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黔東南苗族虎頭帽是苗族重要的文化發(fā)展載體,也是一項依靠家庭單位生產的手工藝品。近年來伴隨苗族勞動力從云貴等地大量流出,虎頭帽作為獨特的少數民族文化概念傳播廣泛,商業(yè)化機械生產的虎頭帽受社會歡迎。但黔東南苗族勞動力減少后家庭生產生活方式不斷轉變,虎頭帽的手藝和內涵幾近失傳。文章通過調研和文獻分析的方法闡述虎頭帽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存狀態(tài),論述傳統苗族虎頭帽的裝飾特征和民俗內涵明晰這項文化寶藏的價值和地位。最后,通過聯系社會背景強調虎頭帽的美學內涵對藝術發(fā)展具有可行性,在未來應該獲得更多保護和研究。
【關鍵詞】黔東南;苗族;虎頭帽;民俗
【中圖分類號】J5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20—039—03
一、虎頭帽概述
苗族頭飾種類繁多,有頭帕、發(fā)髻、銀冠、帽子等區(qū)分,而帽子通常是給兒童使用。最重要的原因首先是帽子相比其他頭飾更具有實用價值,另外添加絨毛內里和使用棉布面料都能和帽型巧妙搭配,相比其他工藝和金屬材質的頭飾更能簡單地達到美觀效果。帽子在苗族頭飾中一般屬于冬帽,成年人的抗寒體質強,在冬季依舊佩戴銀冠發(fā)飾的人較多,而兒童的抗寒能力弱,帽子被用作幫孩子抵御寒冷的物件幾乎是必備的。
制作虎頭帽需要的手工藝并不像制作成年人的銀飾頭冠那樣有高的要求,相反,作為看重家庭和宗族體制的苗族來說孩子成長的方方面面都非常重要,是一個家庭內務的核心,孩子的帽子更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生產必需品就要滿足工藝簡單和生產成本低廉。因此,虎頭帽的制作非常能夠表現出手工藝和材料上的開放性。刺繡縫紉的工作在苗族家庭中一般由女性擔任,她們在材料選擇上需要計算家用開支,即被用于虎頭帽購置面料的開銷是有限的。
虎頭帽的制作過程中體現少數民族人民的智慧,不同于設計師在設計作品時從靈感和設計元素的提煉到初稿成型的流程,虎頭帽是代代相傳且極為廣泛和常見的用品,因此苗族婦女首先會觀摩成品的造型和繡工,這個過程包括靈活地增加自己的創(chuàng)意以及向鄰里討教針法創(chuàng)意等。每一頂虎頭帽都是來自兒童的母親或者外婆獨一無二的禮物。
從苗族各類童帽的角度橫向比較,虎頭帽在苗族兒童佩戴的各式頭帽中還具有特殊性,苗族兒童的帽子除虎頭帽外還有魚帽、鳥帽、狗頭帽等;虎頭帽在民俗寓意上更具有代表性,虎頭帽更多被用在兒童滿月或者滿百日的時候,這個時候小孩不僅要佩戴虎頭帽,偶爾還要與長命鎖一起佩戴,此時家中要備宴席請客。可見虎頭帽具有約定俗稱的含義,被用在小孩年歲的特殊日子。
綜上所述,虎頭帽是苗族兒童佩戴的冬帽,使用價值和審美價值在虎頭帽中具有相同地位的重要性,一方面防寒保暖,在虎頭帽中多用厚棉和絨毛料,同時在節(jié)日慶典上表現出祝賀的禮儀;另一方面虎頭帽是苗族尚武、尚力意識下把猛獸人格化來同化自然力量,尋求庇護的手段。但盡管虎頭帽表現的是象征力量的猛獸,帽的樣式不具備野獸兇殘的特點,這與苗族淳厚的手工藝風格有關,同時也因為虎頭帽被兒童使用,在人格化虎形象的時候就融入了兒童純真可愛的特質?,F如今,虎頭帽不僅僅在苗族常見,在城市的線下商場和線上兒童用品店中十分普遍,可見虎頭帽在生活中具備廣泛影響力。但城市里生產銷售的虎頭帽與苗族傳統虎頭帽有概念上的區(qū)別,這些虎頭帽單作為吉祥如意的象征,甚至融入了生肖內涵在內,在做工和材料上體現機械生產的標準化。
二、虎頭帽的裝飾特征
虎頭帽的裝飾以帽子的廓形為基礎,在制作虎頭帽的時候需要制作者對針法和面料的巧妙把握,一方面要避免夾針,也有稱為夾線,是沒有掌握好用力和速度時造成布的正反面有疙瘩和線頭出現。另一方面要注意面料的與漿糊粘合之后的硬度,如果硬度太高,舒適性就會降低,反之,硬度不夠,虎頭帽的骨架就無法制成。使用的面料除了大多來自自家使用的舊衣物和床單以外,苗族婦女從外采購的布料通常是藍色細棉布,也被稱為士林布,這是一種與細麻紗材質相似的棉質布料,容易漂白和染色。胡亭曾在論文中提到黃平支系苗族兒童所戴的虎頭帽,虎頭帽顏色大都以藍底紅花的刺繡圖案為主,銀飾則裝點在帽飾的檐邊上……帽飾的正面,形似虎頭,背面的曲線造型看更像蝴蝶的翅膀……這也是當地虎頭帽獨有的特色。面料的厚度和硬度把握十分重要,這種虎頭蝶尾造型的虎頭帽與其他手工藝品不同,它在制作的時候沒有鋼絲和竹條作為支撐節(jié)點很容易塌陷,再加上虎頭帽是兒童長期貼身使用的物品,日常耗損大。簡單的幾步制形操作要考驗制作者針法、縫制、形體、裁剪等諸多方面。
虎頭帽五官的裁剪和縫制過程相比制作帽胚對手工藝的要求小,同時也充滿了趣味性。苗族婦女在依照虎頭帽傳統式樣制作紙樣的時候往往會根據自己心中所想,在形式上有所創(chuàng)新。這種紙樣和現代服裝設計制版的過程很像,但制作更加簡單,成本更低,最后只需要留出0.5cm到1cm之間的縫頭即可。因為靈活性和趣味性高,虎頭帽形象面部的眼睛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有用銀片制作老虎的圓形瞳孔,也有用布片依次裁剪得比外圍小一圈來疊加出眼睛的立體效果。這兩種方式在虎頭帽上都十分常見,與現代機械生產的虎頭帽相比,苗族傳統虎頭帽面部眼距較寬,再加上鼻子的長寬,眼鼻占到整個面部的2/3。
從整體上來分析,虎頭帽有虎頭蝶尾、虎頭花面、獅獸這三種主要的形式,虎頭蝶尾的造型具有代表性,它表現了苗族裝飾具有張力的特點。何圣倫在《苗族審美意識研究》中引用張力這個物理學名詞,他從文學角度解釋:作品平衡狀態(tài)中包容不平衡狀態(tài)的特性,一個完整的藝術作品中經常會包含幾種似乎不太相容的元素,這些不相容甚至矛盾的元素在獨特的結構原則中又整合成一個統一體。黔東南黃平苗族支系的虎頭帽中有一支具有代表性的虎頭蝶尾形制?;⒌男蜗髠鬟_出的感受是沉重、渾厚、威嚴的,而在虎頭帽靈活的制作工藝和現實條件下制作出來的是一只頭部態(tài)可掬同時又保留猛獸特點的老虎。虎頭的裝飾復雜繁多,體態(tài)圓潤、渾厚。而蝶尾大大改變了虎頭帶來的視覺感受。人們見虎頭而聯想到龐大威嚴,見蝶身又聯想到靈巧輕盈。虎頭蝶身正是巧用了“蝶”的特點來拉回直覺,從而使帽子具備讓人既感受到靈巧活潑又能聯想到戴帽人擁有強大的生命力,把審美元素與帽子為人所需的功能融為一體。因此,虎頭帽的裝飾造型特點也能表現苗族繁復的藝術審美,這種把藝術審美寄寓情感愿望,同時還要在外部材料和工藝條件限制下實現產出,對現代設計師來說實現起來都有一定難度的出發(fā)點卻被少數民族人們在積累的過程中牢固產出,代代相傳?;㈩^蝶身的童帽看似兩種形制矛盾但并不沖突,甚至具有統一的美感,仿佛是優(yōu)美詩篇中跌宕起伏的韻律。
從虎頭帽的裝飾特征到苗族的民族審美,苗族的審美始終圍繞著原始樸素的自然,從自然中提取元素,從自然中獲得民族繁衍的支持力量。這也使得苗族的虎頭帽在審美意識的影響下具有和苗族其他頭飾一樣的重、多、繁的特征。許多學者認為這根本來源于苗族貧困落后的生活,表達對財富積攢的渴望。學者羅瑩、李忠慎描述:黔東南州受制于地理、環(huán)境、文化因素的影響,有著經濟發(fā)展滯后、基礎設施薄弱、貧困人口基數大等特點,該州的農村社會保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發(fā)展緩慢。因此,尤其是在新中國成立以后,改革開放以來,苗族男性向外流出務工,大量留守在原有村寨的女性經營手工藝,她們的手工藝品不自覺地保存原始的審美要素。
綜上所述,結合虎頭帽的制作工藝、生活環(huán)境、苗族審美意識可知虎頭帽的裝飾特征與苗族生活實踐空間有著緊密聯系。了解虎頭帽裝飾特征的過程也是逐漸理解接受這種賦有原始特色審美所需要的過程。
三、虎頭帽的民俗內涵
虎頭帽作為苗族兒童頭飾可以單獨佩戴,同時和苗族成年男女的頭飾一樣,搭配一定的服飾佩戴,這種整體配搭的情況在慶典和節(jié)日期間多出現以及在年歲較小的孩子身上常見。孩子不僅佩戴虎頭帽,同時還會佩戴虎頭圍嘴圍兜,在陜西還常見兒童有相應搭配的背飾,這些背飾有銀鈴、銀片、銀鏈。黔東南苗族小孩穿戴一身虎頭紋飾的衣物出席各種節(jié)日場合表現家庭對于族中慶典的尊崇,同樣也有借此展現兒童家境的內涵在其中,這點和苗族姑娘在出嫁的時候佩戴一身華麗沉重的銀飾相同,既體現了家族文化內涵的傳承,同時也表達財富和美好要代代相傳。
貴州苗族銀飾手工藝中有叫“八仙過?!钡莫毺毓に?,引用了原本八仙過海的神話故事,其中鐵拐李、張果老等八人修道成仙。從銀飾造型上看,每個神仙或是盤坐在蓮花座上或是踩在卷曲的祥云上,都經過了錘揲、鏨刻、熔煉等三十多道工法技巧打造,由于苗銀材質的韌性,在鏨刻的時候凹下去的部分都呈現手工打磨后的褐色。這八件銀飾通常以太上老君為中心釘在虎頭帽的正中來呈現,依次排開保持整體性,這其中最重要的內涵就是八仙過海寓意的“喜、祿、壽”。我國歷史中講述的八仙有不同的起源說法,有說法稱來源于淮南八仙,即《淮南子》中的八公,但后又有杜甫所作《飲中八仙歌》里的八位文人是為起源的說法??梢钥隙ǖ氖莻髡f中的八仙都是人類品質中真善美的人格化身。在故事中他們本身不是生而為仙,處于不同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并且性格迥異的普通人,經歷百般艱苦的磨練之后才達到超然自若,為人流傳和尊重的地位??梢姷兰宜枷胫泻<{百川,包容和接納的思想一直被苗族先民接受并世代相傳。每一位新出生的嬰兒大多穿戴的虎頭帽都以八仙銀飾作為裝飾,民族老一輩的人寄希望于未來,希望子孫后代能夠經受住苦難的考驗,把苗族的血脈延續(xù)下去。近年來媒體節(jié)目不少報道出苗族銀飾八仙過海手藝失傳,實地走訪調查黔東南現在還在村寨生活的苗民發(fā)現九零后的年輕一代對虎頭帽上銀飾八仙的概念只留在童年時見到過的程度,長期在外務工的年輕人對虎頭帽帽花大多失去印象。新時代發(fā)展環(huán)境中人們尋求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儀式感”,這種儀式感就是民俗內涵贈給人們的精神食糧,因此自從鄉(xiāng)村振興幫助一代貧困苗民重拾技藝改善生活開始,城市的年輕非遺傳承人也在尋找途徑了解學習手藝。例如2019在網絡平臺獲得關注的潘仕學,他辛苦地尋找有關八仙的資料憑借手繪技巧復刻虎頭帽銀飾八仙。這個過程持續(xù)近一年的時間,雖然最后被繪制制作出來的八仙帽花和失傳的傳統八仙帽花仍有出入,但他的努力贏得了大眾回應,從網絡媒介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購買訂單,甚至有貴州苗族年輕人因此想重回苗寨繼承發(fā)展這項手藝和民俗文化。
四、結語
黔東南苗族兒童虎頭帽集苗繡、銀飾于一體,其裝飾性內涵超過本身作為兒童冬帽的實用價值?;⑿蜗髞碜悦缱宓纳形渚?,苗族祖先蚩尤在遷徙戰(zhàn)亂中平衡發(fā)展族群,在復雜自然條件中爭取生存所需環(huán)境。祖先和新生生命都是族群發(fā)展的起點,苗族長輩為子孫準備虎頭帽到真正生產完成虎頭帽這一流程,結果并不是研究虎頭帽的重點,甚至作為一頂冬帽在完成時候具備應有的保暖使用功能就足夠。創(chuàng)造和傳承才是虎頭帽生產中的重要所在,現代美學作品的創(chuàng)新被拘泥于特有的風格流派中千篇一律,減少主義的產品設計喪失辨識度走向模板化。對虎頭帽來說創(chuàng)造意味著要兼顧從形式到傳統范式的美學特征,這是為什么虎頭帽從古至今都保持著“虎面”的整體性、同一性但隨時在變化發(fā)展出其他形制特點的重要因素?;㈩^帽傳承講求精神和象征寓意,苗族史詩和神話傳說有著高社會價值,它們經過代代口授的方式被廣泛傳開,苗族人民借以這些神話和史詩給虎頭帽增添“精神內核”。黔東南苗族虎頭帽在目前并沒有得到完全意義上的傳承,未來還需要更多研究考察完善,當把一項非遺文化弘揚廣大,苗族虎頭帽生命力盎然對人們創(chuàng)造力實現進步具有重要價值。
參考文獻:
[1]胡亭.古樸真摯的情感寄托方式——由黃平苗族虎頭帽銀飾符號透視苗族育俗文化[J].美術大觀,2011(7).
[2]何圣倫.苗族審美意識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2011.
[3]羅瑩,李忠慎.可行能力理論視角下民族地區(qū)農村社會保障與反貧困探析——以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為例[J].凱里學院學報,2015(5).
[4]江碧波,李彬.論巫文化的藝術形態(tài)[J].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3).
[5]彭吉象,著.藝術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6](魏)王弼,(晉)韓康伯,注.周易[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
[7](明)吳元泰,著.八仙過海[M].李正國,改寫.廣州:新世紀出版社,1993.
[8](西漢)劉安,等,著.淮南子[M].長沙:岳麓書社,2015.
作者簡介:張心怡(1997—),女,漢族,成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設計學、設計歷史與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