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心力衰竭的中醫(yī)治療概況※

邱逢意,許 飚

(1.南京中醫(yī)藥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9;2.江蘇省南京市中醫(yī)院,江蘇 南京 210006)

急性心力衰竭(acute congestive heart failure,AHF)是由心臟泵血功能異常所致,以急性肺淤血、肺水腫及組織器官有效灌注不足為主要特征的一種臨床綜合征。研究表明,AHF患者5年全因死亡率為55.4%,心力衰竭出院的患者人次數(shù)年均增速位于心血管病病種榜首[1-2]。現(xiàn)代醫(yī)學治療AHF以穩(wěn)定血流動力學、緩解癥狀為目的,采用利尿、呼吸及循環(huán)支持等治療方式,但存在藥物毒副作用多、癥狀易反復等弊端[3]。AHF多屬于張仲景提出的“心水”范疇?！督饏T要略》言:“心水者,其身重而少氣,不得臥,煩而燥,其人陰腫。”“短氣,惡心不欲飲。”AHF發(fā)作時的癥狀與上述描述相似。該病還可歸屬“心痹”“心脹”“心咳”“喘證”“水腫”“心悸”等范疇[4]。近年來,中醫(yī)藥在認識及治療AHF方面已取得一定進展。本文就AHF中醫(yī)研究概況進行闡述。

1 中醫(yī)認識

中醫(yī)認為,AHF起病,由稟賦薄弱、外邪六淫、內傷五勞等引起,或為本臟臟氣虛弱,邪氣入侵臟腑,也可因他臟久病,影響心的生理功能,最終致心體、心之氣血陰陽受損。心氣虛則津液難行,血不利則為水,痰飲、瘀血互生,進一步耗傷心陰、心陽。AHF多由慢性心力衰竭急性發(fā)作,張何璐等[5]認為該病病機可有二,一為久病傷及心、脾,正氣抗邪無力,風、寒、濕邪迅速由肺及腎,腎陽虧虛,膀胱及三焦氣化無權,水飲聚集,又凌心射肺;二為心氣陰不足,痰、濕、血瘀或熱毒侵襲,驟然痹阻心脈,導致心體失養(yǎng),心氣逆亂。陳伯鈞教授認為嶺南地區(qū)AHF患者病機主要為心陽不足、虛陽外越,脾虛濕瘀,肝郁氣滯,辨治從心陰盛陽衰、脾易虛易滯、七情傷肝及心出發(fā)[6]。崔德成主任醫(yī)師認為,“陽微”為心氣、心陽虛衰,“陰弦”為痰濁、瘀血、水飲病理產物積聚,AHF的發(fā)病機制是陽微陰弦程度加深,三焦氣化失職,水飲內停凌心[7]。AHF尚未有統(tǒng)一辨證分型,彭廣操等[8]基于數(shù)據(jù)挖掘分析1 388例慢性心力衰竭急性加重患者的主要證型,發(fā)現(xiàn)陽虛水泛、氣虛血瘀、心腎陽虛證較多。李彬等[9]將心力衰竭急性加重期病機分為陽虛水泛、陽虛喘脫、痰濁壅肺。王銘等[10]將AHF的西醫(yī)分型賦予中醫(yī)內涵,以干濕對應肺氣虛、水濕,以冷暖對應心腎氣虛、陽虛,如心氣虛為干暖型,心腎陽虛為干冷型,氣不行津、水凌心肺為濕暖型,陽虛更重、水凌心肺為濕冷型。

2 治療方法

2.1 內治法 AHF與氣、血、水相關。心的生理功能正常運行基于心氣充沛、心血運行暢達。肺為相傅之官,助心行血。肺主水功能正常,則津液布散有度,無礙血行。若氣不行血,則血液運行緩慢,難以滋養(yǎng)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故見四肢不溫、少尿或無尿;若血留滯于肺脈為水、為痰,故見喘促、咳痰?？傊?氣虛、血瘀、水停是AHF主要病理環(huán)節(jié)。水停是AHF發(fā)作的最終及關鍵“標實”因素,緩急之治在于利水。以下從補氣利水、活血利水兩個方面總結AHF的內治思路。

(1)補氣利水 ①溫陽補氣利水?！堆C論》言:“水化于氣,亦能病氣?！薄澳I中陽氣不能鎮(zhèn)水,為飲為瀉……此病氣即病水矣?！睔庠从谀I水,受心腎之火蒸化,若水不行,氣亦病,故治氣即治水。溫陽補氣法旨在補心、腎、脾之陽,可改善胸悶氣喘、少尿肢冷癥狀。該法以真武湯為基礎方,腎陽偏虛加肉桂、牛膝,心陽偏虛加桂枝、薤白,脾陽偏虛加干姜、丁香等,水飲重加豬苓、白術等藥性平溫之品。于江等[11]運用真武湯加味輔助西藥治療AHF伴利尿劑抵抗患者,有效率達93.33%,治療后血漿N氨基末端腦鈉肽前體(NT-proBNP)、左心室射血分數(shù)(LVEF)、尿量、低鉀血癥發(fā)生率均較治療前改善,且改善程度優(yōu)于單純西藥治療。參附注射液由紅參、黑附片提取而成,具有益氣溫陽的作用。張富漢等[12]研究發(fā)現(xiàn)參附注射液可增加心腎陽虛型AHF患者心排血指數(shù),降低外周血管阻力指數(shù)及血清學指標。②養(yǎng)陰益氣利水。心體為陰,心氣為陽,若心體失養(yǎng),則心氣不充?！堆C論》言:“真武湯尤以術苓利水為主,此治水之邪,即以治氣,與滋水之陰,即以補氣者,故并行而不悖也?！别B(yǎng)陰亦可益氣。養(yǎng)陰益氣法旨在改善陰虛AHF患者的心功能,調節(jié)神經激素系統(tǒng),減輕炎性反應,保護心肌。該法多以生脈散為基礎方,偏氣虛加黃芪、黨參,偏氣陰虛加紅景天、酸棗仁、黃精等,水飲重加薏苡仁、白芍、白茅根等利水不傷陰之品。韓毅等[13]運用生脈散加減治療AHF,結果顯示治療后患者內皮素(ET)、醛固酮(ALD)、血漿腎素活性(PRA)、血管緊張素Ⅱ(AngⅡ)顯著低于治療前,且療效優(yōu)于貝那普利。王銀燕等[14]運用益氣復脈注射液(由人參、麥冬、五味子提取而成)治療AHF氣陰兩虛證,結果顯示治療后患者NT-proBNP水平、中醫(yī)證候積分、24 h尿量均較治療前改善。若AHF患者陽氣暴脫,陰液不固,癥見汗出、喘促加重、煩躁不安,甚則神昏,則運用破格救心湯溫陽益氣、回陽救逆,可加用麝香、蘇合香醒神開竅,磁石、蛤蚧、補骨脂、胡桃肉等補腎納氣,當正氣漸復,再予以治水,徐徐圖之[15]。

(2)活血利水 《脈經》曰:“經為血,血不利則為水?！毖}瘀阻則停而為痰,留而為飲,故治水需活血祛瘀?；钛ㄒ匝痧鰷珵榛A方,血瘀重加丹參、延胡索、五靈脂增強化瘀止痛之效;痰飲重加益母草、馬鞭草、澤蘭、雞血藤等活血利水之品。陳武君等[16]在西醫(yī)治療基礎上采用活血利水法治療AHF患者,結果顯示該法能降低患者NT-proBNP和血漿胃促生長素(Ghrelin)水平,改善心功能。曾健等[17]研究丹參酮ⅡA磺酸鈉聯(lián)合尼可地爾對老年AHF患者心室重構的影響,結果顯示該法相較于尼可地爾更能提高臨床總有效率,改善心功能指標及血流動力學指標。

2.2 外治法

(1)針刺法 《針灸大成》言:“胸滿肢腫:內關、膈俞?！薄鹅`樞·終始》曰:“溢陰為內關,內關不通死不治。”針刺內關可以寬胸利氣、通暢氣機,促進肺宣發(fā)肅降功能恢復[18]。鄭婉等[19]采用西醫(yī)常規(guī)療法聯(lián)合針刺雙側內關穴治療左心室AHF患者,結果顯示該法可改善患者不適癥狀和心功能,降低心肌損傷相關標志物、炎癥細胞因子水平。腹部臟腑、經脈分布較多,腹針療法以神闕調控系統(tǒng)理論為核心,通過刺激腹部穴位達到調整臟腑功能的作用[20]。鐘國就等[21]采用薄氏腹針輔助治療急性心肌梗死介入術后并發(fā)AHF患者,通過補腎元陽、溫養(yǎng)心脈,達到改善心衰癥狀、降低NT-proBNP水平及改善血流動力學指標的作用。郭雪峰等[22]針刺足三里及豐隆治療頑固性心力衰竭,發(fā)現(xiàn)針刺能升高LVEF,降低NT-proBNP水平及明尼蘇達心衰生活質量量表(MLHFQ)評分,且穴位刺激強度與療效呈正比。

(2)穴位貼敷法 《醫(yī)學源流論》言:“今所用之膏藥……一以治表,一以治里……治里者,或驅風寒,或和氣血,或消痰痞,或壯筋骨,其方甚多,藥亦隨病加減?！备嗨幖粗副≠N,穴位貼敷雖為外治,實則蘊含內外同治之理,用包含有辛香走竄和引經活絡之效的藥物外敷穴位,使藥力直透皮下,刺激局部腧穴,直達病所;又可通過穴位激發(fā)經氣,將藥力貫通經穴所聯(lián)系之臟腑,達到調節(jié)臟腑氣血、陰陽的目的[23]。彭吉新等[24]研究加味苓桂術甘湯聯(lián)合穴位貼敷治療AHF的療效,貼敷藥物多為溫陽、活血、利水之品如肉桂、吳茱萸、商陸、紅花等,穴位取腎俞、神闕以壯陽,取內關、心俞以補心寧心,取膻中以降氣平喘,取涌泉以開竅降逆,結果發(fā)現(xiàn)該法可改善患者中醫(yī)證候評分、腦鈉肽(BNP)水平。總之,穴位貼敷可改善AHF患者不適癥狀,提高患者生活質量,適于長期應用,延緩病情進展。

(3)耳穴壓豆法 耳穴是分布在耳部的腧穴,或稱為反應點。當人體內臟受病時,耳部的一定部位可相應出現(xiàn)壓痛、結節(jié)、變色等。根據(jù)全息理論,耳郭也為人體全身的一個縮影。耳穴壓豆法通過在耳穴表面貼敷壓丸刺激相應反應點,以防病、治病[25]。研究表明,采用耳穴壓豆聯(lián)合壯腎靈外敷治療AHF,可緩解患者胸悶、納差、心悸、水腫、食欲不振等癥狀,改善心功能[26-27]。

(4)灸法 灸法是通過對患者穴位皮膚的溫熱刺激,發(fā)揮溫陽補虛、溫經通絡、活血化瘀、調理臟腑、平衡陰陽的作用。虛勞宜早灸,選穴少宜重灸,若扶陽可灸關元、命門溫補脾腎[28]?！侗怡o心書》提出:“若灸遲,真氣已脫,雖灸亦無用矣;若能早灸,自然陽氣不絕,性命堅牢?！崩谆鹁膶倩馃峋?可通過熱力將藥力滲透入皮膚組織深部。鄭曉峰等[29]發(fā)現(xiàn)參附注射液聯(lián)合雷火灸(穴位取膻中、氣海及雙側內關、足三里)可改善AHF患者血氧指標,降低1周內死亡率。灸法有補虛之效,可緩解AHF患者癥狀,但醫(yī)者在施灸過程中要注意患者感受。

3 基礎研究

AHF的基礎研究主要以大鼠為研究對象,圍繞中藥提取物或復方相關的檢測指標進行研究。楊征等[30]研究發(fā)現(xiàn),瓜蔞皮提取物可增強AHF大鼠心肌收縮力,改善心室舒張,對心室率無明顯影響。魏秋醉等[31]研究發(fā)現(xiàn),血竭提取物可保護AHF大鼠腎功能,降低血清超氧化物歧化酶及丙二醛含量,改善心肌缺血,降低氧化應激反應。李影雄等[32]研究發(fā)現(xiàn),加味人參四逆湯可減輕急性心肌梗死后心力衰竭大鼠心肌組織的炎性浸潤和纖維化,減少血清中各種炎癥因子含量。陳海媚等[33]研究發(fā)現(xiàn),不同劑量的炮天雄可以降低AHF模型大鼠血清中血管緊張素Ⅰ、ALD、內皮素-1、心房利鈉肽、腫瘤壞死因子α水平。陸愛民等[34]研究發(fā)現(xiàn),丹參多酚酸可以緩解AHF大鼠心肌損傷,提高心功能,還能抑制含Nod樣受體家族含吡啶結構域蛋白3炎性小體激活,調控免疫炎性反應?？梢?中藥可以通過抗氧化應激、減少炎癥介質、調節(jié)神經體液因子等機制發(fā)揮抗AHF的作用。

4 小結

近年來,中醫(yī)藥治療AHF的臨床研究和基礎研究越來越多,在病機、辨證分型、治法方藥、治療機制方面的研究已取得較大進展。本文梳理中醫(yī)藥治療AHF的概況,提出以下思考。①中藥靜脈注射液現(xiàn)較廣泛用于臨床,但許多研究使用中藥靜脈注射液時未明確證型,可能影響療效判斷,且關于中藥注射液聯(lián)用的研究較少。②治療AHF,某些毒性大的藥物如附子可能是療效關鍵所在,未來應加強對有毒中藥增效減毒的研究。③研究選取的樣本量偏少,缺乏高質量隨機對照研究,用盲法的研究較少,未來仍需進行大樣本、多中心的研究。④研究中藥物應用時長、療效評估時間不統(tǒng)一,評價標準中缺少對于生命體征的監(jiān)測數(shù)據(jù),各研究評價標準存在較大差異,一部分研究采用新型生物標志物評估療效,但再入院率、隨訪生活質量及生存率等遠期指標較少納入。⑤中藥具有多成分、多靶點、低活性的特點,可以改善AHF患者電解質紊亂、利尿劑抵抗等問題,但相關機制研究不足。⑥AHF引起的缺血、缺氧可對全身多器官造成損傷,如胃腸道缺血或淤血引起消化吸收功能下降,臨床研究時應予以重視。中醫(yī)內治法、外治法均可以有效緩解AHF病情,臨床中利用中醫(yī)藥綜合治療手段減少AHF發(fā)作,有更大研究前景和運用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