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處

武慶麗

幸好，有長途汽車站做參照物，韓四想，不然想再找到這條羅列著各種小旅館的巷子可太難了，難如上天。真的，這座城市發(fā)展得太快了！韓四在心里感嘆。這才半年工夫，自己差點就找不著以前常光顧的碧雅居旅館。當(dāng)然，他不相信自己喝醉了，此刻他腦子里比誰都清醒，讓酒精背鍋，那是懦弱者的行為。

巷子?xùn)|邊正在拆遷搞建設(shè)，恐怕有一天，這條巷子真的會在他的眼睛里消失。巷子過于陳舊，凌亂，在這個越來越追求時尚的城市里，它像是一塊難看的補丁。它不像家鄉(xiāng)你挨著我、我連著你的小巷子，它們安穩(wěn)、緩慢地長在地里，好像祖祖輩輩扎下去的根。

韓四對這條巷子是有感情的，他覺得巷子比大街更親切。巷子里面的小旅館以經(jīng)濟實惠的價格，敞開雙臂收納著像他一樣的外來務(wù)工者。

韓四把一個垃圾袋丟進(jìn)身邊的垃圾桶里，仰起頭，剔去嘴里的菜葉，仿佛正在拔著嵌進(jìn)肉里的釘子。

有段時間，工作不太順利，工資發(fā)得也不及時。他可以從老板苦瓜似的臉上看出公司的效益多么糟糕。老板說，全球經(jīng)濟不景氣，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你們的工資要晚些發(fā)，理解下吧。全球的經(jīng)濟真會關(guān)系著俺們嗎？老板說他還欠一屁股債，同事小劉說，他欠債，不能讓咱們一家老小跟著喝西北風(fēng)吧。是啊，韓四手里還有三千塊，寄回家兩千五。二十多天的精心籌劃后，他決定吃頓豐盛的，重點是喝頓酒。他在汽車站旁的小飯店里要了三個菜，一盤韭菜炒豬肉，一盤炸花生米，還有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店老板說，再點一個湊四個吧。韓四說，就三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是好的開始。韓四聽老板說過這話，他覺得有道理。再說了，四個吃不完，浪費了心疼。酒是韓四自帶的，兩瓶沂蒙老白干。韓四打開一瓶，呷一口，肚腸里頓時燒起來。酒足飯飽，韓四結(jié)完賬，把剩余的一瓶半酒裝進(jìn)一個黑色的麻布袋子里，然后歪歪斜斜地出了小飯店。

初秋，夜色發(fā)涼，人離天很遠(yuǎn)，離那些如豆般的星星更遠(yuǎn)。韓四抬頭，巷子兩邊都是幾乎要觸到云層的高層建筑。他想數(shù)數(shù)那棟最高的樓到底有多少層，數(shù)到十幾層時就數(shù)不清了。這條巷子在夾縫里生長著，韓四站在巷子頭，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突然覺得它們像老婆李愛梅肚子上那條長長的被縫補過的刀疤。

其實韓四喝得不多，他覺得這次的酒比任何時候都要苦。從嘴里開始苦，苦到腸胃，苦到每一塊皮膚、每一根汗毛。一丁點兒的酒精在他臉上都藏不住，他干癟的黑臉紅透了。

碧雅居位于小巷子的深處，最高的樓頂吞了西天最后一道余暉時，韓四手里提著一瓶半酒準(zhǔn)時走進(jìn)了碧雅居旅館，一屁股坐在前臺一側(cè)的板凳上?；ń憧拷n四，她一手捏著鼻子，一手?jǐn)[晃著嘴邊的空氣，問，這不是老四嗎？半年多了，去哪兒發(fā)財了？

韓四摸摸發(fā)燙的臉沒有笑，平時面對這樣的寒暄他準(zhǔn)會嘿嘿兩聲。

喝了幾斤？花姐又問。

韓四從牙縫里摳出話，沒幾兩。

沒幾兩，能成這樣？

韓四只把腦袋夾在兩腿之間。

花姐是碧雅居旅館的老板，不是老板娘，花姐一個人過，旅館是她自己開的。如果有人習(xí)慣喊她老板娘，她會大聲糾正，是老板！韓四是花姐的?？汀；ń闫鋵嵄软n四小三歲，花姐對韓四說，就叫花姐，韓四應(yīng)著叫花姐。在韓四眼里，花姐她刀子嘴豆腐心，直腸子，心不壞，是那種撞墻上也不輕易拐彎的人。花姐極度吝嗇，是的，別看旅館生意不錯，可花姐摳得很，房費后面的零頭從來不抹去。

韓四從鄉(xiāng)下輾轉(zhuǎn)到城市，在一個小農(nóng)藥公司里面跑業(yè)務(wù)。公司里報銷差旅費，規(guī)定業(yè)務(wù)員不允許租房子，可以住旅館，也只能住旅館。韓四和同事小劉幾乎跑遍了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旅館價錢大同小異。小劉說，咱找的都是每晚一百元以下的，還有啥差別？環(huán)境不一樣，同樣的價格當(dāng)然選擇好一點的。韓四總覺得還有更合適的。盡管花姐吝嗇，但相比別處的旅館，這里要便宜上十幾塊錢，這正合韓四的心意。韓四記得，第一次來住宿時，小劉說五塊錢她都要得緊，下回不住了！韓四說，咱多住幾天，不就省出來了？咱們得會算總賬。

盡管花姐身架不小，但畢竟是城里的女人，打扮也入時，淺金色卷發(fā)披到肩上，大號的身子裹在大號的旗袍里愈顯豐腴，還有那永遠(yuǎn)艷紅的嘴唇。韓四來得多了，才知道她那嘴唇是漂過色的，漂一次一千多呢?；ń阈n四，還天天在城里轉(zhuǎn)悠呢，漂唇都不知道，太落伍了。韓四不搭腔，他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他想，一千多塊，能在這里住多少回啊。自己迎風(fēng)踏雨，跑十多天的客戶，推銷若干袋農(nóng)藥也不一定能掙來這些錢。如今錢就在花姐的嘴上浪費了，真是浪費！有啥好看的！他覺得還不如李愛梅的原唇色好看呢。當(dāng)然，如果拿這些錢放在醫(yī)院里，放在李愛梅身上，這些錢也拍不了幾回CT，開不了兩次藥……

算盤打得韓四心里冰冷。

天再也不見一點亮光時，巷子外的世界在萬千霓虹燈的包圍下迷離起來。還好這條巷子里，除了旅館的燈箱和門頭牌閃著，其余的地方是黑暗的。韓四希望來一場停電。他在腦子里預(yù)演了一遍，如果一停電，人都愛往外鉆，那些動靜肯定會讓花姐也躁動起來，這正是韓四想要的。

花姐察覺到韓四一晚都沒個笑模樣，眼眶發(fā)紅，都沒個笑模樣，話也少，除了剔剔牙花子，坐在那里跟塊木頭似的。

嗨，還開不開房呀？花姐遞上一瓶礦泉水，喊了一聲。

先等等吧。韓四的話從牙縫里擠出來。

魂兒讓誰叼去了？花姐說出這話后立馬有點后悔，她突然想到，韓四肯定在想他現(xiàn)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老婆。

那個，你媳婦咋樣了？姐知道你盡力了……那個，今晚的房費，姐請你了?；ń阏f的時候，嘴里哼起了小曲兒。

韓四抬起頭，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房費免了？韓四的臉紅得像個瘀血的雞屁股，表情更蔫了，甚至還透著一絲憂傷。他看著來留宿的旅客上了二樓后，提起身邊的一瓶半白酒，站起來對花姐說，老白干，俺家鄉(xiāng)就認(rèn)這個酒，俺找了好幾個店才買到的。大半年不見了，俺，俺想請你喝酒。韓四說著攥緊了手里的布袋。

免了吧，你都這樣了，我怕把你喝倒了，耽誤我的正事。

韓四知道花姐酒量大，但他還是說，啥正事？說著站起來，手袋的兩個酒瓶咣當(dāng)響了兩聲。

也許花姐壓根瞧不起他吧，畢竟之前因為房費，花姐還奚落過他幾次呢。

今天是我的生日，花姐把頭扭向柜臺右邊。韓四看到小木桌上放著一個粉色的蛋糕盒?；ń阏f，兒子說了，今晚能趕回來陪我吃頓飯。韓四在燈光下看到羞澀爬上花姐的臉。花姐又說，這個年齡過哪門子生日，第一次過，都是兒子的主意?；ń氵珠_嘴笑了。

韓四第一次覺得花姐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高興地抖動。他特別能體會這種心情，他想起自己上高中的女兒時也一樣。

花姐剛點完錢，手上的唾液還未干，她把一沓沓整齊的錢用皮筋綁好，滿意地放在抽屜里，接著用一把小鎖鎖上，動作嫻熟。她嘴里又拾起小曲，連她身上的肉都時不時地跟著她歡快地舞動一下。

韓四以前也多次聽過花姐提及她的兒子?；ń愕膬鹤咏邪舶?，以花姐這個年齡，兒子應(yīng)該是上高中或是大一了，花姐還像喚小孩子一樣一口一個安安，真不像她的個性。韓四猜想，花姐離婚后，安安肯定判給了她前夫，因為他從來沒看見過她的兒子。

孩子跟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韓四知道了今天是花姐的生日。他第一次知道花姐的生日是哪天。

怎么會這么巧？

韓四此時的心比碧雅居門上的玻璃還要通亮。

那個……現(xiàn)在也不忙了，俺想請你喝酒，算是給你過生日，陪著你等兒子吧……

陪著我？你？花姐把韓四的臉問得更紅了。

花姐覺得還沒醒酒又要喝酒的韓四有點反常，她走到韓四的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跟姐說說，遇到啥難事了？

韓四哆嗦了一下，差點把手里的布袋抖掉了。顯然，今天或之前，花姐都是把他當(dāng)成朋友的。韓四的心抽了一下。

花姐與他面對面而坐。

工地上鋼筋水泥碰撞的聲音擊打著旅館的四壁。

說給姐聽聽?；ń銢_著窗外的燈光說，她的臉也被映紅了。

韓四懷疑自己喝醉了。半年不見，花姐不是當(dāng)初那個花姐了？其實韓四昨天就出入過巷子，確切地說，在碧雅居旅館停留過，他看見幾個背麻袋的工人正在跟花姐舌戰(zhàn)，從花姐齜牙咧嘴的表情里，他知道，花姐還是那個花姐。

今兒是咋了？說出來，說出來啥都不是事，人還得活著，路還得往前走?；ń阈踹吨?，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難事？韓四腦子想的當(dāng)然是李愛梅。李愛梅是三年前確診的乳腺癌。韓四覺得自己奇怪，為啥常常想起以前未得病時的李愛梅。那些畫面像電影倒放，在他腦子里無數(shù)次循環(huán)，他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想起那些事。夜里，李愛梅的愛、怨、愚鈍、精明、邋遢、單純，都毫無征兆地占滿了他的夢。

李愛梅說不上溫柔賢淑，過起日子來比花姐還要能算計。為了去超市排隊搶秒殺的雞蛋，她能一天不吃飯、不喝水，蓬頭垢面地跟一群婦女?dāng)D破頭。李愛梅的力氣大得很，不夸張，她能把豬圈里的一頭成年豬拽著耳朵扯起來。

那時候，韓四特別厭惡李愛梅，不光是因為她斤斤計較，不修邊幅，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李愛梅不能再生了。韓四始終克服不了骨子里的傳統(tǒng)觀念。旁人說，韓四有兩個“招商銀行”，該知足了?？身n四心里是介意的，他想要個兒子，可李愛梅偏偏不能如他的意。即便后來搬到小縣城里住，韓四還是覺得自己比別人矮半截兒。

他想過離婚。李愛梅指著他的鼻子說，從今往后，要是你再有半點離婚的念頭，我就把家里的毒鼠強喝得一點不剩！

韓四想出去打工，不想看見李愛梅那張臉。

后來，韓四真出去了，他覺得輕松了。他離開了健康的李愛梅。

再后來，韓四又出去了，他覺得不輕松了。他離開了患病后的李愛梅。

李愛梅得知自己得了癌癥后，性情大變，發(fā)脾氣，罵人，甚至不再過日子。這事放在誰身上，誰好受??！都能理解。李愛梅那么愛生活的人，竟然兩次想過自殺，并實施過一次，雖然未遂，卻給韓四心里留下了陰影。誰也想不到李愛梅鬧累了會提出離婚?？尚?，韓四想離的婚，竟有一天由李愛梅提出來。這次換作他死活不同意。

韓四眼窩里蓄著一包淚。

旅館房間里傳出打麻將的聲音，還有幾只蟲子在暗處急促地叫喚著。

花姐說，拿酒，我去找酒杯。

花姐去拿了兩個玻璃酒杯，又從后廚端出兩盤小菜，一盤花生米，一盤涼拌豬頭肉。

韓四新開了一瓶酒，并把布袋系緊掖在板凳下。

韓四給花姐倒?jié)M酒。花姐呷一口說，好酒！韓四呷一口，咧一下嘴。

韓四說，家里為了給李愛梅治病，早已家徒四壁。

花姐問，聽你之前說過你是你們村的養(yǎng)豬大戶？

錯不了，那些年，誰都沒有我家養(yǎng)得好，我用養(yǎng)豬攢下的錢在老家蓋了座二層樓。如今家里的養(yǎng)豬大棚拆了，顧人要緊。這兩年除了備著給孩子上學(xué)用的學(xué)費，啥也沒剩，那個不知好歹的婆娘還嚷嚷著要離婚……

她是怕連累你吧?；ń阏f。

韓四說著，鼻子就有些酸了，俺答應(yīng)她，只要她去化療就離婚。

她答應(yīng)了？

嗯，偏偏得這么個毛病。得這么個毛病吧，她還想離婚，離了她怎么過？真是個不開竅的婆娘！

用錢的話，姐這里還有，你開口。

韓四低下頭忙說不用?；ń阋槐葡氯?，臉上依然不動聲色。

花姐接著說，現(xiàn)在錢不好賺，姐建議你回老家再養(yǎng)豬，豬肉貴了，國家又鼓勵養(yǎng)豬，我看新聞，政策越來越好了，你得相信能行才行……

韓四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嘆聲說，已經(jīng)養(yǎng)不起了，豬崽太貴了，加上豬瘟厲害，要是一直養(yǎng)著還行，豬棚已經(jīng)拆了，現(xiàn)在建不起來了……再說，就是咬咬牙貸款建起來，哪天豬肉價格一跌，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不敢再養(yǎng)豬了。

花姐不放棄，又勸他，你得信日子一天比一天強，眼前的坎兒要邁過去，姐知道你是個有主見的人，憨里藏精呢。

韓四咳兩聲，沒作聲。

事情會解決的，病也會醫(yī)好的?；ń愫苌侔参縿e人。

不管治不治好，都得去治。不說了，說說你吧。韓四想知道花姐的過去。

花姐又很自然地說起她的兒子安安?；ń阏f她不是一位好母親，她欠兒子的太多了。

韓四說，安安跟著他爸爸？

花姐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說，孩子跟著他爺爺奶奶，現(xiàn)在在東北上學(xué)。五年了，安安長成大人了。

你不想他？

想！特別想！想得要命！

為什么不去？

孩子恨我呢。

為啥？

他爸十年前就走了。

走了？韓四心頭一緊。

走了，去另外一個世界了。怨我，那次在電話里我要是不跟他吵，他也不會撞樹上……孩子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ń阏f完一仰脖，一杯酒下去一多半。

花姐問韓四，姐的唇好看嗎？

好，好看。

他爸活著的時候，想讓我去漂唇，我去漂了，可他看不到了。花姐的眼里有晶瑩的光。

花姐端起半杯酒，韓四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花姐聲音洪亮，干！酒杯發(fā)出嘶啞的響聲。他們同時一飲而下。

怪不得你都是自己一個人。韓四低頭下意識地瞧了一眼凳子下的黑布袋。

幾個星點狀的燈光點綴著黑黢黢的夜，讓小巷子顯得更深了。

你攢錢干啥？韓四岔開了話題，拾了一?；ㄉ追胚M(jìn)嘴里。

花姐說，我攢錢給兒子將來留學(xué)用的。

他肯用？

是啊，他肯用嗎？他說是我害死的他爸爸，他還記恨我呢。花姐又倒一口酒，杯里的酒所剩無幾。

自己的親娘，記恨啥？要是記恨，今晚還答應(yīng)你回來給你過生日？韓四這句話倒是說到花姐心坎兒上了?；ń愕淖燧p輕咧了下。

花姐不是大條的女人，韓四也是今晚才發(fā)現(xiàn)的?；ń阋恢痹诩m結(jié)韓四為啥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她在腦子里搜索著印象中的韓四，只是韓四恍然不覺。

韓四是憨厚的，且是那種掛不住心事的憨厚。去年，韓四還光著膀子和同事在這個旅館的標(biāo)間里就著兩瓶啤酒聊起工作，聊起家鄉(xiāng)，聊起家里的婆娘。他們說，啥時候在城里置上套房子，你干上三輩子再說這話吧，再說了，還是家里的小房子漂亮……一說起家里的房子，韓四就想起了家里的小巷子。一說起家里的婆娘，韓四就想起了李愛梅。

他們說到興起時，會一陣哄笑。房間不隔音，花姐拍兩下門，動靜消失一會兒，再拍重一些，韓四露出腦袋，兩手作個揖，憨憨地賠個笑。

韓四說完幾句話，只管往肚子里倒酒。

砰！花姐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韓四的杯子。韓四趕緊端起杯子?；ń阏f，再過幾個月，碧雅居旅館就要停業(yè)了，這里很快就要拆遷，以后也變成漂亮的高樓……

韓四心里涌上一陣酸。

真的？

還能有假？還沒住夠？不嫌姐算計了？

沒有……韓四的臉一陣白。

花姐臉頰飄過紅暈，繼續(xù)說，去年還和隔壁的王老三因為門前的管道打了場官司，費了老娘九牛二虎之力，沒承想……花姐說起她的官司，又來了興致，她說，本來就該我贏的官司我打了兩年。姐脾氣磨得好了，這個官司也有功勞?；ń阕猿捌饋怼?/p>

世上對的東西，終有一天就會回到對的路上。韓四說得理直氣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

兄弟你不懂。花姐擺擺手，仿佛有點醉了。

墻上的鐘表響起來，十一點已過?；ń阋呀?jīng)無數(shù)次地望向門外。微風(fēng)打在她的臉上。她說，安安沒有手機，幾天前通過公用電話聯(lián)系的花姐。她說，她給安安準(zhǔn)備了一部手機。

韓四說，花姐，你應(yīng)該抽空去看看孩子。

花姐起身提起了蛋糕，很痛快地打開了，那是一個心形的小蛋糕?；ń阏f，來，陪姐吃蛋糕。

韓四問，不等孩子了？

不等了?；ń闵钗豢跉?。我去廚房拿刀切蛋糕。

別拿了，用這個吧。韓四從板凳下面的黑布袋里掏出一把帶刀套的水果刀。

這么巧，你咋隨身帶著水果刀？

新買的，還沒用過呢。

韓四臉是紫的，沒吭聲。

花姐接過水果刀，把蛋糕一分為四。

花姐把一塊蛋糕遞到韓四手里，說，明天我去找兒子。

韓四說，好，明天俺回老家。

好，我們重新過。

嗯，俺們重新過！

這把切蛋糕的水果刀是幾個小時前，韓四喝完酒后在車站附近的小商店買來的。買這把刀時，他用去一個多小時。這把水果刀可以順利完美地割斷旅館的電線，撬開花姐裝錢的抽屜，甚至可以用它威脅花姐……他拿了這些錢可以給躺在病床上的李愛梅繼續(xù)醫(yī)治……不過，這些畫面像恐怖片一樣一幀幀擊打著韓四的心臟，他試圖用酒精澆滅這些邪惡的念頭。

夜色寧靜，噪聲漸弱，巷子深處的燈光漸漸淡下去，小小的巷子似一條細(xì)細(xì)窄窄的銀河，飄在黑色的宇宙里，美麗極了。

韓四看了一眼吃著蛋糕還依舊望向門外的花姐，他覺得花姐從來沒有這么好看過。當(dāng)然，之前的事情他都忘記了，他只記得，他幫了花姐一個忙，用一把精致的水果刀幫她切了生日蛋糕。

蛋糕好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