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雙錢 筑夢藍天

胡靜

胡雙錢幾十年如一日，用堅守和恒心實現(xiàn)了筑夢藍天的夙愿，從一名仰望藍天的少年，成長為飛機零件制造的大國工匠。他將自己多年的經(jīng)驗與技術，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年輕人，引領更多的航天“后浪”共筑強國夢想。

2023年5月28日，中國東方航空使用中國商飛全球首架交付的C919大型客機，執(zhí)行MU9191航班，從上海虹橋國際機場起飛，順利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成功完成了C919大型客機全球首次商業(yè)載客飛行。

C919大型客機，是中國首款按照國際通行適航標準自行研制、具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噴氣式中程干線客機，是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的標志性工程。C919大型客機的成功商飛，不僅展示了中國在飛機制造領域的實力和創(chuàng)新能力，同時也打破了波音和空客的壟斷地位。

在C919誕生的背后，是艱辛的研發(fā)過程和無數(shù)人的付出。據(jù)統(tǒng)計，國內(nèi)有22個?。ㄗ灾螀^(qū)、直轄市）、200多家企業(yè)、36所高校、數(shù)十萬產(chǎn)業(yè)人員參與了C919大型客機的研制。中國商飛的高級技師、首席鉗工胡雙錢正是這幾十萬人中的一員。

在中國商飛上海飛機制造有限公司的數(shù)控機加車間，常年能看見胡雙錢“佝僂著腰，側(cè)著頭，任漂浮的鋁屑掛在頭發(fā)上、工服上”的身影。他主要負責ARJ21-700飛機項目的零件生產(chǎn)和C919大型客機項目的技術攻關。

從業(yè)40余年來，胡雙錢加工過數(shù)十萬個飛機零件，無一瑕疵。作為中國商飛數(shù)控機加車間鉗工組組長，他更是承擔著培養(yǎng)青年員工的重任，將自己多年的經(jīng)驗與技術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年輕人，引領更多的航天“后浪”共筑強國夢想。

胡雙錢幾十年如一日，用堅守和恒心實現(xiàn)了筑夢藍天的夙愿，從一名仰望藍天的少年成長為飛機零件制造的大國工匠?；赝哌^的路，他說：“我為自己是一名航空技術工人而感到自豪！”

仰望藍天

“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就是和飛機結(jié)緣?！?/p>

胡雙錢1960年7月出生在上海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是家里的第四個孩子。他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一家人靠著父親不高的收入維持生計，母親在家操持家務、照護孩子，生活相當拮據(jù)。

“我的出生，更是讓家里的經(jīng)濟壓力突破了能承受的底線。我母親只得進廠打工掙錢，貼補家用?！蹦暧椎暮p錢沒人照顧，只能送到紹興農(nóng)村，由姑媽帶大?！拔以诮B興農(nóng)村度過了童年，6歲就學會了獨自放?！，F(xiàn)在回想起來，那兩年‘放牛娃的經(jīng)歷十分難得，既培養(yǎng)了我辛勤勞作的習慣和體格，又鍛煉了我的膽量和化險的能力?！?/p>

一直到了適學年齡，父母才將胡雙錢接回了上海?！皬霓r(nóng)村到城市，看到的事物變化很大，一切我都感到新鮮，加上我的個性又喜歡琢磨事，常常會想，自行車的輪子為什么能夠轉(zhuǎn)動？收音機為什么能夠發(fā)出聲音？縫紉機為什么能夠穿針引線縫衣服？”

胡雙錢自小就是一個機器迷，也是一個動手達人?！拔覀兡莻€年代，家里窮，一年到頭過緊日子，能省1分錢就省1分錢，家里的物件，能自己動手做就盡量不花錢買。而我又特別喜歡琢磨手藝，特別喜歡動手，在這方面格外有興趣。小時候，小朋友們提根繩子抽陀螺轉(zhuǎn)著玩，我就自己尋塊木頭，鋸呀削呀做成了陀螺，用繩子一抽，轉(zhuǎn)個不停；小伙伴們玩‘打游擊的游戲，我也自己找了根粗點的鉛絲，做了一只很有戰(zhàn)斗力的彈弓，成了一名很受歡迎的‘游擊隊員?！?/p>

在這些新奇的事物里，飛機最讓他著迷，“我常想，飛機這么大的家伙為什么能在天上飛呢？飛機的‘翅膀能拍動嗎？”

那時候，他們家有時會有飛機飛過。胡雙錢常常仰望著藍天，想要看清楚些。但飛機飛得很高，離得很遠，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看看飛機到底是怎么飛上天的?！焙髞?，他聽說距家十六七里的地方有一個叫“大場機場”的飛機場，據(jù)說那里停著不少飛機。于是，他鼓動小伙伴走了兩個小時去大場機場看飛機，“我們躲在跑道邊的農(nóng)田溝渠里，耐心等著飛機起飛”。

在等待中，他終于看清楚了飛機的起起降降，也看到了理想的光芒。

1977年秋，國家恢復高考制度。此時，正值胡雙錢中學畢業(yè)，父母認為“荒年餓不死手藝人”，進技校學技術將來肯定會有出息。而胡雙錢本身也是個機器迷，對各種手藝都充滿了好奇。于是，胡雙錢果斷報了技校，被技校中錄取分數(shù)線最高的5703廠技校錄取了，錄取通知書上寫的招生單位是“708工程指揮部”。

“剛領取這份錄取通知書時，我看了半天，不明白708工程是什么意思。后來，老師告訴我，708工程就是運-10飛機項目，這是5703廠技校專門為運-10項目培訓技能工人開的班，而5703廠就是上海飛機制造廠。這是上海飛機制造廠辦的技校，學生畢業(yè)都是去造飛機的?！甭牭嚼蠋熯@樣說，胡雙錢張開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攏。“我從小迷飛機，這個夢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

歡呼雀躍中，仿佛有飛機載著胡雙錢的夢想正緩緩駛?cè)肱艿?，迎著晨輝起飛。

堅守夢想

1978年，胡雙錢進入5703廠技校就讀。很幸運，在這里他不僅遇到了良師，也抓住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今天，我回想起自己在5703廠技校和在車間實習的學藝之路，對幾位帶教老師和廠里的一批老師傅，都充滿敬意和感激之情?！庇械睦蠋煾嬖V他：“學技術雖說重要，但不是第一位的事，第一位應該是學做人，這是最重要的，做工作要憑良心！”有的老師教會他苦練基本功，而這些都讓他受益終身。

正是在技校老師的嚴格帶教下，經(jīng)過勤學苦練，胡雙錢在鉗工技術方面打下了扎實的基礎，并在技校組織的技術考試中脫穎而出。也正因此，胡雙錢還未畢業(yè)就“破格”進車間一線干活，直接參與了運-10項目的零件模具的制造?！白屛抑苯舆M車間頂工，我知道這是技校老師對我的認可和器重；讓我直接參與重大項目運-10飛機的零件制造，我曉得更是車間領導對我的信任和培養(yǎng)。我心里拎得清，工作更帶勁。每天早到晚走，辛勤工作，當技校放寒暑假時，我仍然堅持上班?！?/p>

胡雙錢無比珍惜這次機會，虛心向師傅請教，苦練技能，從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問題。飛機的零件加工都是一些精度要求高、技術難度大的精細活，他從中學到了許多技巧和方法。經(jīng)過理論學習和技術鉆研，胡雙錢很快就能獨立操作了。

1980年，胡雙錢從技校畢業(yè)后正式進入5703廠，成為上海飛機制造廠一名年輕工人，繼續(xù)參與運-10項目的零件模具的制造。

“我們車間加工的飛機零件是精度要求高、技術難度大的精細活，我全神貫注地看著師傅操作，還對機械圖紙繪制、工序編制、公差配合的疑難問題，一遍遍向師傅討教，努力提升技能?！痹谲囬g，胡雙錢隨身帶著本子和筆，常常將各種零件的樣子勾畫出來，還作出詳細的筆記和對應的標記。為了克服一些技術難點，下班后，他還會找一些廢棄的材料在鉗床操作臺上練習，邊做邊悟。

當時，運-10項目的研制正進入關鍵階段。“我當時雖然只是一名小青工，只能做一點輔助工作，但在一次次攻堅克難的歷程中，車間領導的組織統(tǒng)籌，技術人員的專業(yè)作用，高級技工的協(xié)同配合，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焙p錢說。

終于，運-10迎來了首飛，那天，全廠歡呼。這是中國人在民用航空領域的第一次偉大嘗試，飛機的研制成功使中國成為繼英國、美國、蘇聯(lián)、法國之后第五個能夠自主研發(fā)大型噴氣式客機的國家。“太震撼了”，胡雙錢這樣形容第一次看到運-10成功上天的情形，這一幕成為他一生中最驕傲的事情之一。

但幾年之后，運-10項目由于多種原因下馬了。原本聚集了一大批航空人才的上海飛機制造廠漸漸冷清下來，沒有飛機產(chǎn)品做，一臺臺機器停轉(zhuǎn)了，廠區(qū)變得很安靜。說起這段經(jīng)歷，胡雙錢有些哽咽。

因為沒活可干，不少技術人員離開了工廠，到外資企業(yè)、私營企業(yè)就職，這支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隊伍漸漸散了。當時，工廠門口停滿了前來招聘技術員工的企業(yè)專車?！耙驗槲覀冊斓氖羌夹g含量很高的飛機，所以我們廠的技術工人，無論到哪個單位都受歡迎。”

“那段日子，我很痛苦、很糾結(jié)、很難熬，我技術很好，許多企業(yè)都向我招手，邀請我去他們單位上班?！币患宜綘I企業(yè)的老板甚至為他開出了3倍工資的高薪。

“是走還是留？是跳槽還是堅守？我的心中起了波瀾，腦中兩種想法在打架。慢慢地，我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我小時候是那么愛飛機、迷飛機，今天怎么能為了錢就放棄理想呢？我堅信，自己喜歡的飛機制造業(yè)會有發(fā)展前景，即使民航飛機暫時不上馬，軍用飛機總得制造，所以我們這個廠子不會關門，機會總會有的?！痹谥車恍┤说牟唤庵?，胡雙錢留了下來，選擇了堅守。

胡雙錢相信，堅持是一種力量，是人生不斷前行的動力。運-10下馬后，工廠承接了一些民用品，那段時間，他做過電風扇、大客車座椅等民用品零部件的加工制造。胡雙錢自豪地說，用造飛機的技術生產(chǎn)出的電風扇、絞肉機等質(zhì)量特別好，深受老百姓歡迎。

對于胡雙錢來說，即便是民用品，也能練技術！“我在技術上依舊是嚴格負責、一絲不茍。2002年10月，我榮獲上海市質(zhì)量金獎，有一家企業(yè)來挖我，并許諾獎勵我一套房子，但還是被我堅決拒絕了?！?/p>

在飛機制造業(yè)堅守下去，胡雙錢初心不改，決心堅定！

揚帆起航

“學技術是次位，學做人是首位。”幾十年來，胡雙錢始終牢記技校師傅的教誨，嚴謹細致地對待工作。選擇堅守并非只是說說而已，而是要有在迷茫中一直堅定方向，并不斷學習完善自身本領的堅韌品質(zhì)。

留下來后，胡雙錢與同事們一起陸續(xù)參與了中美合作組裝麥道飛機和波音、空客飛機零部件的轉(zhuǎn)包生產(chǎn)，并抓住了這些機遇練就了技術上過硬的本領。

“等待出現(xiàn)轉(zhuǎn)機，堅守迎來希望。我終于等到了我們國產(chǎn)民航飛機項目重新上馬的一天，終于迎來了中國民航飛機自主研制發(fā)展的春天。”我國自主設計研制的ARJ21新支線飛機和C919大型客機，經(jīng)國務院批準，分別于2002年和2006年立項。2008年中國商飛公司成立。

聽到這一喜訊，胡雙錢熱血沸騰，心潮澎湃?！斑@兩個飛機項目立項時，我才40多歲，可以說正當年，無論是技術水平、實踐經(jīng)驗，還是體力、眼力、腦力，都處于最佳年齡段。我一次次告訴自己：我能趕上中國民航飛機研制發(fā)展的春天，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我能將自己的生命、精力融化在中國大飛機制造的偉大事業(yè)中，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一個普通工人，能將自己的心血、智慧和全部手藝奉獻給我們的大飛機，不虛此生。”

此后，胡雙錢忙了起來，常常一周有6天都在數(shù)控機加車間里，打磨、鉆孔、拋光……他對質(zhì)量有了更高的要求，不管是多么簡單的加工，他都會在干活前認真核校圖紙，操作時小心謹慎，加工完多次檢查，“慢一點、穩(wěn)一點，精一點、準一點”。他憑借多年積累的豐富經(jīng)驗和對質(zhì)量的執(zhí)著追求，在飛機零件制造中大膽進行工藝技術攻關創(chuàng)新。

在飛機設計定型及各項試驗的過程中需要許多特制零件。這些零件無法進行大批量、規(guī)?；a(chǎn)，鉗工加工是獲得特制零件最直接、最省時的方法。“若是靠車間里現(xiàn)有的數(shù)控機設備去做，就要先編制程序、設置工裝，但因時間太緊，不可能實現(xiàn)，所以要靠有經(jīng)驗的技術工人來完成這樣的特制件?！焙p錢介紹。

在首架C919大飛機上，有數(shù)百萬個零部件，其中80%是我國第一次設計生產(chǎn)。這意味著，很多零部件的材料和形狀都需要不斷摸索，才能得出最優(yōu)解。在這樣小批量、多頻次的調(diào)試中，手工打磨零部件比機器更有優(yōu)勢。

胡雙錢義不容辭。在沒有可視化建模軟件的年代，看圖紙照樣也能造出復雜的零件，但對空間想象能力和動手能力是極大的考驗。為此，胡雙錢曾長時間在家里用橡皮泥按照設計圖“做模型”，培養(yǎng)“手感”。拿不準的零部件，他就找硬度類似的材料試著做練習，仔細“磨合”。哪個位置可能會斷、哪個位置可能會做過頭、哪個位置是難點……這些難題的答案，就在無數(shù)次這樣的模擬練習中，慢慢清晰起來。

“一個合格的工人，不僅要有手藝，更要勤于思考?！焙p錢深知，他的工作并不是簡單的零件加工，而是制造關系到千千萬萬乘客生命安全的航空產(chǎn)品。平時工作中，每每想到此，他就必然會嚴格要求自己，像珍愛自己生命一樣對待產(chǎn)品質(zhì)量。

胡雙錢幾十年的積累和沉淀開始發(fā)揮作用，無數(shù)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他的技術攻堅下得到了一次次完美的解決，零件被絲毫不差地生產(chǎn)出來。同事們評價說，經(jīng)過胡雙錢手的每個零件都是一個“活招牌”。

但只有胡雙錢自己心里明白，“活招牌”的背后是“鐵杵磨成針”的“苦功夫”和大膽的創(chuàng)新。在幾十年的工作實踐中，胡雙錢總結(jié)出“對比復查法”“反向驗證法”等許多先進的工作方法，這是他保持產(chǎn)品高質(zhì)量的“訣竅”?！扒趭^刻苦為我贏得尊嚴，技藝精湛讓我收獲榮譽，我為自己是一名航空技術工人而感到自豪。”

2017年5月5日，由中國自主研制的C919大型客機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成功首飛，實現(xiàn)了無數(shù)國人的大飛機夢?；貞浧甬敃r成功試飛的情景，胡雙錢仍難掩激動之情：“很自豪，當時我的眼眶都濕潤了。”

后繼有人

懷揣著造飛機的夢想，從青年到中年，從意氣風發(fā)到沉穩(wěn)內(nèi)斂，胡雙錢數(shù)十年如一日，不慕奢華，低調(diào)地堅守，在平凡的崗位上成就了非同尋常的成就，先后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勞動模范”等榮譽。

如今的胡雙錢，雖然已到了退休的年紀，但仍選擇繼續(xù)留在崗位上，將技藝傳授給更多心懷大飛機的年輕人，做好人才培養(yǎng)工作，引領更多的航天“后浪”共筑強國夢想?！捌髽I(yè)文化需要傳承，技術也同樣需要傳承。技術是自己的，更是企業(yè)的，企業(yè)造就了我們，為我們的成長營造了良好的氛圍，為我們展示技能創(chuàng)造了機會。我會毫無保留地把我的經(jīng)驗傳授給更多的年輕人，希望他們早日成為車間的頂梁柱。”

中國航天的崛起離不開技術精湛的老將，更需要傳承手藝的年輕人。在胡雙錢的眼里，自己一人好不算好，一個團隊好才是真的好。

胡雙錢帶徒弟，不是簡單地手把手教怎么干活，而是點出關鍵點，讓他們自己琢磨、領悟。“這樣能讓他們記住操作的關鍵點，快速掌握關鍵技術?！?/p>

多年以來，胡雙錢為大飛機事業(yè)培養(yǎng)了一支“打不垮、打不散、知難而進、迎難而上、忠誠大飛機事業(yè)”的技能人才隊伍。他的徒弟大部分都已成長為生產(chǎn)線上的骨干，有的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甚至能替師傅出馬，解決技術難題。

未來，胡雙錢將繼續(xù)做好自己的工作，利用好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的平臺，為年輕人搭臺唱戲，繼續(xù)以耐心、細心、用心的態(tài)度做好人才培養(yǎng)工作，力爭培養(yǎng)出更多高技能人才，讓青春的力量化為推動偉大復興的磅礴“后浪”。

引擎轟鳴的背后，正是無數(shù)像胡雙錢這樣的大國工匠用自己的雙手托起了我們的大飛機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