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次心（短篇小說）

韋名

周末一早，孔澤晟如約到了陶陶居。

早上天還沒亮孔澤晟就起床了。穿什么衣服呢？西裝？皮衣？夾克？都說衣柜是女人，女人是衣柜。女人在的時候，衣柜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就像家一樣，是圓滿的。女人走了，衣柜是空的，生活是空的?？诐申砂岩鹿窭锊欢嗟膸准駱拥囊路患贸鰜碓嚧?，又一件件脫下掛回去。西裝，穿上太正式了，顯得刻意。皮衣，天氣不冷，穿著顯擺。夾克吧，清一色的黑色調(diào)，自從女人走后，孔澤晟對黑色有種莫名的恐懼，算了吧。

穿什么呢？

孔澤晟最后決定，就穿平時自己常穿的灰色休閑衫，自自然然最好。選定了衣服，天已大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jìn)了屋子。一只小鳥落在窗臺上，隔著窗玻璃，對著孔澤晟一會信步閑走，一會抓羽抖翅，唧唧鳴叫個不停?？诐申赏蝗幌肫鹆艘痪渲V語，半路妻子夜棲鳥，天亮起飛就拉倒。小鳥，小鳥，你想告訴我什么呢？

上陶陶居二樓房間，小蔣和一個年輕女孩已經(jīng)在候著了。這小蔣，還是很有眼力見，給師傅介紹對象，想到拉上自己的家屬，沒那么尷尬。小蔣的家屬孔澤晟雖然沒見過，但不用猜，孔澤晟就知道女孩是小蔣的女人無疑。孔澤晟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小蔣熱情地招呼孔澤晟入座，并忙不迭地幫孔澤晟燙杯碗筷子?？诐申梢宦渥?，小蔣趕緊把菜牌遞給孔澤晟，讓他點菜，以示尊重?？诐申蓴[了擺手，止住小蔣，說人齊了再點。再說，也不知道人家喜歡吃什么，第一回嘛，咱們客氣一下，讓她來點。小蔣知道孔澤晟誤會了，急忙解釋，齊了，齊了，就咱們?nèi)齻€。就咱仨？孔澤晟有點失落。師傅，忘了介紹，這是小漆，漆畫的漆，漆曉懿，我老鄉(xiāng)?？诐申尚南?，女孩不是小蔣的家屬，敢情是替自己的媽媽來的？

孔工好，經(jīng)常聽蔣哥說起您，幸會！女孩落落大方，補(bǔ)充介紹，我這個漆啊，蔣哥說好聽是漆畫的漆，我自己講是暗夜漆黑的漆。懿呢？當(dāng)然是壹次心的懿。我爸會取名，女人嘛，落子定棋，只有一次心，哪怕是黑暗中一顆小小的心。

壹—次—心？！孔澤晟驚訝于女孩居然把“懿”字解讀得這么到位，頓時對女孩感興趣起來。

我就說啊，都是有文化的人，師傅和小漆肯定聊得來。小蔣俏皮地做了鬼臉。

難不成女孩就是介紹給自己的？！孔澤晟盯著小蔣，不敢往下想。和這么年輕的女孩在一起，人家會怎么看？再說，自己哪來的魅力？孔澤晟甚至不愿把眼前的小漆叫作女人，在孔澤晟看來，小漆這樣的年齡，就是個女孩子。

和年輕漂亮的女人聊天，男人大都會忘記自己的年齡。男人再老，都愿意和年輕姑娘交往。朋友給八十多歲的齊白石介紹四十多歲的女人做老婆，齊白石還嫌棄人家老。對女人的年齡，男人是越年輕越益尚，年輕無下線嘛?？诐申赏低得榱嗣槠釙攒?，女孩真年輕。

漆曉懿真的是介紹給自己的嗎？孔澤晟又看了看小蔣，不好直接問。管他呢！誰又規(guī)定老男人沒有交往年輕姑娘的權(quán)利呢？孔澤晟索性不問了，和女孩聊起名字“懿”。別看孔澤晟一輩子是個理科男，卻是個能掉得起書袋子的人。孔澤晟說，懿，形聲字，從壹，恣聲，本義為美好。古代叫“懿”最出名的莫不過是三國時期魏國的杰出軍事家、政治家、戰(zhàn)略家，西晉王朝的奠基人司馬懿。明太祖朱元璋長子朱標(biāo)生性仁慈，文武雙全，謚號懿文太子，雖沒當(dāng)過皇帝，卻是歷史上最有權(quán)勢的太子。漆曉懿則把“懿”字從《說文》講到《易》，再到《詩》，最后講到“懿”字的詞性和詞義。漆曉懿說，“懿”字作形容詞可解為美、深、大，作名詞則為姓，作動詞解為贊美。漆曉懿說得孔澤晟連連贊嘆。兩個聊著聊著，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第一次見面既無主題，目的也不明，就真的只是見面，天馬行空地聊。但孔澤晟卻很高興?？诐申尚南?，高興就好。

漆曉懿約孔澤晟第二天還在陶陶居見面。孔澤晟爽快地答應(yīng)了。為這次見面，孔澤晟認(rèn)真捯飭起來：當(dāng)天去新買了一套淺色休閑服和一雙休閑皮鞋，新理并染了頭發(fā)，修了面，刮了須，就差點化上妝。捯飭完了，孔澤晟站在客廳落地鏡前，滿意地笑了。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孔澤晟這一身裝扮，宛若早年的歸國華僑，看起來足足年輕了十幾歲。

這次見面，只有孔澤晟和漆曉懿兩個人?？诐申捎悬c驚訝，心里卻美滋滋的。上次是謙讓來謙讓去，最后還是小蔣點的早點。這回，孔澤晟不謙讓了，把陶陶居的招牌點心如鳳爪、蝦餃、蛋撻、韭黃滑蛋腸、酥皮水牛奶菠蘿包、牛腩啫珍珠腸、鍋燒牛仔骨通通點上，擺滿一桌。生活需要詩和遠(yuǎn)方，更需要殷實的物質(zhì)享受?？粗釙攒渤缘媚敲聪?，孔澤晟覺得這話雖樸素卻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孔澤晟的同宗孔乙己要是不談文化，不談茴香豆有幾種寫法，專心致志地品酒，應(yīng)該也是滿足和幸福的。就像現(xiàn)在的孔澤晟和漆曉懿兩個人，不再掉書袋，大快朵頤，一樣高興和快樂。

喝完早茶，漆曉懿輕聲抱怨，文化不頂用，就像孔乙己知道茴香豆有多少種寫法一樣，沒用的。進(jìn)不來城，入不了戶，就找不到好單位，文化只能是茶余飯后的閑談。

孔澤晟理解，千人千般愁，千般不一樣，只是你不是別人，不知罷了。

第二次見面沒多久，孔澤晟主動邀約漆曉懿。這次不在陶陶居喝早茶，改去爬白云山。白云山自古有“羊城第一秀”之稱，山上峰巒疊嶂，溪澗縱橫，雨后天晴或暮春時節(jié)，山間白云繚繞，蔚為奇觀。白云山雖然是廣州人最喜愛的去處，但孔澤晟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約漆曉懿去爬白云山？是顯示自己身體好，身體康健，健步如飛？是回歸自然，說話好自然？還是要當(dāng)廣州人，必登白云山？漆曉懿久聞白云山，卻沒來過。兩人游覽蒲谷，領(lǐng)略自然、野趣的熱帶溝壑雨林，傾聽溪流的潺潺聲，享受涼風(fēng)的輕撫。進(jìn)入氣勢恢宏的能仁寺，漆曉懿獨自在大雄寶殿虔誠朝拜。到達(dá)天南第一峰牌坊，稍作休息后兩人繼續(xù)上山。來到位于山頂公園“羅傘頂”之巔的白云晚望，臨崖居高俯視廣州城。望著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廣州城，漆曉懿久久不吭聲，久久邁不開步子。下觀光臺，對著一塊寫著“廣州是我家，衛(wèi)生靠大家”的公益廣告牌子，漆曉懿幽幽地說了一句“我家不在廣州”。起風(fēng)了，灰塵在空中漫卷，黃葉隨風(fēng)飛舞。

孔澤晟崇尚吃要吃味道，玩要玩全套。吃完中飯，稍作休息后，兩人逛鳴春谷，看我國最大的天然鳥籠，聽百鳥鳴唱。盡管很久沒這么爬過山了，孔澤晟有點累，還是堅持要陪漆曉懿爬上白云山三十多座山峰之首的摩星嶺。

在摩星嶺，孔澤晟告訴漆曉懿：廣州人云，不登白云山，不算廣州人；不登摩星嶺，不算到白云山。今日，山已登，嶺也爬，你已然是廣州人了。漆曉懿看著氣喘吁吁的孔澤晟，訕笑，無語。

玩足了全套，兩人下山，山下分別，居然有點依依不舍。

漆曉懿對結(jié)婚有明確要求，婚前兩人要簽一份協(xié)議，協(xié)議主要明確婚前財產(chǎn)和婚后自由兩條，第一條是婚前做財產(chǎn)公證，雙方婚后不享有對方一分一厘，第二條約定兩人婚后來去自由，合則在一起，不合隨時分，任何一方不得強(qiáng)求。

孔澤晟有兩套房產(chǎn)和一定數(shù)目的存款，協(xié)議的第一條實則保護(hù)孔澤晟?？诐申蓪Υ俗匀粺o異議，還為漆曉懿的高尚人品佩服。至于第二條，婚后來去自由，這是當(dāng)然，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嘛，兩人不合了，總不能捆綁在一起吧！孔澤晟很快答應(yīng)了漆曉懿。

兩人確定了關(guān)系后，孔澤晟晚上做夢經(jīng)常笑醒。醒來后，想打電話給漆曉懿，又不忍心打斷她的美夢。是的，是人都會做夢。幸福的人，一定會做幸福的夢！孔澤晟堅信，漆曉懿也會做好夢。好好的夢被強(qiáng)行打斷，那是多么的難受。孔澤晟不想做打斷人家好夢的缺德人，孔澤晟寧愿自己拿著手機(jī)傻傻地坐到天亮。

太陽出來了，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世上太陽最公平，它不管你大小，不管你老弱，不管你貧富，不管你貴賤，該給你的陽光，一分也不會少你，不該給的，它一毫也不多給。簽了婚前協(xié)議，孔澤晟感覺就這樣和漆曉懿結(jié)婚，對她有點不公平。怎么彌補(bǔ)呢？抬頭望著普照大地的陽光，孔澤晟在思考。無數(shù)次的思考后，孔澤晟決定另辟蹊徑，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樣，用金錢物質(zhì)來拉平年齡身體差距?？诐申捎X得用金錢物質(zhì)補(bǔ)償，庸俗！孔澤晟決定用情感來補(bǔ)償年輕的漆曉懿，要讓漆曉懿慢慢地被自己的愛包裹嚴(yán)實。

要結(jié)婚，先得改造新房，這叫筑巢引鳳嘛?？诐申涩F(xiàn)在住的是和老伴一起住了多年的老房子，房子不僅舊了，而且殘留著大量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老伴的東西?？诐申晒芸吹靡姷慕形锛床灰姷慕心芰?。孔澤晟堅信每個人都有特定的能量，有強(qiáng)有弱，有大有小，雖然肉眼看不到，但它就像空氣一樣必然存在。這個人只要在某個環(huán)境里呆過，那個環(huán)境必然殘留有其獨特的能量?？诐申梢屍釙攒埠妥约荷钤谌碌沫h(huán)境里。新環(huán)境，每天的生活也必然都是全新的?？诐申膳R時搬離熟悉的家，請工人改造裝修新房。

在裝修細(xì)節(jié)上，孔澤晟不厭其煩地征求漆曉懿的意見?？诐申梢惠呑佣际莻€有主見的人，很少聽得進(jìn)別人的意見。但在孔澤晟看來，有主見是一回事，征不征求人家意見是另一回事。漆曉懿基本不提具體意見，每次都是“你說了算”“你定”“我沒意見”。漆曉懿越是這樣說，孔澤晟越覺得有壓力，“你定”既是對自己的信任，又是最高要求。對一個這么信任自己的愛人，你敢隨隨便便定嗎？備感壓力的孔澤晟自然對工人要求很高，對裝修精益求精。很多項目一想到漆曉懿可能不喜歡，可能不方便，可能不好用，孔澤晟便會毫不猶豫地要工人拆掉重做。孔澤晟參觀了很多裝修公司的樣板房，希望有所啟發(fā)，有所收獲。購材料，買用品，孔澤晟更是一家一家親自跑，一樣一樣選擇比較，近乎挑剔。其間，孔澤晟約了幾次漆曉懿來裝修現(xiàn)場看看。孔澤晟其實是好多天沒見著漆曉懿了，雖然電話天天打，但孔澤晟還是想見見面。漆曉懿還是說，你看著我放心?？诐申芍缓谜f，好吧，心里卻想著盡快完工，盡快把漆曉懿娶進(jìn)門。

漆曉懿卻在房子還沒裝修完畢就來找孔澤晟了，來的還是裝修現(xiàn)場。見到不約而至的漆曉懿，孔澤晟有點激動，還有點沖動，高興地朝漆曉懿走來，伸手想一把抱住漆曉懿。漆曉懿趕緊朝后退了一步，嘴巴朝工人方向努了努，示意孔澤晟有工人看著呢。孔澤晟放下了手，訕訕地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一把年紀(jì)的人了，還這么沖動，這么不注意場合。漆曉懿看出孔澤晟的窘迫，親昵地拍了拍孔澤晟身上的灰塵，邊夸張地拍邊笑著說，哎喲喲，把自己弄得像個泥人一樣，臟死了。漆曉懿一拍一笑，把孔澤晟的心給拍酥，笑酥了。

漆曉懿是來找孔澤晟去登記結(jié)婚辦證的?？诐申杉雀吲d又擔(dān)心，房子還沒搞好呢？漆曉懿說，明天是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長長久久，好日子?？诐申杉拥囟疾恢腊阎氨н^漆曉懿的手放哪里，連說好，好，好。

結(jié)婚其實很簡單。兩個人到社區(qū)民政部門，提交相關(guān)證明材料。戶口本、身份證，孔澤晟現(xiàn)成的，簡單，漆曉懿也早就準(zhǔn)備好了，從老家寄過來的。隨后是交錢，照相，簽名，領(lǐng)證?？诐申捎X得自己是過來人，簡單就簡單吧，無所謂?？善釙攒伯吘故侨松^一回，不能虧待了她！從民政部門出來，孔澤晟和漆曉懿商量，擺一場酒，把雙方親人喊來聚一聚，算是認(rèn)識，也當(dāng)見證。漆曉懿不同意擺酒，說結(jié)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勞煩大家干什么呢？再說，勞心勞力，還花冤枉錢?？诐申芍案嬖V過漆曉懿，廣州人的紅包叫利是，不大，十塊二十塊、一百兩百都行，要的是彩頭。漆曉懿當(dāng)時就笑，廣州人寧可當(dāng)冤大頭也要彩頭。孔澤晟明白漆曉懿說的冤枉錢大概指的就是這個，于是笑笑，一輩子就這一次了，冤枉就冤枉吧。漆曉懿還是不愿意擺酒?？粗煌詠砥釙攒驳谝淮芜@么有主見，孔澤晟心想，漆曉懿也許有顧慮，就不再堅持?jǐn)[酒?？诐申尚睦飬s越來越堅定，要用余生好好對漆曉懿，好好愛漆曉懿。

從民政部門出來，孔澤晟在想，婚前協(xié)議，各自的東西雖然都是婚前財產(chǎn)，但兩個人結(jié)婚了，自己的財產(chǎn)還是可以贈予漆曉懿的——不就一紙遺囑嘛?？粗柟庀缕釙攒睬啻荷鷦拥哪槪诐申上肱c漆曉懿共享財產(chǎn)的想法越來越強(qiáng)烈。

中午兩個人到皇城大酒樓吃潮州菜。原本漆曉懿說下午還有很多事，簡單吃點，對付一下就行，孔澤晟可不愿意了。孔澤晟說，這是兩個人婚后的第一餐，可不敢簡簡單單，一定要去吃頓大餐。湯上來了，是兩盅鴿子翅湯。一個潔白的燉盅不見湯，卻蹲著一只乳鴿，鴿子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吹彈可破?？诐申捎貌偷遁p輕劃開了鴿子的肚子，白色的湯水連著魚翅頓時從鴿子身子涌出來，流了滿滿一盅?？诐申山o盅里加了香菜和紅醋，攪拌了一下，端給漆曉懿。接過孔澤晟遞過來的湯，漆曉懿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低頭喝湯?？诐申蓞s不急著弄第二盅鴿子翅湯，右手托著下巴，睜著一雙不算大的眼睛，深情而又專注地看著漆曉懿喝湯?？诐申煽雌釙攒驳纳袂椋路鹪趯ζ釙攒舱f，你盡管美麗，盡管幸福，其他的，有我呢！漆曉懿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催促孔澤晟，別光看我，你也吃啊！

吃完飯，孔澤晟說家里還沒裝修好，先不回去了，就去隔壁酒店開間房休息吧。漆曉懿知曉孔澤晟的意思，笑話他，你是空著肚子蒸饅頭，等不及啊?？诐申杀徽f得不好意思了，心想漆曉懿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老婆，往后的日子長著呢。

飯后孔澤晟回家繼續(xù)監(jiān)督裝修，漆曉懿去忙自己的事，兩人就在皇城大酒樓樓下分手。

回到正在裝修的家，孔澤晟時不時拿出大紅的結(jié)婚證，看了又看。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年少時有快樂，年輕時有愛，中年時有事業(yè)，老了有人伴。孔澤晟幸福地傻笑。

傻笑著的孔澤晟加緊了筑巢的速度。

巢被孔澤晟幸福地筑著。房子裝修好后，還要通風(fēng)一陣子，散散甲醛，去去氣味。這樣算起來，還有一段時間才能住進(jìn)新房?？诐申珊推釙攒采塘浚?，漆曉懿現(xiàn)在就搬到自己臨時住的地方來一起住，那房子也是自己的，只是舊一點而已，畢竟兩個人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嘛。漆曉懿說，不急，剛好有些事要辦，把自己戶口從老家遷過來，等事情辦完了，房子也弄好了，兩個人就在新房里簡單舉行個儀式。漆曉懿還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當(dāng)著漆曉懿的面，孔澤晟說曉懿講得有道理。暗地里孔澤晟卻癟了癟嘴，我現(xiàn)在是去日無多，只爭朝夕?。?/p>

漆曉懿把孔澤晟的戶口本、職稱證書和兩個人的結(jié)婚證等一干相關(guān)材料報上去。因為孔澤晟是正高職稱，符合人才入戶政策，漆曉懿的入戶指標(biāo)不僅上面很快批下來，并且真的如小蔣所說，免征城市增容費。拿到了入戶卡，漆曉懿歡天喜地，給孔澤晟打電話，說謝謝老孔，我現(xiàn)在終于是廣州人了。房子此時也已經(jīng)裝修好，正在通風(fēng)，孔澤晟無事，聽漆曉懿電話里十分高興，趕緊說晚上一起吃飯，慶祝她成了廣州人。漆曉懿沉吟了一下，說回老家前要收拾收拾東西，挺忙的?？诐申烧f再忙也要吃飯啊，漆曉懿最終答應(yīng)了。

晚飯孔澤晟選擇去吃西餐。西餐廳的頭盤無非是魚子醬、鵝肝醬等一類的開胃菜，湯無非就是清湯、奶油湯、蔬菜湯或冷湯，牛肉、牛排和雞鴨鵝基本是或煮或炸或烤或焗，再配上生蔬菜沙拉和甜品，就算一頓西餐了。在食大過天的廣州，西餐并不太受當(dāng)?shù)厝藲g迎。西餐廳卻是情侶們出入的好地方。餐廳里，柔和的燈光或燭光搖曳，舒緩的音樂，舒適的皮座，浪漫的情調(diào)，氛圍很受情侶們歡迎。情侶們不是來吃飽吃味道的，他們是來吃情調(diào)的。當(dāng)孔澤晟和漆曉懿一老一少進(jìn)入西餐廳，服務(wù)員雖沒說他們是父女倆，孔澤晟卻從他們的眼神里讀到了，特別是從他們對自己的尊敬里讀到了。孔澤晟瞬間自卑起來，幸好漆曉懿沒感覺到?？诐申刹幌胱尫?wù)員進(jìn)一步誤解，刻意緊擁一下漆曉懿?？诐申傻膭幼鞴室庾鼋o服務(wù)員看，略顯夸張。完全沒在意的漆曉懿卻不是很配合，躲了躲，讓孔澤晟干著急。

吃完西餐，孔澤晟央求漆曉懿去看看已經(jīng)裝修好了的新居。漆曉懿說太晚了，不愿去。孔澤晟已經(jīng)叫了車，把漆曉懿讓進(jìn)了車?yán)铩?/p>

新房的裝修著實講究：地板重新鋪過，客廳是橘黃的瓷磚，中間還鋪出了牡丹圖案。房間是桃花色的實木地板，錚亮錚亮的?？蛷d清一色紅木沙發(fā)，廚房裝上了洗碗機(jī)，獨立衛(wèi)生間安裝了浴缸和蒸汽房，臥室配有緬花紅木大床加蠶絲被……

曉懿，你看看還有什么需要改進(jìn)的。孔澤晟問漆曉懿，那話像極了考了滿分的學(xué)生驕傲地問老師，我這卷子還要改嗎？漆曉懿早就看傻眼了，哪里還能提出什么意見，笑著頻頻點頭。

喜歡嗎？孔澤晟又問。漆曉懿還只是頻頻點頭。剛才西餐廳里略顯自卑的孔澤晟迅速扭轉(zhuǎn)了頹勢，一下變得成就感十足，信心十足。在房間參觀，孔澤晟發(fā)現(xiàn)身體有了感覺，一把抱住了漆曉懿，把毫無準(zhǔn)備的漆曉懿放到了新床上?？诐申捎悬c猴急，漆曉懿雙手卻緊緊捂住自己的身子，不讓孔澤晟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猴急了的孔澤晟有點不管不顧，執(zhí)意要解漆曉懿的衣服。漆曉懿輕輕推開了孔澤晟，從床上坐起來，拉著孔澤晟的手賠不是，老孔啊，實在不好意思，大姨媽來著呢。

孔澤晟松開了手，有點懊喪，嘴里卻喃喃道，沒事，沒事的。

回老家辦理遷戶手續(xù)，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到老家派出所開出一紙戶口遷出證明。那紙證明開出來了，大西北再也拴不住漆曉懿了。漆曉懿像很多離家的老一輩人一樣，從家門口掏了把沙土帶走。帶走那把沙土，對漆曉懿來講，一半是為了思念，一半是告別，告別故土，告別昨天，告別過去。

回廣州辦理完入戶手續(xù)，漆曉懿感慨萬分，多年的夢想終于成真了！有了廣州戶口，終于可以享受廣州的諸多政策紅利，比如買房，比如保險，比如醫(yī)療，比如成為正式工，比如小孩在廣州入托入學(xué)……一句話，我漆曉懿不再寄廣州籬下，是真正的廣州人啦！

喝水不忘挖井人。漆曉懿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孔澤晟打了電話。漆曉懿約孔澤晟中午去老機(jī)場5 號停機(jī)坪吃西北菜。漆曉懿說，這次回去，把吃西北菜的饞蟲給勾引出來了，回來了還想吃。漆曉懿還說好，這一頓飯，一定要她請?？诐申烧f，行行行，反正只要你高興，什么都行?？诐申尚睦飬s想，兩個人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還分得這么清楚嗎？涼菜吃完，上面食?？诐申煽雌釙攒渤缘煤芨吲d，也胃口大開，吃了很多。漆曉懿把一大口干面塞進(jìn)嘴里，孔澤晟擔(dān)心漆曉懿噎著，在旁邊輕聲提醒漆曉懿慢點吃，慢點吃。漆曉懿好不容易把一口面咽下去了，才騰出嘴說話，老孔啊，你知道嗎，吃對我而言，很簡單，不需要燕窩魚翅，只要有碗面就行?？诐申尚π?，咱們的曉懿真容易養(yǎng)?？刹宦铮坑忻婢托?。漆曉懿說完又低頭吃面。

漆曉懿吃得高興，孔澤晟自然就高興，吃完兩個人還逛了5 號停機(jī)坪。逛街的時候，孔澤晟老想抓住漆曉懿的手，像戀愛中的男女一樣手牽手。鬼靈精的漆曉懿卻老把手縮回去，讓孔澤晟老牽著空氣。逛了一會，漆曉懿說下午想去東莞住幾天，把自己結(jié)婚領(lǐng)證以及入戶廣州的事好好告訴在東莞打工的父母?？诐申烧f好啊，好啊，并申請陪漆曉懿一起去東莞?？诐申勺猿叭思页笙眿D遲早都要見公婆，我這老女婿遲早也是要拜見小岳父的。漆曉懿和孔澤晟講過，孔澤晟比自己的父親還大五歲。漆曉懿的父母比不得孔澤晟，這么大年紀(jì)了，還在建筑工地打工。漆曉懿不同意孔澤晟一起去見父母，漆曉懿告訴孔澤晟，該讓你見父母的時候，自然會讓你見的。聽漆曉懿這么一說，孔澤晟不再堅持。

孔澤晟有午休的習(xí)慣，午飯后逛了一會街便開始犯困。看著哈欠連連的孔澤晟，漆曉懿說你回去休息吧，我再逛逛就出發(fā)去東莞了?？诐申烧f要給漆曉懿的父母買點手信，漆曉懿不讓，說了一句，欠你的夠多了。孔澤晟批評漆曉懿說的什么話，孝敬曉懿的父母是應(yīng)該的，堅決要給漆曉懿的父母買手信?？诐申蓮街边M(jìn)了一家特產(chǎn)店，買了煙和酒，還買了很多廣州特產(chǎn)，裝了滿滿兩大袋子，非要漆曉懿帶過去。漆曉懿這回拗不過，只好接了。漆曉懿朝孔澤晟微微鞠了躬，真誠地說，代我爸媽謝謝你，老孔?？诐申筛惺艿搅似釙攒驳恼嬲\，伸手摸了摸漆曉懿的頭。孔澤晟親昵的動作像慈父，令漆曉懿十分感動，再次說感謝。孔澤晟不愿意了，假裝不高興地說，夫妻之間，說什么謝不謝的，見外了。孔澤晟又叮囑漆曉懿，我回家了啊，你不要逛太晚，早點出發(fā)，路上注意安全。

眼里的龍頭開關(guān)再也控制不住了，漆曉懿上前一步，緊緊抱著孔澤晟，任由淚水在孔澤晟肩膀上肆意流淌。

安慰好漆曉懿，孔澤晟走了。望著一轉(zhuǎn)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孔澤晟，漆曉懿悵然若失。

漆曉懿消失了，就像那天孔澤晟在5 號停機(jī)坪一轉(zhuǎn)身就消失了一樣，消失得徹徹底底的。漆曉懿除了第一天報過平安，說順利抵達(dá)東莞見到了父母，就再也沒了音訊。連著十幾天，打電話沒接，發(fā)信息沒回，后來電話也停機(jī)了。

聯(lián)系不上漆曉懿，孔澤晟著急上火。但孔澤晟略感安慰的是，既然人已經(jīng)到了父母身邊，漆曉懿應(yīng)該是平安的?？诐申上氲淖疃嗟氖牵y不成漆曉懿的父母為難漆曉懿，不讓漆曉懿和自己聯(lián)系？孔澤晟想上門找漆曉懿的父母說清楚，可漆曉懿的父母在哪里呢？

孔澤晟開始不想滿世界找漆曉懿，實在沒辦法了，孔澤晟打電話給徒弟小蔣。漆曉懿是小蔣介紹的，興許小蔣知道點情況。小蔣的電話通了，孔澤晟問小蔣最近有沒有和漆曉懿聯(lián)系？小蔣說那次喝早茶之后，就再也沒聯(lián)系過了。小蔣說自己和漆曉懿其實也不是很熟悉，只是老鄉(xiāng)而已。漆曉懿來廣州一段時間了，苦于沒戶口，找不到穩(wěn)定工作，后來聽說要是找個有廣州戶口的人結(jié)婚，就能落戶了，漆曉懿放話找個人把自己給嫁了，這樣戶口就能遷來廣州了。當(dāng)時聽漆曉懿這么一講，小蔣就想到了師傅，想把漆曉懿介紹給師傅。小蔣還關(guān)切地問師傅孔澤晟和漆曉懿的進(jìn)展怎么樣了？孔澤晟有點不高興，你都不熟悉的人，居然就介紹給我，不說你安的什么心，起碼你是很兒戲啊！孔澤晟沒有說，孔澤晟也沒有告訴小蔣，他已經(jīng)和漆曉懿結(jié)婚了，孔澤晟說沒什么事的，只是想問問小蔣有沒有漆曉懿的最新情況或者親戚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如若有，請告訴他一聲，想聯(lián)系她而已。小蔣長長吁出一口氣，說師傅嚇?biāo)牢伊?，我以為出什么事了，沒事就好。

曉懿你在哪里??？在孔澤晟的朋友圈里，除了徒弟小蔣，再沒有線索了，去哪里找妻子漆曉懿呢？

師傅，找到了，找到了。幾天后，小蔣像跑完三千米步般，上氣不接下氣地在電話里說，有那么一個定律，叫六人定律，意思是任何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帶，基本確定在六個人左右，兩個陌生人之間，可以通過六個人來建立聯(lián)系。他就是用這個定律，通過老鄉(xiāng)找熟人，熟人找老鄉(xiāng)，最終找到了漆曉懿。

小蔣說，漆曉懿她很好，不用擔(dān)心。漆曉懿要他向師傅轉(zhuǎn)述三句話。第一句，不用找了，忘了壹次心。第二句，老孔是好人，謝謝老孔。第三句，陶陶居的早茶很地道，她想請老孔在陶陶居再喝一次早茶。

小蔣說找到了漆曉懿時，孔澤晟就已經(jīng)料想到了是這種結(jié)果，冰涼的手開始回溫了。聽完小蔣完整地轉(zhuǎn)述漆曉懿三句話，孔澤晟心里牽掛的那只靴子終于落了地，反倒覺得輕松了。

轉(zhuǎn)述時，小蔣沒把握準(zhǔn)，隱去了漆曉懿最后一句話，讓老孔就權(quán)當(dāng)這大半年換了種活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