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離者”的漫歌之旅
——燕南飛“西遼河” 主題系列散文詩印象

◎鄒 弗

毋庸置疑，燕南飛散文詩的“游離者” 文本現(xiàn)象是十分凸顯的。如果要用一句話來代表燕南飛散文詩的核心點的話，我想，“一個人和一匹馬有著相同的命，始于跋涉，止于跋涉”，這句是最合適不過的了。某種程度上，它證明了從詩人本身到文本意義的雙重“人詩互證” 關(guān)系。將個人命運的感悟與追問比及浪跡天涯的馬匹，從跋涉開始，也止于跋涉。而在流浪的馬與孤獨的跋涉交互之上，實際體現(xiàn)的正是詩人對自我與環(huán)境（或者與他人、命運、世界關(guān)系）的探索與審視，以一種“游離者” 的姿態(tài)對自己的處境進行層層剖析，在回溯與展望之間構(gòu)建自己的詩學(xué)空間，而這樣的空間又以一種反哺的方式呈現(xiàn)著詩人的游離詩學(xué)：歷史與當下、群體與個人、遼闊與荒涼、自由與困境、塞北與南望……以“游離者” 的視角寫游離之詩，但又不在于形成一種固定的凄涼與頹敗之感，不過度宣泄而導(dǎo)致文本泛濫，詩人及其文本正是在這樣一種狀態(tài)下凸顯其“游離” 的散文詩美學(xué)意義的。

《西遼河的孩子及其他》 以北地的西遼河為背景，熔煉著詩人的個人體驗與蒼涼的歷史之感。西遼河屬于遼河的西段，也是大遼河的上游段，東西蔓延河北、內(nèi)蒙古、吉林、遼寧等省份，大遼河屬于北方的貫通河，只是途經(jīng)內(nèi)蒙古，不以固定的形態(tài)屬于某個單一具體的省份，在詩人看來，這樣游離不定的形態(tài)也是自己的形態(tài)，西遼河終究只是大遼河的某段縮影或過客，就像自己只是某段歷史與環(huán)境之下的過客與影子，人生天地間，蜉蝣寄天地，倏忽而已。但詩人卻沒有一味沉溺在這種虛無的悲愴中，而是以“西遼河的孩子” 的身份來自證存在，如此一來，詩人的詩也就成功找到了著力點，落在了生活的實處，從而具備了魯迅所說的，擺脫游離者的“冷氣”，只是向上走著的大無畏勇氣與斗志。

從詩人的角度來說，詩人出生于北地內(nèi)蒙古，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卻自名 “燕南飛”，像燕子一樣或向往或歸宿于南飛，這本身就是一種游離的精神狀態(tài)與矛盾的詩人特性。詩人一面立足于北方（這是詩人的視角與源頭），一面又難以完全固定地安穩(wěn)地沉寂在這里，精神的“不安分” 讓詩人一直在流浪：“像每一盞孤獨的燈火，擁抱我們，擁抱這些不曾離開的過客。” 即使仍然在這塊土地上，也只是未曾離開的過客，因為，他害怕像入境的天鵝一樣成為某塊土地永遠的“囚徒”，于是，魯迅式的“離去—歸來—再離去” 的歸鄉(xiāng)流浪者形象又是必然的，為了達到精神上的高地，只能在不同而具體的土地上不斷游離，這樣的“游離”，很大程度上又來自于詩人基因里積壓的幾千年來的游牧血液。

從散文詩文本來說，詩人以一種近乎“克制” 的手段去呈現(xiàn)和塑造獨特的“游離” 之詩，也是恰到好處的轉(zhuǎn)筆——不到頂點的藝術(shù)，過剛易折，過哀易傷，但詩人能完美地把握這個界限與力度?；蛘哒f，這本身就是優(yōu)秀的散文詩人需要不斷練習(xí)和精進的本領(lǐng)，不過于詩的抒情泛濫，不過于散文的鋪排散漫，以詩的神熔煉散文的形，二者的結(jié)合呈現(xiàn)出遠超于二的結(jié)果，這無疑是值得稱贊的能力。在《持刀者說》 中，持刀者的精神困局即是詩人的困局，向往自由卻又不得不成為他者的合謀，以刀去塑造世界的過程中也被這把刀所同化，這是永遠無法修繕的困頓：人或刀，他人或自己，不在于以何生命形式出現(xiàn)，而在于以何種方式為精神打開豁口——“馬放南山，也是囚禁”，“一把刀身上彈醒的塞北或者江南。” 在《天鵝入境》 中，美的閃現(xiàn)并沒有引起詩人無節(jié)制的大段抒情，相反，卻引發(fā)了詩人的擔憂、焦慮甚至以一種“犯罪感” 的眼光來審視：“它們?nèi)控摪冈谔印?，它們無時無刻不映照著詩人緊繃的內(nèi)心深處：“一次遷徙，就是一次輪回，仿佛一夜白頭，就為了相互挾持，逼迫對方吐露愛戀。” 這是詩人內(nèi)心深處情感的游離，具體體現(xiàn)在《最美的》 里為：“大地的傷口，包容所有的深情與真愛”，愛來源于深刻的痛，“她拔除田里的雜草，像拔出身體里的刺一樣，疼，也要拔。那疼，是快樂的?！?燕南飛極擅長寫這種兩極互相辯證最后歸于統(tǒng)一的句子，使黑白共生，使生死互證，螺旋著達到一種新的衍生，這也使得看似無序的“游離” 有了可供把握的中心和最終歸宿，將“游離” 控制在一定的界限之內(nèi)，正是詩人高超的寫作技巧與豐富生活經(jīng)驗的共同熬煉、熔鑄的結(jié)果?；氐揭婚_始所說的核心點上來：“一個人和一匹馬有著相同的命，始于跋涉，止于跋涉”，這句話在這里有三層含義：第一層，人和馬一樣都是流浪的，居無定所的，體現(xiàn)一種漂泊之感；第二層，這種漂泊和一般的漂泊又不同，而是一種跋涉，為了追求某種東西或者意義，但具體是什么并不清楚；由此來到第三層，將第一層和第二層結(jié)合起來，人像馬一樣流浪，為了一種精神性的宿命不斷地游離，最終，精神的游離就是精神本身的意義，跋涉開始的界限就是跋涉的結(jié)束，而結(jié)束的界限就是開始，詩人由此將精神的困頓與超脫之問推至了一個形而上的哲學(xué)層面。

這或許就是燕南飛“游離” 美學(xué)中的高超境界：破而后立，哀而不傷。始終能看到的是，不管是在蒼涼塞北，還是面對艱難境地，詩人都沒有徹底放棄過追逐與希望，在黑暗中點燈，在廢墟中低唱，以一個“游離者” 的身份在人世間不停地漫歌下去。比如《瘋長的鑰匙》 中“被燈火囚禁的人啊，點燃了誰的懷念”，又比如《夜空里的空》 中寫道：“這樣的黑夜啊，誰都無法獨善其身；這樣的光芒，只有你才配擁有?！?——這應(yīng)該是只身在黑白世界中作為一個“游離者” 對整個世界最有力的叛逆的宣言了。

如果說“游離者” 的身份構(gòu)成是來自對周遭環(huán)境無力抗衡的精神支配與情感枷鎖，是被動成為的，那么，“漫歌” 則是詩人企圖突破困局與創(chuàng)造新的自我的不斷嘗試以及最終理想的形態(tài)，是主動選擇的。前者是狀態(tài)，后者是方式；前者是處境，后者是態(tài)度；二者的結(jié)合是一場更大的“游離”，現(xiàn)實是并沒有完全一面倒的選擇，比如月亮與六便士，它們是同一件事情相反相成的兩個方面，而我們，只能在艱難困頓中仍然堅持匍匐前進，在游離不定中漫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