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愛情

鳳尾花

曾經，他們?yōu)閻勰刈o彼此，不越雷池半步；如今，他們?yōu)閻塾赂覜_破世俗，從此狠狠幸福，直到永遠。

那年冬天，二叔在他的診所門口發(fā)現(xiàn)了奄奄一息的我。我的到來在這個家里引起軒然大波。最有話語權的爺爺怕我影響二叔將來娶妻，拒絕收留我。

爭執(zhí)不下時，二叔的嫂子慧琴挺身而出，執(zhí)意把我留在她身邊。就這樣，我做了母親的第三個孩子，也見證了她和二叔的愛情。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見得到陽光

奶奶去世時，二叔才15歲。也是在那一年，21歲的母親嫁給了22歲的父親。

當時的日子并不好過，奶奶治病欠了不少外債。爺爺有意讓二叔輟學跟父親學做木工，掙錢補貼家用。母親不同意：“豪杰成績這么好，怎么能退學？咱們三個人還供不了他讀書？”此時的母親已經懷有5個月的身孕。

因為母親的一句話，二叔得以繼續(xù)坐在教室里學習?？蓱延猩碓械哪赣H卻不得不為二叔的學費省吃儉用，幫別人做衣服補貼家用。

后來，二叔考上了醫(yī)專，被分配到縣醫(yī)院工作。他把第一個月的工資如數(shù)交給母親，并向她深深致謝，感謝她這么多年為他、為這個家的付出。

可就在日子逐漸好轉時，父親卻在做木工時被崩斷的鋸齒刺破了喉嚨，當場身亡。那年，大姐6歲，二姐4歲，母親27歲。

父親去世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母親用忙碌代替了痛苦。她房間里的燈一宿一宿地亮著，鞋子做了一雙又一雙，衣服縫了一件又一件，家里的地磚擦得锃光瓦亮。

母親正值青春年華，所有人都認為她會改嫁，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改嫁。

母親身世坎坷，從小喪母。所以，渴望母愛的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最終選擇留在這個家，照顧兩個年幼的女兒。

父親去世第三個月，二叔回了家。得知他從縣醫(yī)院辭職回來開診所時，爺爺氣得臉都綠了，提著棍子追出了二里地。但二叔寧可被爺爺打、被全村人看笑話，也不肯再回縣城。

不久后，二叔的診所開業(yè)了。因為醫(yī)術高、態(tài)度好、費用低，來找他看病的人絡繹不絕。很快，二叔成了遠近聞名的人。給二叔說媒的人也一撥接一撥地來了。

二叔長相清秀，還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字，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瓷隙宓牟环?yōu)秀的女孩子，但都被二叔婉拒了。

二叔把掙的錢如數(shù)交給母親，說是讓她給我們改善生活。尤其我來到這個家后，二叔總以看我、照顧我為由與母親頻繁接觸，他們的關系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母親雖然識字不多，但是她喜歡看書。二叔便把能借到的書都給了母親，還給她買了一本《新華字典》。每個星期，二叔總要將診所關門兩天，為的是回家陪我們。他會帶上我們姐妹三個跟母親一起去地里干活兒，至今讓我記憶猶新。

二叔邊干活兒邊給我們講故事、唱歌、唱戲，歌喉如百靈鳥一樣婉轉動聽。此時的母親一邊干活兒一邊認真聽，嘴角總會溢出一絲笑意，眼里的光溫和又滿足。

慢慢地，村里傳出二叔和母親的閑話，傳到了爺爺耳朵里。他是個要面子的人，怎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于是，爺爺緊急召開家庭會議，主題是盡快給二叔找一個媳婦。二叔卻在這一天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我不找了，只要嫂子愿意，我就和她一起養(yǎng)大幾個孩子……”

爺爺一聽就火了。二叔不服：“大哥不在了，我未娶，她未嫁，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混賬東西，竟然能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你們休想在一起！”

門口站滿了看笑話的人，竊竊私語。這些人一直認為二叔跟母親關系曖昧，并為此尋找蛛絲馬跡。如此一來，他們嘲笑的理由好像一下子充足了。

母親懇求爺爺不要再為難二叔，她會與他斷絕關系，保持距離。一個月后，母親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服裝裁剪店，帶著我們姐妹三個搬到了鎮(zhèn)上。一開始，二叔經常來店里，但都被母親勸了回去。

爺爺說得對，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見得到陽光。我上小學時，經常在路上遇見二叔。他會往我手里塞錢和零食，囑托我交給母親。

若是注定的緣分總能幸福到永久

不久后，二叔遇到了生命里最大的坎兒。

一對父母帶著半夜發(fā)燒的女兒來到診所，要求二叔注射退燒藥。小女孩患有心臟病，且農村診所的醫(yī)療條件有限，二叔不敢用藥，讓他們及時去鎮(zhèn)醫(yī)院求醫(yī)。但是，女孩的父母沒有聽二叔的建議去鎮(zhèn)醫(yī)院，而是選擇帶女兒回家退燒。結果，孩子在回去的路上去世了。

女孩父母便把她的死怪罪到二叔頭上。他們在診所門口拉橫幅，還用難聽的話罵二叔和母親。二叔最聽不得別人罵母親，于是就和對方有了肢體沖突，由于用力過猛，一下子戳到對方的眼睛，導致其重傷失明。二叔因故意傷人被判入獄兩年零三個月，賠償對方醫(yī)療費4萬元。

二叔入獄后，爺爺一下子病倒了，母親又成了這個家里的頂梁柱。她一邊照顧爺爺，一邊忙著店里的生意，每個月還要去看望二叔。

幾個月后，爺爺去世了。去世前，他滿懷歉疚地對母親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和豪杰。我走了，你要去看看他，還要替我守好這個家……”

二叔出獄時，母親的服裝裁剪店被她改成了服裝專賣店，生意很好。接二叔回家那天，母親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還特意換了個年輕的發(fā)型。

其實，母親已經做好了二叔向自己求婚的準備?？墒?，母親終究失望了。服刑期間，二叔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出獄后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出門也不說話，更拒絕給人看病。母親只能一遍遍開導和安慰他。

不久后，去世女孩的父母竟然找到二叔，深深向他鞠了一躬，對他說：“孩子的去世和你并無關系，是我們太沖動了，所以我們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是你的嫂子讓我們認清了這一點，謝謝她，也對你說聲對不起?！?/p>

原來，二叔在監(jiān)獄時，母親幾乎每天都去那家串門。從最開始的被趕出來，到最后的被接納、被原諒、被歡迎，再到他們終于認識到雙方都有責任，母親不知花費了多少精力。但是她知道，那是二叔心里的結，也是那家人的結。而人要想活得輕松，就得把心結打開。母親的大度贏得了鄰居和那家人的諒解，也解開了二叔的心結。在母親的幫助下，二叔的診所重新開業(yè)。

在我們成年之前，二叔和母親一直保持著距離，各自也沒有成婚。他們就像綠蔭道上的兩棵樹，彼此觀望、互相依賴，又各自繁茂。

我考上大學那年，大姐考上了博士，二姐考上了研究生。二叔張羅給我們辦一場升學宴。而我們姐妹三個也醞釀著一場“陰謀”。

宴席上，母親容光煥發(fā)，笑逐顏開，盡顯生活的美滿幸福與知足。二叔臉上的笑容更甚，他起身，看看母親，看看我們，又看看在坐的親朋好友，緩緩說道：“今天，既是我3個侄女的升學宴，又是我的求婚宴。請親朋好友們做個見證，我要娶慧琴……”母親通紅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無限幸福的笑容。大姐代表我和二姐把兩枚鉆戒分別放在二叔和母親手里，說：“一定要幸福到永久哦?！?/p>

是啊，二叔和母親相愛了一輩子，守護了一輩子。某種意義上來說，母親成了二叔的精神支柱，而二叔也成了母親的心靈依靠。如今，他們終于沖破世俗走到了一起，所以，他們一定會幸福到永久。

人這一生短短幾十年，所行之路、所遇之人都絕非偶然，而靈魂伴侶更是難遇，若得一人，足以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