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以鳥獸之名》是孫頻山林系列小說中的一部,小說講述了懸疑小說家李建新在家鄉(xiāng)尋找小說素材的故事,在李建新的第一視角下,從陽關山上搬家至山下的山民游小龍、游小虎雙胞胎兄弟的形象具有神秘色彩。文章著重分析這對雙胞胎兄弟的人格,并對其人格關系作出解釋。方法:文章通過比較作品文本,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中的無意識與心理結構學說進行分析。結果:“見我進來,他對我羞澀地笑了笑,那笑容像極了游小虎的笑容??伤吭谧郎蠈懽鞯臉幼佑窒駱O了游小龍?!边@是文中末尾對雙子中的一人的描寫,兩人不同的形象在最后似乎融為一體。然而,在“我”(李建新)初次同時見到游小龍與游小虎時,在其視角中兩者卻有較為明顯的差別。游小龍與游小虎這對雙胞胎兄弟,既存在緊密血緣所聯(lián)系起的相似性,又存在如同陰與陽、明與暗的鮮明差異。如果說游小龍是生活在人際社會之中的困獸,那么游小虎便是隱藏在深山密林中的野獸。這種自由與被縛之間的對比沖突和弗洛伊德心理學說中的“本我”與“超我”的沖突有著相似的勾連。結論:游小龍和游小虎的人格受到他們成長過程中外部環(huán)境的影響,最終形成了特殊的互補型人格。游小龍的本我是受到壓抑的,游小虎的本我則是張揚的;游小虎的超我和自我是相對缺失的,游小龍的超我和自我卻對其本我具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
關鍵詞:? 《以鳥獸之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雙子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01-00-03
1 實體與虛影: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和雙子人格
首先應該對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作出一定的
闡釋。
“人的意識由三個層面構成: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弗洛伊德認為,完整的人格結構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組成。本我遵循“快樂原則”,是人的無意識的存在,隱匿著各種為現(xiàn)代人類社會倫理道德和法律規(guī)范所不容的、未開發(fā)的本能沖動。正如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中所言:“心理活動本身是潛意識的,只有部分心理活動才是有意識的?!保?]自我奉行“現(xiàn)實原則”,是本我和現(xiàn)實之間的調(diào)節(jié)者,其既要滿足本我的欲望,又要讓欲望與現(xiàn)實世界、社會法律等不相悖。超我遵循“理想原則”,通過自我典范確定道德行為的標準,使人產(chǎn)生內(nèi)疚感,懲罰違反道德的行為。許多文學作品也對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有所體現(xiàn),其人物塑造等或多或少受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的影響,如“……其作品中的人物常受到莫名的刺激而做出有悖常理的事情來,這深受弗洛伊德無意識思想的影響”[2]。
一直以來,雙生子都是較為特殊的存在。在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認知下,極為相似的雙生子顯得尤為引人注目。在心理學研究中,尤其是外國兒童心理學研究中,有關雙生子的研究也是一個較為熱門的話題。在小說《以鳥獸之名》中,有多處用人與影來描述游小龍和游小虎這對雙生子的關系,包括“……看起來像游小龍沉在水底的倒影”以及“有兩個游小龍正朝我走過來……好像一個人牽著自己的倒影走了過來”。
游小龍和游小虎不僅外貌一致,聲音也一致,從李建新、讀者的視角看來,游小虎仿佛是游小龍的倒影。此處為什么用“倒影”而非“鏡面”來描寫與游小龍長得一模一樣的游小虎呢?從結構上來講,“倒影”與文章結尾游小龍、游小虎和作者在陽關山上湖邊交談的情節(jié)相照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鏡面是清晰的,而倒影是模糊的——陽光下的倒影是昏黑的、僅有輪廓的;水面下的倒影是微波迭起的。但無論是陽光下的倒影還是水面下的倒影,比之“鏡面”,其與實體有更明顯的區(qū)別,且包含明顯的陰陽關系,這也暗示兩個人的性格、人格大相徑庭。從這方面來講,“鏡面”的表達不如“倒影”確切。文中用了“鏡面”來比喻年輕的游小龍和李建新。
“……看著對方總覺得像看著鏡子里的自己?!?/p>
此處主要是在表現(xiàn)游小龍與“我”(李建新)之間的相似之處,而對于兩人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對比關系卻并未進行強調(diào)。
在從陽關山搬到平原后,游小龍成了一家子面對外界的窗口,而游小虎則隱匿在遮光蔽日的房屋之內(nèi),明與暗產(chǎn)生了更加強烈的對比。生活在社會中的游小龍就像是站在陽光中的實體,游離在社會外的游小虎就是水中的倒影。作者在這篇小說中采用了“雙生”“倒影”的設定,不僅給小說增添了神秘色彩,還意在通過這些分裂又統(tǒng)一的意象來體現(xiàn)人格的分裂與撕扯。以光來代表社會這根分界線,也暗示許多真正的本我往往是不見天日的,就像是站在陽光下的游小龍拼命想要剔除的“不完美人格”。
1.1 游小龍——被壓抑的本我和被強調(diào)的自我、超我
1.1.1 行走在社會中的外殼——自我
相較于游小虎,游小龍身上背負著沉重的壓力。作為家中通過二選一獲得上學資格、走出陽關山的那個孩子,他必須背負起生活的重擔,學著做一個符合社會公序良俗的人。雖然游小龍的本我其實并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的,而是想成為“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林”的“中隱”之人,尋求語言鑄成的“精神桃花源”,但現(xiàn)實卻是他逃不掉、躲不開的,由此鑄就了他在兩方糾纏中形成的個性。
1.1.2 自縛的繩索——超我
游小龍是一個用社會道德來要求自己的人,他渴求完美的理想人格。
“他正色說,慎獨是一個人對自己起碼的道德要求?!?/p>
“……他們爭論的居然都是理想人格的問題,多好啊。我真是傾慕他們……”
無論是“慎獨”還是對魏晉名士的模仿,游小龍都是為了創(chuàng)造出一個符合社會道德甚至超乎社會道德的理想人格。游小龍為此時刻要求自己:白襯衫、黑褲子,整整齊齊,皮鞋擦得沒有一絲灰;在去鄉(xiāng)里開會時,游小龍順走了一支筆,出于自我道德的譴責,他最終將筆還了回去;司機遲到了許久,游小龍對他的不守信感到氣憤,按約少給了10元錢之后,依舊心有不安,找到司機把少給的錢還給了他;游小龍認為自己是占了弟弟游小虎的讀書機會,因此出于愧疚而強迫自己背負起弟弟游小虎的生活,替游小虎償還賭債。
游小龍在對自己提出這些社會道德上的要求時,是從心底認可這一行為的,當做出超我之事時,游小龍會感到輕松與愉快。文章中對游小龍還掉那只鋼筆之后的神態(tài)進行了描寫,說游小龍的目光變得很亮,就連語氣中也好像浮現(xiàn)出亮光。通過神態(tài)描寫表現(xiàn)出游小龍的輕松愉快,證明了游小龍對道德的認同。這是游小龍對自己做出的理想人格的約束,是必須遵守的規(guī)范。與其說游小龍在做出超我的道德行為時是快樂的,不如說他是放松的,因為一旦做出小小的有違道德的舉動,他所構建的完美超我就會轟然倒塌。
1.1.3 本我與自我、超我的相互擠壓
“從我來到縣城上高中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平原上的人看不起山民,覺得山民粗陋野蠻不文明……所以我一定要給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理想的人格?!笨梢钥闯?,游小龍的超我人格不僅僅是教育的產(chǎn)物,也和他山民的身份、自尊心息息相關:為了不被“城里人”看不起,所以追求完美的“理想人格”。但游小龍的自尊、不想被人看低一頭的愿望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本我的體現(xiàn),這種潛意識里的“要強”,本能地否認和逃避山民身份的行為和多年后對陽關山山林文化的推崇,實際上就存在無意識逃避與有意識思考,非理性與理性的對比。游小龍最初的超我也是在本我的推動下逐漸形成和固化的,但隨著他不斷地向理想人格靠近,他的原始本我也在不斷受到壓迫:游小龍喜歡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這種愛情就是原始的無意識本我,但他沒有辦法背離自己塑造的超我,即使情人離婚,游小龍依然認為這是不道德的,不能和她結婚;在面對游小虎欠下的賭債時,游小龍也想過逃避,對弟弟置之不理,但最終還是無法克服血緣、道德倫理帶來的罪惡感。游小龍對愛情的渴望、對重擔的逃避等行為都是本我的體現(xiàn),但在這些本我欲望與道德倫理之間,他最終總是選擇犧牲本我??梢哉f,游小龍的超我借由本我誕生,卻也最終擠壓了本我。
“……總像靜靜潛伏在水面之下,有時候卻會忽然從別的什么地方浮出水面,且姿態(tài)昂揚,頭頂著水草或月光,使他看起來就像只華美的海獸。”
游小龍在初期也有驕傲,但經(jīng)年之后的他卻打著一副“官腔”,行為也變得世故和圓滑,相比之下,李建新印象中初入職場的沉默寡言的游小龍更為貼近他的B面,也就是他的本我。游小龍在城市之中生活,越來越向城市文明、人類社會的法律道德靠攏,逐漸沾染社會性,外在表現(xiàn)和本我越來越遠,更多被自我和超我占據(jù)。往往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游小龍才能遵循內(nèi)心的想法,脫下自我的皮囊,裸露出本我,如哭泣、攤開心扉。但是,清醒的瞬間,他又會變回那個不自然的自我,兩相碰撞下,游小龍選擇將本我放在酒醉之后的一片虛構的桃花源中,將本我的空間一再擠壓,這也導致游小龍后期的形象變得別扭而奇怪。綜合看來,游小龍的這種心理上的擠壓碰撞也體現(xiàn)出城鄉(xiāng)文明的相互碰撞:“‘鳥獸草木’‘風俗習慣’成了幾乎所有人的歸宿……更是存在于遠方的一個‘避難所’?!保?]
1.2 游小虎——純粹的本我
與游小龍相比,書中對于游小虎的描寫較少。
相較于考慮頗多的游小龍,游小虎是純粹追逐快樂的。按照弗洛伊德的心理結構學說,游小虎是一個典型的本我形象——他是一個沒有道德的人:他不是在道德和不道德之間選擇,而是根本沒有道德、善惡的概念。這也和游小虎在山上的生活環(huán)境有關。陽關山的山民們很少群居,一般一戶人家會隔開很遠,這也導致陽關山的山民對社會、律法、道德等不甚在意??梢哉f,游小虎的純粹享樂本我是山民的一個共通點。不管是起初居住在山上,還是搬遷到城市后迷上賭博,游小虎一直在聽從自我的無意識沖動。賭博賭輸了,沒錢了就向兄長討要,也不會覺得讓兄長為難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在家里睡到中午,不出門工作,也不會感知到這是違背社會觀念的;哥哥沖他大吼“你怎么不去死”,他就真的準備碰瓷留下一筆錢……游小虎的這些行為都是不假思索的、沖動的、無意識的。
2 身與影的相互造就
“在正常情況下,本我、自我和超我是處于相對平衡狀態(tài)。如果這種平衡關系長期遭到破壞,即會產(chǎn)生人的心理變態(tài)?!保?]游小龍和游小虎的人格都不算健全:游小龍過于強調(diào)自我與超我而壓抑本我,游小虎則是只有本我而缺失了自我和超我。這是他們的人生“只能生活一個人”的悲劇。
弗洛伊德的心理結構學說認為,本我是與生俱來的,而自我與超我是后天形成的,即二人的人格問題與他們的成長環(huán)境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作為雙生子,他們有著不可割裂的羈絆,而貧窮的生活注定讓他們走上不一樣的道路——一人離開大山,接受平原文化和教育;一人留在大山,繼續(xù)接受山地文化的熏陶而缺失教育,兩個人的人格自此走上了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因此,在《以鳥獸之名》中,游小龍和游小虎的人格差異也體現(xiàn)出山地文化和平原文化(城市文化)的不同。山地文化的社會文明性薄弱,長期與外界隔絕的陽關山發(fā)展非常落后,這也導致當?shù)匚拿鳎ǚ?、道德等)的落后,長期只需處理簡單人際關系的陽關山山民們少有社會交際的復雜人格自我,更多的是可以自由舒展的本我。生長在山中的游小虎有著和山民一樣的特點,他們追求簡單的快樂,對金錢毫無概念,對山下的社會文明也一無所知,加上母親的聾啞,這樣的他注定無法接受教育,建立起自我與超我。而接受教育的游小龍,受到城市中社會文明的規(guī)訓,強烈的自尊心使他想要一再掩飾自己的山民身份,渴望成為(或超越)“城市人”的愿望讓他非常在意道德、理想人格。他一方面被自己接受的倫理道德教化所捆綁,不得不背負起養(yǎng)活母親和弟弟的責任,為弟弟舉債;另一方面又對他們心存愧疚,可以為他們“犧牲”(本我)。
游小龍認為如果不是倫理道德的教化,他的人生也可能和弟弟的人生一樣,因而其更注重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而游小虎長期依靠哥哥,鮮少與外界接觸,可以說生活得無憂無慮,把一切都想得簡單而直接,這也讓他人格結構中的本我變得更加單一化。如此相互作用,使得兄弟二人在不同的道路上漸行漸遠:本我被壓抑的人格和純粹本我的人格如同從一個魂靈中剝離,一個化成肉體,一個化成倒影,倒影被肉體掩蓋于陽光之下。
在小說的最后,“我”(李建新)不能辨認出坐在辦公桌后的人到底是游小龍還是游小虎,但在之前兩人有著巨大的差異。這樣的突轉(zhuǎn)或許是作者留給讀者的一種美好幻想——游小龍和游小虎最終都形成了健全的人格,他們彌補了人格的殘缺而走向完整的自我。
3 結語
孫頻的《以鳥獸之名》不僅題材選擇和中心立意別具一格,人物塑造手法也較為特別。其采用雙生子這一較為特殊的設定,更為突出地展現(xiàn)了人的心理變化。作者不僅塑造了游小龍和游小虎這對相互照應、人格互補的雙生子形象,還展現(xiàn)了城市文明與鄉(xiāng)野文明沖突對立下人受到擠壓之后的心理變化和心理畸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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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劉永春.深入自我與返回遠方:評孫頻小說集《以鳥獸之名》[J].名作欣賞,2021(31):100-102.
[4] 羅欣怡.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淺析《金鎖記》曹七巧的形象[J].荊楚學術,2018(4):41-44.
作者簡介:懷舒安(2003—),女,江蘇昆山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