講“滸稍”“虎嘯”都是吳語“火燒”的書面雅化形式。雅化是地名演變的一種重要方式,指文人在記錄俗地名時有意或無意地用比較書面、文雅的同音、近音詞替換的現(xiàn)象。蘇州歷史上把陸家巷寫成菉葭巷,把屈家橋、大洋橋?qū)懗山玉{橋、泰讓橋都屬于地名的雅化?,F(xiàn)如今,村前嘴地區(qū)百姓口頭仍舊稱之火燒橋,連東港河在這一帶也俗稱火燒河,滸稍橋南側(cè)滬常高速公路跨河橋就叫火燒河中橋。
虎嘯橋是蘇州地區(qū)比較多見的橋梁名,蘇州胥門外、陸慕申家墳、昆山花橋都有虎嘯橋?;[指老虎吼叫,明清以來蘇州地區(qū)土地早已開發(fā)殆盡,境內(nèi)出現(xiàn)老虎的可能性極低,與多處虎嘯橋的得名存在矛盾。我們從村民實際口語中得知,虎嘯橋當(dāng)?shù)囟颊f成“火燒橋”,有的志書、家譜里也從俗記錄。民國《吳縣志》“虎嘯橋俗名火燒橋”,《大阜潘氏支譜正編》“元和縣二十三都十八圖居字圩西虎嘯橋,俗名西火燒橋”,新志《婁葑鎮(zhèn)志·志余》則直接寫成陸墓東火燒橋。
從吳語讀音來看,“滸稍”音同“火燒”。“虎嘯”也基本同“火燒”,只是“嘯”字多個i介音而已。從蘇州地區(qū)乃至全國范圍來看,火燒橋是十分常見的地名。通過查詢電子地圖我們發(fā)現(xiàn),僅蘇州地區(qū)火燒橋地名就有10余處,分布在張家港恬莊,常熟練塘、唐市、白茆,太倉岳王,相城東橋,吳江盛澤、震澤、銅羅等地。若放眼全國,火燒橋地名有66個之多。如此多的重名說明古代火燒橋是相對常見的事物,因此百姓才會習(xí)稱相傳至今。
舊時建造一座橋梁花費巨大,普通鄉(xiāng)村只能建造竹橋,好一點的建造木橋。原吳縣區(qū)域內(nèi)以“木橋”為名的村落就有30個,俗名“木橋”的農(nóng)橋則更多。竹木橋容易發(fā)生火災(zāi),曾經(jīng)被火燒過的橋常俗稱火燒橋,因此各地才會有許多火燒橋俗名。相城區(qū)東橋金龍村的火燒橋相傳木橋曾因清兵與太平軍交戰(zhàn)時燒毀而得名,張家港鳳凰鎮(zhèn)雙塘村的火燒橋則是相傳被倭寇燒毀而得名。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火燒橋一般是俗稱,橋往往有正式的書面名稱。張家港恬莊古鎮(zhèn)北側(cè)的火燒橋,又稱貨到橋,大名叫太平橋。吳江壇丘郎中村與新東村交界處也有火燒橋,刻銘則是竹溪橋。如果恰好鄉(xiāng)村橋梁尚無正式名稱,隨著俗名火燒橋的使用,文人在記載、方志在收錄時往往會雅化俗名,變成虎嘯橋、滸稍橋等等比較文雅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