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杜歌詩同其沉郁”
——《文史通義解讀》撰著感言

陳其泰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暨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中心, 北京 100875)

題目中所引“與老杜歌詩同其沉郁”[1]645,是章學誠致友人書信中的話。這句話很重要,集中地表達他撰著《文史通義》一書的感慨和旨趣,他的學術追求,值得我們深切體味。本文談談我撰寫《文史通義解讀》的感受和章學誠在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

一、早已發(fā)愿撰寫雅俗共賞的《文史通義》讀本

《文史通義解讀》這部書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百部經(jīng)典》當中的一部?！吨腥A傳統(tǒng)文化百部經(jīng)典》是由中宣部策劃、領導、部署的一項很重要的學術文化工程,邀請我擔任《文史通義》這部經(jīng)典的解讀。寫成的書稿有30多萬字,出版時間印的是2022年6月,而實際出版是在2022年9月、10月之間。

我對這部著作是很重視的,首先是因為我很早就發(fā)愿要寫作一部這樣內(nèi)容的書。我發(fā)表第一篇關于《文史通義》的文章,是在1988年。當時,白壽彝先生在史學所主持讀書會,到了明清這一段,讀書會要主講《文史通義》,就指定我寫《文史通義》的文章,后來寫成《〈文史通義〉:傳統(tǒng)史學后期的理論探索》,發(fā)表在當年《史學史研究》第3期。白先生對這篇稿件特別批了“有創(chuàng)見”三個字。白先生作為《史學史研究》的主編,他的文字是很簡要的,一般就在稿件寫上“可用”,像這樣比較特殊的稿件,就用特殊的處理辦法。同一年,我還在《史學史研究》發(fā)表了另一篇文章:《〈漢書〉歷史地位再評價》,白先生說好文章在自己刊物上發(fā)表。這兩篇文章后來經(jīng)過擴充和研究深化,都發(fā)展成為系統(tǒng)的專著,一部是《再建豐碑:班固和〈漢書〉》,另一部就是《文史通義解讀》。

從1988年之后的二十多年間,我還陸續(xù)發(fā)表了關于《文史通義》的六七篇文章,所以我的研究是在不斷深入。其中有兩篇最重要:一篇是《章學誠對歷史哲學的探索》,發(fā)表在《中國史研究》2009年第4期;另外一篇是《論章學誠在思想史上的地位》,發(fā)表在《光明日報》2013年8月22日“理論版”,此文又被《新華文摘》全文轉(zhuǎn)載?！丁次氖吠x〉:傳統(tǒng)史學后期的理論探索》一文,有四個小標題:(一)“探索二千年史學的演變”,(二)“對考據(jù)學風的有力針砭”,(三)“探討學術與社會史的關系”,(四)“樸素的辯證分析——《文史通義》的精髓”。過了35年,再看這篇文章的論述,還能站得住腳,還有存在的價值。在當時下了很大的功夫?qū)戇@篇文章,所以白先生作為雜志的主編,才會破例地、不常見地批了三個字:“有創(chuàng)見”。

我除了寫這些文章之外,還經(jīng)常地把《文史通義》拿出來研讀,將研讀的心得,隨時寫在書上。我當時選用的是倉修良先生編的《文史通義新編》。之所以用這個版本的《文史通義》,一方面是因為這本書經(jīng)過整理,內(nèi)容比較全面;另一方面就是這本書標題旁邊有很大的空白,各頁也有很多空白,天地比較寬,自己有些重要的心得可以隨時記載。這些心得,是當時在從容地讀書當中,靈感突然來了,不由得要寫在書本上,不由得要讓你把這個見解批上,這對我以后研究工作的幫助是非常之大的。章學誠曾提出:“札記之功,必不可少?！盵1]686我的這些批注,也算是小型的札記。除了研讀之外,我還考慮要給博士生講《文史通義》,決定要寫一本系統(tǒng)的書。2004年,王志剛博士從中國水利科學院完成博士后出站報告,入職北京師范大學。當時,他很支持這件事,特意買了10本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的小開本《文史通義》。因為小開本便于攜帶,想著有七八個人,或者十來個人上課,書就夠用了,所以曾經(jīng)做了這樣一個計劃。因此,寫《文史通義解讀》這部書,是我20多年前就做出的一個決定、發(fā)下的一個志愿,希望通過給博士生講課的形式,最后形成一部專著。當《百部經(jīng)典》辦公室同我聯(lián)系,請我撰寫《文史通義解讀》的時候,我是欣然贊成,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當時他們希望快點拿到書稿,問我能不能用一年的時間撰成。我說《文史通義》是一部理論著作,撰述的難度很大,一年的時間太短了,需要一年半時間。辦公室同意了,我們簽了合同。

試用稿的撰寫及準備,大概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正式撰寫從2021年1月開始算起,到2022年6月,共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再加上前面兩三個月,共用了一年八九個月的時間。

撰寫這部書稿同平時的寫作頗不相同,所以這一年八九個月,對我來說是很不平凡的日子。我的夫人郭芳大力支持我的工作,我寫的文字,都是經(jīng)由她錄入電腦。因為我很跟不上時代,不會用電腦,我是寫手稿,寫完一頁就遞給她,由她錄入,然后打印出來,我再校對,反復幾遍。因為校對一遍不行,要校兩遍以上。我們一起互相支持,共同努力。每天的工作時間從上午到下午,再到晚上,晚上一般都到11點,有時候還超過11點,沒有間斷。就這樣,隔幾天完成一篇,計日程功,有序地、有步驟地向前推進,而且不辭勞累,每天的精力都非常充沛,過得很充實、很愉快。我本來長期失眠,可是那一段時間不失眠了,中午也能睡好,所以精神很好。一直到2022年6月30日,按照合同,交稿的時間到了。下午4點,我給《百部經(jīng)典》辦公室打電話說書稿完成了。他們認為,我這么守時,很難得。又過兩天,辦公室的同志來把書稿拿走了。所以這既是我很早就發(fā)愿要寫的一部書,又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不知道勞累,有這樣不尋常經(jīng)歷寫成的一部書。這部書稿的完成,對我是很值得紀念的。

二、體例運用左右逢源

書稿的撰寫,遵照《百部經(jīng)典》編委會制定的體例,采取導讀、原典、注釋、旁批與點評相結合。我覺得這非常恰當,和我理解的解讀經(jīng)典的體例是一致的,所以我寫起來左右逢源。

按照體例,最前面是導讀。對于《文史通義》這么復雜的一部名著,我的導讀只用了不到3萬字。首先是章學誠的生平。他的一生我只寫了五六千字,是想著要把主要的文字都留給后面解讀的正文。第二是篇目的選定和版本的選擇。因為《百部經(jīng)典》不可能把章學誠的《文史通義》整部選入,應該選擇最有意義、最有價值和最有代表性的篇目,原則就是遴選其中的精華。從今天來說,就是選擇對時代意義最大的篇章?！段氖吠x》有兩個版本,為什么選用《章氏遺書》本,而不采用章學誠的兒子章華紱于道光十二年(1832)在大梁刊刻的《文史通義》本?因為大梁本,同章學誠臨終前交給他的友人王宗炎的文稿目次相比,篇目有出入,有遺漏。不僅如此,大梁本的編排也不大合理,將重要的篇目放在后面,且文章之間看不出內(nèi)在的邏輯聯(lián)系。更關鍵的是,章學誠的兒子章華紱當時有顧慮,所以對《文史通義》的原文有所改動。這些改動,很不利于理解章學誠的原意,有失于他的學術理論價值。所以不用大梁本,而用《章氏遺書》本。第三是章學誠《文史通義》的主要內(nèi)容,這部經(jīng)典史學名著的內(nèi)容是很精彩的,只有用現(xiàn)代的眼光,站在當前的角度來加以論述,才能更好地發(fā)掘、評價章學誠的學術思想。第四是章學誠《文史通義》的當代價值。這是導讀的四部分內(nèi)容。這么豐富的內(nèi)容,我是很珍惜文字的,只用了三萬字來包納進去,目的就是把比較充分的篇幅留到解讀的正文。

導讀之后是原典,每一篇先是正文,正文的分段有注釋。為了讓讀者盡可能透徹理解原文,我下了很大的功夫,對需要注意的詞語做了比較詳細的注釋。我不限于在字面上解釋,尤其重視解釋內(nèi)在的含義,就是這段話有什么意思。因此對章學誠原文比較長的句子,采用串講的形式,個別需要解釋的地方,再加以注釋。這樣可以節(jié)約篇幅,不用一個一個出注,同時意思也很顯豁。其次,一些重要的文章,段落很長,里面包含不同的層次,我在注釋當中要交代它分了幾個層次,每一個層次講了什么,有什么內(nèi)在聯(lián)系。再者,每到一段的最后,需要概括這一段的主要內(nèi)容,以及它與前面一段和下面一段有什么聯(lián)系。所以注釋的工作量是很大的,也是解讀的重點之一。

體例還要求有旁批,對此我也很下功夫。我做的旁批,《百部經(jīng)典》辦公室很欣賞,也很贊成。他們說,有些作者感到旁批很困難,不知道批什么,而像我這樣每頁基本上都有批注的書稿,見到的還不多。實際上,我在前一二十年的從容閱讀中,已經(jīng)把心得隨時都記了下來,這些批注是當時靈感的升華,很珍貴?，F(xiàn)在看來,這些批注是在很急迫的條件下苦思冥索半天也想不出來的,即使有些許所得,也沒有靈感涌現(xiàn)隨手寫下來的心得、見解精彩。所以,此書的旁批,希望讀者能夠重視。

按照體例的要求,最后是點評。經(jīng)典中有些一般性的疑難問題,在注釋或旁批里已經(jīng)講到了,點評是要講它最重點、最有意義的地方,以啟發(fā)讀者的思考。因此,我在每一篇正文之后,都用3 000字左右的篇幅對該篇進行點評,并沒有為了省事而只寫一兩段話;即便對于篇幅較短的書信,因為它內(nèi)容精彩,我也有千字左右的評論。所有導讀、注釋、批語、點評各項,我都做到精心撰寫,字字推敲。各個部分的解讀又是相聯(lián)系的,希望細心的讀者,當你在某一處感到有收獲時,還能用心地聯(lián)系別處相關的講解、分析,以推進你的所獲,乃至寫成文字發(fā)表。若能如此,一定對推進章學誠研究,大有助益!

在編纂體例中,注釋和點評這兩項的工作量很大。因為我讀書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心得、靈感都寫了下來,把我認為很精彩、很欣賞的地方記了下來,所以我撰寫這部書的時候,做起來很順手,不用苦心冥想,而且感到很有創(chuàng)造的樂趣。這一年八九個月的歲月不平凡,就在于我沉浸在創(chuàng)造的喜悅中。一生中有過這樣一次經(jīng)歷,就很難得。書稿完成后每次憶及,都感到很充實,心情很舒暢。

三、18世紀思想史需要重寫

對《文史通義》內(nèi)容的解讀,要抓住它最主要的特點和精華,即作者主要的旨趣和追求,這可以用八個字概括:文史貫通,學術經(jīng)世?！段氖吠x》這部書的命名,是章學誠千錘百煉、反復推敲而得出來的?！拔摹笔侵笍V泛的著述,凡是發(fā)表議論、闡發(fā)觀點、抒發(fā)感情的,或者一般寫人寫事的,都可以包括在里頭,中國歷代的經(jīng)典、儒家的經(jīng)書,也可以包括在里面;“史”就是中國很發(fā)達的史部。要把文史打通研究,實際上是對整個學術史、文化史的探索,要從中把握古今學術發(fā)展的重要歷程,探尋其中有規(guī)律性的東西,把古人著作的精華提煉出來,這就是文史。“通”就是貫通研究,貫通古今上下,打通各個具體學術門類。“義”就是義理、觀點、著述大旨。這些是當時乾嘉學術界最忽視的,他們重視考據(jù),而章學誠則強調(diào)汲取意旨和精義,要講思想層面和哲理層面。所以《文史通義》是要做學術史的研究,將中國幾千年學術史發(fā)展的精華,古人著述追求的大方向、大原則、大宗旨做一次深入探討。這就是《文史通義》的原意,我們要把握住這個原意。

當時的學風是家家戶戶從事考證,如梁啟超說:“家家許、鄭,人人賈、馬,東漢學燦然如日中天?！盵2]章學誠的學術在乾嘉時期獨樹一幟,別出心裁。他坦白承認自己不擅長考據(jù),如果他亦步亦趨,去做自己不擅長的考據(jù)工作,一輩子也不會作出什么貢獻,也就沒有章學誠的出現(xiàn)了。他雖然不善于考據(jù),但是他很尊重考據(jù),對考據(jù)家評價很高,認為像戴震、阮元所做的考據(jù),對解讀經(jīng)典很重要,對認識和學習古代社會生活很重要。章學誠做學問是另辟蹊徑,要貫通文史,探討學術史的真義,探討它的規(guī)律性和大方向,這體現(xiàn)出章學誠史學研究的獨特價值所在,也彌補了當時乾嘉學術很大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所以,我認為18世紀的思想史應該重寫,應該把章學誠的位置科學地予以闡發(fā)。不要像馮友蘭先生寫《中國哲學史新編》那樣,清代卷中不但沒有章學誠的專章專節(jié),連章學誠的名字都沒有提及。這不是很大的遺憾嗎?還有一些習慣于考據(jù)的人,只知道考據(jù)是學問,認為考據(jù)是乾嘉時期學問的全部,是學問的極致。而章學誠不會考據(jù),所以譏笑他是“鄉(xiāng)曲之學”,是沒有見識、孤陋寡聞的鄉(xiāng)巴佬。這是一個很大的誤解。我寫這部30萬字的著作,可以歸結為兩句話——認識章學誠,解讀章學誠。我要把章學誠所體現(xiàn)的乾嘉學術另一面的精華講出來,考察他處在那個時代是怎樣回答時代的需要,如何站在比考據(jù)家更高的層面,他的《文史通義》又如何展現(xiàn)中國精神和中國智慧。我的這部書,就是要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我說中國18世紀的思想史需要重寫。

章學誠的人生處境很不好,生活很拮據(jù),為了生計終日奔走。乾隆四十三年(1778),41歲的章學誠考中進士。一般考中進士,會當個知縣,有一筆可觀且穩(wěn)定的收入,這對終日窮困的章學誠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但是他回絕了當縣官,他說自己為人的特點就是“實”,從來不說假話,這樣的性格不善于在官場周旋。他用“實齋”作為自己的書齋號,就體現(xiàn)了這個特點。因而章學誠仍然留在書院授課,或是當?shù)胤酱罄舻哪桓?得到一點微薄收入。這樣的收入是不穩(wěn)定的,書院不聘請,或是當官的升遷、調(diào)走,幕府解散,就沒有收入了。所以他經(jīng)常為了一家的糊口奔勞,過著很困苦的生活。他在外地奔波,他一家十五口寄居大興,嗷嗷待哺,冬季將至,寒衣無著,境況十分凄涼。那么,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在支持著他從事學術研究呢?當時學者多從事考據(jù),認為只有考據(jù)才是學問,一提到章學誠,認為他做的不是學問,對他指指點點,說風涼話,歧視、冷落他的大有人在,搗他脊梁骨的大有人在。他寫信給族孫章汝楠,說自己生活坎坷,被人家“視為怪物,詫為異類”[1]673。他給錢大昕寫信說:“時趨可畏,甚于刑曹之法令也。”[1]529就是說時代的風氣對他的壓力,比衙門判罪的壓力還要大。這是他真實的寫照。在這種窮困的狀態(tài)下,是什么樣的信念支持著他做學問呢?主要有兩點:一是對不健康的學術風氣要敢于挺身而出抵制、救挽,要把優(yōu)良的學術空氣呼喚過來,讓學術能夠健康發(fā)展。大家要關心時代,關心社會,學術經(jīng)世,做的學問要有利于社會生活,不要做無謂的學問,不要做與社會生活沒有聯(lián)系的學問。二是要真正珍惜繼承中國學術的傳統(tǒng)。中國古代從周公、孔子開始,有很多精華,需要有人把它繼承、闡發(fā)、弘揚,不要總是做枝枝節(jié)節(jié)的學問,要繼承古人的精華,使中國的學術沿著正確的方向前進。就是這樣一種使命擔當精神,支持著章學誠勇于維持學術的健康風氣。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充滿著對煩瑣考據(jù)學風的憂慮,充滿著對大家認為經(jīng)典就是萬古不變的,認為經(jīng)典就是圣人脫離生活從自己腦子里面想出來的,而不是對社會生活的總結這樣一種錯誤認識的憂慮。他要讓大家認識到,“道”是從生活中總結而來的,是從典章制度、國家治理的經(jīng)驗中總結而來,而且隨著時代的變化加以發(fā)展,要認識這個最重要最根本的道理。章學誠要闡發(fā)這個道理,所以他要針砭當時煩瑣考證的學風。他的著作體現(xiàn)出憂時和求索的特點。憂時就像杜甫的詩歌所說的那樣:“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3]國家有這么多災難,如何讓國家走上正軌,讓人民生活安康,讓社會有一個光明前途,這是杜甫憂慮的;求索就像屈原所說的那樣:“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盵4]當時的學風,是把煩瑣考證當作最高的學問,如何擺脫這種錯誤的認識,代之以優(yōu)良健康的學風,這是章學誠的追求。

章學誠在困苦之中做學問,他希望能夠鼓勵“吾黨”——就是他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志同意合的朋友,形成一個學派,互相支持,并擴大影響。有邵晉涵,朱筠的兒子朱少白,史致光,還有本族的侄子章廷楓。后面兩人受章學誠的影響比較大,并考取了功名。史致光的經(jīng)歷大家并不清楚,這個人物值得研究。章學誠希望有個學派的想法,最終也沒能實現(xiàn)。他在困苦的情況下追求著他的學問,《文史通義》就是他思想的結晶。他寄托于后人:“百年而后,有能許《通義》文辭與老杜歌詩同其沉郁?！盵1]645“沉”就是深沉,思考很深入,解釋很深刻,里面有很多的哲理;“郁”是困難重重極不順暢,充滿著求索的艱難,而又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解讀章學誠,就是要充分了解他的境遇和追求,更要揭示出他闡發(fā)的深邃哲理、體現(xiàn)的時代智慧,用明白曉暢的文字寫出來,讓當今的讀者雅俗共曉,并希望將章學誠學說所體現(xiàn)的中國智慧推向世界。

四、反映時代精神 闡發(fā)深邃哲理

章學誠的著作是他深入思考、刻苦鉆研而得。他的文字很簡樸,但是意義很深刻。我們需要聯(lián)系當時的時代條件,知道他的意圖,知道他所做的推進工作,而且要聯(lián)系中國學術界從周公、孔子以后形成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把這兩者聯(lián)系起來體會,才能知道他的深意所在。不然的話,本來是很有價值的文字,卻在你眼皮底下,一篇篇都溜過去了,就像你上山找寶,空手回來,毫無所得,而滿山的珍寶還是在山上。應該改變淺嘗輒止、浮光掠影的態(tài)度,對章學誠的著作鉆進去深入研究。

章學誠對“道”的探索,是當時乾嘉學者最忽略的問題。乾嘉學者往往奔競于文字訓詁、史實考訂、校勘輯佚等項,而對自然演變的真正規(guī)律,特別是事物發(fā)展的大規(guī)律,也就是作為政治和學術指導思想的“道”,他們都不感興趣。章學誠寫了《原道》上、中、下三篇,非常重要,但是當時人認為“題目太熟”,無有新意?！对馈愤@個題目,已經(jīng)有三個人寫過,雖然篇名相同,但宗旨殊異?！痘茨献印ぴ烙枴沸麚P的是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與章學誠要探索的課題完全不同;《文心雕龍》的《原道》是講文以載道,認為文章要為政治服務;韓愈的《原道》也很有名,但是它是講要維護儒家自堯舜至孔孟一脈相傳的“道統(tǒng)”,用以抵制佛老思想。而章學誠的《原道》,是真正要探索自然界演變的大道理,要探究治國興衰的大道理,要反映典章制度發(fā)展的大道理,要體現(xiàn)學術研究的大方向?！对馈返膬?nèi)涵很深刻,乾嘉學者不懂。胡適論及了一些,但是沒有深度。梁啟超也談到一些,認為章學誠的書有三分之二的內(nèi)容是講歷史哲學的,但是限于《清代學術概論》這部書的體例,梁啟超要在這部書中談很多學者,不可能展開,所以只摘了一些《文史通義》的句子放在自己的著作里面,而沒有分析。

章學誠的貢獻太大了。他提出“六經(jīng)皆史”,在當時大家都不懂。以后學者對“六經(jīng)皆史”的意義做了論述,主要有兩項:一是擴充了史料范圍,因為史料不僅只在史書中,六經(jīng)也是史料;二是他推倒了對經(jīng)典頂禮膜拜的傳統(tǒng),認為經(jīng)史應該平起平坐,應該受到同等對待。這兩點都很有道理,對我們都很有啟發(fā)。但若僅限于這種認識,顯然是不夠的。章學誠提出“六經(jīng)皆史”的重要命題,是《文史通義》立論的基石,他從這里出發(fā),展開論述。他認為,儒家的《詩》《書》《禮》《易》《樂》《春秋》等經(jīng)典,不是圣人天縱之才憑頭腦制造出來的,而是古代國家治理的總結、典章制度的總結,是古代社會生活演變的闡發(fā)。所以章學誠提出“六經(jīng)皆史”,就是強調(diào)它是歷史的記錄,它不是圣人腦袋里面天生而來的,它是觀察生活、記載生活,最后加以總結而來,而且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六經(jīng)的道理也要向前發(fā)展。對它不應該頂禮膜拜,不能夠墨守教條,應該加以發(fā)展。這是一個重要的道理,是《文史通義》全書立論的基石。章學誠在《原道》中更有極深刻而系統(tǒng)的闡發(fā)。他首先認為,在沒有人類以前,也就沒有“道”,“道”是社會生活的最高原則。什么時候開始有“道”?他說:“三人居室,則必朝暮啟閉其門戶,饔飧取給于樵汲,既非一身,則必有分任者矣。或各司其事,或番易其班?！盵1]43這就是最早的“道”。再以后,社會發(fā)展到了部落,發(fā)展到了國家,社會生活的原則也隨之發(fā)展,由簡單到復雜,由低級到高級,逐步建立了一系列的典章制度,所以“道”是“漸形漸著”,從不明顯到明顯,越來越顯著,越來越發(fā)展,這是第一個命題。

第二個命題是《六經(jīng)》所記載的論說,與作為社會生活發(fā)展根本原理的“道”,二者不能等同?！暗馈笔怯肋h進化的,不斷發(fā)展的,就像不斷旋轉(zhuǎn)的車輪一樣永遠運動,不斷地發(fā)展變化。《六經(jīng)》則是“道”的一個階段所留下來的軌跡,是一個階段社會生活的記載。由此章學誠得出了更重要的結論:“學于圣人,斯為賢人。學于賢人,斯為君子。學于眾人,斯為圣人?！盵1]45圣人從哪來的呢?圣人不是天縱之圣,不是要我們永遠不變地去膜拜他,永遠當教條似地來刻板服從他;圣人是從學習眾人當中得來。這是什么道理呢?因為眾人在持續(xù)不斷的社會生活中要勞動,要遵守社會秩序,要進行社會交往,要經(jīng)商,自然形成了這么一套規(guī)則。圣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社會生活過程中學習眾人而來的。這在當時是石破天驚之偉論!幾千年來視眾人為群氓,匍匐于地,如今章氏說圣人學于眾人,這是宣告具有近代意義的新價值觀,是哲學思想的一大解放。所以美國學者倪德衛(wèi)十余年前所著《章學誠的生平及其思想》之《導論》中有一段話評價說:“凡是讀過這篇文章(按:系前文中提到的法蘭西學院的學者戴密微所撰寫的一篇關于章學誠的傳記文章)的人都不會否認,章學誠是中國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最富吸引力的思想家之一。……即使在中國,他在哲學史上也沒有公認的地位。但我堅信,章學誠必將作為一個中國哲學家而享有重要的地位,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我們該認識這一點的時候了?！盵5]外國學者還懂得章學誠是中國哲學史上有數(shù)的哲學家,我們中國的研究實在是太不夠了。

此篇往下引申的問題更為重要,就是章學誠所說:“有所需而后從而給之,有所郁而后從而宣之,有所弊而后從而救之?！盵1]54所謂“有所需而后從而給之”,是指各種國家制度形成初期比較適用,人們有了需要以后能夠提供。經(jīng)過一段時間以后,這個制度就不大適應了,部分地出現(xiàn)毛病了,社會運動不再順暢,出現(xiàn)了停滯的狀態(tài),即“有所郁”,這個時候需要通過改革、調(diào)整,把不通暢的地方讓它宣泄,讓它流暢,“有所郁而后從而宣之”。隨著社會的進一步演變,制度的運作出現(xiàn)了很大的弊病,這個時候應該怎么辦呢?就要大刀闊斧采取措施來挽救它,也就是“有所弊而后從而救之”。所以,制度運作出現(xiàn)了毛病,就要改革、調(diào)整;等到弊病嚴重的時候,就應該采取根本性的補救措施,而不是死守《六經(jīng)》那一套內(nèi)容。尤其是,《六經(jīng)》出現(xiàn)之后,社會在不斷地變遷,我們對“道”的闡述就應該反映它的發(fā)展,要總結出新的“道”。我與劉家和老師討論,他說章學誠這個話是說要開發(fā)出新的“道”,他比我說得更好。那么要怎么去開發(fā)新的“道”呢?章學誠說:“貴約《六經(jīng)》之旨而隨時撰述以究大道?！盵1]54“約”就是概括、提煉出《六經(jīng)》的精神實質(zhì),根據(jù)它的精神實質(zhì),根據(jù)時代發(fā)展的需要,根據(jù)條件的變化,寫出自己的主張?！耙跃看蟮馈本褪菍⒐糯ト说拇蟮兰右园l(fā)展和弘揚,寫出符合時代要求的新的原理、原則。當時章學誠就說出這樣的話,是很高的智慧,體現(xiàn)著中國精神。乾隆末年已經(jīng)是由盛到衰的轉(zhuǎn)折點了,此時西方殖民者已經(jīng)派人來中國探聽虛實。他們說中國是一艘破爛的戰(zhàn)艦,如果這個掌舵的人不稱職的話,就要出現(xiàn)危機。當時,白蓮教起義已經(jīng)蔓延了七八年,時代將要出現(xiàn)很大的轉(zhuǎn)折,危機四伏。所以章學誠才說“有所需而后從而給之,有所郁而后從而宣之,有所弊而后從而救之”,“貴約《六經(jīng)》之旨而隨時撰述以究大道”。章學誠還有一句話是“開啟前蘊”,是指古代流傳的精華,如今還沒有被闡發(fā)透徹。當時代需要我們將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聯(lián)系起來加以發(fā)展的時候,那部分精華就需要我們開發(fā)出來并加以弘揚。如果大家都知道章學誠這些學說的意義,都去好好研究事物的變遷,研究白蓮教起義為什么爆發(fā)、社會危機為什么到來,那當時整個局面就變化了,中國的歷史道路就完全不同了。所以說,對于章學誠在歷史哲學層面的探索,我們還要進一步的研究。

以上是章學誠對歷史哲學大力探索,提出許多重要命題,反映出時代精神、時代智慧。這是章氏學術作出重大貢獻的第一大項。第二大項是章學誠對煩瑣考證學風做了很有力的針砭。章學誠雖然沒有專篇講《史記》,但是他知道《史記》的精華是“通古今之變,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6],他在不止一個地方講了《史記》的精華,駁斥王允這樣的奸臣污蔑《史記》是“穢史”。章學誠認為,王允之所以說《史記》是“穢史”,是因為《史記》所具有的實錄精神,會將他們的活動記載下來,這樣他們的罪名就永遠留在了史冊上。王允很害怕,這恰恰證明了《史記》的威力。章學誠把前人對司馬遷的抹黑,包括蘇洵說《史記》抄《左傳》等論調(diào),加以廓清,認為這是一種缺乏常識的錯誤。寫史沒有史料怎么能行呢?司馬遷不根據(jù)《尚書》《詩經(jīng)》《左傳》《國語》《論語》《孟子》等等傳下來的這些史料,怎么能夠?qū)懸徊繌狞S帝以來上下貫通的通史?沒有史料去寫史,那是憑空捏造。我們看《四庫全書總目》對《史記》條目的解釋,會發(fā)現(xiàn)它并沒有對司馬遷“通古今之變”的宗旨進行論述。章學誠說司馬遷運用五種體裁寫作,體圓用神,互相配合,《四庫全書總目》卻都沒有論及。對于《史記》為什么寫得那么生動、反映人物時代那么真切等,《四庫全書總目》一概沒有說。那么它關于《史記》說了什么呢?它用大量篇幅說《史記》十篇“有錄無書”。聯(lián)系當時的考證學風,考證學家認為記載有缺漏、有錯誤的地方,才有做學問處,才值得去說;而對“通古今之變”這些內(nèi)容,就不去論述,用了大量的篇幅去講枝枝節(jié)節(jié)的問題,如果按照今天的觀點,《史記》這個提要,非常不合格,對不起,需要打回去重寫。

第三大項,章學誠提出了歷史編纂改革的方向。在他寫給邵晉涵的一封信中,提出了歷史編纂改革的方向:“仍紀傳之體而參本末之法。”[1]543紀傳體發(fā)展到中國傳統(tǒng)社會后期,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很大的弊病,像《宋史》《元史》,不僅篇目重復、疊床架屋,而且彰顯不出歷史發(fā)展的大勢。章學誠認為,改革歷史編纂的辦法是把紀事本末體能夠凸顯出歷史大勢的優(yōu)點,用以補救紀傳體的弊病。紀事本末體和紀傳體兩種體裁,本來是完全沒有交集的。紀傳體二十四史是一種體裁;紀事本末體在《尚書》中已有萌芽,但是它作為一種正式的史書體裁,是在南宋袁樞寫《通鑒紀事本末》之后。明清兩朝用紀事本末體寫的書相當盛行,像陳邦瞻等人寫了很多有價值的著作,但是社會實踐發(fā)展了,理論總結卻滯后,沒有人解釋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章學誠認為,紀事本末體的優(yōu)點在于因事命篇,靈活變化,沒有一句多余、重復的話,同時能夠彰顯出歷史的大勢。章學誠論述后期紀傳體看不出歷史大勢的弊病,可以從紀事本末體當中得到補救,也就是把紀事本末體顯示歷史大勢的優(yōu)點,同紀傳體記載廣泛、多角度反映社會面相、五體配合容量廣闊的優(yōu)點,二者結合,視為改革的方向。在當時,注意史書體裁的不止章學誠一個人,趙翼很有學問,也很注意二十四史的編纂,他的《廿二史札記》很有價值。其中,他講《史記》的記載包羅萬象,“信史家之極則”[7],認為《史記》創(chuàng)立的體裁,是寫史的一個很高的目標。但是,在《廿二史札記》中,趙翼一句也沒有提到紀傳體發(fā)展到后期出現(xiàn)了這么嚴重的弊病。這是什么道理呢?趙翼對社會發(fā)展變化有很精彩的言論,他的詩句:“滿眼生機轉(zhuǎn)化鈞,天工人巧日爭新?！盵8]社會不斷發(fā)展變化,而且速度很快,好像有一個無比的巨大的力量在撥動這個演變的車輪一樣,天天在變化,天天在發(fā)展,天天有不同。有這么一個觀點的人,他卻沒有提到紀傳體二十四史出現(xiàn)的毛病。這其中的原因,最關鍵的就是乾隆年間修《四庫全書》以后,二十四史是皇帝欽定的,是僅次于《六經(jīng)》的經(jīng)典,將來的二十五史、二十六史,也依舊要用紀傳體這樣修下去。因此趙翼沒有勇氣去說紀傳體有了什么毛病。那誰有勇氣敢說這個話呢?只有章學誠。因此,需要聯(lián)系時代背景,才能進一步更加認識到章學誠學說的價值。

以上講了三個方面,都是我論述的重點。首先是章學誠對“道”的探索,歷史哲學層面的成就是時代的光輝,是乾嘉時代思想學說的優(yōu)秀成果。其次,他對煩瑣考證學風的有力針砭,引導了后面像龔自珍、魏源等人更激烈的批判,推動了經(jīng)世致用在清代出現(xiàn)第二次高峰。再次是章學誠提出了歷史編撰改革的方向,這個是白壽彝先生總結出來的,我專門論述過,寫有一萬多字的文章。在19、20世紀之交,一直到20世紀初年,像梁啟超、章太炎他們構思中國通史,在總體上用的就是紀傳體的多種體裁互相聯(lián)系、互相補充,而又把紀事本末體反映歷史大勢的特點融入里面。再往后,羅爾綱先生寫《太平天國史》,也是往這個方向加以實踐的。白壽彝先生主編多卷本《中國通史》,更是發(fā)揮紀傳體記載全面、容量廣闊、諸體配合的優(yōu)點并以現(xiàn)代加以改造的成功典范。

這就說明,撰寫這部書稿,做認識章學誠、解讀章學誠這個工作有重大的意義,而且,又是同我的志向、同我的興趣完全吻合。我從大學本科畢業(yè)就對史學史有興趣,主要是受了中山大學劉節(jié)教授的影響,可是報考他的研究生以后,他受到了批判,我沒有當成他的研究生。到1978年,全國恢復招考研究生,我報考了白壽彝先生,就等于第二次被錄取為研究生。我做學問受影響最重要的是白壽彝先生,從此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史學史園地孜孜不倦地追求。寫完了《文史通義解讀》的書稿以后,我看到俄國文學批評家別林斯基寫給作家屠格涅夫的信,說:“找到自己的道路,認清自己的位置——對一個人來說這就是一切,這對他來說意味著實現(xiàn)了自我。”[9]別林斯基的這段話引起我心中強烈的共鳴!我寫了十幾本書,這本書是最后一本,也是十幾本著作中我很重視的幾本書之一。

章學誠的學術,回答了時代的需要,反映了時代精神,體現(xiàn)了時代的智慧。我認為,他的學說、主張有啟蒙的意義。中國古代創(chuàng)造了很燦爛的文化,傳統(tǒng)文化有很多精華;但與此同時,封建制度下的古代文化也有負面的東西,這些東西是社會前進需要加以清理的。由于它長期沉積,慣性非常強,惰力也非常大,只有社會變動很激烈,像明清之際“天崩地解”,才會有黃宗羲喊出的:“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盵10]認為專制制度,是萬惡之源。只有這時候,出現(xiàn)了侯外廬評價的明清之際三位早期啟蒙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唐甄。王夫之當時有了著作,但是還秘藏在民間,一直到鴉片戰(zhàn)爭前夕,湖南學者、魏源的好友鄧顯鶴等人發(fā)現(xiàn)了以后,從事編輯,募集了資金才開始印行。所以清代第一次的思想啟蒙,是侯外廬說的清初早期思想啟蒙。章學誠處在乾隆晚年、嘉慶初年,是時代大變動的前夜,他發(fā)表這些言論也有啟蒙的意義。我們這樣評價,是更加恰當?shù)摹Ｋ膶W說具有的啟蒙意義,除了以上講的三個方面以外,還有一項,我沒有時間充分展開,在這里提出來,有興趣的學者可以做,就是他教育思想的精華。章學誠不主張死記硬背、人云亦云,反對做自己不能夠勝任的、沒有興趣的東西,認為應該以“性”與“情”為基礎,做自己興趣愛好相接近的學問。這里面就包括獨立思考的能力,反對死記硬背,反對因襲成風,要敢于創(chuàng)造。他的教育思想包含在他的家書、給友人的信件,還有他在書院做的同書院有關的一些文章、發(fā)表的言論之中。我的這部書對章學誠的家書非常重視。雖然這些家書是他寫給孩子的,但是親切有味,而且貫穿了我剛才說的教育思想。七篇家書我選了六篇,比例非常大。他給友人的信件,與書院有關的言論也涉及他的教育思想,因為篇幅的限制,沒法多選。特別是他要離開河北的一個書院,在臨別時候?qū)懡o書院學生的一篇文章,洋洋灑灑幾千字,包括十幾個大問題。要離開書院了,別人在這時候慌著收拾行李走路,他卻詳詳細細,反復叮囑,作為與諸生“留別”,這是何等的胸懷!其中主要部分就是做學問要符合自己的性情,要與自己的性格相近,要獨立思考。把這些家書、信件、書院相關的文章綜合起來研究,寫章學誠教育思想的精華這一類的題目,這是拓展新的研究領域,證明在近代前夜,除了他那些歷史哲學的探索,學風方面的積極主張,歷史編撰的見解以外,還有教育思想方面的精華。這樣,我們就能夠看到更全面、更豐滿、更立體的章學誠。

(作者附記:本文承蒙西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張峰、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生張策幫助整理材料、訂正內(nèi)容,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