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思想及其當代意義
——基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分析

洪 鈞 （廈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是馬克思青年時期關于政治經濟學研究的一部重要著作，是其學說的“秘密和誕生地”［1］。青年馬克思從“當前的經濟事實”切入，第一次試圖從唯物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立場出發(fā)，對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和資產階級經濟學進行批判性考察，對自己的新哲學、經濟觀點和共產主義思想作綜合闡述。在《手稿》中，青年馬克思不僅批判了粗陋的共產主義思想等錯誤思潮，并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共產主義的現(xiàn)實路徑?？梢哉f，《手稿》是馬克思第一次較為集中而翔實地闡釋共產主義思想的嘗試。法國學者科爾鈕認為，《手稿》“包含著對共產主義的科學基礎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初次闡發(fā)，因而標志著馬克思思想上的一個決定性的轉折點”［2］。因此，探尋青年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的特性、根源及揚棄的現(xiàn)實路徑，對我們進一步深化理解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思想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

一、批判與超越：青年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的解謎努力

在《手稿》中，青年馬克思通過批判幾種名不副實的共產主義理論，鮮明地闡明了自己的共產主義觀：批判粗陋的共產主義，闡明共產主義的理論實質，超越了“主人—奴隸的二元對立結構”［3］；批判具有政治性質，民主的或專制的共產主義，闡明私有財產的積極本質及人的本性，超越了過去與現(xiàn)存的異化秩序；批判哲學、抽象的無神論，闡明共產主義的現(xiàn)實性與可能性，超越物質與感性的存在。從其批判與超越可以看出，青年馬克思追尋的新社會絕不偏離人類文明發(fā)展大道，絕不脫離人類經漫長發(fā)展而積累的物質成果，而是要站在人類現(xiàn)有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發(fā)展高度，建立一個更具現(xiàn)代性與文明性的共產主義社會。這也是青年馬克思為解答“人之謎”、“政治之謎”、“歷史之謎”所作的努力。

（一）“人之謎”的哲學解答：從人向自身本質的復歸到人向社會的全面復歸

第一，批判“粗陋的共產主義”的倒退性。立足于“人性完善”之目的，馬克思首先批判了粗陋的共產主義。馬克思認為，這是一種完全由“物質控制”的共產主義，“在這種共產主義看來，物質的直接占有是生活和存在的唯一目的”［4］75，以至于它力圖把那些不能被所有人作為私有占有的一切都消滅，甚至強制性才能拋棄，更為極端的是則將女性變?yōu)楣灿胸敭a（公妻制）來反對婚姻，即反對私有財產。除此之外，這是一種由“妒忌與貪欲”構成的共產主義?！叭魏嗡接胸敭a本身所產生的思想，至少對于比自己更富足的私有財產都含有忌妒和平均主義欲望，這種忌妒和平均主義欲望甚至構成競爭的本質?！保?］76然而，這種所謂的“平均”非但沒有使那些貧窮的、需求不高的人得到改善，反而還使他們的生活境況日益倒退。就此而論，“粗陋的共產主義”試圖建立的社會是原始的、落后的、貧窮的共產制社會。因此，基于“粗陋共產主義”的倒退性，馬克思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了積極揚棄私有財產和異化勞動的共產主義運動。

第二，界定“人的本質”的復歸屬性。青年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是作為主體的人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這種占有是人向自身的、向社會的、合乎人性的、完全的、自覺實現(xiàn)的復歸。在這里，將共產主義看作“人的本質”的復歸的論證可能還缺乏科學性與嚴謹性，但馬克思提出的“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是超越前人的具有原則性的共產主義新思考。在《手稿》中，馬克思通過三個“只有在社會中”的表述，對“社會”之于人的本質作用做了明確的界定。既然社會是人與人建立關系的紐帶，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要素，是人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及真正成為人的基礎。那么，社會之于人與種群之于動物有何不同？馬克思指出，社會是人特有的存在方式。在這里，“社會”不同于動物的“種群”屬性，亦不同于人的“共同的活動”。社會對于人而言是本質的、基礎的，且為人所專屬的?！拔覐淖陨硭龀龅臇|西，是我從自身為社會做出的，并且意識到我自己是社會存在物”［4］80?？梢娙伺c社會的關系是一而二、二而一、辯證統(tǒng)一的。一句話，在“社會”生產每個人的同時，人也在生產著“社會”。

（二）“政治之謎”的哲學解答：從政治共產主義到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

第一，剖析“政治共產主義”的利弊。青年馬克思在批判粗陋的共產主義思想之后，對其他兩種政治共產主義思想也進行了剖析。第一種是為維護政治統(tǒng)治而進行改良的民主或專制的共產主義。以卡貝、勒魯?shù)热藶榇?，他們將共產主義制度看作絕對真理的表現(xiàn)，認為只要懷揣這種信仰，便可以馬上過渡到新的天國。第二種是主張將人從國家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的廢除國家的共產主義。以德薩米、蒲魯東等人為代表，他們認為要實現(xiàn)共產主義，必須消除國家之間的界限，隨著人類融合成統(tǒng)一的民族，政府機關也將隨之取消。無論是“改良派”的共產主義，還是“推翻派”的共產主義，他們的政治思想中固然還存在諸多空想成分，但正如馬克思所言，“這兩種形式的共產主義都已經認識到自己是人向自身的還原或復歸，是人的自我異化的揚棄”［4］77。值得肯定的是，他們已經關注到作為主體的人在私有財產狀態(tài)下的異化狀態(tài)，并且嘗試為揚棄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的異化境況做努力。因此，較之粗陋的共產主義而言，政治共產主義無疑是一個歷史進步。遺憾的是，“它雖然已經理解私有財產這一概念，但是還不理解它的本質”［4］77。

第二，對待“私有財產”的態(tài)度。從馬克思對政治共產主義的剖析中，可以看出，政治的解放并不意味著人的解放，政治的平等并不意味著現(xiàn)實中財產的平等，政治共產主義的背后還存在“私有財產”這一經濟基礎。因此，要想真正實現(xiàn)政治權利的解放，必須積極揚棄私有財產。馬克思認為，對私有財產異化的揚棄不僅僅是在意識領域、更為關鍵的是現(xiàn)實生活領域。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思想是立足現(xiàn)實，建立在以往創(chuàng)造的所有社會財富基礎之上的，并非簡單否定對象化勞動的成就。在馬克思看來，“整個革命運動必然在私有財產的運動中，即在經濟的運動中，為自己既找到經驗的基礎，也找到理論的基礎”［4］78。因此，對“私有財產”不應全盤拋棄，而是繼承其積極的文明成果。那么，又該如何應對“私有財產”的消極效應呢？“不是一般的‘勞動’產生出私有財產，而是‘異化’勞動才產生出異化的產物即私有財產。”［5］馬克思在《手稿》中論述了勞動異化下工人的生產、生活狀況，異化最終只能導致富人越富，窮人越窮，財富的兩極分化。社會的財富隨著勞動異化程度的加深，不斷積聚在“少數(shù)人”手中。因此，揚棄異化勞動的根本就在于消滅私有制。只有消滅這個異化根源，勞動者才能重新支配自我的勞動及勞動產品，才能實現(xiàn)人的勞動與人的類本質的統(tǒng)一。

（三）“歷史之謎”的哲學解答：從資本主義批判到共產主義憧憬

第一，揭示“資本主義”的本質。在《手稿》中，馬克思闡明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異化勞動的四個本質特征。一是工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肮と藢ψ约旱膭趧拥漠a品的關系就是對一個異己的對象的關系?！保?］78在正常的生產關系中，工人生產所耗費的勞動力量越多，其獲得勞動價值應越高，物質生活應越富足。然而，在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下，工人必須接受勞動對象對自己的主宰，勞動產品的增多并不會給工人帶來任何價值，只能使工人受資本的控制更強。二是工人同自己的生產活動相異化。勞動是人的生命活動的體現(xiàn)。但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對于工人而言如同枷鎖，是強制的、犧牲的、折磨的。工人在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一句話，異化勞動使工人的“肉體與靈魂”相背離。三是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在馬克思看來，人是類存在物，自由自覺的活動是人的類本質。然而，在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下，作為主體的人，不僅失去了自由且自覺的活動，還失去了賴以實現(xiàn)和確證其生命活動的對象世界，資本主義殘酷的剝削和奴役使勞動僅僅成為勉強維持勞動者肉體生存的手段。最終，勞動對于人而言僅僅是一種生存手段，而非自身價值創(chuàng)造的源泉。四是人同人相異化。按馬克思的理論邏輯，正是以上三種異化事實，結果導致了人同人相異化。這種異化集中體現(xiàn)在資本家與工人之間、資本家內部之間。正是這種異己的、敵對的、強有力的、孤立的關系產生了無產階級同資產積極的對抗與斗爭。

第二，闡明“共產主義”的構想。青年馬克思在《手稿》中首次對“共產主義”進行探尋，闡明了“共產主義”的本質。在青年馬克思看來，共產主義就是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而“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4］82。在這里，“人的一切感覺”集人的五官感覺、精神感覺及實踐感覺于一體。只有當五官真正成為人的五官，精神在實踐中成為理論，實踐與對象發(fā)生社會關系，才能真正實現(xiàn)人的解放。共產主義預示著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預示著人的全面解放。在青年馬克思看來，共產主義是通過人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這里強調的是共產主義是對人的主體與客體、人與對象、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是一種全面且徹底的占有。共產主義預示著一種客觀的現(xiàn)實運動。青年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共產主義是作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復原的一個現(xiàn)實的、對下一階段歷史發(fā)展來說是必然的環(huán)節(jié)?！保?］90由此我們就能初探，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是一種不以人的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現(xiàn)實的運動的觀點?？梢哉f，對私有財產的揚棄只是通達共產主義這一理想狀態(tài)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最終還是要通過客觀的現(xiàn)實的運動，即通過無產階級的解放從而實現(xiàn)全人類的解放。

二、實然與應然：青年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的哲學意蘊

《手稿》在解答“歷史之謎”的同時，其本身的論證邏輯也構成“哲學之謎”?！八枷爰业睦碚摵陀^念被對象化在他的著作之中。”［6］青年馬克思將其哲學分析、政治經濟學批判與共產主義理論相融合，集中體現(xiàn)為自為與自由、發(fā)展與代價、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的多重視域中實現(xiàn)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他既憧憬理想狀態(tài)下的共產主義“應然”，又立足當時資本主義“異化狀態(tài)”下的“實然”。一句話，青年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的哲學意蘊是“實然”與“應然”的辯證統(tǒng)一。

（一）自為與自由的辯證統(tǒng)一

“自為”這一概念首次出現(xiàn)在黑格爾邏輯學中存在狀態(tài)的抽象范疇中，其發(fā)展邏輯可概括為：積極揚棄自我矛盾—把握自身內在規(guī)定性—實現(xiàn)自身本質的自為存在。在《手稿》中，馬克思正是通過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剖析資本主義社會中異化勞動對人的生存境遇和發(fā)展命運影響，嘗試用現(xiàn)實的共產主義運動改變資本與勞動不可調和的矛盾與對立?！皻v史將會帶來這種共產主義行動，而我們在思想中已經認識到那正在進行自我揚棄的運動，在現(xiàn)實中將經歷一個極其艱難而漫長的過程?！保?］126可見，在青年馬克思看來，“自為”具有意識性、批判性及長期性的特征。而實現(xiàn)“人的自由”則是“自為”的最終目的。從哲學角度看，“‘自由是什么’，取決于哲學家對‘人是什么’的認識和理解?！保?］在《手稿》中，青年馬克思正是通過分析現(xiàn)實狀態(tài)下人的類本質，闡明了關于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學說。要言之，“自為”與“自由”呈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自為”是手段，而“自由”是目的，“自由”在“自為”中實現(xiàn)，“自為”為“自由”提供實踐基礎。

“自為”是“自由”的實踐基礎。在私有財產境遇下，勞動對工人來說純粹只是外在的東西，而非他的本質?！八膭趧硬皇亲栽傅膭趧?，而是被迫的強制勞動”［4］50。在“異化勞動”統(tǒng)治下，勞動的本質從“為我”到“為他”，從“主動”到“被動”，從“幸?！钡健氨瘧K”。可見，異化勞動導致人的自主活動、自由活動，即人的類生活，被迫淪為維持人的基本生存的手段。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關于人的自由與解放的學說。因此在他看來，只有積極揚棄私有財產，擺脫異化勞動對人的支配，讓人自身成為勞動為之服務和勞動產品供其享受的存在物，使勞動為我所在、為我所用、為我所益，才能真正使人獲得自由。一句話，通過“自為”實現(xiàn)“自由”。

“自由”是“自為”的價值歸宿。青年馬克思將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描摹為“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梢姲凑账臉嬒?，人的幸福指數(shù)與人的自由程度是正相關的。青年馬克思認為：“一個種的整體特性、種的類特質就在于生命活動的特質，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保?］53在他看來，“人的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正是人與動物相區(qū)別的直接因素。動物的生產是片面的，而人的生產是全面的；動物在肉體支配下生產，而人能夠“自為”生產；動物只生產自身，而人能夠再生產整個自然界等。要言之，人的活動是有意識的，而這種區(qū)別于動物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是人實現(xiàn)自由的前提?？梢?，人的“對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的類特質決定了人在實現(xiàn)自由的過程中，既是一種對象性的“受動存在物”，又是一種感性的“積極存在物”。

（二）發(fā)展與代價的辯證統(tǒng)一

社會發(fā)展與代價密不可分。在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視域中，社會的發(fā)展與代價包含著歷史觀與價值觀、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相統(tǒng)一的辯證思維。就發(fā)展而言，它是一種與人的價值取向、價值目標相伴相生的，且具有“意識選擇”的歷史過程。從代價來看，這是作為社會主體的人在從事社會活動中必須為其行為付出的“另一種價值”，是一種客觀存在。由此可見，發(fā)展與代價是辯證統(tǒng)一的，沒有不付出代價的發(fā)展，也沒有離開發(fā)展的代價。從這個意義上講，發(fā)展與代價是矛盾的兩個方面，并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

批駁“唯資本主義論”的必然性與正當性?！妒指濉分校嗄犟R克思批駁了一些資產階級思想家刻意回避資本主義發(fā)展代價，粉飾社會太平的虛偽言論?！八睦硐胫髁x不過是幻想、任意的奇想、突發(fā)的怪想”［4］118。在資本主義境遇下，他們只關注需要的精致化和滿足需要的資料的精致化，卻對在另一方面造成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蠻化和徹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簡單化視而不見。在馬克思看來，生產對富人所具有的意義，也同樣表現(xiàn)在對窮人所具有的意義之中，只不過是二者的表現(xiàn)形式有所差別，對資本家而言，工人的粗陋的需求甚至比富人的講究的需要更能獲取更大的利潤。一句話，馬克思并非否認資本主義帶來的巨大生產力的發(fā)展效應，而是力圖揭示發(fā)展背后所付出的沉痛代價。

探尋“發(fā)展與代價”統(tǒng)一的可行性路徑。發(fā)展與代價之間是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相互補充的關系。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在一定的歷史階段給人帶來深重的災難，其導致人的墮落、腐化、文明的陰溝。但是，不能就此否認其歷史進步性，更不能倒退到《手稿》中提到的“粗陋的共產主義”階段。解決問題的關鍵，是正視代價、剖析代價，在付出較小代價的前提下獲得新的發(fā)展。就此而論，青年馬克思在《手稿》中已經初步設想了在發(fā)展的同時，如何避免代價最大化的問題。他認為，只有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消除異化，才能實現(xiàn)人的自由發(fā)展。在這里，他既肯定了私有財產對個人主體意識的發(fā)展，同時也克服了物的必然性對人的類特性的控制?？梢哉f，青年馬克思超越了之前共產主義者只看到代價，而屏蔽發(fā)展的片面論，實現(xiàn)了發(fā)展與代價的辯證統(tǒng)一。

（三）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的辯證統(tǒng)一

人是“能動的”與“受動的”統(tǒng)一?，F(xiàn)實的個人何以存在？一方面，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正如馬克思認為，人具有自然力與生命力，這些力量作為天賦和才能、作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因此，為了生存需求，人只能發(fā)揮最大的天賦與才能，從自然界、從他物中不斷滿足自我，進行生產，滿足需要，這是人的“能動性”的充分發(fā)揮。與此同時，“人只有憑借現(xiàn)實的、感性的對象才能表現(xiàn)自己的生命”［4］103。直言之，人的存在必須依靠一定的“自然力”，憑借著激情、熱情追求自己的對象的本質力量。而自然界可不依賴于人而獨立存在，它在作為人類物質來源的同時，也能夠從另一方面確定人是否作為自然物而存在。從此維度看，人是被動的，是受限制的。另一方面，人是人的自然存在物。人經歷了從作為“肉體存在的人”，到“人的自然存在物”，再到成為“真正的人”的發(fā)展過程。與動物不同的是，在這一過程中，人能夠自為、自在地通過他物認識自我；人能夠認識、感知自己形成、發(fā)展的歷史；人能夠在生產物質資料的同時，因新的需要不斷改變物質條件及自然界。從此維度看，人是能動的、自為的、自主的。

實現(xiàn)“人的自然本質”與“自然界的人的本質”的統(tǒng)一?！叭说淖匀槐举|”與“自然界的人的本質”揭示了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兩方面的內容：一是人本身作為一種自然的存在，他的勞動力只是自然力的一種直觀體現(xiàn)。二是當在人為滿足自己的需求而試圖改變自然時，人與自然就會呈現(xiàn)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系。作為自然存在物，人因生存需要不斷與外界進行物質交換與能量交替，這是人與自然統(tǒng)一的體現(xiàn)。然而，當人要將自然提供的這種生存可能性變?yōu)楝F(xiàn)實時，其勞動與創(chuàng)造的外界就成為“人化的自然界”。因此，帶有人為因素的自然界不可避免地會與人產生一定的矛盾、沖突。青年馬克思認為只有通過對私有財產進行積極揚棄才能解決，“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任何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4］78一句話，解決人與自然的矛盾，歸根結底，是解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

三、守正與創(chuàng)新：青年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的當代意義

如果說青年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的形成，是建立在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批判及異化勞動的分析基礎之上的，那么，《手稿》對當前正處于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奮力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有何啟示呢？在21 世紀，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能夠從《手稿》中汲取什么樣的思想資源，推進中國式現(xiàn)代化進程呢？黨的二十大之后，“中國式現(xiàn)代化”成為政治生活中的高頻詞語、核心詞語?！爸袊浆F(xiàn)代化，不是資本主義的現(xiàn)代化，‘不是東方從屬于西方’的現(xiàn)代化，而是建設‘社會主義強國’的現(xiàn)代化，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現(xiàn)代化，推進‘人的全面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保?］而《手稿》正是從以下四個維度與其相呼應，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建設提供了寶貴啟示。

第一，不走資本主義的老路，堅持走中國式現(xiàn)代化道路。這是《手稿》給予中國式現(xiàn)代化道路建設最大的啟示?！妒指濉穼Y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發(fā)展邏輯，對資本主義的罪惡本質、非正義剝削進行了深刻地揭露。在青年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充滿矛盾與對抗，它以剝削、壓迫、控制勞動人民為手段，以片面追求財富為目的，是一種“非人道”的社會狀態(tài)。在這里，我們并非全盤否定資本，而是要合理地利用資本、限制資本，使其真正地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建設所用。黨的二十大強調，中國式現(xiàn)代化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叭丝谝?guī)模巨大的現(xiàn)代化”區(qū)別于人口基數(shù)較小的西方現(xiàn)代化，意味著我們必須以人民為中心，而非以資為本；“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xiàn)代化”區(qū)別于兩極分化嚴重的西方現(xiàn)代化，意味著我們必須著力維護社會公平，而非社會不平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xié)調的現(xiàn)代化”區(qū)別于物欲橫流的西方現(xiàn)代化，意味著我們必須多向度發(fā)展，而非單向度發(fā)力；“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xiàn)代化”區(qū)別于先污染、后治理的西方現(xiàn)代化，意味著我們必須樹立正確的生態(tài)價值觀，而非對資本無限度的追求；“走和平發(fā)展道路的現(xiàn)代化”區(qū)別于對外掠奪擴張的西方現(xiàn)代化，意味著我們必須始終高舉和平、發(fā)展、合作、共贏的旗幟，而非弱肉強食。

第二，不陷入資本邏輯困境，堅持將實現(xiàn)人的現(xiàn)代化作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實質與核心。“社會的現(xiàn)代化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應當是人，是當代的和后代的人?！保?］《手稿》中，人從宗教的束縛下逃離，卻又陷入“異化”的沼澤地，人為了生存的需求，不得不成為資本的工具、貧困的化身。直言之，西方資本主義把人從宗教世界帶入物化世界，解放的不是人，而是為資本競爭開辟自由的道路，人還只是作為“單向度的人”而存在。而馬克思強調，人是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從現(xiàn)代意義上講，人不僅要在經濟上、政治上成為現(xiàn)實世界的主體，而且要在思想上、價值觀念上成為自己精神世界的主體，即“物質和精神都極大豐富”的現(xiàn)實個體。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主旨講話中提到，現(xiàn)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xiàn)人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爱敶袊鐣陌l(fā)展過程既是現(xiàn)代化的實現(xiàn)過程，也是人的素質現(xiàn)代化和建構現(xiàn)代心靈秩序的過程。”［10］著眼當下，只有錨定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實現(xiàn)從“衣食無憂”到“高品質生活”；只有順應人民對文明進步的渴望，實現(xiàn)從“單一”到“多元”，才能讓現(xiàn)代化更好回應人民各方面的訴求與多層次的需要，使人民真正成為人類物質文明的締造者、社會發(fā)展的推動者、人類文明成果的享受者。

第三，不割裂人與自然的關系，堅持落實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觀。馬克思在《手稿》中從不同維度闡述了人與自然的三種關系。一是人與自然是平等的關系?！八^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lián)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lián)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保?］52這表明人與其他自然界的存在物是呈平等的關系，人非主宰自然，而是融入自然。二是人與自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嵌關系?！妒指濉分刑岬降淖匀唤缡侨说木竦臒o機界等觀點，闡明人與自然是在相互作用中實現(xiàn)統(tǒng)一發(fā)展。三是人與自然是主動與受動關系。“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4］103就主動性看，人作為實踐的主體，具備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自然力、生命力與創(chuàng)造力?！傲硪环矫妫俗鳛樽匀坏?、肉體的、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同動植物一樣，是受動的、受制約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4］103。也就是說，人們在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同時，也要注重其外在的自然條件限制，不可超越“自然的警戒線”。當下，正確把握人與自然的關系，決定著能否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決定著能否實現(xiàn)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生態(tài)藍圖”?！爸袊浆F(xiàn)代化堅持可持續(xù)發(fā)展，堅定不移走生產發(fā)展、生活富裕、生態(tài)良好的文明發(fā)展道路，是能內在生長出‘文明’的現(xiàn)代化?！保?1］因此，實現(xiàn)中國式現(xiàn)代化，必須打破西方“以犧牲自然發(fā)展資本”的二元對立發(fā)展思想，必須實現(xiàn)主客體統(tǒng)一的“人類與自然的和解”。

第四，不搞零和博弈，堅持彰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人類共同價值。共產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最終目標，而共同體則是共產主義的主要特征。《手稿》為我們提供了青年馬克思關于初探個體與共同體關系的思考：將社會與個體的關系統(tǒng)一，承認個體是社會的存在物，是社會生活的表現(xiàn)和確證等。此外，青年馬克思通過把握與揭示整個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建構了自己的共同體理論。“對社會主義的人來說，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所以關于他通過自身而誕生、關于他的形成過程，他有直觀的、無可辯駁的證明?！保?］89可以說，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正是以“現(xiàn)實的人”為邏輯起點，以“人的解放”為邏輯主線，以“團結聯(lián)合”為邏輯價值建構而成。當前，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我國發(fā)展環(huán)境也面臨深刻復雜變化。因此，越是風云變幻，越要凸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影響力；越是艱難險阻，越要施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推動力；越是動蕩沖突，越要發(fā)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號召力?！按禍鐒e人的燈，并不會讓自己更加光明；阻擋別人的路，也不會讓自己行得更遠?！保?2］只有共享發(fā)展機遇、共謀發(fā)展戰(zhàn)略、共享發(fā)展果實，才能在走好中國式現(xiàn)代化道路的同時，與世界各國一道做大做好人類社會現(xiàn)代化的“蛋糕”，讓發(fā)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各國人民。

總之，《手稿》中的共產主義思想超越了以往具有空想色彩的未來社會理論，并且以科學的方法為變革資本主義社會、實現(xiàn)人類解放提供了可行的方案，其真理光芒是值得肯定的?！氨M管我們所處的時代同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相比發(fā)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但從世界社會主義500 年的大視野來看，我們依然處在馬克思所指明的歷史時代。”［13］因此，我們應該意識到，《手稿》給予當下的價值不應停留于理論層面，更要發(fā)揮其實踐價值。當前，“中國把‘實現(xiàn)什么樣的人的現(xiàn)代化、怎樣實現(xiàn)人的現(xiàn)代化’置于并融入‘建設什么樣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偉大歷史實踐之中”［14］。因此，在強國建設、民族復興的新征程中，我們要合理運用資本邏輯，強化人民至上意識，創(chuàng)新生態(tài)文明觀念，堅持和平發(fā)展道路，以高質量發(fā)展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提供有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