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奔流》

與《奔流》雜志的交往，是我的一次特殊經(jīng)歷引發(fā)的。我從鄉(xiāng)村中學調(diào)到行政機關(guān)工作后，1995年又從基層行政機關(guān)調(diào)到《赤峰日報》當記者，第二年的8月，駐赤峰市的森林警察部隊領(lǐng)導找到我們報社，說他們駐扎在深山老林的部隊生活非常艱苦，希望能給報道一下，報社把這個宣傳任務交給了我。

這次采訪的艱難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給我的心靈觸動很大，用終生難忘形容，一點兒不為過。被采訪的森林警察部隊駐扎在赤峰市北部的阿魯科爾沁旗最北邊的罕山原始森林里，從赤峰市區(qū)到阿魯科爾沁旗320多公里，再到森林警察部隊的駐地255公里。

森警中隊的營房在一個山洼里，旁邊除了阿旗防火站的幾間房子和防火站的家屬房，周圍全是大山，覆蓋著茂密的森林。中隊的院子除了正面房子，兩邊有籃球場、菜地，官兵們正在整修院子，天上下著小雨，院子的沙地一踩一個坑，官兵們渾身是塵土和汗水。我們下車，一個軍官接過我從車上拿下來的報紙和信，這是我們路過白音溫都蘇木郵政所時給他們捎過來的。他們這兒沒有郵路，報紙全靠上山的車捎和他們下山取，有時一兩個月取一次報紙。屋地也是沙地，一個戴眼鏡的通訊員給我們端來幾盆洗臉水。我和他說話，知道他的父母都在包頭市當教師，他是獨生子。他的工作是天天提前起來打掃室內(nèi)外衛(wèi)生，給軍官打水、打飯，白天跟著士兵訓練干活。我問他想家吧？他沒說話，轉(zhuǎn)過臉去擦桌子，我看見了他眼角的淚珠。

晚飯擺到桌子上的菜中，牛肉干兒有異味，其他幾樣菜也不新鮮。聽中隊干部說，他們吃肉吃菜都是用車下山去阿旗所在地的天山鎮(zhèn)拉，往返幾百里，路又難走，跑一趟不容易，大雪封山或雨季車下不了山。他們?yōu)榻鉀Q吃菜，自己在野外種了一片菜，用山水澆灌，還利用夏季產(chǎn)蕨菜季節(jié)，全體官兵到幾十里外的山上吃住采一個月蕨菜，腌成咸菜能吃一年；肉最難辦，從山下買來的肉放不住，買冰箱這里又不通電，他們就曬些肉干兒，肉干兒時間一長就壞了。飯后我走進廚房，一個戰(zhàn)士正切咸菜疙瘩，菜架子上放著幾棵大蔥和幾個土豆，還有一塊巴掌大的壞豬肉皮，再沒有別的菜，我問戰(zhàn)士才知道，現(xiàn)在雨季車無法下山，只有這么將就，主菜就是他們從山上采回來的蕨菜。

他們吃的水是山水，打出來的井水有草根子味，且水硬，吃了掉頭發(fā)、拉肚，戰(zhàn)士們說洗頭時水上一層頭發(fā)。山水是從山上淌下來的，水從駐地前二百米處山溝里流過，天天早晨一個班的戰(zhàn)士用水桶運水，運回來的水經(jīng)過沉淀才能吃。冬天他們天天去山溝里砸冰，把冰放到鍋里化開做飯用。燒柴是到山上撿干樹枝，為解決吃糧不足，在野外種了五十畝蕎麥。

第二天早晨我起來散步，見一個戰(zhàn)士背著一個軍用挎包出了院子，朝南邊大山走去，我好奇地跟著他走了一段路，他翻過一道梁沒了影兒，我不明白他干什么去了。我置身在大山圍住的草地上，有一種恐怖感，聽戰(zhàn)士們說，這兒狼群很多，天氣反復無常，冬天大雪封山，方圓百里沒人，刮起風來像火車吼，院墻都能刮倒，房上的瓦刮的像紙片飛舞，風過后院子一層沙子，用汽車往外拉，過一個冬季就得換一次窗戶玻璃。夏季天氣變化更快，我在的那幾天，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刮風，一會兒出太陽，一會兒陰天。吃早飯時我一打聽，才知道往南走那個戰(zhàn)士是去看蕎麥地，怕野獸禍害莊稼，整個夏季他就守在那片地邊。

中隊長介紹我認識了炊事班長張宏偉，他超期服役近二年了，他是哲里木盟科左旗人，家有爺爺奶奶父親弟妹，家里很需要他，但部隊更需要他，他就留了下來，當代理司務長、炊事班長、衛(wèi)生員，1995年他被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評為優(yōu)秀青年，他不愛說話，問一句說一句。

我接觸最多的還是干部，指導員何炳恒家在林西縣，因為交通不便，他一年難回家一次，他愛人帶著孩子來過駐地一趟。中隊長楊志軍27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緣由是他在這深山里，結(jié)婚不知道該把家安在哪里。正在見習的軍官侯延明家在呼和浩特，他愛人在電業(yè)局工作，他介紹了和愛人談對象的過程，戀愛的經(jīng)歷，成了我后來寫的小說中的部分素材。他喜歡寫散文，他把曾經(jīng)在《內(nèi)蒙古日報》《呼和浩特晚報》等報上發(fā)表的散文拿給我看，遺憾的是這里交通不便，無法把稿件及時寄出去，他一年多不寫什么了。

大山里唯一與外界聯(lián)系的就是那部電臺，發(fā)報時一個人搖發(fā)電機，一個人收發(fā)報，電臺雜音太大，我聽半天也聽不清一句話，報務員說他聽習慣了，能聽清。和官兵的接觸中，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心態(tài)，就是熱愛大森林，喜好森林警察這個職業(yè)，他們共同的心愿是讓中國的北疆永遠保持綠色。

我走時戰(zhàn)士們讓我把信捎到白音溫都蘇木郵政所，通過那兒寄出去。我看著信封的落款：阿旗森警中隊，心想，這么堂皇的地址，沒人會想到是在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溝里。我乘車離開軍營時，望著遠去的營房，山坡上坐著看蕎麥地的戰(zhàn)士，我心潮涌動，唯一的想法是，把這里的所見所聞告訴山外的讀者。

回到報社，我寫了一篇通訊發(fā)表在我供職的《赤峰日報》上，總覺得并沒有把森林警察官兵們內(nèi)在的東西寫出來，新聞有它的局限性，要想不受約束地全方位展現(xiàn)駐守深山里的森林警察精神風貌，就得用文學的形式，可是，寫一篇什么樣的文學作品呢？我一時沒有明確的定位。

雖然我沒有寫，但是，那次采訪的場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一年又一年，始終揮之不去，如果不寫出來，我永遠不能釋懷。

經(jīng)過多年的沉淀，2014年利用年休假，我以罕山森警的人物為原型，以罕山為地理依據(jù)，以當代社會環(huán)境為背景，發(fā)揮我的想象編織故事，寫出了中篇小說《來自大森林的愛》，從頭至尾一氣呵成，寫完我的狀態(tài)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欲向社會呼出口……

發(fā)給哪家雜志呢？在眾多的雜志中，我想到了《奔流》，那是我多年前就推崇的刊物，能在上面發(fā)表小說，是我的榮譽。恰好在網(wǎng)上看到《奔流》復刊，2014年10月16日16：13 （星期四）通過郵箱，我把《來自大森林的愛》發(fā)給了《奔流》雜志。過了大約一周，下午我走在下班的路上，手機響了，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你是呂斌嗎？我是《奔流》雜志的編輯，你投給我們一篇中篇小說《來自大森林的愛》，我們決定采用……我的心劇烈地跳動，喜悅灌滿了我的大腦，我連說謝謝！

《來自大森林的愛》發(fā)表在《奔流》復刊后的2014年第2期的頭條，引起了我們當?shù)匚膶W界的注意，受到了讀者的熱捧，《內(nèi)蒙古晨報》《紅山晚報》進行了報道，《赤峰日報》在“青紗副刊”對這部中篇小說進行了連載。劇作家呂滿華改編成同名電影文學劇本，發(fā)表在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草原·新劇本》雜志 2016年4期。2016年10月在赤峰市舉辦的首屆“赤峰文藝獎”評選中，《來自大森林的愛》榮獲“百柳文學獎”，那是赤峰市最高的文學獎項。

中篇小說《來自大森林的愛》能在《奔流》上發(fā)表，對我來說是幸運的，我對《奔流》產(chǎn)生了深深的感情。在《奔流》復刊10周年之際，祝愿《奔流》越辦越好，培育出更多的新人，為繁榮文學事業(yè)作出更大的貢獻。

呂斌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內(nèi)蒙古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人。在《人民文學》《奔流》《草原》《芙蓉》《黃河》《北京文學》《安徽文學》《雨花》等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六百多萬字。作品多次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海外文摘》《作品與爭鳴》等刊物轉(zhuǎn)載，多次選入各種書籍，獲得幾十種獎勵。有作品入選中學語文試卷和課外讀物。出版長篇小說及作品集《驚險時刻》《狼甸子》《美麗鄉(xiāng)村》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