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仁生
(盱眙縣地方志辦公室,江蘇盱眙 211700)
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查找盱眙相關(guān)史料時,偶然看到河南省新安縣千唐志齋博物館一份外流的《唐故楚州盱眙縣令滎陽鄭府君墓志銘并序》拓片,不由眼前一亮。這個著名的私人博物館所藏千余塊唐代墓志,雖非全出自名家圣手,卻也塊塊晶瑩、字字珠璣,或遒勁雋秀,或風(fēng)韻流暢,不但紛呈金石書藝之美,也極具歷史和文獻價值。盱眙為千年古縣,但由于緊鄰淮河,歷史上自然災(zāi)害頻發(fā)以及戰(zhàn)亂延綿不絕等因素,明代以前無專門地方志典籍,公私收藏涉及唐代盱眙人物志的,也是非常珍貴罕見。隨即聯(lián)系千唐志齋博物館,發(fā)來更為清晰的圖片,并力邀金石家葉伯喻先生,對志文精心釋讀。
志石長40 厘米、寬39.5 厘米,1927年洛陽市東陳家村出土。志文25 行,滿行26 字,由鄉(xiāng)貢進士張玄晏撰。根據(jù)史載,張玄晏字寅節(jié),生卒年、籍貫不詳,進士及第。唐大順中由殿中侍御史擢都官員外郎,約乾寧三年(896)充翰林學(xué)士。《新唐書·藝文志四》著錄《張玄晏集》二卷,已佚。《全唐文》存其文21 篇。
墓志全文如下:
唐故楚州盱眙縣令滎陽鄭府君墓志銘并序
鄉(xiāng)貢進士張玄晏撰
府君諱濆,字信士,滎陽開封人也。識族望者曰北祖第五房。鄭實姬姓,自有周建國命氏,武莊之勛德隆懋,載于簡冊,故歷代為著族。魏晉已降,人物秀異,官婚鼎甲,繇是始分南北二祖。若夫閥閱之崇、軒纓之貴,如日觀叢拔、鄧林扶疏,蓋杰出于當(dāng)世,豈俟乎多譚哉?曾祖晙,寶鼎縣主簿;大父勣,永寧縣主簿;嚴(yán)考由禮,襄城尉;咸以高才終于下位,清風(fēng)克紹,素范彌芳。
府君深識廣度,強記洽聞;沉默著誠,端明飾己。鄉(xiāng)黨積廉孝之譽,閨門弘友愛之規(guī);襲翊世楷模,誦前王詁訓(xùn)。故相國崔公群姻族之中,幼所嘆重。未弱冠,明經(jīng)高第。解褐鹽城尉,漲海之濱,雚蒲所聚,捦奸摘伏,一境畏焉。再調(diào)靈寶尉,推恕己之心,滋及物之惠。稍遷陜縣丞,廉使稱美干能,多其溫克,屢加指顧,殊績載彰,銓庭閱佐邑之勤,嘉體仁之用,遂擢盱眙令,縣民素欽清白,備仰公方。至止之日,壺漿盈路。是則牛刀試弄,已洽弦歌;鳧屨才飛,便騰霄漢。萊蕪塵甑,單父鳴琴,諒兼之矣。無何,風(fēng)痹縈頓,罷印而歸,魯恭之雉攸馴,時苗之犢斯在?;浵掏孜鐨q六月乙酉,終于滎州別業(yè),享年六十有二;其年十月十五日乃葬洛陽之邙山、祔先塋焉。
夫人清河崔氏,故國子祭酒倬之次女,柔嘉婉嬺,六姻所推,琴瑟是諧,蘋蘩無闕。生男子二人:長曰愔、次曰剛,克肖令儀,羸然在疚;女子一人,適著作郎崔宏,不幸早世。嚱!
府君稟天至和,與物無競,不及上壽,未盡良能,善善之徒悲者。銘曰:
緇衣之美,施及百世;子孫繩繩,風(fēng)流泄泄。
允也君子,才惟良麗;囊螢就學(xué),籯金得第。
實佐三邑,三邑革弊;爰居百里,百里懷惠。
解龜未幾,俄驚川逝;嚴(yán)霜兮霏霏,丹旐兮依依。
北邙之顛兮閟清輝,慰二子之罔極,鏤貞珉而與歸!
根據(jù)墓志,鄭濆,字信士,滎陽開封人,逝世于唐咸通十五年(874)六月,終年62 歲。滎陽鄭氏是漢朝至隋唐時期的著名大族,唐代出了10 余位宰相,尚書、侍郎、郎中、常侍、大夫、御史等朝官60 余人,刺史、節(jié)度使、觀察使、廉訪使50 余人,將軍、司馬、別駕、府率、參軍、長史、縣令(不計縣尉、縣丞)等近300 人,時有“上殿半朝鄭,下朝滿床笏”的贊嘆。
鄭濆雖出自名門望族,但其曾祖父、祖父、父親的官職都不高,曾祖父鄭晙,擔(dān)任過寶鼎縣的主簿;祖父鄭勣,擔(dān)任過永寧縣主簿;父親鄭由禮,擔(dān)任過襄城縣縣尉。在這種官宦世家、名門望族家風(fēng)熏陶下,鄭濆“深識廣度,強記洽聞;沉默著誠,端明飾己”,受到鄉(xiāng)里的稱贊。
鄭濆品行俱佳,受到唐憲宗時期宰相崔群的賞識,并娶國子祭酒崔倬的二女兒為妻。清河崔氏與滎陽鄭氏同為當(dāng)時的名望高族,鄭濆的出身及婚姻為其出仕打下了良好基礎(chǔ)。鄭濆不到20歲考取明經(jīng)科,直接入仕,任鹽城縣尉,在鹽城期間,懲奸除惡,邑人畏之。此后,鄭濆又相繼任靈寶縣尉、陜縣縣丞,因精明強干,擢升為盱眙縣令。
晚唐時期的盱眙,扼汴河入淮口,地當(dāng)南北水陸要沖,地位較為重要。鄭濆家世顯赫、能力出眾,主政盱眙期間,把盱眙治理得一片欣欣向榮,人民安居樂業(yè)。鄭濆在盱眙縣令任上,因患有風(fēng)痹,不得不辭官歸家。咸通十五年,鄭濆在滎州去世,葬洛陽邙山祖墳。從墓志“解龜未幾,俄驚川逝”的記載看,鄭濆辭官不久即病逝。從其未弱冠登明經(jīng)第,到辭官歸鄉(xiāng),可能歷三四十年之久,但官運不佳,一直為中下層官員。
通讀這位唐代盱眙縣長的墓志銘,感慨萬千,再一次被碑文展示的文化張力所感動。唐代推崇孝道文化與士族觀念,這對當(dāng)時碑刻繁榮發(fā)展起到了較大的影響,使得唐人在看重書法的同時對碑文的文采也極為重視。此碑文,名家運筆,更是用辭優(yōu)美,文采飛揚,所用比喻天馬行空,文章用典很多,不僅具有歷史價值,還承載了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在書法藝術(shù)上,整個碑刻楷中帶魏,筆法剛健遒勁,結(jié)構(gòu)寬舒方正,通篇書法氣勢磅礴,一絲不茍,點畫合規(guī),極具大唐氣象??坦た套志睿瑘A潤飽滿,攜帶著書丹者和刻工深厚的情感,表達(dá)著家人,特別是兩個兒子對父親去世刻骨銘心的痛楚,從另外一個方面,展示了這位盱眙縣令良好和睦的家風(fēng)。
盱眙泗州古城遺址對面黃牌街街景(胡仁生 提供)
在唐代,為了更好地頌揚逝者的品德與功績,并以此記述宗族發(fā)展,彰顯孝行,多會付以報酬來邀請文學(xué)大家或民間善文辭者來撰寫碑文,多有贊美之詞。所以,涉及墓志的碑刻,也會有美化痕跡和不準(zhǔn)確地方。例如鄭濆任盱眙縣令時,盱眙已經(jīng)歸泗州管理多年,可能因盱眙屬楚州日久,在唐人看來,“楚州盱眙”沒有問題。
盱眙第一山碑刻眾多,但唐碑寥寥無幾,雖然早在1992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唐代墓志匯編》中,就提及了此碑,但書中沒有附錄實物圖片,加上碑文深奧難懂,普及性較差?!短乒食蓓祉艨h令滎陽鄭府君墓志銘并序》實物拓片,是盱眙首見,對盱眙文史,特別是盱眙行政史和人物志的研究,具有深遠(yuǎn)的意義,期待這些比較細(xì)致的解讀,能讓更多的人了解金石碑帖的文化知識、欣賞金石碑帖的藝術(shù)魅力,以及其背后的人文故事。
另外,《全唐詩》存“鄭蕡”詩兩首,疑為這位唐代盱眙縣令作品。一是鄭濆的濆與鄭蕡的蕡,讀音相同,寫法上也大體相似;二是鄭蕡沒有被收入全唐詩的《泗濱得石磬》,提到在泗州附近得到一塊古代石磬:“浮磬潛清深,依依呈碧潯。出水見貞質(zhì),在懸含玉音。對此喜還嘆,幾秋還到今。器古契良覿,韻和諧宿心。何為值明鑒,適得離幽沉。自茲入清廟,無復(fù)泥沙侵?!倍糁菥驮陧祉魧γ?。
這塊墓志拓片,讓今天的人們了解了鄭濆的傳奇一生。碑文中“擢盱眙令,縣民素欽清白,備仰公方,至止之日,壺漿盈路。是則牛刀試弄,已洽弦歌;鳧屨才飛,便騰霄漢。萊蕪塵甑,單父鳴琴,諒兼之矣?!倍潭虜?shù)言描述,展現(xiàn)了一個1150年前的盱眙縣令風(fēng)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