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麗,許慶紅,應 奎,丁金宏
(1.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發(fā)展學院,上海 200241;2.云南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昆明 650091)
當前,中國的經濟總量已經穩(wěn)居世界第二,2022 年中國GDP 總量約為美國經濟總量的75%,由此而來的是因在國際上爭取更多發(fā)展資源而招致的歐美資本主義國家的打壓;在國內,中國正面臨人口負增長,人口老齡化持續(xù)加重,國內經濟下行等多重考驗。“一帶一路”倡議正是在世界經濟深度調整、各國發(fā)展不平衡的歷史條件下提出的,旨在推動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經濟全球化(祝繼高 等,2019),也是國家為解決國內發(fā)展問題而提出的諸多重大舉措之一。在“一帶一路”倡議下,越來越多的中資企業(yè)走出國門,在沿線國家投資建廠,讓世界重新認識了崛起的中國,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中國的國際影響力。2023年正值“一帶一路”倡議提出10周年之際,通過剖析中國國家影響力,深化對“一帶一路”倡議成果的認識十分有必要。
東南亞是連接大洋洲、東北亞及南亞、太平洋與印度洋的“十字路口”,也是“一帶一路”倡議南線的必經之地,戰(zhàn)略地位重要。2022年,東南亞國家聯盟繼續(xù)保持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地位,與中國的貿易額占“一帶一路”貿易總額的47.1%①數據來源:中國人民共和國商務部.http://asean.mofcom.gov.cn/article/jmxw/202301/20230103379195.shtml。。一直以來,東南亞地區(qū)均呈現經濟秩序與安全秩序相互分離的二元格局(周方銀,2012)。由于中國一直以來奉行不結盟的外交政策,無法對其他國家做出安全保護承諾,其在安全領域的道義形象不如美國(閻學通,2016),許多東南亞國家普遍采取經濟上依靠中國,安全上依靠美國的逆向戰(zhàn)略(鮑志鵬 等,2020)。中美兩國也極力在東南亞地區(qū)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以爭取該地區(qū)民眾的認可和信任。目前,中國在亞洲地區(qū)的影響力超過美國的觀點越來越被學界認可(朱云漢 等,2018;鮑志鵬等,2020),但也有學者指出中國的影響力主要得益于經濟實力的提升(車冰清 等,2019),在塑造事態(tài)和影響他國行為方面能力還較為有限(Shambaugh, 2014)。
現有研究對中國影響力的研究主要是圍繞3方面開展:1)理論分析。國家形象理論最早可以追溯到博爾?。˙oulding, 1959),他提出“形象”這一概念對國家進行評價,斯科特(Scott, 1965)和霍爾斯蒂(Holsti, 1962)等對該概念進行了細化和補充,赫爾曼(Herrmann et al., 1997)則將心理學引入國家形象研究。2)具體特征描述。在中國,影響力的大小和性質常常作為國家形象的重要衡量指標,多在硬實力和軟實力的理論框架展開(徐晏卓,2017;席金瑞,2019)。在數據應用方面,“亞洲風向標調查”(The Asian Barometer Survey)(以下簡稱“ABS”)是目前應用最廣泛的數據之一②“亞洲風向調查”是一項由中國臺灣中央研究院政治學研究所與臺灣大學人文社科高等研究院共同主持的大型跨國調查研究項目,由胡佛和朱云漢于2000 年創(chuàng)立,分別于2005—2008、2010—2012、2014—2016 和2018—2020 年完成第二波至第五波調查,該數據是研究國家形象議題最具代表性和完整性的民意調查數據之一。。從第二波ABS數據看,中國在泰國的國家形象更為積極、正面,與日本旗鼓相當,略好于美國(孔建勛 等,2013)。第三波和第四波ABS數據反映中國的影響力主要集中在范圍與權重上,在主導性方面有限,在經濟、外交領域中國影響力較強,在政治文化和軍事領域影響力較弱(徐晏卓,2017)。中國影響力超過美國和日本,成為東亞和亞洲民眾心中最具影響力的國家在第四波ABS 數據中得到印證,但在具體國家略有差異(朱云漢 等,2018)。鮑志鵬等(2020)認為泰國和馬來西亞民眾更認可中國的影響力,菲律賓民眾更認可美國的影響力。除ABS數據以外,基于世界貨幣基金組織、高層互訪頻率和全球媒體報道事件等數據建立的國家影響力模型測度結果也普遍反映中國的影響力在東亞、南亞、東南亞等亞洲地區(qū)較強,且近年來在不斷增長(羅伯特·基歐漢美 等,2012;王淑芳 等,2015;王震,2019;熊琛然 等,2020;彭飛 等,2022)。3)影響因素探析?,F有研究多從宏微觀2方面探究影響中國影響力的主要因素,結果表明認可中國經濟實力或經濟體制(朱云漢 等,2018;席金瑞,2019;鞠海龍 等,2022)、認可中國政治體制(朱云漢 等,2018;鮑志鵬 等,2020;王玲寧等,2022)、媒介使用與信任(朱云漢 等,2018;余紅 等,2021;王玲寧 等,2022)、文化價值觀(朱云漢 等,2018;鮑志鵬 等,2020;王玲寧 等,2022)、角色身份(夏夢真 等,2022)等個人因素顯著影響民眾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與中國經貿關系緊密度(龐琴 等,2017)、地緣政治(鞠海龍等,2022)、國家硬實力和軟實力(王淑芳 等,2015)等宏觀因素對民眾對于中國影響力的評價有直接的影響或重要的調節(jié)作用。
綜上,國內研究對東道國民眾關于中國影響力的認知狀況已進行充分挖掘,也對經濟、文化和政治等因素對中國影響力的作用進行了積極探索,但多數研究對中國影響力的測量較為簡單和粗略,常將影響力的大小和性質分開測量,無法綜合反映中國影響力在不同國家的真實狀況,也使得無法直觀地在各個國家橫向對比中國影響力。另外,現有研究對經濟、文化、政治等因素的測量多局限在個人層次,僅反映強烈的個人偏好和主觀色彩,且較少從地理視角考慮經濟、文化、制度等因素的重要作用。從地理視角探究經濟、文化、制度等因素對貿易(萬倫來 等,2014;王慶喜 等,2014;李文宇等,2016;呂延方 等,2017)、對外直接投資(綦建紅 等,2012;劉曉鳳 等,2017;吉生保 等,2018;楊勇 等,2018)的研究已較為成熟,尤其是對核心自變量的定義與測量有較多的探索和實踐可供本文參考。因此,本文借助可以消除主觀因素影響的熵值法計算國家影響力得分,參考地理學對文化、經濟、制度等因素的測量,并加入地理學中“地理距離”和社會學中“社會距離”2個指標,從多維距離視角分析影響東南亞地區(qū)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認知的關鍵因素,以期為提高中國影響力提供有益參考。
數據來自“海外中國企業(yè)與員工調查(Overseas Chinese Enterprise and Employee Survey)”(以下簡稱“OCEES”)獲得的員工數據和相匹配的企業(yè)數據。該調查是由云南大學在2018—2019年組織實施的針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中資企業(yè)海外經營環(huán)境和當地員工勞動力素質的大型抽樣調查,以“中國商務部境外投資備忘錄”為抽樣框,考慮到調研實況,結合滾雪球抽樣等方法共采集東南亞、南亞、非洲等18個國家839家中資企業(yè)和13 165個東道國員工,其中涉及東南亞9個國家(不含文萊和東帝汶)的520家中資企業(yè)和7 702名員工,是反映東南亞民眾基本信息、職業(yè)狀況、社會態(tài)度和大國評價的較為完整的數據。
1.2.1 國家影響力的測量 國家影響力是對一個國家的整體印象和綜合評價,也是國家對外能力的綜合體現(王淑芳 等,2015)。從影響力的發(fā)出者看,經濟實力、軍事實力、科技實力、文化實力等指標可以反映一個國家的對外影響力(Fan, 2008;武鐵傳,2009),但一個國家不斷增長的資源和能力并不一定會轉化為該國的影響力,其既不同于國家的實力,也不同于國家能力(王淑芳 等,2015;徐晏卓,2017),它常以綜合國力為基礎,以誘導、權力、暴力、強制、說服、操縱、權威等形式對被影響國施加影響(熊琛然 等,2020)。事實上,從國家硬實力、軟實力到國家影響力存在一個轉化和傳遞的過程,在該過程,被影響國和施加影響國同等重要,因此從信息的接受者的視角評估國家影響力十分有必要。
信息的接受者即東道國民眾對一國影響力的評價常用李克特量表測量,該測量方式可直觀反映民眾對一國影響力大小和性質的主觀認知,也是對施加影響國效果的簡單檢驗。但由于對影響力的評價是民眾的主觀感受,不排除一些民眾將對一個國家好感度歸為影響力,甚至一些民眾將好感度和影響力2個概念混同,這一主觀偏誤目前很難從技術層面剝離。事實上,民眾對一個國家的好感度在一定程度上可認為是施加影響國通過說服、操縱、權威等非強制性方式對民眾施加的影響,好感度一定程度上可以認為是影響力的一種表現形式。因此,本文不對好感度和影響力2個概念嚴格區(qū)分,重點關注問卷中受訪者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
綜上所述,選用問卷中“下列哪個國家在亞洲的影響力最大?”“中國/美國的作為對本地區(qū)有正面還是負面影響?”“未來10年哪個國家在亞洲的影響力將會最大?”“中國/美國對我國的影響力有多大?”和“總體而言,中國/美國對我國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5個大國或地區(qū)影響力評價相關問題,運用熵值法根據數據內部本身的差異計算得到各指標權重,將各指標得分加總后得到民眾對中國/美國的影響力評價得分,得分在0~1,分值越接近1 代表國家影響力大且積極,分值越低則相反。
1.2.2 多維距離的測量 距離是核心自變量,不僅包括空間的遠近,也可以拓展為經濟、文化、制度等區(qū)別,考慮到OCEES調查是2018年11月—2019年11月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展開,因此將各項距離指標滯后,選用2018年的數據予以測量。
1)地理距離 地理距離是空間特征差異的重要原因,國家距離通常多以國家首都之間的空間距離進行估計??紤]到本文數據獲取到東南亞員工所在省份信息,因此,根據員工所在省份政府的經緯度坐標與中國首都北京的政府經緯度坐標計算地理距離GDci,以衡量各樣本和中國空間上的距離。
2)經濟距離 通常學界在估算經濟距離時多結合地理距離構建,本文側重用經濟距離測度國家間的經濟差距,參照吉生保等(2018)選用人均GDP這一既可以反映國家間經濟差距,又可以反映國際實際市場規(guī)模和購買力水平差異的指標構建經濟距離,計算公式為:
式中:EDci表示中國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經濟距離;PGDPc、PGDPi分別表示2018 年中國和各東南亞國家的人均GDP③考慮到數據的可比性,中國和東南亞各國的人均GDP數據均來自世界銀行國民經濟核算數據,詳細數據信息可訪問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Y.GDP.PCAP.KD?view=chart。。
3)文化距離 目前學術界對于文化距離的測量多基于Hofstede 提出的“文化六維論”,認為國家或地區(qū)之間的文化距離是由權力距離、個人與集體主義、男性與女性氣質、不確定性規(guī)避,長期與短期導向、放縱與約束6個維度決定,其中個人與集體主義、男性與女性氣質通過1組包含14個工作目標的問題因子分析得到,其余4 個維度各通過3 個相關問題聚類計算得到。Kogut和Singh(1988)在Hofstede的基礎上構建了測度文化距離的公式,后來研究者為更好地體現文化距離的變化,加入建交年份以改進文化距離的測算,參考萬倫來等(2014)對文化距離公式加以改進,具體為:
式中:CDci代表中國和被考察的東南亞國家的文化距離;Ccj代表中國在第j個文化維度的指數;Cij代表國家i在第j個文化維度上的指數;CVj代表第j個文化維度所有東道國文化距離的方差④文化維度指數來自Hofstede 公布的2015 年各國數據,缺失國家的數據根據鄰國數據加權平均得到,詳細信息可訪問https://geerthofstede.com。;yi代表i國家2018年與中國大陸建交的年數⑤東南亞各國與中國的建交年份數據來源:中國外交部.https://www.mfa.gov.cn/。。
4)制度距離 制度距離使用反映國家政權模式和政權變化的政體指數(Polity)衡量,該指數最大的特點在于關注制度中民主與專制相伴而非相互排斥的形式(張萌萌 等,2022),其中反映整體制度的Polity 總分是由制度的民主得分減去制度的專制得分得到,而民主和專制的分數是通過專家團隊對不同權重的指標打分匯總計算得到,這些指標包括政治參與的競爭力、公務人員招聘的開放性和競爭性、對行政長官的約束等。Polity 總分范圍是從+10(強烈的民主)到-10(強烈的專制),采用東南亞國家與中國的Polity 差值表征制度距離,參考萬倫來等(2014) 對制度距離的計算,構造公式為:
式中:IDci代表中國和各東道國國家的制度距離;Ic代表中國的Polity得分;Ii代表國家i的Polity得分;maxIi和minIi代表所考察的東南亞國家中Polity 得分的最大值和最小值⑥東南亞各國與中國制度得分來自政體指數數據,詳細數據信息可訪問https://www.systemicpeace.org/inscrdata.html。。
5)社會距離 社會距離是衡量社會群體之間的接納程度及排斥狀況的重要指標,在OCEES 調查問卷中,針對東道國與中國人的社會距離量表包含7 個問題,分別為:1)是否愿意與之結婚;2)是否愿意與之成為密友;3)是否愿意與之成為隔壁鄰居;4)是否愿意與之成為同事;5)是否愿意與之成為點頭之交;6)是否愿意與之住在同一城市;7)是否愿意其來自己國家旅行。根據社會距離量表的累積性假設,將量表中的7 個問題整合為1 個社會距離指數,用以表征受訪者對中國人所能接受的最短心理距離。具體方法是依據社會距離量表的累積性原則和等距離原則,按上文順序將7個問題分別賦值1~7 分,選擇“愿意”得到相應的分值,而“不愿意”則記為0分。用總分28減去以上7個問題的得分和,得到最后的社會距離得分SDcp,分值越大,代表社會距離越遠。
考慮OCEES調查的東南亞地區(qū)僅有9個國家的數據,國家層面的方差不穩(wěn)定,故不適宜采用分層線性模型。鑒于因變量國家影響力為0~1的連續(xù)變量,因此選擇線性回歸模型,建立模型公式:
式中:CIp表示受訪者對中國的影響力評價;GDci、EDci、CDc i、IDci和SDcp是 本 文 的 核 心 變 量,表 示中國與東南亞國家i的地理距離、經濟距離、文化距離、制度距離和受訪者個人的社會距離;Xi表示國家層面的控制變量,考慮到海外華人有很大概率直接或間接與東道國民眾接觸,進而影響到東道國民眾對華人來源國的看法,故將各國家的華人數量納入模型;Xp表示個人層面的一組控制變量,考慮到角色定位與競爭(夏夢真 等,2022)、媒介使用(朱云漢 等,2018;余紅 等,2021;王玲寧 等,2022)、社會階層(龐琴 等,2017)等因素均會影響受眾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將美國影響力、媒介使用、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月收入、宗教信仰等個人特征納入模型。另外,為了減少異方差對模型結果的干擾,在實證分析時對地理距離、各國家的華人數量和月收入取對數。
OCEES 數據顯示,中國在東南亞地區(qū)國家影響力超過美國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且在被調查的東南亞9國中國的影響力均超過美國。中國在東南亞地區(qū)國家影響力平均分值為0.69,超過美國的0.42。東南亞各國民眾對中國影響力的平均評分在0.60~0.80,其中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最高,菲律賓和緬甸的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最低。東南亞各國民眾對美國影響力的平均評分多在0.40~0.50,其中,菲律賓和越南的受訪者對美國影響力評價最高,印度尼西亞、柬埔寨、緬甸和老撾對美國影響力評價較低。在馬來西亞中美兩國影響力差值最大,超過0.35,在菲律賓兩國影響力相差最小,差值為0.12,反映即使在美國影響力最高的菲律賓,民眾也承認中國影響力高于美國。
表1顯示,OCEES數據中美兩國影響力得分狀況基本和第五波ABS數據計算的結果一致。第五波ABS 調查時間為2018—2020 年,與OCEES 調查時間接近,且兩項調查中測量國家影響力的問題完全一致,僅在數據處理時對ABS部分問題的選項做了合并。根據第五波ABS數據計算的中國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影響力略低于OCEES 數據,但均在0.6 以上,美國影響力得分OCEES 計算結果明顯高于ABS。ABS數據結果也證明在東南亞地區(qū)及所調查7國中國的影響力均高過美國,且在菲律賓兩國影響力差距最小。ABS 數據和OCEES 數據顯示,中國影響力最高的3 個國家均為新加坡、馬來西亞和泰國,對中國評價偏低的國家均為菲律賓和緬甸。
表1 OCEES和ABS數據中美在東南亞各國的國家影響力比較Table 1 Comparison of the national influence of China and the US i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based on OCEES and ABS data
基于OCEES 數據、世界銀行、中國外交部網站、Hofstede公布的數據等,經整理計算、剔除存在缺失數據的樣本后得到有效樣本4 596 個,核心自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如表2所示。整體上,印度尼西亞與中國的空間距離最遠,根據各國樣本量計算的加權平均距離超過5 000 km,菲律賓與中國的加權平均距離最小,不到3 000 km。從經濟方面看,與中國經濟距離最遠的是柬埔寨、緬甸和新加坡,其中新加坡人均GDP超過中國,而緬甸和柬埔寨則是經濟發(fā)展明顯不如中國;馬來西亞與中國經濟距離最小。根據Hofstede的文化維度數據,與中國文化相差最大的是泰國,平均文化距離達到4.13,與中國文化最近的是新加坡,平均文化距離僅有1.14。印度尼西亞與中國的平均制度距離相差最大,達到1.00,而越南和老撾與中國制度最相近。與中國平均社會距離最小的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其中新加坡受訪者對中國人接納度最高,平均社會距離僅為0.26,而緬甸受訪者對中國人最為抵觸,平均社會距離達到3.45。
表2 東南亞各國與中國地理距離、經濟距離、文化距離、制度距離與社會距離加權后均值Table 2 Weighted mean of geographical distance, economic distance, cultural distance, institutional distance and social distance betwee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and China
表3是地理、經濟、文化、制度和社會等多維距離因素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實證結果,考慮到數據的聚類可能帶來標準誤估計的偏差,以企業(yè)聚類穩(wěn)健標準誤予以修正,各模型擬合結果良好。由表3可知,選取的距離變量基本上都有良好的顯著性,其中地理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起顯著正向作用,經濟距離、制度距離和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有明顯的阻礙作用。
表3 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基準回歸結果Table 3 Benchmark regression results of multidimensional distance on the evaluation of China's influence
在模型1中,控制了國家及個體的差異后,地理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起顯著的正向作用,與中國的距離每增加1%,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就提高0.079%,即距離中國越遠,民眾對中國的評價越高。這可能與人們日常的認知有所不同,考慮主要是因為東南亞各國家與中國距離相差并不大,均屬于一個距離較臨近的區(qū)域,雖然存在距離越遠評價越高的關系,但這種關系比較微弱,對中國影響力評價并不起決定作用。
經濟距離與中國力影響評價有著明顯的“同類相近”現象。模型2中,經濟距離的系數為-0.052,且通過1%的顯著性水平,表明與中國經濟發(fā)展差距越大,民眾對中國評價越低。一般而言,經濟發(fā)展相近的國家,民眾往往有類似的經濟水平、消費偏好和娛樂方式,民眾互動和交往成本較低,容易對彼此國家產生好感,也越容易認同對方國家的行為和影響力。因此,經濟差距依然是影響較深遠、各國民眾較關心、感受較強烈的社會實踐之一,顯著影響各國民眾對中國的影響力評價。
文化距離可正面促進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提升但結果并不穩(wěn)健,喜愛華語影視作品、華語音樂、通過網絡及新媒體了解中國能顯著提升東南亞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模型3文化距離系數為0.016,并通過5%的顯著性水平,但在模型4和5加入了制度距離和社會距離后,文化距離的系數變得不顯著,說明文化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影響并不穩(wěn)健。調查中發(fā)現,越頻繁觀看華語影視作品和喜歡華語音樂的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越高,說明東南亞各國家民眾普遍樂意接受他國的影視作品、音樂等,這些文化產品能顯著影響民眾對文化輸出國的影響力評價。另外,民眾了解中國的媒體形式也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有顯著影響,通過本國的網絡、中國的新媒體了解中國能顯著促進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而通過本國電視、本國報刊雜志、中國傳統(tǒng)媒體了解中國對中國影響力評價則無顯著作用,可見相比電視、傳統(tǒng)紙媒等文化傳播媒介,通過網絡、新媒體等傳播途徑宣傳中國可以更有效提升中國形象。因此,應當借助網絡、自媒體等傳播媒介以影視、音樂、美術等為載體,增加東南亞民眾對中國的了解和喜愛,進而增進中國與東南亞各國家的民心相通,為提升中國國家形象夯實民意基礎。
模型4中發(fā)現制度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有顯著的阻礙效應,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與中國政體結構和政權模式越接近,東道國民眾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越高,這與鮑志鵬等(2020)、王玲寧等(2022)的研究基本一致,后兩者的研究主要考慮當民眾認為中國體制評價優(yōu)于東道國體制的情況,而對民眾認為東道國體制優(yōu)于中國的情況沒有深入討論,本文通過制度距離將東道國體制優(yōu)于中國這一情況也納入研究視野,得出與中國制度距離越小,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相對越高的結論。
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阻礙作用明顯。在模型5 中,與中國人的社會距離每增加1 個單位,民眾對中國的影響力評價降低0.004 個單位,即對中國人的接受程度越高,民眾對中國的評價越高。個人對中國人的接受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對中國的印象,根據間接群際接觸理論,擴展接觸、想象群際接觸等形式均可以有效減少偏見,改善對外群體的態(tài)度(郝亞明,2015),因此改善東道國民眾對中國人的印象,可以顯著提高其對中國的認可度。
在模型5中均納入地理、經濟、文化等距離因素,除文化距離外,各距離系數的正負和顯著性基本和之前模型保持一致,說明多維距離因素對中國影響力的作用具有較強的穩(wěn)健性。在控制變量中,除了婚姻狀態(tài)沒有顯著影響民眾對中國的影響力評價外,其他變量均有良好的顯著性,說明模型有效地控制了除距離以外的其他影響因素。在華人數量越少的國家居住、對美國評價越低、受教育程度和月收入越高、無宗教信仰的男性對中國評價越好。年齡系數顯著為正,其平方顯著為負,證明年齡與中國影響力的評價有明顯的倒U型關系,即隨著年齡的增長,民眾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先升后降。其中,華人數量顯著為負,可能是因為選擇移民的多數華人及其后代對母國的政治、文化、經濟都有不同程度的意見和想法,這些心理因素會在潛意識中影響他們對中國的評價,這些負面的評價會以華人為網絡節(jié)點蔓延到身邊民眾,進而降低其對中國的評價。
3.2.1 個體異質性分析 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影響可能存在群體異質性,因此,分別構建多維距離因素與個人收入、美國影響力得分的交互項,異質性分析的結果也可進一步檢驗基準回歸的穩(wěn)健性。
表4顯示,地理距離、經濟距離和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存在明顯的收入異質性,3 個距離與收入的交互項系數均在1%水平顯著,且與主效應系數相反,表明隨著個人收入的增加,地理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正向影響、經濟距離和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負向影響均不斷被削弱。與低收入人群相比,高收入人群更不容易受地理距離、經濟距離和社會距離影響,經濟水平高的個體思維更為獨立,接觸中國、來過中國的可能性較高,可以相對全面地了解一個國家,因此不容易受宏觀因素的影響,低收入人群了解外國的途徑有限,更容易受到宏觀因素、刻板印象的影響,因此對地理距離、經濟距離和社會距離等因素更敏感。
表4 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收入異質性分析結果Table 4 Income heterogeneity analysis results of multidimensional distances on the evaluation of China's influence
由表5可知,受訪者對美國的評價對經濟距離、文化距離、制度距離和社會距離也起調節(jié)作用。結合主效應結果看,隨著對美國影響力評價的提高,經濟距離、社會距離的負向影響不斷被弱化,文化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促進作用逐漸強化,制度距離抑制作用也逐漸得到增強。這意味著對美國評價越高的個體,對文化距離、制度距離較敏感,更關注文化特征、民主制度、政權形式、政體結構等文化制度因素,與本國文化相異、制度相近的國家更能促進他們對其影響力的認可。對美國影響力評分較低的民眾易受經濟距離、社會距離的影響,較大的經濟差距、相對排斥的群際關系對中國影響力的負向效應在該群體中表現得更加明顯,這可能與他們更在意日常生活的經濟狀況、民族關系有關。
表5 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美國影響力異質性分析結果Table 5 USA's influence heterogeneity analysis results of multidimensional distances on the evaluation of China's influence
3.2.2 分位數回歸 分位數回歸可以識別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在不同分位點上的影響,且不容易受極端值影響,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的作用可能在不同的影響力水平存在異質性,對中國評價高和對中國評價低的民眾對多維距離因素的感知也可能存在差異,因此有必要進一步考察多維距離在中國影響力分布的0.25、0.50、0.75 和0.90 分位點產生的影響。
表6顯示,地理距離、經濟距離、社會距離在各分位點有明顯差異。具體地,地理距離促進民眾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隨著中國影響力分位點的增加,地理距離的系數明顯降低,0.25分位點的回歸系數是0.90 分位點的3.5 倍;經濟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負向效應隨著分位點的增加顯著降低,并在0.90分位點變?yōu)檎?,說明在對中國影響力評價低的群體中,經濟距離負向作用明顯,隨著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提高,經濟距離的負向作用逐漸減弱甚至轉變?yōu)檎虼龠M作用。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抑制作用逐漸減弱,0.25分位點上的系數是0.90 分位點系數的3.5 倍。綜上所述,地理距離在一定程度上縮小受訪者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差距,而經濟距離、社會距離則擴大其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差距。
表6 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分位數分析結果Table 6 Quantile regression results of multidimensional distances on the evaluation of China's influence
為檢驗估計結果的穩(wěn)健性,采取替換關鍵變量法和工具變量法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由于在空間上東南亞各國與中國經度范圍相差不大,但緯度差異較大,因此,用各國與中國的緯度差值作地理距離的替代變量;人均國民總收入也是體現經濟發(fā)展水平的重要指標,因此將人均國民總收入替代人均GDP代入式(1)計算經濟距離⑦人均國民總收入數據來源:世界銀行.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Y.GNP.PCAP.KD。;文化距離用Berry 教授以世界價值觀調查(World Values Survey,簡稱WVS)為原始數據使用馬氏距離法計算的文化距離替代⑧文化距離數據來源: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Berry 教授團隊.http://www.management.wharton.upenn.edu/guillen/Distance_Data_Downloads.htm。;制度距離用民主多樣性指數(Varieties of Democracy)根據式(3)計算⑨制度距離數據來源:民主多樣性研究所.https://www.v-dem.net/about/v-dem-project/。;社會距離仍以社會距離量表測量,但計算時將其分為短距離、中距離和長距離3個類別。
表7顯示,模型9僅納入地理距離和控制變量,地理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促進作用依然明顯;模型10在地理距離的基礎上納入經濟距離,結果顯示經濟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抑制作用明顯;模型11 納入文化距離,其系數為負,但在模型12 和13并不顯著,證明文化距離作用不夠穩(wěn)??;模型12進一步確認了制度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阻礙作用;模型13說明與短距離相比,社會距離越遠,對中國影響力評價越低??梢?,多維距離的替代變量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表明基準回歸估計結果是穩(wěn)健的。
表7 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穩(wěn)健性檢驗結果Table 7 The robustness test results of multidimensional distances on the evaluation of China's influence
另外,考慮到美國與中國在國際影響力方面存在一定的競爭關系,兩國影響力可能互為因果,為克服內生性問題,選取東南亞各國是否有美國駐軍、是否與美國發(fā)生過戰(zhàn)爭2個變量作為美國影響力的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估計。美國駐軍情況以及是否與美國發(fā)生過戰(zhàn)爭是已經發(fā)生的歷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本國民眾對美國影響力的評價,且這2 個變量均與中國無關,滿足工具變量相關性和外生性的要求。由表7模型14可知,第一段估計結果的F值為22.513,明顯大于經驗值10,且超過10%偏誤水平下的臨界值19.93,2 個工具變量在第一階段回歸中均在1%水平顯著,證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的問題。2 個工具變量過度識別檢驗結果表明接受原假設,即證明選取的工具變量是外生的;DWH 檢驗在10%水平拒絕了美國影響力不存在內生性問題的原假設,綜上證明工具變量選擇合適,可以有效克服原模型的內生性問題。工具變量法的各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估計結果與原模型基本一致,進一步驗證基準回歸估計結果穩(wěn)健。
本文基于“海外中國企業(yè)與員工調查”東南亞地區(qū)數據,運用熵值法計算國家影響力,并從多維距離的視角探究了地理距離、經濟距離、文化距離、制度距離和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作用,得到以下主要結論:
1)基于2018—2019年OCEES調查數據,中國在東南亞地區(qū)影響力超過美國,且在多數東南亞國家中中國的影響力均超過美國,再次驗證了中國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影響力已經超過美國這一事實,其中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受訪者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最高,菲律賓和緬甸的受訪者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最低,在馬來西亞中美兩國影響力評價差距最大,在菲律賓兩國影響力評價差距最小。
2)回歸結果表明,經濟距離、制度距離和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有顯著的阻礙作用。以往研究已經證明認可中國經濟實力或經濟體制(朱云漢 等,2018;席金瑞,2019;鞠海龍 等,2022)、政治體制(朱云漢 等,2018;鮑志鵬 等,2020;王玲寧 等,2022)可以提升對中國影響力評價,本文在此基礎上從經濟差距、制度差距的角度驗證了對中國影響力的評價確實存在顯著“同類相近”現象。本文模型證明地理距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升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但同一區(qū)域內部地理距離作用較微弱,而文化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正向促進作用并不穩(wěn)健,未在文化、空間方面驗證“同類相近”現象。
3)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地理距離、經濟距離和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存在明顯的收入異質性,受訪者對美國的評價對經濟距離、文化距離、制度距離和社會距離起重要調節(jié)作用,且地理距離、經濟距離、社會距離對中國影響力的作用在各分位點有明顯差異。隨著個人收入和對美國評價的提高,經濟距離、社會距離的負向影響不斷被弱化,地理距離的促進作用被削弱,而文化距離的促進作用、制度距離的抑制作用逐漸得到增加。分位數回歸結果說明,地理距離在一定程度上縮小了受訪者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差距,經濟距離、社會距離增大了受訪者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差距。
實證結果啟示,1)在與經濟發(fā)展相近、制度相近的國家接觸時,中國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可以通過相似的經濟水平、相近的國家制度有效提高中國國家形象;但在與中國經濟發(fā)展懸殊、制度差異較大的國家往來時,應適當展示經濟優(yōu)勢,尊重當地習俗和市場規(guī)則,尊重他國制度與政權形式,不斷深化交流合作,進而提升中國影響力;2)國家之間的文化差異并不會降低對中國影響力評價,借助合適的媒介,適當的文化差異反而能提高民眾對國家影響力的評價;3)對中國影響力的全面提升不能忽視群體的差異性,應針對不同人群因地制宜地采取措施,如針對低收入人群和對美國評價低的人群應從經濟受惠、族際關系、民族關系等方面塑造樂于分享、善于合作、團結友善的中國形象,而針對認可美國影響力的人群應從文化多樣性、制度的合作共贏等方面提升中國形象。
因此,中國要進一步加強與東南亞各國的貿易往來,依托“一帶一路”,以中國經濟發(fā)展的優(yōu)勢帶動東南亞國家經濟發(fā)展,切實使東南亞國家民眾受惠;在國際事務中勇于承擔,加強與他國的民間友好往來,打造敢承擔、具有親和力的中國形象;在尊重他國文化基礎上,加大本國文化輸出力度,以華語影視、華語音樂、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等為載體,以更加自信的面貌講好“中國故事”,展現中華文化之美、中華文化之深、中華文化之博,不斷提升中國文化輸出的軟實力,從而全面提升中國影響力。
本文也存在一些不足:1)由于問卷設計等因素,對中國影響力的測量不夠全面,沒有對中國影響力的影響范疇進行測度,問卷過于依賴被訪者的主觀理解,后續(xù)研究可對現有問卷進行細化和完善;2)受制于數據,僅用橫截面數據考察多維距離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影響,未能反映中國影響力隨時間變動的差異,隨著后續(xù)調查的開展和數據的多樣化收集,未來可以使用混合多期截面數據或追蹤數據,更好地反映國家影響力的時空差異;3)本研究是基于量化問卷收集到的數據建模,較少關注受訪者的思維邏輯和主觀差異性,因此有必要增加深入訪談、參與觀察等質性研究深入挖掘東道國民眾對中國影響力評價的理論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