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四年,我追了趙巍四年??删\所至,金石并沒有開。全班同學都替我打抱不平:“咱北京大妞,有顏有才,他趙巍一個十八線小縣城男生,拽什么拽!”可我就喜歡他這拽酷且復古的范兒,怎么辦?
人生只如初見,我對趙巍一見鐘情。他高大,內斂,很少笑,但笑起來很溫暖,有種對全世界都友好并抱歉的謙和,很有內容。喜歡一個人,有時一個笑容就足夠了。
他外語極好,學校有外事活動時,就會叫他去幫忙。為了追他,我拼命學外語,攢一堆問題向他請教。他有問必答,但僅此而已。很顯然,他對我無感。
我可沒那么容易氣餒。為了能在英語課上和他一起演繹《簡·愛》的經典對白,我沒少拍英語老師馬屁。最后,我終于獲得了這個機會。我們一起站在講臺前,分飾簡·愛和羅切斯特。丟臉的是,當念到“你以為我貧窮、卑微、相貌平平就沒有感情嗎?如果上帝賜予我財富和美貌,我會讓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xiàn)在難以離開你一樣。上帝沒有這樣安排,但當我們的靈魂穿過墳墓來到上帝面前時,我們都是平等的”時,我哭了。
全班同學報以掌聲,為我“精湛的演技”。兩個室友趁機起哄:“在一起,在一起……”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兒了,我再扭捏就尷尬了。于是,我看向趙巍,直截了當?shù)乇戆祝骸摆w巍,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p>
窘迫的,是趙巍。他卷著手里的稿紙,眼神無處安放:“很抱歉,我……”很明顯,我被拒絕了。好在,我打小臉皮就厚,危機公關的素質還是有的:“沒關系,我有思想準備,你那么優(yōu)秀,Mypleasure,非常pleasure?!比缓?,我轉向全班同學,“我都被拒絕了,就不給點掌聲安慰嗎?不然我咋下臺呀?都是不是親同學?。俊?/p>
在響亮而歡快的掌聲、笑聲中,我華麗麗地失戀了。
只是,我低估了自己的執(zhí)著。
同一間教室,無論是跟趙巍迎面碰上,還是看到他的背影,我依然心動。
我本來不是愛學習的人,但天天去上晚自習,只為可以跟他同在一個屋檐下,再久一些;依然很努力地學外語,不是為了過六級、考雅思,只為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句話。
見我倆沒戲,同班一個男生開始追求我。被表白時,我心里真的連一絲波瀾都沒有,這讓我愈發(fā)看清自己的心意。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一直喜歡到趙巍有女朋友為止。
我收買了趙巍的室友,讓他們打探趙巍是否有女朋友。得到的消息是,他身邊連個可疑的異性都沒有,除了每星期跟他媽媽視頻一次。
只要他沒女朋友,我就永遠有機會。
大二的省內高校足球聯(lián)賽,趙巍參加了,且是帥氣的前鋒。我就報名進了啦啦隊。
決賽時,兄弟院校的球踢得太“臟”了。第N次,趙巍在禁區(qū)內帶球過人,對方兩個球員,一個負責擋住裁判視線,一個惡意滿滿地朝著趙巍的腳踝快準狠地鏟去……趙巍應聲倒地,對方瞬間舉起雙手做無辜狀,向裁判示意趙巍假摔。
坐在草坪邊上的我,全身的血都涌到腦門兒。我風一般沖進球場,猝不及防間,將手里的足球朝那個鏟趙巍的球員臉上狠命地砸去。不等他反應過來,我撿起足球,準備再砸。
此時,趙巍一瘸一拐拼命抱住了我:“你沖上來干嗎?主裁沒看到,還有邊裁呢!”
“我再不上來,他們怕是得把你的腳鏟斷了。欺負我的人,當我是吃素的嗎?”
我在氣頭上,全然沒注意自己說了一句“欺負我的人”,但趙巍和其他人都聽到了。當時劍拔弩張的氣氛,就這樣被大家起了哄。就連裁判都看不下去了:“同學,你秀恩愛能不能分個場合?”他當場掏出兩張紅牌,一張發(fā)給我,說是留給我和趙巍作紀念;另一張則亮給了鏟人的球員。
那一刻,我高調退場,迎著自己人的歡呼和對方球友的噓聲。我有點想哭,又想笑。不管怎樣,這一生,為愛一個人,沖動過,勇敢過,不管不顧過,值了。
那之后,每當趙巍走進教室,我都會被同學打趣:“你的人來啦?!睗u漸地,我和趙巍也習慣了。他佯裝沒聽見,我抱拳讓大家“低調”。
沒有惡意的玩笑,是大學生活的佐料。
大三暑假,班長組織大家騎行去黃山。趙巍細心地給每個人準備了帶熒光的衣服和頭盔。大家笑他太謹慎,他說“安全第一”。
全程他都是大家的安全員,有人一邊騎行一邊打鬧,他就上前阻止。不管任何時候,他都騎行在大家的左邊,后方來了車,他會早早預警。有他在,滿滿都是安全感?!拔业娜耍豢孔V?!边@是我內心的獨白。
那天,我們一行人露宿黃山,守候日出。在那個可以摘星的夜晚,我們對著星空談理想。
有人要出國,有人要留校,有人要去深圳大廠……唯有趙巍的理想與眾不同:做個交警。
大家好奇:“那你不考警校,學什么自動化?”
趙巍說:“考本校本專業(yè),是爸媽的理想。有機會,我還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p>
我想象了一下趙巍穿上警服的樣子,帥得我直跺腳。
輪到我說自己的未來規(guī)劃,我繼續(xù)一貫的逗比:“我準備做個交警太太?!?/p>
大家哄笑,趙巍也笑了。他一笑,整個黃山之夜都亮了。
四年,太匆匆。
吃散伙飯的那天,我們哭著笑著講述這四年的點點滴滴。我在足球場上的“壯舉”被大家翻出來,大講特講。我?guī)е硪庹f:“不管怎樣,咱這四年也做了件載入史冊的事。來,敬我愛而不得,敬我青春莽撞,敬我們來日方長。”
最后,大家都喝醉了。唯獨趙巍,輕淺地喝著,大家不滿:“憑什么老是眾人皆醉你獨醒???”
他說:“一會兒我得安全地把你們送回去。”
那個追過我的男生,借著酒意為難他:“你這個人就喜歡裝?我就不明白了,黃鸝這么可愛的女孩,你為啥老拒絕人家?”同學們也跟著問:“對啊,你給個理由,讓大家都死心?!?/p>
趙巍看著眼前的酒杯,低聲說:“我不配?!边@樣官方的回答,迅速淹沒在大家的謾罵和觥籌交錯之中。
四年都在失戀的我,忽然有某種如釋重負。我終于可以靠距離和時間去遺忘他,奔向嶄新的生活。
那晚,我擁抱了每一個同學。其實,只為能夠與趙巍擁抱一次。那么寬闊的肩膀,足以令我淚如雨下。這是我愛了整整四年的男生啊,一切都結束了。
他說:“黃鸝,謝謝你?!?/p>
我用帶著淚的笑回復他:“客氣啥,我的pleasure啊。”
畢業(yè)后,我回到北京,進了央企。趙巍則回到十八線縣城的老家。若無意外,我們的人生將再無交集。
我按部就班地工作,接受父母安排的相親,偶爾覺得這種一眼看到盡頭的人生很無聊。
但父母說:“以后你就會明白,能夠平安平靜地過完一生,是莫大的福氣?!被蛟S吧。
2021年7月的一天,素來寂靜的班級群突然沸騰起來——趙巍受傷了。
這時我們才知道,他真的回老家當了交警,只不過是一個輔警。他一直在初中母校的交通崗執(zhí)勤。這天,他協(xié)助刑警辦案設卡抓逃犯時,被一個背負命案的逃犯用匕首連刺三刀。
是班長在群里發(fā)布這個消息的。彼時,他剛好去那邊出差,順路去看望趙巍,卻不料遇到了這樣的事。趙巍爸媽流著淚求班長勸勸趙巍,別再從事這個既沒名分又危險的行業(yè)了。
也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趙巍做交警的執(zhí)念是因為他的雙胞胎姐姐。姐姐早趙巍兩分鐘出生,就因為這兩分鐘,從小到大,姐姐對他呵護有加。
初二那個噩夢般的日子,姐弟倆像往常一樣說說笑笑走出校門,全然不知距離他們不到200米處的上一個交通崗,一輛醉駕的車子正在加速,瘋狂地朝他們駛來。等趙巍反應過來時,他已被姐姐推了出去,而姐姐……慘烈得連個全尸都沒能保住。
這些年,趙巍壓抑著內心的痛苦,發(fā)奮讀書,實現(xiàn)了父母連同姐姐的大學夢。但他早已默默堅定了自己人生的航向。
當上輔警后,他對風吹日曬、收入微薄、是否轉正毫不在意,只有一個要求——在初中母校的交通崗執(zhí)勤。當年,姐姐守護了他;余生,他就在這里,守護別人家的孩子。
聽完班長的講述后,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訂機票、火車票,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趙巍身邊。
路上,我準備好了開場白:“居然有人敢動‘我的人,當我死了嗎?”可是,等真的見到他,看見他腹部厚厚的紗布,想到14歲的他眼睜睜看著姐姐在他面前被撞得支離破碎,我怎么都沒控制住自己的眼淚。那來自內心深處的疼痛清晰地告訴我:我還愛他,比從前更愛。
我想和他一起,過那種平靜卻不平凡的人生。
可想而知,我從天而降,趙巍有多吃驚??擅鎸ξ业母姘?,他依然拒絕。
他說,這樣的人生,是他的選擇,我不該為了他,蝸居在這樣一個不到半小時就能走完的小縣城。
但我告訴他,北京再大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已經想好了,我會考教師資格證,爭取成為趙巍初中母校的物理老師。這樣,他在校門口站崗,我在校內教書。這一生,我和他一起,守護青春。
趙巍聽了,眼睛紅紅的。他問我:“值得嗎?”
我說:“值得!這年月,血還是熱著的人不多了,你是我的人,我要對你負責到底。”
對于我的選擇,爸媽在吃驚之余,選擇了支持。他們自己的婚姻是因為愛情,所以,他們也沒理由反對我嫁給愛情。
趙巍康復后,因為有立功表現(xiàn),轉正成了一名真正的交警。而我也順利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成為趙巍母校的一名物理老師,成了如假包換的“交警太太”。我們雖不是同事,可每天都在同一個位置上班。不同的是,他站崗執(zhí)勤,我在講臺上教書育人。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不超過200米。
(摘自“寫故事的劉小念”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八方留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