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去見你

有一天，編輯部的柳眉兒姐姐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

一周前，柳眉兒還坐在堆滿信件的辦公桌前。

她喜歡在午后閱讀小讀者的來信，然后深吸一口氣，用小兔發(fā)繩綁起頭發(fā)，認真回信。她的目光溫柔，眼鏡片映出窗外明媚的陽光。

她會悉心為綠植澆水、修剪枝葉，傾聽少博家族每個人的煩惱，并用她的樂觀和堅定為大家?guī)砹α?。她的笑聲時?；厥幵谵k公室里……

突然，有微弱的哽咽聲傳來。柳眉兒立刻放下信箋，走到聲音的發(fā)源地，溫柔地問：“怎么了？”

科普俠收起桌上的書，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是《小王子》里的那朵玫瑰，太傷感了?！?/p>

“你……是在哭嗎？”柳眉兒愣住了。

“是眼淚自己流出來的?！笨破諅b倔強。

柳眉兒一邊拿起書來看，一邊輕聲安慰他：“不要太難過，我們應該從故事中看見成長?！笨煽粗粗约阂踩滩蛔∧四ㄑ蹨I。

這時，編輯部的門被推開，進來一個快遞員。他手里拿著一個包裹，環(huán)視四周：“柳眉兒的快遞，請查收?！?/p>

“奇怪，我沒買東西啊?！绷純阂苫?。

正是這個包裹，改變了柳眉兒的命運。

包裹里，是一封封被退回的信件，還附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用再給我寄信了，沒有任何意義，你對我的生活一無所知?！?/p>

柳眉兒盯著包裹上的地址，若有所思。她自然知道是誰退回這些信件的，可看見“沒有任何意義”這句話，心里還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退回信件的小讀者名為曉寒，生活在一個偏遠的海邊漁村。她是一名留守兒童，喜歡畫畫，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一年多的時間里，她和柳眉兒一直通信。信上，她用稚嫩的文字和繪畫，記錄自己的成長：和小伙伴在海邊放煙花；騎著自行車去鎮(zhèn)子趕集；在海邊釣上來一只巨大的螃蟹；儲蓄罐里的硬幣快裝滿了……

雖然相隔千里，看著這些充滿童趣的文字和圖畫，柳眉兒仿佛和曉寒一起長大。

有時候，曉寒也會安慰工作忙碌的柳眉兒姐姐，像大人一樣鄭重寫下她的人生哲學：“柳眉兒姐姐，每次騎車經過海邊時，我總覺得，不管我們失去什么，都能從大海中找回來?！?/p>

下班后，握著曉寒的“訣別信”，柳眉兒獨自坐在編輯部樓頂的天臺上，遠眺城市的天際線。

暮色四合，她仿佛回到了孩提時代那間明亮的教室。盡管北風呼嘯，門窗破陋，但燈光下的老師和學生仿佛處在另外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溫暖、干凈、心無旁騖的世界，與外面的潮濕和陰冷形成了鮮明對比。

如果真正來到孩子身邊，就能更了解他們吧。

萬米高空，一架飛機劃過，留下淺淺的尾痕。那一瞬間，柳眉兒下定了決心。第二天，她申請了年假，飛去海島的小漁村，去見曉寒。

（二）

海邊村落，柳眉兒來到曉寒的學校，成為一名短期的支教老師。

她開始與孩子們近距離接觸，了解他們的困擾，還會為情緒低落的孩子進行心理輔導。

很快，柳眉兒打聽到了曉寒所在的班級。這天放學后，她假裝不經意路過班級門口，碰見了準備回家的曉寒。

曉寒一頭短發(fā)，皮膚曬得黝黑，仿佛海邊的精靈，只是行色匆匆。

柳眉兒并沒有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她決定在現實生活中，重新和曉寒成為朋友。

“老師好?！睍院钟卸Y貌。

“同學，你好?！绷純盒睦锔`喜，看來她的計劃成功了。

“老師……”曉寒的眼睛很大，很亮。

“嗯？”柳眉兒期待。

“你臉上的粉沒抹勻。”曉寒認真凝視著柳眉兒的臉，然后揚長而去。

這時，另外一位老師經過，望了望曉寒的背影，嘆了口氣：“這孩子真不容易呢！”

“怎么了？”柳眉兒擔心地問。

“你剛來不知道，她啊……”老師娓娓道來。

當晚，柳眉兒久久未能入眠。

原來，她對曉寒的生活真的一無所知。她感到非常懊惱，此前一直在信中寫一些輕飄飄的話鼓勵曉寒，卻不知道這孩子正經歷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天色微明，柳眉兒揉了揉大大的黑眼圈，努力打起精神。她決定在放學后，前往曉寒家中。

（三）

黃昏時分，柳眉兒沿著狹窄的鄉(xiāng)間小道行走，感受拂面的海風。

終于，她來到了曉寒家門口。這是一座樸實的屋子，周圍種滿了花草，墻上爬滿了藤蔓。柳眉兒輕輕敲了敲門，期待又緊張。

門開了，一位老人家站在門口，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疑惑：“你是……？”

“奶奶您好，我是學校新來的支教老師，來家訪?！绷純罕３治⑿Α?/p>

“快請進?！蹦棠腾s緊給柳眉兒沏茶。

柳眉兒坐在客廳，依稀能看見正在里屋臥床休息的曉寒爺爺。

“她爺爺身體不好，喝了點粥就睡下了。我這幾天手臂腫了，怎么都使不上力，都是曉寒給我們做飯呢……”奶奶嘆氣。

柳眉兒這才發(fā)現，廚房里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忙碌著。

客廳的墻上貼滿了曉寒的獎狀，柳眉兒仔細觀察，發(fā)現這些獎狀都是去年的。飯桌上攤著寫了一半的作業(yè)，有幾張卷子放在一邊，成績都在50分左右。

“去年，曉寒的媽媽在城里出了車禍……只剩下她爸爸在城里打工。我們都想著讓她去城里上學，可她的成績下降得厲害，非說自己跟不上城里的進度。孩子一直跟著我們這兩個老骨頭，也不是辦法呀?！蹦棠陶f著，忍不住咳了起來。

“不去。你們不用管我?！睍院畯膹N房出來，將飯菜整整齊齊地擺上桌。

“曉寒，老師特意來看你了?！蹦棠痰?。

“哦?！睍院耦^吃飯。

“這孩子……”奶奶趕緊招呼著柳眉兒，“老師，你吃，別客氣?！?/p>

“曉寒，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說?！绷純簻厝岬?。

“沒?！睍院胍膊幌?。

“不用擔心，我會幫助你的。曉寒，你門門都考50分，是因為你知道全部的正確答案，對嗎？你明明那么優(yōu)秀……”

曉寒終于放下碗筷，直直地盯著柳眉兒：“看穿別人的心很了不起嗎？我最討厭城里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走吧！”

“老師，您看，這孩子就是倔，她不是這個意思……”奶奶趕緊拉住曉寒。

柳眉兒的心跌入了谷底。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將帶給曉寒的禮物悄悄留下，離開了。

（四）

夜里，海風很強勁，吹走了忘記收的衣物，吹亂了停泊在碼頭的漁船，甚至讓步行變得艱難。

柳眉兒坐在海邊，盯著黑色的海面發(fā)呆。

她想起曉寒曾經在信里寫道：“大海有時像老虎一樣咆哮，有時又在你耳邊輕聲低語，像一個朋友在訴說心中的秘密。它會像口袋中的硬幣一樣叮當作響，又能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隆聲?！?/p>

直到坐在海邊，柳眉兒才聽懂海的語言。就像來到曉寒身邊，看到她冷冷的雙眼，柳眉兒才明白這個女孩在短短的時間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突然，電話響起，是科普俠：“柳眉兒，你去哪兒了？大家都很擔心你?！?/p>

“我很快就回來了?！绷純号ψ屄曇麸@得平靜。

科普俠沉默了片刻，問：“你是在哭嗎？”

柳眉兒終于忍不住抽泣：“是眼淚自己流出來的?！?/p>

“柳眉兒，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都會支持你。一直以來，都是你幫助大家走出低谷，可是我們卻忘了，如果知心姐姐也有煩惱，該怎么辦？你的綠植很好，我每天都在照顧它們。還有你的桌上又堆滿了新的信件……天漸漸熱了，你回來后，我們一起去吃冰淇淋火鍋吧?！?/p>

科普俠的話語雖然笨拙，卻出自真心。

“謝謝你。我要和一個重要的朋友告別，之后就會回到少博家族?！绷純盒α?。

科普俠說的沒錯，柳眉兒姐姐總是扮演樹洞的角色，傾聽別人的煩惱，盡心盡力地為小讀者答疑解惑。可面對自己的煩惱時，她也會感到無所適從。很久以前，她就陷入了自我懷疑，懷疑自己是否能一直為少博家族和小讀者帶來正能量。

這一次，曉寒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

一周的時間過得很快，在簡單的歡送儀式上，柳眉兒并沒有看見曉寒的身影。她背著包，最后一次漫步在海邊的村落，準備前往車站。

而就在這一天，曉寒掃地時發(fā)現飯桌靠墻的角落里，有一個扁扁的禮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本精美的繪畫手冊和一套彩色鉛筆，她瞬間明白了什么。

曉寒跑到門口，踩上自行車，趕往學校。

“來支教的柳老師？她剛走，說是半小時后的車……”保安大叔說。

“她姓柳？”曉寒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后悔不已。

她將自行車掉頭，雙腳都要踩出火花來?？上У搅塑囌竞螅疖囈呀涢_走了。

曉寒悵然若失，推著自行車回家。暮色沉沉，夕陽把大海變成橙色，她的影子看起來比火柴還要瘦弱。

走到家門口時，她愣住了——柳眉兒正站在那里，對她微笑。

“為什么……”曉寒低下頭。

“我還是想和你當面告別?！绷純哼€是那么溫柔。

“當我看到小兔發(fā)繩時，就應該想到會是你……”

“來到你身邊后，我才明白，我所擁有的勇氣和自信，都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因為我一路走來都很幸運，有家人的愛和陪伴，有朋友的關心和支持。我不應該不考慮你的感受，直接去評價你的生活……抱歉，我只是想陪著你，支持你……我比你們需要我，更需要你們……”

柳眉兒頭一次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但沒等她說完，曉寒就跑向她，抱住她，放聲大哭：“無論你有多抱歉，我都比你更抱歉……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我最想見的人就是你，可我卻把自己封閉起來，把你推開。我一直、一直都想去你的城市見見你?！?/p>

柳眉兒摸了摸曉寒的頭，哽咽道：“我也是一樣的心情，所以，我來了?！?/p>

天高海闊，鮮有人煙，她們的耳邊只剩下翻涌的浪聲。

這天夜里，她們在沙灘上散步，在星空下聊天，在窄窄的床上共眠。

窗外，深夜的海水泛著點點波光，仿若大自然的神跡。

“曉寒，暑假的時候，來少博家族玩，好嗎？”睡眼蒙lt;F：＼2023年閱讀與寫作＼2023年閱讀與寫作7-8期＼造字1111.tifgt;中，柳眉兒發(fā)出邀請。

“我……考慮一下……”曉寒翻過身，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行吧，那你要帶我去見科普俠、圓眼、桃子、小櫻……我決定了，去城里上學，帶上爺爺、奶奶，一家人就要在一起……”曉寒轉過身，發(fā)現累了一天的柳眉兒已經睡著了。

她為柳眉兒緊了緊被子，閉上眼睛，向大海祈禱：讓海風卷走柳眉兒的煩惱吧！

經歷了這么多后，這個一夜長大的女孩還是相信——不管我們失去什么，都能從大海中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