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刀

陳曼青

金秋十月，京城紅楓坡，紅葉滿枝頭。失蹤多年的楓葉刀突然重現(xiàn)江湖。刀光閃處，鮮血橫流。頓時，江湖震懾，人人自危。而被殺者，都是年輕男性。

正在杭城與新婚妻子度蜜月的濮華，聞聽后，連忙騎上快馬，讓妻子坐轎隨后慢行，自己先趕回京城家里。馬蹄嘚嘚，一路疾馳，在第三天傍晚，終于回到春風山莊。

春風山莊是武林盟主林春風的家。濮華妻子就是盟主的獨生女兒。濮華是半年前入贅山莊的。下人看到他急急歸來，非常驚訝，忙過去接過馬韁，把馬牽走。

濮華快步走進大廳。大廳里，林春風迎門高坐，兩旁坐著武林八大門派掌門。林春風見女婿提前回來，微微一笑：“你是聽說楓葉刀重現(xiàn)之事？”濮華抱拳見過眾掌門后，回答岳父：“正是！小婿在杭城聽到楓葉刀已殺了好幾個青年才俊，特意快馬加鞭趕來……此事還是讓小婿出面，與那殺手決一死戰(zhàn)吧！”濮華武功很好，是年輕一代的武林高手，不在八大掌門之下，林春風有意想讓他接班。聽濮華主動請纓，八大掌門都側(cè)面注視林盟主，看他有何高見。

林盟主搖搖頭說：“據(jù)說，此魔頭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她殺的都是些棄妻拋子之人，而且楓葉刀非普通刀劍，你就不要摻和了?！?/p>

濮華不想放棄，據(jù)理力爭。但林盟主把手一揮：“休得多言！你只要陪好你妻子就可，解決這事還有我和八大門派，哪用得上你！”八大門派隨聲點頭附和，畢竟濮華還是新婚，而濮華妻林玉不懂武功，需要他來照顧。濮華不再爭辯，從大廳中退了出來。

夜里，濮華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無法入睡。幾十年前，有一女子因被薄情人拋棄，曾用楓葉刀殺了許多忘恩負義之徒，但后來卻離奇失蹤。現(xiàn)在楓葉刀重現(xiàn)江湖，這么多年，那女子顯然已經(jīng)蒼老，這次的年輕女子不會是她。那殺手究竟是誰？

這時，只聽一陣當當?shù)你~鈴聲急促傳來，一個黑影突然從他窗口一閃。他剛從床上躍起，一把冷冰冰的刀片，已架上他脖子。

好快的身手！濮華不禁一驚，星光下看不到蒙面黑衣人的臉。濮華厲聲問道：“你是誰？”來人并不答話，卻也沒有對他動手。

窗外的星光照進來，濮華朦朧看到脖子上的刀片狀似楓葉，不覺又是一驚。他嗅到來人急促的呼吸中，有一縷熟悉的香味，不禁長嘆一聲說：“難道真是你？……馬上有人來了，你還是快走吧！明天早上，我會來紅楓坡見你，了決此事。”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和吶喊聲，莊園里莊丁已在敲響警鑼：“有刺客！”夜空中，傳來林春風中氣十足的聲音：“賢婿，你沒事吧？”濮華趕緊應聲：“我沒事！”沉默不語的刺客，這時轉(zhuǎn)身一個魚躍，躥出窗口，轉(zhuǎn)瞬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原來，春風山莊臥室都設(shè)置在后院，而連通前院和后院，唯有一條小巷。這條小巷的墻上，裝有幾串鈴鐺，白天收起，晚上睡覺時，就全部拉開，一旦有外敵入侵，鈴鐺就會自動報警。這不僅是為了安全著想，也是因林盟主的女兒林玉沒有功夫，這樣才更保險。

天亮后，濮華沒有驚動莊園里的人，悄悄來到馬廄，選了一匹好馬，就向城東紅楓坡奔去。

太陽剛從東邊升起，朝霞把紅楓林染得更加鮮艷，似涂上一層血色。濮華踏著厚厚的枯葉走進楓林，舉劍高呼：“濮華在此！想見識一下楓葉刀！”林中寂靜無聲，濮華再次高叫數(shù)聲，只有他腳下傳來枯枝殘葉被踩踏后發(fā)出的呻吟聲。濮華心里掠過一陣寒意，突然一陣冷風從頭頂刮來，濮華忙舉劍一擋，只聽一聲裂錦般刀劍碰撞聲，濮華面前，已站著個手拿楓葉刀的絕色女子。濮華注視女子，女子眼中充滿怨恨。

濮華長嘆一聲：“果然是你！自從紅楓坡出現(xiàn)楓葉刀，我就猜想是你。碧珠，是我負你，你怎能枉殺無辜？”叫碧珠的女子，眼中冒出火星：“我沒有枉殺，我的楓葉刀專殺那些忘卻糟糠的無情人！”“他們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我現(xiàn)在你面前，為了卻你心中怨氣，你就殺了我吧！”濮華說著，把手中寶劍奮力扔進楓林。

碧珠淚水漣漣，連連追問道：“這是為什么？你為何要負我？”

三年前，濮華奉父命，從杭城來京，拜訪父親的老友——武林盟主林春風，想借助盟主威望，在江湖一展雄風。聽說紅楓坡是京城著名景點，便獨自來此欣賞美景。紅楓坡旁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魚兒歡游。濮華看這里空氣清新，小溪流淌，小鳥鳴唱，不由喜歡上了，于是就常來這兒練武。

一天，他在林中練了幾套拳腳后，便坐在溪邊休息，一片紅葉躺在水面上，緩緩漂到他面前。他隨手從水里撈起紅葉，發(fā)現(xiàn)紅葉上竟有一首詩：“侯門深如海，不見春來到。聊題紅葉詩，望遇有情人?！卞A想，看這詩充滿哀怨，定是一個深鎖侯門的女子，不知這女子是誰？他沿著小溪尋覓上去，果然發(fā)現(xiàn)一堵高墻，小溪應是穿墻流通豪門內(nèi)河，才會有此紅葉漂出。他本是個文武全才，就拾了張較大的紅葉，答詠道：“秋見花落柳亦悲，是誰寄此斷腸詩？”跑到高墻外上游放入，眼見紅葉浮于水面，漂蕩進高墻后，又到下游等待。果然，一會兒，又見一片紅葉漂來，他忙撈起，“本是杭城一嬌女，誤入京城不如葉?！?/p>

從此，一個墻內(nèi)，一個墻外，用紅葉傳情，都感到此生覓到了知音人，恨不得早日相見。

終于有一天，濮華收到女子的楓葉傳信，要他在侯府大門口等待，她將獲自由，濮華拿著楓葉等在侯門外，終于他見到了也拿著楓葉出來的意中人。四目相對，楓葉為媒，情意無限。

濮華這才知道，碧珠乃出身武林世家，她雖武功不是很好，卻很有基礎(chǔ)。多年前，碧珠在杭城的家被仇人闖入，父母被殺，她被保姆帶著逃走，不想路上保姆得病而亡，她也被壞人拐騙賣進侯府。

濮華聽了義憤填膺，說一定幫她報仇。問及她怎么能出來，她說：在侯府，她與侯府千金交好，小姐知道她與濮華的事，就懇請父親還了碧珠自由。

自此，濮華與碧珠就常來到紅楓坡約會，論武談詩，訂下白首之盟。

但一年前，濮華卻再不來紅楓坡見她。在紅楓坡，她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而歸。她不知他出了什么事，整日擔心思念。

然而，不久卻聽到一個消息：濮華竟然與武林盟主的千金訂婚了！而在紅楓坡小溪旁，他們常練武的地方，又看到一封濮華留給她的絕交信。碧珠怎么都不敢相信，曾經(jīng)的山盟海誓，怎么一下說變就變？難道正像人們說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縱有紅葉為媒也是枉然？碧珠傷心欲絕，萬念俱灰，她踉踉蹌蹌走進曾與他盟約?？菔癄€不變心的紅楓林深處，拿出一條紅腰帶，打算結(jié)束自己生命。

不想，她剛想把帶子套進脖子，楓樹上鳥巢中飛出一只老鳥，兇狠地向她撲來，她一嚇，從樹上掉了下去。她站起身來，怒氣沖天：想不到連這小小鳥兒也來欺負我，趕跑老鳥后爬上樹叉想把這鳥窩端掉，但上去一看，卻愣住了，原來鳥巢中竟有幾只剛孵出的小鳥，正嗷嗷待哺。

碧珠不由想起自己的父母，她沒動鳥巢，嘆息著想爬下樹，卻發(fā)現(xiàn)小鳥身下有閃閃發(fā)亮的東西。她好奇地伸手一翻，是一把楓葉狀的刀和一本刀譜。她曾聽父親談起過楓葉刀，也知道傳說中那位使用楓葉刀的女子。原來，這曾威震武林的楓葉刀和楓葉刀譜，竟被丟棄在紅楓林深處鳥巢里。看來是上天讓她練成楓葉刀術(shù)，為可憐女子主持正義了。

當她刻苦練成刀術(shù)，想尋找濮華時，卻陰錯陽差，濮華與林玉成婚后，去了杭城……

她把滿腔的怨憤都倒在那幾個棄妻拋子的倒霉鬼身上。頓時，京城里，一聽到楓葉刀之名，都噤若寒蟬，一旦楓葉刀出世，就必有人喪命。

此時，碧珠把楓葉刀架在濮華脖子上，眼淚已如珠落下。這是她唯一深愛的男子，他為了武林地位，不惜對她負情，她多么恨他。如今，負心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并且引頸請戮，她卻怎么也下不了手。

這時，只聽從林外傳來呼叫：“濮郎，你在哪？”濮華聽得是妻子的聲音，忙對碧珠說：“快殺了我，不然就來不及了?！北讨楠q豫不決，楓葉聲中，林玉鉆進林子來，她汗?jié)窳_衫，顯然是急奔而來的。林玉看到楓葉刀架在丈夫脖子上，驚呼一聲，搶身擋在刀前：“要殺殺我吧！是我對他一見鐘情。當我知道他心有所屬，憂急之下，生了重病，父親一急，才出此下策——濮華不娶我，就殺了你！所以我才是罪魁禍首！”這時，林外傳來喧嘩聲，原來林春風帶著各路門派已來到紅楓林外。

濮華忙說：“快殺了我，你速離去，盟主已帶人來了！”又一聲楓葉響，林春風已站在他們面前，對碧珠說：“你不要怪他們兩個，一切都是老夫的錯。他是個善良的孩子，當時他曾抗爭，所以僅同意訂婚。是我通過他父母逼他，又威嚇他，不娶我女兒會殺你……沒想到他對你如此情深義重，為了保護你，違心答應與我女兒成婚?！?/p>

紅葉飄零，在他們頭頂打轉(zhuǎn)。碧珠看著站在面前的三個人爭著為所愛的人寧愿死去，拿楓葉刀的手，不覺顫抖起來。

濮華把林玉拉至自己身后，對碧珠說道：“林玉是個好姑娘，請你不要傷害她……其實我已查出當年滅你家的仇敵是誰，只是他并非有意……”他沒有說下去，眼睛轉(zhuǎn)向林春風。林春風一愣，他看看濮華又看看碧珠，上前一步盯著碧珠，嘆道：“難道你是王兄的女兒？唉！都怪我呀，怪我！當年是我誤聽江湖傳言，南拳王王峰說我這個北腿王是沽名釣譽，定要與我林春風一決勝負，撕下我的假面具。一怒之下我先趕去杭城，原只是想與你父親討個說法，并不想殺你父母，不想你父也聽了讒言，與我死拼，結(jié)果我勝了他，他吐血而亡；你母剛強，竟自刎而逝。事后才知，你父生了重病才會敗落，我追悔莫及，知道誤殺了你父親，做下莫大的錯事。我已找到那個挑撥是非之人，把他殺了……我也曾多次尋你，想贖我罪過，但你杳無音信……這事都怪我，我愿以命相抵。希望你不要為難我女兒女婿?！敝灰娝焖僮プ魅~刀，向自己脖子刺去。碧珠想后退但已遲了，楓葉刀尖刺入他的頸部動脈，碧珠把刀一收，一股鮮血噴涌而出。

林玉驚叫一聲撲到父親的身上，淚如雨下，她哭著轉(zhuǎn)頭對碧珠說：“我與我父都虧欠于你，但濮華他對你并沒負情，為了你，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圓房，只是一直瞞著我父。就讓我也死了成全你吧！”說著她向楓葉刀撲去，濮華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住，碧珠也倒退幾步。

嗆啷一聲，楓葉刀落地。碧珠急轉(zhuǎn)身沖入楓林中，穿越楓林的秋風里，隱隱傳來了悲泣聲。

從此，紅楓坡安靜下來，再無楓葉刀出現(xiàn)。山中紅楓庵里，多了一個俊俏的尼姑。

（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