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安娜（下）

陳天中

五、又見白雪公主

如今安娜和我都九歲了，我們已經(jīng)上小學三年級了，卻依然喜歡聽《白雪公主》。值得一提的是，學校辦了一場晚會，安娜被選為舞臺劇《白雪公主》的女主角——白雪公主！

或許這是宿命的安排，當安娜打扮成白雪公主的樣子出現(xiàn)在鏡子前的時候，我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一千年前……那一刻，我突然忘了模仿安娜照鏡子的樣子！

安娜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她瞠目結舌地盯著鏡子中發(fā)愣的我，她一定發(fā)現(xiàn)了鏡子中的我與她的表情動作有所不同！她瞪大眼睛，把小臉湊到鏡子前仔細打量我，我急忙模仿她的樣子試圖補救。她一直盯著我，越湊越近，我們倆的頭幾乎撞到了。

安娜找來紙巾擦拭鏡子。當然，為了不讓她發(fā)現(xiàn)異狀，我學著她擦拭著鏡子。由于我太緊張，手中的紙巾差點掉下去。我的異常動作被細心的安娜發(fā)現(xiàn)了！

安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然后拍了拍身后的同學，指著鏡子中的我，用顫抖的聲音說：“鏡子里的人……會動……”

安娜的同學轉過身仔細瞧著我，然后呵呵笑著說：“鏡子里的人當然會動?。∵@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娜再次對著鏡子扮了幾個鬼臉，確定鏡子里的我和她沒什么不同之后，才放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轉身上臺表演。

鏡子警察很快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嚴厲地警告我不許再出任何紕漏，否則將依法逮捕我。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剛才那一幕讓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會有那樣的反應。

安娜的表演很成功，從演出結束后她回來照鏡子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

安娜的媽媽比安娜還高興，她一把抱著安娜親個沒完。當然，我的媽媽也學著安娜的媽媽抱著我親個沒完。

安娜的爸爸特地買了一只大絨毛熊送給她，安娜抱著禮物高興得直跳。她跳著跳著，差點兒撞到鏡子這邊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扶了她一把，鏡子才沒被撞破。

安娜驚訝地盯著鏡子中的我。為了解除她的疑慮，我也驚訝地盯著鏡子外頭的她。還好，這次的小動作沒被鏡子警察發(fā)現(xiàn)，這事就這樣被我蒙混過關了。

六、都是我的錯

然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

那天，安娜和媽媽上街買東西，母女倆有說有笑地過馬路。安娜無意中朝商店櫥窗的大鏡子看了一眼。由于我漫不經(jīng)心，竟然沒有及時模仿安娜看我的樣子，使得她在馬路中間發(fā)愣，而一輛貨車正朝著她駛過來！安娜的媽媽奮不顧身地將安娜推開——安娜躲過一劫，安娜的媽媽卻不幸喪命！

我徹底崩潰了！我和安娜似乎心靈相通、互相感應，我們幾乎同時撲向倒在血泊中的媽媽，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媽媽！”

事實是殘酷的，安娜的媽媽永遠離開了她。按照鏡子法則的規(guī)定，我媽媽也必須永遠離開我，她要到輪回臺去接受新的模仿任務。

我緊緊拉住媽媽的手哭喊著：“媽媽，你不要走！”我哭得肝腸寸斷，鏡子世界中從來沒有人哭得這么真誠、這么傷心。

媽媽也開始動搖了，用乞求和征詢的目光看著鏡子警察。

讓我大感意外的是，鏡子警察抹了抹眼角，竟然同意媽媽留下來！不過他有一個條件：媽媽不能在安娜照鏡子的時候出現(xiàn)。

媽媽雖然沒有離開我，可是安娜的媽媽已經(jīng)離開了她。我時時刻刻都在為自己犯下的過失感到悔恨，我甚至比失去媽媽的安娜還要傷心。我無法原諒自己，每天都深陷在悲傷的泥沼之中。

媽媽看我成天傷心懊悔，平靜地拍拍我的肩膀說：“生活就像一面鏡子，你對它笑，它也對你笑；你對它哭，它也對你哭。笑和哭是你可以選擇的，你想對它笑，還是對它哭呢？”

我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繼續(xù)沉浸在悲傷之中。

七、安娜跑進鏡子里

此后，安娜經(jīng)常呆坐在鏡子前，愣愣地望著鏡子中的我，一邊流淚一邊自言自語。

我多想讓我的媽媽走出鏡子，代替已經(jīng)去世的安娜媽媽，畢竟她們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我怕嚇到安娜，不能這么做。我多想伸手幫安娜擦去臉上的淚水，讓她從痛苦中走出來，可是我前幾次的小動作已經(jīng)讓她產(chǎn)生懷疑，我不能這么做。我多想走出鏡子世界，和安娜手拉手當好姐妹，可是我只能生活在鏡子中，我必須遵守鏡子法則，我無法走出這個世界。

安娜哭累了，坐在鏡子前的椅子上打盹。這時媽媽悄悄過來對我說：“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是無法挽回的，生活仍然要繼續(xù)，你總不希望安娜一直這樣悲傷下去吧？我們一輩子都生活在鏡子中，我們的喜怒哀樂雖然完全由鏡子外頭的人決定，可是我們也能影響鏡子外頭的人，有辦法讓那個人快樂起來。”

我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說：“那我要怎么做呢？”

媽媽說：“你可以在鏡子中用細微的表情暗示她……”

媽媽的話還沒說完，安娜的眼睛猛然睜開，盯著鏡子中我的媽媽，然后興奮地轉過頭。當她發(fā)現(xiàn)身后什么也沒有時，又轉回來向我媽媽伸出手哭喊著：“媽媽！”

我媽媽已經(jīng)轉身準備離開了，沒想到安娜提高音量哭喊著：“媽媽！求求您別走！”

我怕嚇到安娜，也學著她的樣子伸出手大聲地哭喊著：“媽媽！求求您別走！”

鏡子警察也哭得稀里嘩啦，他竟然忘了自己的職責，放任我們哭成一團。

安娜忘情地哭喊著，突然向鏡子撲來，我想模仿她的動作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竟然一下子撲進鏡子世界來——直接撲到我身上，我們兩人都摔到地上。

“你？！”安娜瞪大眼睛看著我。

“你？！”我也瞪大眼睛望著她，可是我的一切模仿似乎都是多余的。

鏡子法則徹底失效！我拉著安娜的手，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非常怪異。

媽媽把我們倆一起攬進懷里，興奮得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就在此時，我們遠遠地聽到鏡子外頭安娜的爸爸向這邊走來的腳步聲。按照老天爺?shù)恼f法，如果被成年人發(fā)現(xiàn)鏡子法則失效的話，全世界的鏡子都將失效，鏡子世界將完全毀滅！

忙亂之中，鏡子警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安娜，便一把將我推出鏡子！

我撲通一聲摔到鏡子外頭，與此同時，鏡子莫名其妙地碎了！我猜，可能是鏡子警察為了不讓安娜爸爸發(fā)現(xiàn)我們的秘密，慌亂之中砸碎了鏡子。

安娜爸爸聽到鏡子的破碎聲，加快腳步向我跑來。他看到我跌坐在破碎的鏡子前面，心疼地把我抱起來。他溫柔地問：“安娜，你沒事吧？你沒受傷吧？”

我嚇呆了！我愣愣地看著地板上鏡子的碎片，試圖從安娜爸爸的懷里跳下來，到鏡子碎片里頭找安娜和我媽媽?？墒前材劝职謸奈冶荤R子碎片割傷，很快就叫人將碎片打掃干凈。

我就這樣胡里胡涂地來到你們的世界，而安娜卻留在了鏡子世界！

有好幾天，我一直無法相信自己置身于鏡子外頭的世界，我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可是當安娜爸爸小心地包扎我手上被鏡子碎片割破的傷口時，那種疼痛是真實的。我這才明白，這不是夢！

有一段時間我非常想照鏡子，想看看鏡子中的安娜，可是我又不敢照鏡子，擔心鏡子中的安娜因為無法模仿我而被鏡子警察逮捕。我的心情非常矛盾。

后來，我還是忐忑不安地站到鏡子前，終于見到了安娜。安娜看起來還是那么悲傷，我正要模仿她的動作和表情，沒想到她卻朝我偷偷擠了擠眼睛，模仿我的動作，絲毫不差！我伸出手，試圖將安娜從鏡子里拉出來，可是我的手碰到的只是冰涼的鏡子，沒有任何奇跡。

我對著鏡子中的安娜問：“媽媽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安娜也模仿著我的樣子問：“媽媽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沒有從安娜口中得到任何答案。

我突然想起媽媽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便朝著鏡子中的安娜揚起嘴角微笑，安娜也朝我展露更動人的微笑。

是的，這不就是生活嗎？這不就是媽媽曾經(jīng)想要告訴我的道理嗎？

八、尾聲

我和安娜就這樣分別在鏡子隔開的兩個世界里生活，我們很快達成默契：有時候我模仿她，有時候她模仿我。只有我知道，鏡子世界中的安娜才是真正的安娜——她是右撇子，而我是左撇子！直到現(xiàn)在，我寫字還是由右向左寫，這個故事也是我用左手寫的。

我比任何人都愛照鏡子，也比任何人都愛笑。除了安娜，沒人知道我的秘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