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徹谷食氣》所見漢初養(yǎng)生文化

【摘要】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的《徹谷食氣》為研究漢初人們的養(yǎng)生文化提供了新鮮的史料?！稄毓仁硽狻分饕譃椤稄毓取贰妒硽狻贰稉駳狻啡齻€方面，皆為當時的養(yǎng)生方式。漢初人們通過了解在不同的時間選擇不同的食氣方式，食用適合的氣，配合徹谷，便可以達到養(yǎng)生的目的。在當時漢初推行“黃老之術”“無為而治”的政治背景下，此種養(yǎng)生亦符合漢初的國情。這種養(yǎng)生既是無奈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更為后世的養(yǎng)生文化打下了基礎。

【關鍵詞】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徹谷食氣》；養(yǎng)生文化

【中圖分類號】B234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36-0028-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36.007

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保存了眾多漢初社會生活、養(yǎng)生文化、法律制度等相關史料?！稄毓仁硽狻肪褪窃摵啽Ａ舻闹匾墨I之一，該篇詳細記錄了漢初人民如何養(yǎng)生，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徹谷、食氣、擇氣，這對于今人研究當時的養(yǎng)生文化尤為重要。盡管長沙馬王堆三號西漢墓出土了《卻谷食氣》①，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卻谷食氣》字數(shù)并不多，而且多處出現(xiàn)了中斷的現(xiàn)象，這對于我們理解當時的養(yǎng)生文化當然有所不足。但是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的出現(xiàn)就很好地幫助我們彌補了這個不足，我們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徹谷的步驟和做法、食氣之法、可食與不可食之氣的產(chǎn)生時節(jié)與選擇”[1]129，這對于我們了解漢初養(yǎng)生文化有著重要的意義。

一、漢以前的養(yǎng)生

養(yǎng)生大致源于人們對死亡的敬意，希望通過養(yǎng)生這一行為維護生命的持久性，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班固曾言：“鉆木燧取火，教民熟食，養(yǎng)人利性，避臭去毒?！盵2]這說明了火的發(fā)現(xiàn)對于人生命的延長的作用。在《尚書》中有“五福：一曰壽”[3]，據(jù)鄭杰文統(tǒng)計，“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有30處用到‘壽’字，僅‘萬壽無疆’一語便出現(xiàn)過6次，足見西周人對長壽的渴望。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文思潮興起，養(yǎng)生學萌芽，先秦諸子著作中幾乎家家都有關于健身長壽的探討”[4]，他們所探討的內(nèi)容大致“形成了導引、行氣、服食三種不同的養(yǎng)生方式”[5]。秦代，始皇帝對于長生的渴望，推動了養(yǎng)生文化向成仙方術的轉變。然此潮流卻隨著始皇帝的死亡，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二、漢初的養(yǎng)生

漢初，山河破碎、經(jīng)濟凋敝，統(tǒng)治者行黃老之術，無為而治，加之推行輕徭薄賦政策，又在文景二帝的勵精圖治之下，使經(jīng)濟得以復蘇與發(fā)展。政治上黃老之術的治國方略，對當時的養(yǎng)生文化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養(yǎng)生文獻大量涌現(xiàn)。如：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引書》《脈書》記載養(yǎng)生、導引、經(jīng)脈、病候等內(nèi)容，大致抄寫于呂后時期。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卻谷食氣》《導引圖》《養(yǎng)生方》《房內(nèi)記》《十問》《合陰陽》《天下至道談》《胎產(chǎn)書》《脈法》《五十二病方》等醫(yī)書論述了大量的養(yǎng)生內(nèi)容，抄寫年代大致皆在漢文帝前?！稘h書·藝文志》記載的《黃帝雜子步引》和《黃帝岐伯按摩》兩篇研究導引的文章，皆以黃帝名，或許就成書于漢初黃老盛行之時。

眾多的養(yǎng)生文獻說明漢初社會上掀起了一股養(yǎng)生潮，正是因為當時的人們熱衷于養(yǎng)生，所以才有人專門研究養(yǎng)生，著書立說，這足以說明漢初人們對養(yǎng)生的狂熱，人們希望通過不同的養(yǎng)生方式達到同一個目的。

目前學界關于漢代養(yǎng)生的文章較多，比如有專門研究養(yǎng)生思想的大作，如劉小華等學者就從古代哲學思想和古代醫(yī)學發(fā)展兩個方面闡述秦漢時期的養(yǎng)生思想[6]。鄒登順認為這一時期的養(yǎng)生思想遵從了“天地人”一體的大生命觀，且對政治文化產(chǎn)生了影響[7]。還有文章從宗教的角度出發(fā)研究養(yǎng)生，漢初奉行黃老思想，因此有大作從道家的角度去研究漢初養(yǎng)生，如劉克就以漢代的畫像石刻為中心，對漢代的道教養(yǎng)生進行了深入的分析[8]，杜宗才以道家思想為原點研究漢的養(yǎng)生思想[9]，還有從體育方向去看漢代養(yǎng)生文化的文章，如陳慧花從體育運動方面著手，認為漢代已經(jīng)有養(yǎng)生為目的的體育活動以及動靜結合的體育思想[10]。此外，牛凱[11]、孫松珍[12]、楊紹華[13]皆證實了漢初體育運動有助于養(yǎng)生。隨著漢代有諸多出土文獻被挖掘出來，地下的材料也證實了漢初的養(yǎng)生文化是存在的。如葛曉舒等人以馬王堆漢墓醫(yī)書為中心研究了漢代的養(yǎng)生思想[14]，李積鎂從簡帛里研究了養(yǎng)生文化[15]。當然關于漢代的養(yǎng)生文化還有眾多文獻，但是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中的養(yǎng)生文化卻很少有人挖掘，因此筆者從此入手，再次探討漢代養(yǎng)生文化。

三、養(yǎng)生方式

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為今人詳細展示了如何通過徹谷食氣的方式來達到養(yǎng)生的目的。

（一）徹谷

徹谷稱卻谷，也稱去谷，本文皆稱徹谷，就是不吃谷物的意思。漢初，張良“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閉門不出歲余”[16]，從《史記》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張良因“辟谷”，長時間閉門不出。然通過馬王堆漢墓《卻谷食氣》的大意，可知徹谷養(yǎng)生方式是不食五谷，只服食自然界中原生態(tài)的植物或天然藥物，配以導引、呼吸吐納等修煉方法。故筆者推斷，如果僅僅服食自然界中原生態(tài)的植物或天然藥物，張良不可能長時間不出門，因此徹谷養(yǎng)生方式不僅僅只有不食五谷，應該還會食用其他東西，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就完整地補充了徹谷的步驟與做法。

1.徹谷的步驟

第一步：服藥去舊疾，通泄腸胃[17]1。

第二步：“服辟谷藥而靜居行氣”[16]。

2.徹谷期間的食物

徹谷的確是不食五谷，卻要食他物。

所食第一物為石韋。在《抱樸子·內(nèi)篇·仙藥》中就出現(xiàn)了“石韋”[18]，既為“仙藥卷”的內(nèi)容，可見葛洪對石韋評價之高。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陸）》中，皆認為石韋為藥名，可利便通腸。

所食第二物為生。據(jù)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指：“生，指新鮮的可食用之氣。”[1]130在擇氣篇中會詳將可食用之氣。

所食第三物為玉泉。據(jù)《云笈七籤》載：“玄泉幽關高崔巍。玄泉，口中之液也，一曰玉泉，一名醴泉，一名玉液，一名玉津，一名玉漿?！盵19]205也就是說在辟谷期間，辟谷之人常食自己的唾液。飲唾液的好處，在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問》中有載：“必使玉泉勿傾，則百疾弗嬰（加），故能長生。”[17]142

所食第四物為水。據(jù)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載：“取夜半之水飲之?！盵1]129此外“雞鳴而起，迎風飲之”，此二法配合相關引導之法，“足火而止”[1]129。

所食其余物包括：牛肉、黃膏、芼、?、脩、棗。據(jù)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注解：“膏為脂；芼為菜；?為木耳，脩為脯”[1]131。在徹谷的初期，需“羹牛肉、黃膏，芼之以?，而食之三日”[1]129。在徹谷六、七日與一旬左右，又需此食。此后還可以食牛脯，馬脯，干棗之類的食物。

3.徹谷的宜忌

徹谷的目的主要是讓“五氣離焉?！蔽鍤獬Ｖ浮帮L、暑、濕、燥、寒?！薄对企牌呋`》引老子《道經(jīng)》：“天食人以五氣，從鼻入，藏于心。五氣清，為精神聰明?！盵19]709

徹谷的好處很明顯，因此徹谷期間必然有一些講究。

第一，據(jù)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的《卻谷食氣》載：“朔日食質，日駕（加）一節(jié)，旬五而止；旬六始銧（匡），日□一節(jié)，至晦而復質，與月進退?！笨芍?，徹谷時，需以天為服用周期，強調服用數(shù)量與時間的關系，即每月初一服用辟谷所需的食物，每天增加至十五日再逐日減少到月末，這種方式是與月亮的陰晴圓缺有關的。

第二，若在徹谷期間，出現(xiàn)不良反應，應如何自處？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的《卻谷食氣》提出：“為首重足輕（體）軫（胗），則昫（呴）炊（吹）之，視利止?！睆毓群笕舫霈F(xiàn)不適癥狀，要運用吹呴呼吸方法來緩解，且要適當即止。且如果徹谷期間生病了，應該“少飲酒、少食”[1]130。

第三，據(jù)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記載：“寒不可以始徹谷□，暑不可以始徹谷?！盵1]129徹谷需選對時間，“入正月五日，二月，三月皆可徹谷”[1]129。

第四，據(jù)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記載：“始徹谷不欲于室?！盵1]129而且在徹谷期間“毋以喜、毋以怒、毋以久坐、毋以久立、毋以久臥、毋以久行、毋以久語”[1]130。也就是說，徹谷期間并不是一味地待在房間里，可坐、可立、可行、可臥、可語，但不可長時間做這些事而已，且最好不要大喜大怒。

（二）食氣

食氣類似一種吐納之術，教人們?nèi)绾瓮ㄟ^呼吸自然之氣，來達到養(yǎng)生的目的。食氣有方：“正偃，談臥，解衣，徐以鼻吸之，吸之令耳勿聞，鼻毋知，以微細為故，以意入之，致腹而止，毋咽也?！盵1]131也就是說，在食氣的時候，我們需要正臥，且安靜地臥著，解開衣服，用鼻子緩緩吸氣，吸氣之時不要有所思緒，放空身心，且所吸之氣不要吞咽。

1.食氣的好處

據(jù)簡牘所載，如采用正確的食氣方式，將會有“其味甘，其形輕，其志樂，其體利，其脈流”[1]134的好處。

2.食氣的宜忌

第一，食氣需尋找一個好的場所。該場所“于山林之中隱靜之處，必近甘泉東流之水向陽之地”[19]1300，簡單來說就是要遠離不潔之地。

第二，還需“先除鼻中毛”。前人言：“行氣者，先除鼻中毛，所謂通神之路?！盵19]727

第三，食氣需“少食，禁美酒、葷、彘肉”[1]133。食氣是一個吐故納新的過程，吸收新鮮的氣，排除體內(nèi)濁氣，故而“納氣必徐定氣及復息……勿疾”[1]133。

第四，食氣養(yǎng)生對不同年齡段也有不同要求。據(jù)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的《卻谷食氣》載：“年廿者朝廿暮廿，二日之莫（暮）二百；○年卅者朝卅莫（暮）卅，三日之莫（暮）三百，以此數(shù)誰（推）之?！笨芍?，相較于年輕者，那些年老者更需多練習食氣養(yǎng)生法。

三、擇氣

在漢初，徹谷食氣一般是同時進行的。有人認為：“辟谷食氣無論作為養(yǎng)生術還是成仙方術在兩漢都不占重要地位，一直居于輔助性的地位，但也從來沒有被拋棄過。”[20]但筆者認為，從目前已知的信息很難看出徹谷食氣“不占重要地位”。但目前的出土文獻多次反復出現(xiàn)，應該可以看出其重要的位置。

既然要擇氣，那么何為氣？莊子曾說：“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21]什么時候食什么氣最為重要。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的《卻谷食氣》中提到：“春食一去濁陽，和以[銧]光、朝暇（霞），[昬（昏）清]可。夏食一去湯風，和以朝暇（霞）、行（沆）暨（瀣），[昬（昏）清]可。[秋食一去]□□、霜霚（霧）、霜霚（霧）和以輸陽、銧[光]，昬（昏）清可。冬食一去凌陰，[和以端]陽、銧光、輸陽、輸陰，[昬（昏）清可]?！盵17]3-4

而在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中是如此記載的：“冬食一氣，去凌陰，和以正陽、閻光、渝陽，可?！盵1]135“春食一氣，去濁陽，和以閻光、朝霞，可?！盵1]135“夏食一氣，去湯風，和以朝霞、行暨、閻清，可?！盵1]136“秋食一氣，去霜霧，和以渝陽、閻光，閻清，可。”[1]136

通過對比以上兩則相似的材料，我們可知，除開篇首的季節(jié)不同之外，其余文字幾乎可相互佐證。例如“端陽”即為“正陽”“輸”即“渝”“閻光”對應“銧光”。至于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為何以“冬”為首，大抵是因為，漢初，承襲秦制，以十月為歲首，故之。

通過以上兩則材料亦可以看出，四季應食何氣以及何氣不能食，何氣可食。首先“一氣”乃“四時寒溫”[1]136，可食之氣。冬天食一氣，去“凌陰”?！傲桕帯闭?，主要指冬日里的寒氣，需食用“正陽”可化解，何為“正陽”，即“日中之氣”，出“正陽”之外，閻光、渝陽皆可。春天食一氣，去“濁陽”。“濁陽”者，主要指混在雨中的寒氣以及日出前的霧氣，吸之，可讓人頭疼，可食“朝霞”之氣緩解。夏天食一氣，去“湯風”?！皽L”者，主要指夏日的熱風，吸之，讓人體乏，汗臭，更甚者讓人心生怨念，需食用“朝霞”“閻清”“沆瀣”緩解，所謂“沆瀣”為“北方夜半氣也”[22]。秋天食一氣，去“霜霧”。“霜霧”者，“秋之殺氣”，食之會讓人腑臟受損，還會引發(fā)口臭等其他疾病，故需食用“渝陽、閻光，閻清”。故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的《十問》中有：“食氣有禁，春辟（避）濁陽，夏辟（避）湯風，秋辟（避）霜（霧），冬辟（避）凌陰，必去四咎，乃棎（深）息以為壽?！盵17]143

由此推之，春天應避開濁陽的邪氣，夏天應避開酷暑熱風的環(huán)境，秋天應避開風寒或霜霧，冬天應避開寒冷之氣[15]。正確的食氣應該在“正陽、閻光、渝陽、閻光、閻清、朝霞”的環(huán)境之下進行，這樣才能達到休養(yǎng)生息的目的。

四、結語

綜上，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徹谷食氣》所展示內(nèi)容是徹谷食氣類文獻最完整的一種。對于后人研究漢初的養(yǎng)生文化有著重要的作用。當然，漢初有如此的養(yǎng)生之法，也與當時的政治背景有著重要的關聯(lián)。人們得此法，可在少食五谷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或許此法也是始皇帝求仙之法失敗后，人們無奈寄托于現(xiàn)實的養(yǎng)生之術。不論初心如何，這一時期的基本就是我國養(yǎng)生理論和養(yǎng)生體系初步形成的階段，為后世的養(yǎng)生文化打下了基礎。

注釋：

①《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載：“馬王堆漢墓帛書《卻谷食氣》作‘去谷’，徹、去同義?！眳⒁娗G州博物館編：《張家山漢墓竹簡（三三六號墓）》，文物出版社，2022，第1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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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潘竑歷，男，重慶人，研究生，一級教師，研究方向：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