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辛瓦爾

陳佳琳

隨著加沙南部成為焦點戰(zhàn)場，以色列正在加大力度追擊“頭號通緝犯”、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加沙分支領導人葉海亞·辛瓦爾。

在短暫人道主義?；鸷髴?zhàn)火重燃的第二周，以色列國防軍包圍了辛瓦爾在南部重鎮(zhèn)汗尤尼斯的住宅。這是一場象征性大于實際意義的行動，因為據(jù)信他在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一直藏身于地道中。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表示，此次行動說明以軍可以到達加沙的任何地方，“他盡可逃跑，但我們抓到他只是時間問題”。

哈馬斯在10月7日跨境襲擊以色列，造成至少1200人死亡并挾持了約240名人質。此后，以色列誓言要消滅哈馬斯，并對加沙展開報復行動。據(jù)加沙衛(wèi)生部門統(tǒng)計，已有1.7萬巴勒斯坦人在沖突中喪生，其中大多數(shù)是婦女和兒童。

聯(lián)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近日罕見引用《聯(lián)合國憲章》第99條，敦促安理會推動人道?；穑@是該條款50多年來首次被援引。古特雷斯在給安理會的信中寫道，“局勢正在迅速惡化為一場災難，可能對全體巴勒斯坦人以及該地區(qū)和平與安全產生不可逆轉的影響?！?/p>

12月8日，美國一票否決安理會巴以?；饹Q議草案。古特雷斯對此表示遺憾，稱雖然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的主要平臺受困于地緣政治分歧，但他不會放棄推動加沙人道主義?；?。

隨著國際壓力日益增加，以色列官員認為，消滅辛瓦爾及其親信將加速哈馬斯軍事力量的崩潰，并為以色列提供一條擺脫沖突的“出路”。

在為期7天的臨時停火結束后，以色列國防軍將地面行動擴大到加沙南部的汗尤尼斯和巴尼蘇海拉，同時繼續(xù)在北部的賈巴利亞、舒加艾耶與哈馬斯展開近距離戰(zhàn)斗。

12月9日，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哈萊維表示，在加沙北部，許多哈馬斯武裝分子已向以軍繳械投降，他認為這是哈馬斯軍事力量崩潰的跡象。此外，以色列表示已消滅大批哈馬斯中層指揮官，從而大幅削弱了該組織下屬精英武裝部隊卡桑旅至少10個營的戰(zhàn)斗力。但是，多位軍事專家指出，惡戰(zhàn)還在后頭。

美國智庫戰(zhàn)爭研究所（ISW）近期發(fā)布的報告指出，戰(zhàn)斗重新打響后，巴勒斯坦武裝分子似乎吸取了上一階段的軍事教訓，“升級了武器裝備并調整了戰(zhàn)術”。

戰(zhàn)爭研究所指出，哈馬斯最顯著的變化是增加了對爆炸成型炸彈（EFP）的使用。這是一種殺傷性極強的簡易爆炸裝置，可以穿透主戰(zhàn)坦克等裝甲車輛。據(jù)戰(zhàn)爭研究所的統(tǒng)計，哈馬斯在第一階段的戰(zhàn)事中僅使用過兩次爆炸成型炸彈，而在戰(zhàn)火重燃的第一周，哈馬斯至少6次使用該武器攻擊以色列目標。

意大利智庫維羅納國際安全研究小組（ITSS）的中東地緣政治專家奧姆里·布林納指出，以色列裝甲車配有2005年前后開發(fā)的“戰(zhàn)利品”主動防御系統(tǒng)，可以在射彈擊中裝甲車前將其攔截。但爆炸成型炸彈以超高音速射出，難以被“戰(zhàn)利品”攔截。目前還無法確定哈馬斯是如何獲得這種先進武器的，但戰(zhàn)爭研究所認為，哈馬斯使用的爆炸成型炸彈是在加沙本地制造的。

在第二階段的戰(zhàn)事中，哈馬斯也運用了更復雜的伏擊模式，以無人機、迫擊炮、地雷襲擊以色列編隊。

據(jù)哈馬斯近期發(fā)布的視頻片段，該組織的戰(zhàn)士引爆了一處以軍臨時休息所地下的炸藥，當時約有60名士兵在那里休息。目前尚不清楚以色列在該次襲擊中的傷亡人數(shù)。此外，也有視頻資料顯示，哈馬斯使用無人機在加沙北部襲擊以色列部隊。

英國樸次茅斯大學軍事專家維羅尼卡·波尼斯雅科娃表示，哈馬斯已有數(shù)十年無人機研發(fā)歷史，但此前沒有在戰(zhàn)斗中有效使用過。波尼斯雅科娃推測，哈馬斯今后可能會在與以色列軍隊直接對抗前，更多地部署“彈簧刀”式無人機襲擊以色列軍隊。

戰(zhàn)爭研究所的報告還指出，哈馬斯除了改進武器裝備，還調整了在南部的行動計劃。在加沙北部，哈馬斯及其他巴勒斯坦民兵的行動旨在拖延以色列的軍事進展，為其領導人和軍需物資從北部轉移至南部爭取時間。如今戰(zhàn)場已經南移，哈馬斯的戰(zhàn)術已從拖延轉入周密防御。

4月14日，加沙城，葉海亞·辛瓦爾在慶祝圣城日的集會上向支持者發(fā)表講話。本文圖/視覺中國

倫敦國王學院中東安全問題專家阿赫龍·布雷格曼指出，哈馬斯在北部的行動更像是一支游擊隊，分散隱蔽，速戰(zhàn)速決。在南部，哈馬斯可能會恢復以營、旅為建制，進行更激烈的抵抗。布林納也認為，哈馬斯在南部的行動可能比北部更加大膽，因為那里是哈馬斯主要彈藥武器庫的所在地，也是哈馬斯加沙分支兩位主要領導人辛瓦爾和戴夫的故鄉(xiāng)，有更深厚的群眾基礎。

以色列國防部12月10日表示，自10月27日在加沙開展地面行動以來，以軍有101人陣亡，582人受傷。此外，據(jù)以軍估計，他們已經擊斃了大約5000至6000名巴勒斯坦武裝分子，相當于哈馬斯武裝力量的五分之一。這意味著哈馬斯仍有約2.5萬活躍力量。

歐洲外交關系委員會高級政策研究員休·洛瓦特表示，以色列可能很難實現(xiàn)“消滅哈馬斯”的目標，因為哈馬斯不僅是一個好戰(zhàn)的組織，也是巴勒斯坦人追隨的政治運動。但洛瓦特表示，哈馬斯組織領導人的死亡將給內塔尼亞胡政府帶來顯著的公關資本，為結束戰(zhàn)爭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

英國政論雜志《旁觀者》引述匿名信源指出，布林肯近期在會見以色列官員時表示，以軍必須在2024年1月初前結束在加沙的地面行動。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引述匿名美國高級官員指出，拜登政府希望以色列在1月前縮小行動規(guī)模，利用機動部隊有針對性地襲擊哈馬斯據(jù)點及其頭目。

在以色列監(jiān)獄服刑的22年里，辛瓦爾發(fā)展出了一套戰(zhàn)爭理論。他認為，在全民皆兵的以色列，擁有特殊地位的士兵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弱點。

10月7日，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將240名人質拖入加沙，用作交換巴勒斯坦囚犯的籌碼。在卡塔爾和埃及的斡旋下，以色列與哈馬斯在11月達成臨時停火協(xié)議。哈馬斯釋放了100多名人質，主要是婦女和兒童。作為回報，以色列釋放了240名在押的巴勒斯坦婦女和未成年人。

目前仍有約137名人質被扣押在加沙，其中大多數(shù)是以色列士兵。“在戰(zhàn)火重燃之前，哈馬斯愿意繼續(xù)談判，但要求更高的交換條件?！币陨腥速|談判專家葛森·巴斯金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原本可以有更多人質獲得釋放，停火也可以再延長，但以色列選擇重啟軍事行動?！?/p>

哈馬斯表示，在以色列結束戰(zhàn)爭前，該組織不會釋放更多的人質。以色列當局認為，只有在戰(zhàn)場上取得戰(zhàn)果，才能迫使哈馬斯釋放剩余人質。然而，巴斯金指出，人質獲釋是談判的成果，以軍的軍事壓力沒有提供什么幫助。有埃及情報機構高級官員向巴斯金透露，如果不是因為以色列的軍事行動，第一批獲釋人質至少可以提早兩周獲得自由。

2006年，哈馬斯在加沙邊境綁架了19歲的以色列士兵吉拉德·沙利特。據(jù)以色列官員表示，辛瓦爾的兄弟穆罕穆德參與策劃了這起綁架案。釋放沙利特的談判拖延了數(shù)年，一直到2011年，以色列釋放了1027名巴勒斯坦囚犯以交換沙利特，辛瓦爾是獲釋者之一。重獲自由一周后，辛瓦爾就對巴勒斯坦媒體表示，要讓更多巴勒斯坦囚犯獲得釋放，最好的辦法是綁架更多的以色列士兵。

巴斯金曾幫助促成2011年以色列與哈馬斯的交換協(xié)議。他指出，如果重啟談判，以色列不太可能屈服于辛瓦爾的要求，釋放監(jiān)獄中那些曾犯下謀殺罪的巴勒斯坦囚犯。

20世紀80年代，辛瓦爾因為參與謀殺2名以軍士兵和4名涉嫌與以色列合作的巴勒斯坦人，被判處無期徒刑。辛瓦爾在獄中學習希伯來語，研究以色列社會和政治，深入了解以色列人的心理。回到加沙后，他迅速成為哈馬斯最有影響力的人物。2017年，辛瓦爾當選哈馬斯在加沙地帶的領導人，推動組織內部改革，讓加沙成為哈馬斯的權力中心。

2021年，辛瓦爾贏得了第二個任期，進一步削弱卡塔爾和黎巴嫩的哈馬斯高層對該組織的領導力。同年5月，哈馬斯向耶路撒冷發(fā)射火箭彈，引發(fā)了持續(xù)11天的沖突。以色列安全機構認為，沖突造成的死亡和破壞已震懾住哈馬斯，辛瓦爾不會再發(fā)動攻擊，而是更專注于加沙地帶的經濟建設。10月7日后，以色列社會廣泛認為，釋放辛瓦爾是一項錯誤。

“我們必須讓他出局。這是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哈馬斯各營的士氣正在減弱。無論是否消滅辛瓦爾，我們都將擊垮他們，但如果我們殺了他，這將會更快實現(xiàn)?！庇幸陨泄賳T向美國數(shù)字新聞網站Axios表示。

隨著以軍的地面攻勢擴大至汗尤尼斯，大批巴勒斯坦人再次向南逃難，涌入臨近埃及邊境的拉法市。

拉法的避難所早已超出收容能力，小型公寓的租金從戰(zhàn)前的100美元上漲到近5000美元。新到的難民只能在公園和空地上用廢舊材料搭建住所，或者露宿街頭。大多數(shù)商店在耗盡庫存后關門，人們?yōu)榱嘶I集面粉和罐頭四處奔波。過度擁擠還帶來了嚴重的健康問題，肝炎、皰疹、腹瀉正在快速傳播。

聯(lián)合國近東救濟工程處（UNRWA）近日指出，自10月戰(zhàn)事開始后，加沙約190萬人流離失所，占當?shù)厝丝诘?5％。拉法目前有28萬原住民和47萬南下的避難者。近東救濟工程處加沙事務主任托馬斯·懷特在社交媒體表示，以色列要求汗尤尼斯及附近地區(qū)的民眾撤離，可能會使拉法再迎來50萬難民?！埃ɡǖ模┝麟x失所者可能達到100萬，（當?shù)兀┕┧托l(wèi)生基礎設施無法滿足他們最基本的需求?！?/p>

美聯(lián)社披露了一份以色列政府在10月中旬起草的提案。這份提案擬將加沙220萬人轉移到西奈半島。內塔尼亞胡回應稱，這只是一份“概念文件”。但這加深了埃及長期以來的擔憂，即以色列想讓加沙成為埃及的問題。

自10月初戰(zhàn)事爆發(fā)以來，埃及一直拒絕開放拉法口岸接收巴勒斯坦難民。一方面，埃及自身問題嚴重，食品價格飆升、貨幣貶值；另一方面，哈馬斯以及加沙更極端的武裝組織可能隨難民進入西奈半島。埃及總統(tǒng)塞西表示，如果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從埃及對以色列發(fā)動襲擊，將威脅兩國在1979年簽訂的和平條約。

倫敦國王學院國防研究系學者穆罕穆德·薩布里指出，2008年哈馬斯武裝分子曾經炸毀一段埃及邊境墻，在將近一周的時間內，約一半加沙人口越境進入埃及。薩布里表示，這種情況越來越有可能上演，“以色列正在迫使局勢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

12月9日，加沙地帶南部拉法靠近埃及邊境地區(qū)的一處臨時營地。

12月5日，向南逃難涌入拉法市的巴勒斯坦人持續(xù)增加中。

近期，埃及加強了邊境的警戒，在修筑沙堤的同時大量搭建帳篷，為可能涌入的難民做好準備。

在上述“概念文件”中，以色列政府反對在戰(zhàn)后恢復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對加沙的控制權，也拒絕支持加沙當?shù)卣唷?2月5日，內塔尼亞胡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加沙必須非軍事化，而且只有以色列國防軍能夠確保加沙非軍事化。“沒有任何國際力量可以做到。其他地方為了實現(xiàn)非軍事化的目標而引入了國際部隊，我們已看到結果如何。我不準備閉上眼睛接受任何其他安排。”內塔尼亞胡寫道。

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羅伯特·佩普指出，大多數(shù)恐怖分子不是出于宗教或意識形態(tài)原因選擇極端主義，而是因為他們的土地被奪走了。1977年利庫德領導的右翼政府上臺后，大幅擴大巴勒斯坦領土上的猶太定居點，此后雙方沖突加劇。在1994年至2005年間，哈馬斯及其他巴勒斯坦恐怖組織發(fā)動了150多起自殺式襲擊，造成1000名以色列人死亡。一直到2005年以色列從加沙撤軍，這些組織才逐漸放棄了這一戰(zhàn)術。佩普表示，如果以色列重新對加沙實施軍事占領，將導致新一輪或許是更大規(guī)模的針對以色列平民的自殺式襲擊。

阿拉伯世界研究與發(fā)展組織11月14日在加沙和約旦河西岸的民調顯示，76％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對哈馬斯持正面看法。而據(jù)巴勒斯坦政策和調查研究中心 （PSR） 9月的民調，只有27％的受訪者認可哈馬斯是最值得代表巴勒斯坦人民的組織。

佩普表示，以色列對加沙的“集體懲罰”并沒有奏效。以軍對哈馬斯的打擊只取得了微不足道的成功，而平民的遇難人數(shù)是戰(zhàn)斗人員的兩倍?！耙陨兄圃斓目植婪肿?，比其殺死的還要多，因為每個死去的加沙平民都會有家人和朋友愿意加入哈馬斯以進行報復。”

“只有‘兩國方案’才能為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帶來持久安全。這是唯一能夠真正削弱哈馬斯的可行辦法?！迸迤罩赋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