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的天空（組詩）

總也轉(zhuǎn)不出山的掌心

父親將清瘦的骨頭交給鋤頭

交給裸露的扁擔(dān)田

交給老死相依的五谷雜糧

向陽的風(fēng)，扯開圍觀的閑云、蝴蝶

逼仄的田埂上長著無名的花

巖石長到了天上，便成了好看的云朵

駝背的父親撅起臀部，鋤頭麻利地起落，甩出去的是汗滴

擦亮一日三餐，蒼鷹照樣飛渡靈山

這個季節(jié)，寄居老屋土墻的燕巢，空了

布谷鳥像我，流浪了遠方

遠方的秋蟬低矮了村口的宗祠

墻壁的老皇歷，翻皺了一道道梁一條條溝

慣用的鋤頭繞著不規(guī)則的地，轉(zhuǎn)

老牛順著父親的細(xì)長竹鞭，轉(zhuǎn)

父親圍著山的皺紋，轉(zhuǎn)

周而復(fù)始，窮盡一生的念想

總也轉(zhuǎn)不出山的掌心

小滿之夜

這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候

我斜躺在床上，細(xì)數(shù)五月的時令

窗外的雨細(xì)細(xì)地響，它來自云的故鄉(xiāng)

縫織花城的夜色

榕樹上的麻雀不見了，它去了哪里

那些傷心的往事，抑或一些無法說清的誤會

是否翻越歲月的溝坎

暗夜里幽馨的紅掌，自顧舉起飄搖的身世

葉須孕育的晨光

是否如約打開新一輪太陽

棲身枝丫的空巢等待回歸的鳥鳴

這個夜晚，故鄉(xiāng)是否也下著一場雨

梳理村莊恬淡的炊煙，悅耳的蟲鳴

多想，就是夜雨中灌漿、漸滿的麥芒

我知道，菜園里四季豆鮮嫩，黃瓜水靈，青辣椒也張揚了臉

莧菜、油菜花渴望芬芳母親的竹籃

我親愛的人朝夕勞作，他和她

只有在小滿的子夜生起無邊的離愁

溪灣的云朵暫歇了波瀾

白鷺還會飛回夏天的蘆葦

鄉(xiāng)愁是父親衰老的面容

多年前，我像一只燕子漂泊南方的花城

從此，一顆心守著靈山，也泊在嶺南

從故鄉(xiāng)到異鄉(xiāng)，三百六十五個日子

冷暖遷徙的燕鳴

燕鳴綠了田野，如炊煙棲居故鄉(xiāng)的光陰

沒有行者喜歡將背影留給陌路

燕子筑巢泥墻，它們的愛戀，多么安逸

于無聲處，驚蟄的雷鳴萌芽綠水青山

夢留于故土，鄉(xiāng)愁的天空喚醒靈山的溝溝坎坎

心語漂泊，素描花城的淺唱低吟

像清早，父親蹲在屋檐下磨亮銹蝕的柴刀

像子夜，我伏首故紙堆咀嚼文字的清香

清香的，還有木棉花開。炊煙柔軟了遠山

麥子、高粱和玉米將成熟帶回秋天，柿子老在枝頭

多像父親。細(xì)數(shù)日出日落，不斷輪回的雨水

抬起河流的奔騰。父親挑著濕重的柴火翻過黃昏的山梁

田野上有風(fēng)箏在飛，如異鄉(xiāng)的我

渴望回到魚蝦洄游的清溪

清溪之外的呼喚是入心的

滿目滄桑的父親啊

您是年三十那碗溫?zé)岬拿拙?/p>

我是中秋夜天邊懸掛的一輪滿月

您是端午節(jié)門楣上斜插的那一束艾蒿

我是元宵日城中村上空徘徊的一縷璀璨煙花

您是久病床前用溫火煎熬的五味子

我是苦雨中等待的好消息

從雨水出發(fā)的消息是情感的寄托，隨云彩飛揚

就像城市擁擠的樓群，容下漂泊多年的燕子安巢

而村莊，用豐盈的果蔬慰藉慈愛的父親

我一次次仰望遙遠的星空，讓時間療傷，刻下愛的符號

故鄉(xiāng)是苦澀的遠離，也是久別的親近

而鄉(xiāng)愁，是父親衰老的面容

那時村莊

那時，云朵下的幾片泥瓦蓋在山坳

山坳跑出一道道清溪一道道鳥音

撐起一道道樹蔭

以及樹蔭之上纏綿的炊煙

鮮活的陽光爬滿了山坡和溝壑

無名的花從棘茅中探出身子

愛的宣言芳菲故鄉(xiāng)的名字

水車、石磨、碾坊、油榨，日子不緊不慢

刻畫耕牛踩過的黑泥

黃狗忠實蹲守門前的石階

雞鉆進草叢捉蟲子

黃昏，早出的鳥兒歸巢

父親還忙活在地里

麥子一排排倒在鐮刀的鋒芒

成熟的麥芒滑過青苔依稀的屋檐

當(dāng)山色模糊了天空

螢火蟲點綴曬谷場前的草垛

當(dāng)孩童沖出家門快活游戲

當(dāng)秋蟬的清唱穿越人影暗淡的巷弄

母親已坐在門檻上等父親

昏黃的燈盞下，我讀著《千家詩》

一任山風(fēng)將它翻過無邊的林濤

作者簡介：劉紹文，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州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廣州市荔灣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文藝報》《詩刊》《星星詩刊》《詩選刊》《小小說選刊》《廣州文藝》《南方日報》《羊城晚報》《深圳特區(qū)報》等報刊。著有詩集《最憶是故鄉(xiāng)》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