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8-19世紀初,俄國漢語教學領域出現了三部重要教材:羅索欣的《三字經》、比丘林的《漢文啟蒙》和瓦西里耶夫的《漢字解析》。這些教材在漢字教學、語言文化交融、口語技能培養(yǎng)及實用主義取向上展現出了獨特性。它們的出現豐富了俄國漢語教學的歷史內涵,并為深入理解其發(fā)展歷程提供了重要的學術視角。
[關鍵詞] 俄國; 漢語教材; 《三字經》; 《漢文啟蒙》; 《漢字解析》
[中圖分類號] G513.3" "[文獻標志碼] A" " [文章編號] 1005-3115(2024)04-0171-11
在明朝萬歷年間,俄國與中國的交往初現端倪。當時,俄國使節(jié)將明朝神宗皇帝朱翊鈞的國書帶回莫斯科,這份國書象征著兩國之間的初步溝通和了解。然而,由于漢語在俄國的認知度極低,這份國書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竟無人能夠解讀,最終被原封不動地送回中國。這一事件凸顯了漢語作為中華文化載體的獨特性和復雜性,以及在跨文化交流中的重要地位。
隨著中俄關系的逐步發(fā)展,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也日益頻繁。18世紀20年代,俄國派遣了首批留學生前往中國學習,這一舉措開啟了俄國漢學的先河。這些留學生不僅學習漢語,還深入了解中國的文化和歷史,為俄國漢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755年,俄國外務委員會發(fā)布了每年向中國派遣學生學習漢語的指示,這一決策標志著俄國漢學的正式誕生。此后,隨著中俄關系的不斷深入,俄國漢學也逐漸壯大,成為俄國學術界的重要分支。
在俄國漢學300多年的發(fā)展歷程中,俄國政府高度重視漢語教學的發(fā)展,先后在恰克圖、喀山大學、彼得堡大學、海參崴東方學院、莫斯科大學亞非學院等地設立了漢語教學機構,為俄國漢學的繁榮提供了有力保障。為了滿足教學需求,俄國漢學家們自編了一系列漢語教材。其中,羅索欣(Илларищн Калинович Россохин)的《三字經》、比丘林(Н.Я. Бичурин)的《漢文啟蒙》和瓦西里耶夫(В.П.Васильев)的《漢字解析》是18-19世紀俄國早期最具代表性的三部教材。這些教材不僅注重漢語的實用性,還融入了中國的文化元素,為俄國學生提供了全面而深入的漢語學習體驗。
一、羅索欣與《三字經》
(一)俄國漢學先驅羅索欣
1741年,俄國的第二屆傳教士團成員羅索欣(Илларищн Калинович Россохин)返回國內,開始在圣彼得堡皇家科學院的滿漢語班教授滿漢語。羅索欣是18世紀來華留學生中的佼佼者,他不僅是最早從事中國文化典籍翻譯工作的俄國人,也是最早編寫滿漢語教材并從事漢語教學的俄國人。他的貢獻使他被譽為俄國漢學的先驅。羅索欣將大量的中國典籍從漢語和滿語翻譯成俄語,其中包括《三字經》。羅索欣的翻譯和改編工作,使得《三字經》成為當時重要的漢語教材,在俄國廣為傳播。這對俄國的漢語教學和漢學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三字經》:俄國漢學視窗
羅索欣的《三字經》全書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三字經》拼音形式全文,六字一句,共176句,1068字。每一句都配有翻譯,詮釋句義。
第二部分是《三字經》漢字全文, 豎排版,每個漢字的右上角列有該字部首的序號和部首以外部分的筆畫數。
根據每個字部首的標號,可以在教材第三部分找到相應的部首,如其中“人”為第9個部首“人”部;“之”為第5個部首“乙”部,部首以外部分1畫;“初”為第18個部首“刀”部,剩余部分5畫。讀者根據每個字標注的號碼,就可以在字典中找到這個字。
(三)羅索欣的漢語觀
1.語音觀解讀
羅索欣在漢語教材《三字經》的編纂過程中,雖然未明確標注漢字的聲調,但他對漢語語音教學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為了幫助學生更準確地掌握漢語發(fā)音,羅索欣特意編撰了一本名為《用俄文字母標注的漢語發(fā)音》的教材。這一創(chuàng)舉標志著俄國首個漢俄譯音方案的誕生,為后續(xù)的漢語語音教學和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礎。羅索欣深知音節(jié)僅僅是表音符號,而非正式的文字系統(tǒng),因此,他明確地將自己的漢俄譯音方案定位為學生學習發(fā)音的輔助工具,而非漢字的替代品。這種清晰的認識體現了羅索欣對漢字和漢語語音教學的深刻理解。同時,羅索欣也敏銳地意識到漢俄兩種語言在標音系統(tǒng)上的顯著差異。為了更準確地反映漢語詞語內部的音節(jié)結構,他巧妙地使用短橫“-”作為連接符號,將漢字拼音有機地串聯起來。這種處理方式不僅有助于學生更好地理解和掌握漢語發(fā)音,也體現了羅索欣在教材編寫過程中的嚴謹和創(chuàng)新。
2.漢字觀解讀
羅索欣在教材中,對每一個漢字都進行了詳盡而細致的解析,明確區(qū)分了漢字的部首與筆畫。這種教學方法不僅強化了漢字作為表意文字的概念,而且讓初學者在接觸漢語的初期就能深刻理解到,漢字可以通過其部首和筆畫的拆分與組合來進行學習和記憶。這種對漢字結構的解析方式,對于學習者理解單個漢字的含義、建立系統(tǒng)的漢字認知框架,以及利用各類工具書進行自主學習都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它提供了一種有效的學習路徑,幫助學習者從漢字的構成入手,逐步深入到漢字的意義和用法。同時,羅索欣在教材中引入漢字部首的教學方法,也反映了當時俄國漢學界對于漢字教學的共識。這種共識不僅體現在對漢字部首重要性的認識上,也體現在對漢字教學邏輯的深入探討上。這對后期俄國的漢語教材編寫和教學實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為俄國漢語教學的規(guī)范化、系統(tǒng)化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3.教學理念簡析
羅索欣在漢語教學實踐中,采納了中國傳統(tǒng)的教學方法,讓學生通過背誦《三字經》《千字文》以及四書等經典文獻來學習漢語。這種方法旨在借助經典文獻的誦讀,幫助學生掌握漢語的語音、詞匯和語法結構,同時培養(yǎng)學生對中國文化的感知和理解。在教學過程中,羅索欣充分利用自己翻譯的俄文手稿,為學生提供理解漢語原文的輔助工具。通過對比俄文翻譯和漢語原文,學生能夠在兩種語言之間進行有意義的轉換,從而更深入地理解漢語的含義和用法。盡管關于羅索欣教學的詳細記載并不豐富,但我們可以從他的學生成就中窺見一斑。其中一位學生成功翻譯了四書,并且該手稿至今保存完好。這一成就不僅體現了學生個人的學術素養(yǎng)和語言能力,更是對羅索欣背誦翻譯教學法的有力證明。他的教學方法在當時取得了成功,并且對后來的漢語教學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二、比丘林及《漢文啟蒙》
(一)俄國漢學奠基人比丘林
1808年,第九屆東正教駐北京傳教團抵達北京,其領班人即為后來被譽為俄國漢學奠基人的比丘林(Н.Я. Бичурин)。在北京期間,比丘林全力投入漢語學習中。他發(fā)現大量的滿、蒙語文獻都是從漢語翻譯而來,因此,他改變了此前俄國傳教團重視滿語學習的做法,轉而專注于漢語學習?;谧陨淼膶W習經驗,比丘林意識到有必要為俄國人編寫漢語學習工具書。因此,他在學習的同時,開始收集漢語詞匯,并很快編寫出一本漢俄詞典。1826年,比丘林返回圣彼得堡后,出版了一系列著作,在俄國乃至西方漢學界引起了強烈反響。他的作品不僅提升了俄國社會對中國歷史文化的興趣,也為俄國漢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1832年11月,恰克圖海關開設了學制四年的漢語學校,教學中所使用的教材《漢文啟蒙》便是由比丘林本人編寫的。《漢文啟蒙》是俄國第一部比較完整和系統(tǒng)的漢語語法教材,為俄國漢語語法教學奠定了基礎。
(二)《漢文啟蒙》:俄國漢學奠基之作
1835年,比丘林的《漢文啟蒙》首次在彼得堡刊印。經過修訂后,1838年正式出版。此書后來被喀山大學和圣彼得堡大學東方語言系用為教材。到了1908年,該書在北京第三次出版,成為20世紀駐北京東正教團成員學習漢語的教科書。
《漢文啟蒙》由正文和附錄兩部分組成。正文部分包括漢語和漢字的基本知識以及漢語語法規(guī)則?;局R部分從音韻和漢字入手,對漢語進行了全面概述,包括漢字的發(fā)音、拼寫和標點符號、音節(jié)和聲調,漢字的構成,筆畫、偏旁部首,漢字的書寫及六書的介紹等內容。語法部分則包括實詞和虛詞的使用等內容。附錄內容有:以70個漢字為例說明其書寫筆畫;六書的形體;列舉23組46個容易混淆的漢字,84個漢字的變體,131個漢字古今寫法,214個偏旁部首;漢語語音的俄語表示法及語音的重讀;漢語數量詞表;中國人稱呼語的書面形式和口語形式及241種俄羅斯商品的俄漢對照名稱等。
《漢文啟蒙》不僅是一本內容豐富的綜合性漢語教材,也是一本實用的商務漢語教材。其教授內容不僅覆蓋了漢語的各個方面:文字、語音、語法,還包含了當時的商務口語內容。從發(fā)音到漢字,再到語法,每一部分都配有釋例,并與會話相互鞏固。對于當時的漢語學習者來說,《漢文啟蒙》無疑是一本極具價值的教材。
(三)比丘林的漢語觀
1.語音觀解讀
比丘林在他的教材附錄中,附上了法語、葡萄牙語和英語拼寫漢語語音的音節(jié)表。其中,他自己編寫的漢語語音俄語拼寫字母表(Таблица русского начертания китайских звуков с значением и ее ударений)尤為引人注目。
這個表包含了446個音節(jié),明確指出漢語有四個聲調,并注意到了漢語口語音和讀書音的差異。這一工作進一步完善了羅索欣以來俄國已經出現的漢語語音拼寫體系。
2.語法洞悉
比丘林在漢語教學領域中獨樹一幟,他深刻地意識到區(qū)分漢俄語言中的語法現象至關重要。為幫助學生攻克語法差異的難關,他創(chuàng)新地運用對比教學方法。通過逐一比較漢俄語言的語法規(guī)則,學生能夠清晰地辨識出兩種語言在語法結構、句子成分和語序等方面的獨特之處。這一教學法的巧妙應用不僅深化了學生對漢語語法特征的領悟,還極大提升了他們的語言實踐能力。尤為值得稱道的是,比丘林在解析漢語語法時,對詞類進行了詳盡的劃分,將漢語詞語分為“實字”和“虛字”兩大類,進而細化出八大類,包括名詞、形容詞、代詞、動詞、副詞、前置詞、連詞和嘆詞。
這不僅反映出他對漢語語法的精深研究,更展示了他嚴謹而系統(tǒng)的分類思想。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劃分與馬禮遜的《通用漢言之法》高度契合,顯示了中俄學者在漢語研究方面的交流與影響,同時,也印證了比丘林與中國學者在詞類認識上的共鳴。這種共鳴不僅僅局限于詞類的界定,更是延伸到對漢語詞類功能和用法的深層次理解。比丘林的漢語詞類劃分不僅提升了俄國漢語教學水平,更為后世的漢語研究和教學提供了寶貴借鑒,進一步推動了中俄語言文化交流的進程。
3.教學理念與實踐
在比丘林的漢語教學理念中,口語教學的重要性尤為明顯。他強調口語與書面語教學并重,并明確了二者在教學內容上的不同。他認為,語言學習的終極目標是實現有效交流,而口語是最直接、最常用的交流形式。因此,在他的教學設計中,口語訓練占據了重要位置。比丘林提出的漢語教學順序體現了漸進式和系統(tǒng)性教學原則。他從最基本的漢字教學開始,逐漸過渡到詞匯和句子教學,最后形成完整的篇章教學。這種由簡到繁、由易到難的教學方法,既符合學習者的認知規(guī)律,也與現代語言學的教學理念相契合。除了在教學順序上的精心設計,比丘林還特別注重詞匯教學的實用性和交際性。他歸納整理了241種俄羅斯商品的俄漢對照名稱,這些詞匯的選取都是基于漢語學習者實際需求的考慮。通過這種方式,他幫助學生建立起了俄語與漢語之間的直接聯系,提高了他們在實際交流中運用漢語的能力。
綜上所述,比丘林的漢語教學理念和實踐不僅注重理論知識的傳授,更著眼于實際應用能力的培養(yǎng)。他的教學方法既具有科學性又富有實用性,對后來的漢語教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瓦西里耶夫與《漢字解析》
(一)俄國漢學宗師瓦西里耶夫
19世紀下半期,瓦西里耶夫(В.П.Васильев)在圣彼得堡大學東方系終其一生的科研和教學活動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他以淵博的學識、浩繁的著述、執(zhí)著的探索以及強烈的批判精神對俄國漢語教育和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造就了俄國漢學史上的第一個漢學學派。瓦西里耶夫是俄國成就最大的漢學家,也是具有世界知名度的漢學家。
1839年11月,瓦西里耶夫被編入第十二屆俄國東正教駐北京傳教團,隨后來到了中國。期間他廣泛涉獵中國、印度以及藏傳佛教的典籍,就許多漢學問題收集了大批材料并進行研究。1855年,瓦西里耶夫到圣彼得堡大學開始漢語教學工作。
俄國的漢語教學一直依靠比丘林的《漢文啟蒙》。這本速成教材盡管是當時歐洲最優(yōu)秀的漢語語法教材之一,但對歐洲人如何快速記憶漢字仍然沒有交出令人滿意的答案,而這個問題恰恰是橫亙在歐洲漢語學習者面前最大的頑石。瓦西里耶夫從漢字本身的特質入手,深入分析,創(chuàng)造出一套更適合于邏輯記憶的新理論。1866年,瓦西里耶夫在圣彼得堡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漢語語言學著作《漢字解析》?!稘h字解析》的出版標志著俄國的漢語語言學研究和漢語教學同時進入了一個新時期。從19世紀60年代一直到20世紀初,《漢字解析》始終是圣彼得堡大學東方語言系無可替代的漢語教材,為俄國漢語教學以及俄國漢學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二)《漢字解析》:俄國漢學之光
瓦西里耶夫敏銳地意識到針對“識記漢字”這個教學難點進行專門教學的必要性。因此,他投入了大量精力致力于解析漢字,幫助學生識記漢字為重點的漢字教材的研究——《漢字解析》應用而生。該教材出版以后,一直到20世紀初,始終是圣彼得堡大學東方系無可替代的漢語教材,同時也被其他東方學教學機構認定為學生學習漢語的主要教材。
《漢字解析》上冊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集中討論了南北口音差異與其他漢語音韻學方面的問題。第二部分是書寫,對漢字的基本筆畫進行了說明,歸納了漢字中八個主要筆形作為基本筆畫,并衍生出了其他筆畫,統(tǒng)計出筆畫后列所屬漢字。第三部分是漢字分類。這一部分綜合六書理論,大膽創(chuàng)新,將漢字分為三大類:象形字和指事字、會意字和轉注字及形聲字和假借字。對漢字結構和詞源進行有助于自行記憶的分析,并添注同音詞、近義詞或形近詞幫助學生對比記憶。如:在“寧”字下,瓦西里耶夫作了這樣的解釋:“寧”古代寫作“寍”,當器皿(皿)中有吃喝時,心情(心)才會平靜,就像在家(宀)中一樣。第四部分是有關“詞根”(корни)①的探討。比如“ge”與“jie”這兩個詞根都有隔絕、孤立或阻礙的基本含義,列出這兩個“詞根”下的一些漢字并釋義作為例證:“ge”——“割(割斷)”“個(個體、獨立)”“閣(閣樓)”“隔(阻隔)”;“jie”——“節(jié)(關節(jié))”“接(接合)”“借(占據)”“截(截斷)”“解(解開)”“界(邊界)”等。②
《漢字解析》下冊是按照筆畫系統(tǒng)編排起來的漢字部件體系,將能夠構成漢字的音符(即表示讀音的部分)和意符(即表示意義或類別的部分)都盡可能地列舉出來,并附加它們各自的意義,以便學生明白漢字的構造,形成系統(tǒng)性的認識,從而觸類旁通,更有邏輯地掌握漢字。
如“丶,dian,點,逗號,顯示停頓的符號,逗號,——神燈的燈芯(宗教用語);見‘立’‘主’‘永’‘寸’‘小’‘少’等?!肌袝r是‘■’的簡化,這時候‘■’往往處在組合字中的左側,例如‘禾’在‘和’中,‘火’在‘煩’中。有時候‘丶’會轉化成‘■’,例如由‘輿’、‘共’中的‘丶’到‘譽’、‘恭’中的‘■’?!雹?/p>
瓦西里耶夫編寫的《漢字解析》是一部非常出色的漢語教材。它利用筆畫系統(tǒng)與六書理論來實現字形和構字規(guī)律的解析,以基本字帶出一批字,進行集中式展現,充分考慮了漢字的特殊性,提高了漢字識記的效率。這部教材雖然成書于一個多世紀以前,但其中主要理論在很多領域至今仍有很大的啟發(fā)和指導意義。1935年莫斯科出版社出版的《漢俄簡明詞典》和1952年出版的規(guī)模最大的四卷本《華俄大辭詞典》均是依據瓦西里耶夫制定的漢字筆畫系統(tǒng)編寫的。
(三)瓦西里耶夫的漢語觀
1.語音觀解讀
瓦西里耶夫在漢語語音翻譯規(guī)則的研究上展現出了卓越的洞察力和深厚的學術素養(yǎng)。他對漢語語音的細微差別有著極為敏銳的感知,這使得他的譯音規(guī)則在準確性上顯著超越了當時通用的俄譯規(guī)則。以“北京”為例,通用規(guī)則將其譯為“Пенин(bie king)”,而瓦西里耶夫則精準地將其譯作“Бэйцзин(bei jing)”,這種翻譯上的差異凸顯了瓦西里耶夫對漢語語音特點的深刻理解和精準把握。瓦西里耶夫對漢語語音的研究不僅限于翻譯規(guī)則,他還對中國南北方音節(jié)數目進行了詳盡的統(tǒng)計和比較分析。他發(fā)現北方音節(jié)數目少于南方音節(jié)數目,這一結論揭示了漢語方言在地域上的差異,為我們理解和學習漢語的音韻變化提供了寶貴的參考依據。此外,瓦西里耶夫還敏銳地指出了漢語聲調的使用存在地域差異。他觀察到,漢語聲調中的入聲在南方方言中得以保留,而在北方方言中則已消失。這一發(fā)現對于理解和學習漢語的聲調變化同樣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它提醒我們在學習漢語時要關注不同方言區(qū)的聲調特點,以便更準確地掌握和運用漢語。
2.漢字觀簡析
瓦西里耶夫在深入研究漢字時,積極借鑒了中國傳統(tǒng)文字學的六書理論,并將其用于自己的分類體系,創(chuàng)新性地將漢字分為三大類別:象形字和指事字、會意字和轉注字以及形聲字和假借字。這一分類方法既展現了他對漢字構造理論的深厚理解,也體現了他對漢字歷史的獨特洞察。瓦西里耶夫特別強調了形聲字在漢字系統(tǒng)中的重要性。他認為形聲字占據了漢字的絕對多數,并且是漢字系統(tǒng)的核心和靈魂所在。
他清晰地闡釋了形聲字的構成方式——結合聲旁(提示讀音)和形旁(表示意義)來形成完整字符,這既是形聲字的關鍵特點,也是學習者和研究者把握漢字本質的有效途徑。通過形聲字的學習,漢字學習者能夠更高效、更系統(tǒng)地理解并記憶漢字的音形義關系,從而在整體上提高學習效果。更為重要的是,瓦西里耶夫的這種分類體系并沒有局限于靜態(tài)的描述,而是蘊含著漢字演變歷史的動態(tài)視角。他認為漢字從其最初的起源——象形字和指事字開始,經歷了發(fā)展會意字和轉注字的階段,最終形成以形聲字和假借字為主的結構特點。這種從宏觀歷史視角來觀察和分析漢字發(fā)展的做法,無疑為理解和研究漢字的演化規(guī)律和方向提供了極具價值的新視角和框架。同時,對于促進漢字教學研究的發(fā)展和深入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為后續(xù)漢字研究方法的革新和教學思路的更新開辟了新的可能性。
3.語法觀洞悉
瓦西里耶夫對漢語語法的理解展現了其深度和獨到之處。他反駁了歐洲人普遍持有的觀點,即漢語因缺乏格和變位等形態(tài)變化而不具備真正的語法。他堅定地認為漢語擁有自己的語法體系,而這一體系與拼音文字的語法思維和邏輯方式截然不同。他強調漢語通過其他手段,如詞序、助詞和語氣詞等,有效地表達了語法關系和語義功能。與歐洲語言依賴詞形變化來表達語法意義不同,漢語更注重詞序和虛詞等語法手段。例如通過調整句子中詞語的順序,漢語可以表達不同的語法關系,如主動與被動、修飾與被修飾等。同時,助詞和語氣詞等虛詞在漢語中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們可以幫助表達時態(tài)、語態(tài)、語氣等語法意義。這種語法系統(tǒng)的嚴謹性和邏輯性不亞于歐洲語言。
瓦西里耶夫的觀點揭示了漢語語法的獨特性和復雜性。盡管在表達方式上存在差異,但漢語語法同樣遵循著一定的規(guī)則和邏輯,使得說話者能夠準確地傳達自己的意思,聽者也能夠正確地理解對方的表達。
4.語體觀解讀
瓦西里耶夫對漢語口語與書面語的獨到見解揭示了兩者的本質差異及其社會功能。他敏銳地指出,盡管口語因地域口音和方言而呈現出多樣性,但所有方言區(qū)都共享同一種書面語言,凸顯了書面語的統(tǒng)一性和跨地域性。在瓦西里耶夫看來,這種差異反映了口語和書面語在漢語社群中的不同角色和影響力。他進一步探討了兩者在應用層面的區(qū)別,認為口語因其即時性和地域特色而受到一定局限,而書面語則因其穩(wěn)定性和普適性擁有更大的表達自由和靈活性。特別是書面語中單音節(jié)詞的豐富使用,使其在表達上更為精準、凝練且富有表現力。這些洞見不僅深化了我們對漢語口語和書面語特征的理解,也為漢語學習者提供了寶貴的啟示,即在語言學習和應用中應充分把握口語和書面語的不同特點和使用場合,以更有效地掌握和運用漢語。同時,瓦西里耶夫的觀點對漢語教育和研究也具有重要指導意義,為我們探索漢語的博大精深提供了更為深入和全面的視角。
5.教學理念的闡釋
瓦西里耶夫對中國歷史文化的重視和教學貢獻,彰顯了其卓越的學術視野和教育情懷。在圣彼得堡大學任教期間,他致力于為學生開設涵蓋廣泛的中國歷史和文學課程,深刻認識到中國歷史文化的深厚底蘊和無可比擬的歷史廣度與深度。他認為通過學習中國歷史文化,學生能夠獲得更為全面的知識體系,并激發(fā)出對學習和研究的熱情,從而更好地理解和欣賞中國文化的獨特魅力。在漢字教學領域,瓦西里耶夫的創(chuàng)新性尤為突出。他提出的漢字檢索系統(tǒng),為初學者在浩如煙海的字典中高效查找漢字提供了有力工具。更為重要的是,他基于漢字的構造規(guī)律,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筆畫—部件”教學法。這一方法從漢字的基本筆畫入手,逐步過渡到部件和合體字的學習,強調邏輯性和系統(tǒng)性。通過逐步分解和組合的方式,學生不僅能夠更高效地記憶漢字,還能深入理解漢字的構造原理和演變規(guī)律,從而對漢字獲得更為深刻和全面的認識。瓦西里耶夫的教學理念和實踐方法對俄國漢學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開辟了新的路徑。
四、俄國漢語教材的本土特色分析
在對18-19世紀初俄國最具影響力的三本漢語教材進行深入剖析后,我們觀察到一種顯著的連續(xù)性和一致性,這凸顯了俄國在漢語教育方面的本土特色。這些特色不僅體現了俄國漢學研究的深厚底蘊,也展示了其在漢語教育領域的創(chuàng)新與實踐。
(一)漢學成果的整合與應用
俄國漢學經過300多年的發(fā)展,積累了豐富的學術成果,并見證了學科的逐漸成熟。在這一過程中,羅索欣、比丘林和瓦西里耶夫的研究和貢獻尤為突出,為俄國乃至全球的漢語教育與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羅索欣在語音教學方面的貢獻被廣泛應用于現代教材中,他創(chuàng)立的漢俄譯音方案為學生提供了準確的發(fā)音指導,幫助學習者克服漢語聲調和音節(jié)的難點。這一創(chuàng)新不僅提高了學生的發(fā)音準確性,還增強了他們對漢語語音系統(tǒng)的理解,使得漢語學習更加高效。
比丘林在詞匯和語法研究上的造詣深厚,他的《漢文啟蒙》提供了科學的詞匯分類和語法框架,現代教材延續(xù)了他的對比教學法,使學生能夠更清晰地理解漢語詞匯的用法和語法規(guī)則。比丘林通過對中俄語言的對比分析,使學生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能夠更好地掌握語言的結構和邏輯,這種方法在現代漢語教學中依然被廣泛采用。
瓦西里耶夫對漢字的研究,特別是利用筆畫系統(tǒng)和六書理論進行的漢字分類,被現代教材廣泛采用,這種方法幫助學生系統(tǒng)地理解和記憶漢字,提高了識字效率。瓦西里耶夫的研究不僅限于漢字的表面結構,他深入探討了漢字的構字規(guī)律和歷史演變,為學生提供了一個全面的漢字學習框架,使得漢字學習不再是單純的記憶,而是理解和應用的過程。
通過整合羅索欣、比丘林和瓦西里耶夫的研究成果,現代俄國漢語教科書不僅具有歷史的深度和學術的廣度,更在實際應用中展現出卓越的教學效果。這些教科書為俄國漢語學習者提供了全面而有效的學習工具,推動了漢語在俄國的普及和發(fā)展,并為后來的漢語教育和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借鑒和參考。通過對這些學術成果的應用,俄國漢語教育在全球化背景下煥發(fā)出新的活力,繼續(xù)為國際漢語教育貢獻力量。
(二)漢字教學的傳承與發(fā)展
在18-19世紀的俄國漢語教育中,漢字教學被賦予了極高的重視,這在當時的教材中得到了充分體現。這種重視源于多個方面,其中最為直觀的是俄國漢語學習者對拼音文字與漢字巨大差異的深刻感受。俄國漢學家普遍認為,掌握漢字是理解漢語的關鍵。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當時的教材通常以漢字為基礎,逐步擴展到雙音詞、詞組、句子等更高級的語言單位。比丘林的《漢文啟蒙》和瓦西里耶夫的《漢字解析》就是這一時期的典型代表。這些教材在漢字教學方法上也頗具特色。它們注重講授或介紹漢字的部首和結構,讓學習者在漢語啟蒙教育階段就建立起對部首和筆畫的基本認識。這不僅有助于學習者識字、書寫,還能為他們査字典提供方便。從現代教學法的角度來看,這種以漢字部首和結構為基礎的教學方法仍然具有內在的科學性和合理性。
俄國早期漢語教材對漢字的獨特見解和重視,為當代俄國漢語教材的漢字教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F代俄國“字本位”教學法強調以漢字為教學的基本單位,注重漢字的形、音、義三者的結合,使學習者能夠更深入地理解漢語的特點和規(guī)律??梢哉f,現代俄國“字本位”教學法的成功,與俄國早期漢學家重視漢字教學的傳統(tǒng)有著密不可分的傳承關系。這種跨時代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彰顯了俄國漢語教育在漢字教學領域的深厚底蘊和前瞻視野。
(三)語言與文化的交融
在俄國漢語教材中,對中國文化歷史的重視有一種深刻而持久的傳統(tǒng)。這種重視不僅體現在教材內容的選擇上,更體現在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入理解和尊重上。以《漢文啟蒙》和《漢字解析》為例,這兩部教材不僅在語法和漢字教學方面表現出色,更在傳遞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方面做出了積極貢獻。它們通過精選的課文和深入的解析,向俄國學生展示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和獨特魅力。
在現當代俄國的漢語教材中,對漢字發(fā)展歷史的介紹并非簡單的陳述,而是一種深層次的文化探索與學術研究的體現。俄國漢語教材在介紹漢字時,不僅詳盡地描述了漢字的起源和演變過程,從甲骨文、金文、小篆到隸書、楷書等字體的變遷。更重要的是,它們對漢字所承載的文化內涵進行了深入且系統(tǒng)的挖掘,往往結合歷史學、考古學、語言學、文字學等多學科的研究方法,全面揭示漢字與中華文明之間的內在聯系。通過分析漢字的結構、義理和演變規(guī)律,闡釋了漢字在中國文化、哲學、藝術乃至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的重要作用。
俄國早期漢學家對中華文化的深入研究與理解,為現當代俄國漢語教學奠定了堅實的文化基礎,使得現代俄國漢語教學更加注重對中國文化的傳授和闡釋,從而培養(yǎng)出了更多具有跨文化交際能力的人才。
(四)口語的實用導向
從俄國政府設立東方語言機構這一舉措來看,顯然語言教育,尤其是對現代語言的學習和應用,在俄國是受到高度重視的。這種重視不僅體現在對語言教育資源的投入上,更體現在對語言教育理念的更新和教學方法的創(chuàng)新上。在需求方面,無論是傳教士學習語言以推行教義,還是商人學習語言以進行貿易交流,現代口語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因此,俄國漢語教材在編寫過程中也充分考慮到了這種實際需求。以比丘林的《漢文啟蒙》為例,該教材在編寫時特別添加了商務詞匯,這不僅使得教材更加貼近實際,增強了其實用性,同時也使得它成為了一本綜合性漢語教材,滿足了不同學習者的需求。瓦西里耶夫的《漢字解析》同樣體現出了對口語和書面語差別的關注。在編寫教材時,他著重區(qū)別了南北口音,強調口語與書面語的不同。這種細致入微的區(qū)分不僅有助于學習者更好地掌握漢語的實際應用,同時也體現了俄國漢語教育對語言準確性和規(guī)范性的追求。事實上,俄國大部分漢語教材都表現出了注重口語、講究實用的語言教學思想。這些教材不僅注重語言的實際應用,更關注語言在現實生活中的交際功能。因此,在教材中,對漢語字音的準確標注和語音語調的規(guī)范訓練也占據了很大的篇幅。這種對語言細節(jié)的關注和訓練,無疑有助于學習者更好地掌握漢語,提高其語言應用能力。
五、結語
俄國漢學家們編寫的漢語教材為我們深入了解俄國漢語教學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從早期的《三字經》到19世紀末瓦西里耶夫的《漢字解析》,這些教材不僅反映了俄國漢學家們對漢語各個方面的重視,也展現了他們在漢語教學方面的創(chuàng)新與思考。他們深知漢字在漢語學習中的重要性,因此,在教材中注重漢字的部首、筆畫和構造的教學。在語音教學上,俄國漢學家們也進行了積極的創(chuàng)新。他們設計了多種漢語語音教學方法,如羅索欣的漢俄譯音方案和瓦西里耶夫的漢語語音俄語拼寫字母表。這些方法不僅提高了學生對漢語語音的理解和掌握,也為后來的漢語語音教學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此外,俄國漢學家們還十分注重文化與語言的結合。他們認為漢語教學不僅僅是語言技能的培養(yǎng),更是對中國文化的傳承和理解。這種文化與語言相結合的教學方法,不僅增強了學生對漢語的興趣,也促進了中俄文化的交流與理解。
當今俄羅斯本土的漢語教材在繼承早期漢學家們的教學理念和方法的基礎上,又與時俱進,融入了更多的現代教學元素。這些教材既注重語言技能的訓練,又關注文化知識的傳授,為俄羅斯學生提供了更加全面、實用的漢語學習資源。對于我們來說,進一步挖掘和研究這些教材,不僅可以了解俄羅斯?jié)h語教學的歷史和現狀,也可以為我國的漢語教學提供有益的借鑒和啟示。
[注 釋]
①瓦西里耶夫所講的“詞根”脫離了字形,將音義緊密結合。他強調每個“詞根”都具有完整意義的語法性質。
②譯自Васильев В.П. Анализ китайских" иероглифов .Ч.2.Элементы китайской писменности." СПБ,1884。
③譯自Васильев В.П. Анализ китайских" иероглифов .Ч.2.Элементы китайско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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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季晶靜(1986-),女,漢族,江蘇南通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漢學研究、漢語教材、漢語語音詞匯語法研究、文化傳播與交流、國際中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