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湖州銅鏡是中國古代銅鏡制造業(yè)后期階段的代表性品種,孔子博物館藏有8面湖州銅鏡,文章通過研究進一步確定它們的流傳和年代,為相關(guān)研究工作的開展打好基礎(chǔ)。
關(guān)鍵詞:湖州;銅鏡;年代;妝奩
孔子博物館的藏品主要來源于孔府舊藏,承載著孔子故里悠久燦爛的歷史和文化。在眾多的藏品之中,有8面帶有“湖州”款識的銅鏡(表1)。在這8面湖州銅鏡中,有7面為素面銅鏡,素窄平緣,圓形帶柄,其中3面殘損嚴重,手柄丟失。銅鏡背面中央凹面方框內(nèi)有陽刻銘文,銘文分為三種,主要標明銅鏡的制造作坊。還有1面為雙龍鏡(圖1),環(huán)中央圓框有對稱單線雙鉤龍紋,有“湖州薛惠公自造”款識。
一、湖州銅鏡概況
銅鏡是古人正衣冠、飾面容的銅錫合金梳妝用具,盛行于玻璃鏡發(fā)明之前的古代社會。宋代以降,銅鏡已成為一種生活必備品,同時還兼具饋贈、祈福、辟邪等功用,而浙江湖州地區(qū)因鑄鏡量大且質(zhì)量上乘,因此成為全國的鑄鏡中心。[1]可以說,湖州銅鏡作為中國古代銅鏡制造業(yè)后期階段的代表性品種,見證了民間手工業(yè)發(fā)展及其產(chǎn)品商品化的歷史進程。湖州銅鏡大約在北宋中晚期開始出現(xiàn),至南宋開始盛行。根據(jù)文物發(fā)掘信息統(tǒng)計,宋代湖州生產(chǎn)銅鏡的作坊主要有石家、李家、孟家、韓家、萬家等,以石家最為常見。這些作坊的名字以銘文標刻在鏡背,銘文都以“湖州”二字開頭,這正是湖州銅鏡的由來。[2]
明代中期,湖州銅鏡再度崛起。據(jù)明成化版《湖州府志》記載:“郡中工人鑄鏡最得法,世稱湖州鏡。”《浙江通志稿》記載清嘉慶十九年(1814)清廷廢止“歲貢嘉爐湖鏡”,可以想象湖州一帶銅鏡制作之精良,在嘉慶朝之前為皇家貢品。而這一時期湖州鑄鏡聞名的是薛家,其所制銅鏡鑄造精良、品質(zhì)上乘,因而聲名遠播。明代著名博物學(xué)家謝肇淛在其《西吳枝乘》中曾記載:“鏡亦以吳興為良,范金固不殊,其水清冽,能發(fā)光也,最知名者薛氏?!敝x肇淛是福州長樂人,字在杭,明萬歷二十年(1592)進士,除任湖州推官外,還官至廣西左布政使。根據(jù)研究,謝肇淛于明萬歷二十年(1592)至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任湖州司理,一生著書立說,在詩歌、方志學(xué)、博物學(xué)等方面均有成就。其著述內(nèi)容涉及面非常廣泛,不僅反映了其所處時代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科技、交通、外交、文化以及社會生活等情況,也為后人研究明史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參考資料。[3]通過他的記載,我們可以想象明代中期以來湖州銅鏡的發(fā)展與輝煌,尤其是對薛氏的記載,讓我們對湖州銅鏡的制作和流傳的研究有了著力點。
明代晚期劉沂春編的《烏程縣志》也說:“湖之薛鏡馳名。薛,杭人,而業(yè)于湖,以磨鏡必用湖水為佳?!盵4]清代雍正至乾隆年間,湖州銅鏡迎來新的發(fā)展高峰,著名文人、畫家杭世駿曾賦《方鏡詩》二十四首,與申甫合作寫下“盡愛薛家新制好,碧湖春浪片帆張”一句。這些文獻資料都記載了明代以來湖州銅鏡的知名度,以及銅鏡制作的名家已由石家變?yōu)檠κ霞易濉R娪谟涊d的明代湖州薛氏家族的制鏡名家有薛仰峰、薛懷泉、薛茂松等多人;清代湖州薛氏制鏡仍較為出名,以薛惠公所制最為常見。
二、年代辨析
孔子博物館館藏8面湖州鏡,包括5面“湖州薛惠公造”(圖2)、1面“湖州薛惠公自造”、1面“湖州薛晉侯造”(圖3)、1面“湖州薛贊王造”(圖4)。在年代方面,“薛惠公”有2面被定為明代、4面被定為清代;“薛晉侯”和“薛贊王”均定為明代。同樣的名稱,年代確定有差異,說明對于它們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提升。
根據(jù)研究,薛惠公傳世的鏡子以方形鏡居多,鏡背多鑄四言銘文,并落款,如“既虛其中,亦方其外。一塵不染,萬物皆備。湖城薛惠公造”和“如日之精,如月之明,水天一色,犀照群倫。苕溪薛惠公造”。薛惠公和薛晉侯實為一人,名為晉侯,字為惠公,有大量作品傳世。據(jù)清同治版《湖州府志·輿地·物產(chǎn)》載:“薛,名晉侯,字惠公,向時稱薛惠公老店,在府治南宣化坊,近年玻璃鏡盛行,薛鏡久不復(fù)鑄矣”[5],說明薛惠公實為薛晉侯的字,但關(guān)于其年代還是沒有明確。
在清末的《清朝野史大觀》之中,有關(guān)于當朝技藝名人的記述,其中記載“陸子剛治玉,鮑天成治犀,朱碧山治銀,濮仲謙治竹……又文衡山非方扇不書,及吳興薛晉侯銅鏡,歙曹素功制墨,吳穆大展刻字,顧青娘、王幼君治硯,張玉賢火筆竹器,皆名聞朝野,信今傳后無疑也”,可見薛晉侯作為湖州制作銅鏡的名家,是清代人士應(yīng)該有很大的可信度。其實作為一部記錄清代稗官野史的書籍,其可信度雖不為正人君子所信賴,卻也能與正史并行不悖,原因就在于它保存了豐富、真切的社會生活史料。更重要的是,這段記載應(yīng)該是來源于清乾隆時期阮葵生的《茶余客話》。
阮葵生出生于清雍正五年(1727),卒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他博聞強識、多才多藝,一生交游極廣,“少侍文京師,即識國家掌故”,尤其注重歷史考證。他所著的《茶余客話》“記前型,搜逸事,考證典物,多有未經(jīng)人道者”,是近300年來很有史料價值的筆記著述?!恫栌嗫驮挕ぞ矶吠瑯佑涊d:“陸子剛治玉,鮑天成治犀,朱碧山治銀,濮謙治竹……及近時薛晉臣治鏡,歙曹素功制墨,吳穆大展刻字,顧青娘、王幼君治硯,張玉賢火筆竹器,名聞朝野?!盵6]薛晉臣應(yīng)為薛晉侯,惠公是其字,薛晉侯銅鏡與曹素功制墨、吳大展刻字、顧青娘與王幼君治硯、張玉賢火筆竹器齊名,在清乾隆時期為一時之盛。
而關(guān)于薛惠公與薛晉侯實為一人的記載,周作人在其《苦茶隨筆》中有另外的記載:“汪曰幀《湖雅》卷九云:‘《烏程縣志》:湖之薛鏡馳名,薛杭人而業(yè)于湖,以磨鏡必用湖水為佳。案薛名晉侯,字惠公,明人,向時稱薛惠公老店,在府治南宣化坊?!盵7]通過記載可見,汪曰幀在劉沂春《烏程縣志》的基礎(chǔ)上對其進行解讀,認為薛就是薛晉侯,字惠公,應(yīng)為明代人,與阮葵生的記載有沖突,但在其參與編纂的光緒版《烏程縣志》中“案薛名晉侯,字惠公”的內(nèi)容,則承認薛晉侯與薛惠公為一人,摒棄了“明人”這一說法。
綜合前人研究和相關(guān)歷史文獻筆記的記載,薛晉侯與薛惠公實為一人。孔子博物館館藏“湖州薛惠公造”與“湖州薛晉侯造”兩面銅鏡應(yīng)為清乾隆時期或之后所造,這是中國古代銅鏡最后一批大量制造的產(chǎn)品。當然銘文不同,說明銅鏡的商品屬性已經(jīng)能夠區(qū)分銷售對象,這些銘文具有明顯的廣告效果,是我們研究當時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素材。
而對于“湖州薛贊王造”銅鏡,因其流傳和出土實物較少,關(guān)于其年代在研究時還有不同意見。夏伙根在對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藏的30 面湖州銅鏡進行研究分析后,認為“薛贊王造”方形銅鏡為清代物品。而盧星在《湖州銅鏡的造物觀》一文中又提到“湖城薛贊王造”方鏡,依據(jù)《吉林出土銅鏡》認為是1986 年在長春市郊元代遺址中出土的,為元代的物品。[8]筆者為此與吉林省博物院有關(guān)工作人員取得聯(lián)系,了解到此鏡為1985年購于長春廢品收購站,將其年代定為宋,但我們可通過對孔子博物館館藏的另外幾面湖州銅鏡進行比較分析,“湖州薛贊王造”銅鏡與另外6面無明顯差別,均為素面,銘文均以楷體刻于鏡背中央。綜合分析,“湖州薛贊王造”銅鏡應(yīng)該為清代物品,年代與薛惠公相差不遠。
三、銅鏡余暉
基于古代銅鏡傳統(tǒng)內(nèi)涵上的功用,我們可以將其分為禮儀祭器與世俗用器。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清代嘉慶年間民間制鏡業(yè)受玻璃鏡沖擊,停滯不前,無新的創(chuàng)造。由于薛惠公鏡工藝精良、民族氣息濃厚,深受百姓歡迎,嘉慶年間仍有鑄造,遠銷各地。而隨著玻璃鏡不斷地擴占市場,湖州銅鏡雖力求生存,但仍舉步維艱,市場逐漸萎縮。到道光之后,玻璃鏡進一步占據(jù)市場,湖州銅鏡停鑄。只有那些制造銅器的作坊兼鑄銅鏡,以滿足民間傳統(tǒng)將銅鏡作婚嫁陪品、喪事儀式所用;或沿襲習(xí)俗用銅鏡作辟邪、法器,懸于門庭、屋梁上用以鎮(zhèn)宅驅(qū)惡。至晚清則幾乎消失,魯迅曾在《墳·看鏡有感》中記述:“銅鏡的供用,大約道光咸豐時候還與玻璃鏡并行;至于窮鄉(xiāng)僻壤,也許至今還用著。我們那里,則除了婚喪儀式之外,全被玻璃鏡驅(qū)逐了?!?/p>
銅鏡作為婚禮用品,自唐代就有記錄。唐代段成式在其《酉陽雜俎前集》卷一之 《禮異》 中載:“近代婚禮,當迎婦,以粟三升填臼,席一枚以覆井…… 娶婦,夫婦并拜或共結(jié)鏡紐 ?!盵9]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銅鏡逐漸應(yīng)用于婚禮的各個方面,作為陪嫁妝奩的功能更加突出。如在同治皇帝大婚,皇后的妝奩清單中我們可以看到,除了鏡臺外,還有2面銅鏡。
而在孔府的婚禮中,銅鏡亦是妝奩的必備之物。據(jù)檔案記載,在第六十七代衍圣公孔毓圻夫人張氏的奩目中,就有“妝鏡成對、手鏡成對”的記載,說明在孔府中早就存在將銅鏡應(yīng)用于婚禮的習(xí)俗。乾隆時期的孔府檔案里延續(xù)有新娘手捧寶鏡“青銅大鏡全圍”、嫁妝奩冊“妝鏡成對、手鏡成對”的記載。直到現(xiàn)在,曲阜地區(qū)結(jié)婚還存在著新娘手捧寶鏡的習(xí)俗,當然捧的已經(jīng)是玻璃鏡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8面湖州鏡是因為婚禮才出現(xiàn)在衍圣公府的。
通過對這8面銅鏡的研究,我們對孔子博物館館藏湖州銅鏡流傳和年代的確定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銅鏡作為見證歷史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文物,還原其準確的名稱和年代是新時代文物工作者的使命。我們要透過文物的細節(jié)去了解、研究、總結(jié)和宣揚歷史,為新時代文化建設(shè)貢獻力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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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盧星.湖州銅鏡的造物觀[D].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2019.
[9][唐]段成式.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561.
作者簡介:
陳建輝(1988—),男,漢族,山東定陶人。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保護與利用、博物館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