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義持對明斷交與其內(nèi)外政策的聯(lián)動

［收稿日期］2022-05-23

［作者簡介］馬云超，南京大學中國思想家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古代中日關(guān)系史。

［內(nèi)容摘要］足利義持并非繼位之初便決心與明朝斷交，其付諸實踐的契機是支持對明貿(mào)易的幕府管領(lǐng)斯波義將去世。足利義持時期，日本國內(nèi)將軍與守護大名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不同于前代，禁倭政策變得難以維系，這是停止對明外交的現(xiàn)實原因。再者，足利義持為對抗后南朝勢力，致力于抬升天皇家的政治地位，就必須避免因接受明朝冊封而引發(fā)“日本國王”與天皇關(guān)系的難題。足利義滿的對明外交建立在其專制權(quán)力之上，本身具備特殊的歷史條件，足利義持只是在特殊條件消失之后，促使足利幕府回歸到原有的狀態(tài)。足利義教繼位后，上述問題基本得到解決，為明日外交進入新的階段準備了條件。

［關(guān)鍵詞］足利義持；斯波義將；倭寇；皇室政策；明日外交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01（2023）02-0004-12

應永十五年（1408）五月，掌握公武兩界最高權(quán)力的“日本國王”足利義滿于京都北山殿去世，其子足利義持在幕府重臣的支持下繼任足利家家督。^①在位期間，足利義持一反其父的外交政策，不再接受明朝皇帝的冊封，并多次拒絕明朝使團進入京都。足利義滿時期空前繁榮的日明外交在此戛然而止，兩國間進入了近二十年的外交中斷期。

關(guān)于足利義持中斷對明外交的原因，學界一直以來都有所關(guān)注。二戰(zhàn)前，日本學界受“皇國史觀”影響，將足利義滿對明稱臣的行為視作“國辱”，而足利義持拒絕接受冊封自然被稱頌為敬重皇室、撥亂反正的義舉。^②當然，也有學者試圖從學術(shù)角度解釋義持的行為，如栢原昌三認為，足利幕府拒絕明朝冊封，其實質(zhì)是對明朝貿(mào)易限制的反抗，足利義持與幕府官員試圖通過斷交，迫使明朝重開自由貿(mào)易。^③辻善之助在其著作中也持同樣的觀點。^④這一學說無疑高估了日本在明朝冊封體系中的影響力，再者即便“十年一貢”的限制真實存在^⑤，該規(guī)定在永樂年間也并未被嚴格遵守，足利幕府沒有必要為一個從未真正執(zhí)行的貿(mào)易限制政策而不惜與明朝斷交。

戰(zhàn)后，日本學界從更多元的角度闡釋日明斷交的原因。如田中健夫認為，足利義滿的外交政策遭到了朝廷和幕府雙方的反對，足利義持對明斷交正是在這些否定聲中進行的?！咎镏薪》颍骸簤堁a·倭寇と勘合貿(mào)易』、東京：筑摩書房、2012年、第98頁（初版1961年）；山根幸夫：『明帝國と日本』、東京：講談社、1977年、第54頁?！坑涝瓚c二則強調(diào)，足利義持雖是義滿的嫡子，卻長期遭到父親疏遠，故繼承權(quán)力后對其父的政策悉數(shù)予以否定，外交政策只是其中之一?！居涝瓚c二：『日本の歴史10·下剋上の時代』、東京：中央公論社、1965年、第196頁；佐々木銀彌：『日本の歴史13·室町幕府』、東京：小學館、1975年、第56頁。】這兩種觀點都有一定的合理性，共同構(gòu)成了目前學界的主流學說?！就粝驑s、汪皓：《中世紀的中日關(guān)系》，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1年，第127—128頁；伊藤喜良：『足利義持』、東京：吉川弘文館、2008年、第107—108頁；村井章介·橋本雄等編：『日明関係史研究入門：アジアのなかの遣明船』、東京：勉誠出版、2015年、第134頁。】此外，村井章介、橋本雄聚焦于元容周頌轉(zhuǎn)交明使的回信，強調(diào)“神國思想”在兩國斷交中的重要作用；【村井章介：『日本の中世10：分裂する王権と社會』、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03年、第243頁；橋本雄：「〈中華幻想〉補説：拙著のための弁明と研究動向の整理若干」、中島楽章·伊藤幸司編：『寧波と博多』、東京：汲古書院、2013年、第251—255頁。此外，中國學者朱莉麗也贊同這一觀點，參見朱莉麗：《明日交涉與日本對華觀的流變（1368—1598）》，濟南：齊魯書社，2021年，第93頁?！砍靥飿s史、宮本義己則從琉球貿(mào)易的角度分析足利義持對明斷交的動機，進一步開闊了思路?！境靥飽咽罚骸噶鹎颏摔堡胫惺蕾Q(mào)易陶磁の様相」、『九州史學』2006年第144號；宮本義己：「室町幕府の対明斷交と日琉貿(mào)易：続添鴻寶秘要抄を通して」、『南島史學』2003年第62號。】但是，這些觀點仍有意猶未盡之處。下文將會提到，足利義持并非上臺之初就決心與明朝斷交，真正執(zhí)行是在應永十七年以后，那么促使義持付諸實踐的契機是什么？除此之外，足利義持在位期間的內(nèi)政方針與足利義滿時期有很大的差異，這些差異又對外交政策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足利義持所中斷的對明外交由他的繼承者足利義教恢復，應當如何評價斷交事件在整個明日外交史中的位置？先行研究似乎尚未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的探討。

基于上述疑問，本文首先對永樂六年（1408）前后足利義持的外交態(tài)度進行確認，隨后圍繞幕府管領(lǐng)斯波義將在日明關(guān)系中的作用展開辨析。在此基礎上，筆者試圖從禁倭問題和皇室【日本歷史學家黑田俊雄將日本中世的政治體制定義為“權(quán)門體制”，天皇家稱為“王家”，與“寺家”“武家”等權(quán)門概念相對應。近年來，日本學界使用“王家”稱呼中世皇室已比較普遍，但也存在一些爭議。相關(guān)討論參見高松百香：「〈王家〉をめぐる學説史」、『歴史評論』2011年第736號。本文根據(jù)目前中國學界的習慣，仍然采用“天皇家”“皇室”等用語。】政策的兩個角度，以內(nèi)外聯(lián)動的視角闡釋足利義持時期日本與明朝走向斷交的內(nèi)在邏輯；而這兩個問題最終得以解決，正是為足利義教時期重開對明外交準備了條件。最后，筆者將視野擴大到明日外交的整體進程，給予足利義持對明斷交事件更合理的歷史定位。

一、“日本國王”的更迭

永樂六年十二月，在前一批赴明使團尚未回國的情況下，又一批日本使團到達了明朝境內(nèi)。他們此來并非為朝貢，而是奉“世子”足利義持之命，前來通告足利義滿于當年六月去世的消息。

明成祖為足利義滿的去世深感悲傷，當月即以中官周全為使赴日本吊唁，賻賜絹、布各五百匹?！尽睹魈趯嶄洝肪戆肆?，永樂六年十二月庚寅條，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141頁。學界圍繞中官使者的名字有“周全”和“周全渝”兩種觀點，筆者認為當以“周全”為是?！爸苋濉敝f見于《善鄰國寶記》所錄永樂帝祭文，其文為“皇帝遣內(nèi)官周全渝，祭于故日本國王源道義之靈”，但此句的正確句讀應是“皇帝遣內(nèi)官周全，渝祭于故日本國王源道義之靈?！薄坝寮馈奔础爸I祭”，專指天子下令祭奠臣下?！恐苋恍杏诘诙炅碌竭_兵庫，足利義持循舊例前往迎接。七月，明使在京都北山殿向義持宣讀了成祖的詔令?！旧娇平萄裕骸航萄郧溆洝粡暧朗炅仑ノ迦諚l、七月五日條，轉(zhuǎn)引自湯谷稔編：『日明勘合貿(mào)易史料』、東京：國書刊行會、1983年、第75—76頁?！砍蓵谑翌衅诘摹渡凄弴鴮氂洝分锌偣彩珍浟舜舜蚊魇箮淼娜菸臅淇钊掌诰鶠椤坝罉妨晔仑ヒ蝗铡?。據(jù)田中健夫分析，這三份文書分別為明成祖的制書、對足利義滿的祭文和頒賜給足利義持的敕書。前兩者內(nèi)容大體接近，意在高度評價足利義滿“殄盜寇于海島，安黎庶于邊隅”的功績，盛贊“自日本有國以來，其士賢明未有如王盛者矣”，故賜謚號曰“恭獻”；【瑞渓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十五年「永楽帝制書」「祭文」、田中健夫編：『善隣國寶記·新訂続善隣國寶記』、東京：集英社、1995年、第128—132頁?！孔詈蟮碾窌鴦t是對世子足利義持表示慰問，勉勵其“節(jié)哀順變，勉力喪事，以副國人之望”?！救饻l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十五年「永楽帝敕書」、第132頁?！?/p>

吊唁的同時，明使還奉旨冊封足利義持繼任日本國王。據(jù)《明實錄》記載，明成祖在派遣周全為使后，“復遣使赍詔，封義持嗣日本國王，賜錦綺、紗羅六十匹”【《明太宗實錄》卷八六，永樂六年十二月庚寅條，第1141頁。】，這似乎是派出了兩批使者，但從日本的史料來看，當年只有一批明使到來的記錄，此處應當理解為向同一批使者下達了不同的命令。冊封足利義持的誥文不見于記載，但收藏在日本淺野侯爵家的另一份別敕間接證明了這一點，不妨將別敕的內(nèi)容抄錄如下：

敕日本國王源義持：茲者，?？軘?shù)來濱海去處，盜竊種田民人財物。昔爾父恭獻王在時，一聞朕命，即發(fā)兵殄殲寇賊，俾海道肅清，邊境寧謐。令名著于青史，垂于后世，永遠不磨。王今宜繼承爾父之志，即調(diào)兵設法捕戮，則王之功，蓋有光于前矣。其敬遵朕命毋忽。故敕?！緶\野長武：「明成祖より足利義持に贈れる勅書について」、『史學雑誌』1918年第29巻第1號。句讀略有調(diào)整?！?/p>

永樂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廣運之寶印）

當足利義持向明朝告喪時，其身份還是世子，十二月廿一日的敕書中也是如此；但在這份十二月廿六日的別敕中，明成祖已經(jīng)直接稱呼其為日本國王。事實上，《明實錄》也記載了明成祖在冊封足利義持后還命令其出兵捕倭，內(nèi)容上與別敕完全吻合?！尽睹魈趯嶄洝肪戆肆?，永樂六年十二月庚子條，第1147頁。】總之，此次以周全為首的明朝使團順利完成了對足利義滿的吊唁，以及對足利義持的冊封工作。

應永十六年四月，足利義持以天龍寺高僧堅中圭密為使，入朝向明成祖謝恩?！睹魇贰酚涊d，足利義持在謝恩之后“尋獻所獲?？埽奂沃?。【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三二二《外國三·日本》，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345頁?！客粝驑s稱此條記事無法找到依據(jù)【汪向榮：《〈明史·日本傳〉箋證》，成都：巴蜀書社，1988年，第43頁?！浚P者認為，其來源恐怕就在于永樂九年中官王進赴日時的實錄：“（二月甲寅，）遣使赍敕，賜日本國王源義持金織、文綺、紗羅、絹綾百匹，錢五千緡，嘉其屢獲倭寇也。”【《明太宗實錄》卷一一三，永樂九年二月甲寅條，第1443頁?！靠梢娮憷x持進獻倭寇之事可以無疑。下文將會提到，足利義滿出兵禁倭是維持日明外交的重要基礎，足利義持此時遣使獻倭不僅是對明成祖敕書的回應，也意味著對其父外交政策的繼承。

至此不難看出，足利義持繼位之初的一系列對明行動，包括告喪、迎使、襲爵、謝恩、獻俘，完全是在冊封體系框架內(nèi)進行的，最初三年的日明外交與足利義滿時期并無二致。唯獨兩國斷交以后，足利義持在回顧當年情景時卻有了另一番說辭：

其后，僧使堅中與明朝行人偕來，余不欲接之，以其未以如上事告使臣，亦為吊先君來，故違誓而迎之。及乎使臣之歸，令堅中為諭此意，不知未詳通乎？【瑞渓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廿六年「足利義持書」、第140—142頁。】

從這段記載來看，足利義持似乎一開始就打算拒絕明朝的冊封，還曾委托堅中圭密向明朝轉(zhuǎn)達中斷外交的意向。但是，這種說法無法找到事實依據(jù)，即使足利義持內(nèi)心真有這樣的打算，在上述實際行動中也沒有絲毫表露。從王進赴日的本意在于嘉獎禁倭來看，明成祖顯然沒有獲得任何有關(guān)斷交的消息。足利義持所言，恐怕只是事后的托詞罷了。

二、日明外交與斯波義將

永樂七年明使在日期間，足利義持不僅沒有拒絕明朝的冊封，還于第二年遣使謝恩，獻上俘獲的?？?。為了嘉獎足利義持的恭順，明成祖遂于永樂九年派中官王進赴日赍賞。王進訪問日本并非首次，永樂三年時就曾與鴻臚寺卿潘賜一同赴日，賜予足利義滿九章冕服【《明太宗實錄》卷四八，永樂三年十一月庚子條，第733頁?！?，此時再度出使可見明朝對日本的重視。然而令明成祖始料未及的是，此刻足利義持的外交態(tài)度已然轉(zhuǎn)變，王進等人到達兵庫后，卻被告知禁止進入京都。羈留多日無果，王進只得于當年九月空手而歸?！矩骸喝缡窃耗甏洝粡暧朗四陾l、塙保己一編：『群書類従』巻四六○、東京：続群書類従完成會、1991年、第173頁?！科溟g情形在《籌海圖編》中有更詳細的記載：

（永樂九年）遣三寶太監(jiān)王進奉使日本，收買奇貨。至寧波，選壯軍顧通，號大漢將軍，同往彼國。初御以禮，后起別議，輒下滾江龍于港口，得支港潛出，彼倭婦密引而還?！距嵢粼骸痘I海圖編》卷二《王官使倭事略》，李致忠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56頁?！?/p>

由此看來，王進赴日之初尚且意氣昂揚，結(jié)果非但沒能進入京都，回程中似乎還遭到了當?shù)厝杖说膰范陆??！睹魇贰分袆t稱：“（日本）君臣謀阻進不使歸，進潛登舶，從他道遁還。”進一步明確了王進是在遭到阻攔的情況下，不得已從間道秘密逃回的?！緩埻⒂竦茸骸睹魇贰肪砣锻鈬と毡尽?，第8345頁。】自此以后，明成祖的赴日使者全都被阻行于兵庫，明日外交事實上宣告中斷。

從遣使謝恩到拒絕明使入境，足利義持的態(tài)度在短短一年內(nèi)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向。如上文所說，足利義持或許繼位之初就對日明外交持否定態(tài)度，但在實際行動中并未有所表現(xiàn)；永樂九年王進赴日之際，足利義持終于將對明斷交付諸實踐。那么，轉(zhuǎn)變的契機是什么呢？在筆者看來，這一過程中幕府管領(lǐng)斯波義將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斯波氏原是足利氏的分支，義將本人從足利義詮時期就跟隨幕府征戰(zhàn)。足利義滿在位時鐘愛足利義持之弟足利義嗣，身為長子的義持反而被疏遠。由于足利義滿去世突然，生前未就繼承人之事留下遺言，當幕府重臣都認為會由足利義嗣繼任家督時，正是斯波義將以元老的威望力排眾議，擁立足利義持成為足利家的家督?！踞岢绻庠海骸捍蝗~記』、塙保己一編：『群書類従』巻三○、東京：続群書類従完成會、1993年、第141頁?！看撕螅共x將第三次擔任幕府管領(lǐng)，他對足利義持的影響力毋庸贅言。

盡管如此，斯波義將在對明問題上究竟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學界卻有著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傳統(tǒng)觀點認為，斯波義將始終對日明外交持反對態(tài)度，是支持足利義持對明斷交的幕府重臣之首?！咎镏薪》颍骸簤堁a·倭寇と勘合貿(mào)易』、第98頁；鄭樑生：《明史日本傳正補》，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1年，第358頁；佐久間重男：「明皇帝の日本國王冊封」、田中健夫編：『大明國と倭寇』（海外視點·日本の歴史7）、東京：ぎょうせい株式會社、1986年、第70頁；汪向榮、汪皓：《中世紀的中日關(guān)系》，第127—128頁。】這種通說的主要依據(jù)有二：其一，斯波義將代表幕府退還了朝廷贈予足利義滿的“太上天皇”尊號，被視為尊重皇室的人物；【洞院公定：『尊卑分脈』第三篇「清和源氏下」、黒板勝美·國史大系編修會編：『新訂増補國史大系』第60冊上、東京：吉川弘文館、1966年、第252頁?！科涠?，斯波義將曾針對足利義滿拜受明朝國書時的謙卑禮儀表示不滿，三寶院滿濟在其日記中也抱有同感?！救龑氃簻簻g：『満済準后日記（下）』永享六年五月十二日條、塙保己一編：『続群書類従』補遺一、東京：続群書類従完成會、1989年、第575頁?！康叫亩?，這些證據(jù)都無法直接推導出斯波義將對日明外交本身持否定態(tài)度的結(jié)論。更重要的是，斯波義將于應永十七年五月去世，足利義持真正對明朝斷交卻是在此之后，時間上的錯位難以彌合?！距崢派鷮⒋私忉尀?，正是斯波義將的去世促使足利義持最終下定了斷交的決心，以此緬懷這位生平的摯友，但這樣的說法似乎仍缺乏說服力。參見鄭樑生：《明代中日關(guān)系研究：以明史日本傳所見幾個問題為中心》，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5年，第193—194頁?！?/p>

近年來，村井章介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主張斯波義將雖然對足利義滿的外交禮儀抱有不滿，但對于海外貿(mào)易毋寧說是支持的?！敬寰陆椋骸喝毡兢沃惺?0：分裂する王権と社會』、第242頁?！抗P者贊同村井氏的意見，在考察斯波義將的對明態(tài)度時，有必要考慮到足利義滿繼位之初，斯波義將在早期日明外交中起到的重要作用。應安七年（1374）六月，明太祖派出的赴日使者仲猷祖闡等人到達京都，在向陽庵等待兩月之久仍沒有得到足利義滿的接見。【仲猷祖闡·無逸克勤：「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日本史料』第6編第37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84年、第350頁?！扛鶕?jù)村井氏的分析，當時的幕府中存在著兩股對立的勢力，即對明朝持消極態(tài)度的細川賴之、今川了俊，持積極態(tài)度的斯波義將、土岐賴康等，兩股力量相持不下，致使明使的去留遲遲難以決定?！敬寰陆椋骸溉彰鹘粶h史の序幕：幕府最初の遣使にいたるまで」、『アジアのなかの中世日本』、東京：校倉書房、1988年、第248—250頁?！看撕螅魇乖谔忑埶伦〕值奈有虏诺靡詴娮憷x滿，并帶回了足利幕府的首批使者。【《明太祖實錄》卷九○，洪武七年六月乙未條，第1581頁。】康歷元年（1379）四月，幕府中以斯波義將為首的反細川賴之派發(fā)動政變，率軍包圍將軍府邸，迫使足利義滿罷免了細川賴之的管領(lǐng)之位?！疽撂傧擦迹骸喝毡兢螝s史8·南北朝の動亂』、東京：集英社、1992年、第309—310頁?！康诙辏憷桓谒共x將的支持下，向明朝派出了第二批使者?！尽睹魈鎸嶄洝肪硪蝗模槲涫昃旁录孜鐥l，第2112頁。】由此而言，斯波義將從足利義滿繼位初年就在積極推動對明外交，盡管南北朝統(tǒng)一后，其主要著眼點已由軍事目的轉(zhuǎn)向了貿(mào)易利益【參見馬云超：《足利義滿對明外交政策的調(diào)整——“日本國王源道義”成立之前》，《世界歷史評論》2021年第1期?！?，但基本立場并未改變。甚至不難猜測，足利義持時期的第一批遣明使，也正是在斯波義將的主導下派出的。

如此看來，實際情況恐怕與通說相反，雖然足利義持對其父的對明外交心懷不滿，但出于對斯波義將的尊重，繼位初期的外交行動仍在冊封體系的框架內(nèi)進行。直到應永十七年五月斯波義將去世之后，義持才真正將對明斷交提上了日程。這一推斷可以從足利幕府給朝鮮的外交文書中得到佐證。應永十六年，斯波義將以“日本國管領(lǐng)源道將”名義致信朝鮮議政府，正式告知足利義滿去世的消息?！救饻l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十六年「源道將書」、第134—136頁?！暗缹ⅰ笔撬共x將出家后的法號?！课哪┑穆淇钊掌跒椤坝罉菲吣炅率巳铡保瑥氖褂谩坝罉贰蹦晏柨芍?，此時的日本依然奉明朝正朔，尚未脫離冊封體系。然而就在斯波義將去世當年，足利幕府的外交態(tài)度立即發(fā)生變化。永樂九年正月，朝鮮使者梁需從日本帶回了足利義持給朝鮮太宗王的回信，文末落款的年號不甚明了，但其抬頭寫作“日本國源義持謹啟”，而非足利義滿時期常用的“日本國王”?！尽撼r王朝実録』第4冊「太宗実録」巻二一、太宗十一年正月丁亥條、東京：學習院東洋研究所刊、1954年、第15頁?！坑罉肪拍暾率橇盒杌貒献嗟臅r間，這份文書的實際撰寫時間至少應該在前一年年底。此時，以王進為首的明朝使團尚未前往日本，足利義持已經(jīng)在外交場合中棄用明朝冊封的“日本國王”稱號。就此細節(jié)來看，足利義持對明朝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看似突然，其實并非毫無征兆。

三、禁倭問題的走向

斯波義將去世不久，足利義持就正式斷絕了對明外交。但斯波義將之死只是提供了行動的契機，毋寧說足利義持從一開始就對接受明朝冊封持否定態(tài)度。那么，足利義持為何要反對與明朝的外交呢？永原慶二等學者提到，足利義持自幼遭到父親冷落，故而對足利義滿的政策悉數(shù)加以否定。這樣的解釋并非沒有依據(jù)，但也有過于絕對之嫌，特別是近年的研究認為，足利義持對其父的政策也有繼承和發(fā)揚之處。【陳小法：《坐看風云起：室町時代史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第126頁?！孔憷x持明知海外貿(mào)易能夠給幕府帶來巨大利益，卻仍中斷與明朝的來往，其間定然有著更具現(xiàn)實性的考量。隨著足利家家督的更迭，足利義持在內(nèi)政方針上與義滿時期有很大的不同，這些不同之處勢必也會對外交產(chǎn)生影響，禁倭問題就是其中之一?！居涝瓚c二也曾提及禁倭問題是促使日明斷交的重要因素，但囿于體例限制，文中只是一筆帶過，既沒有進行深入探討，也未能引起學界足夠的重視。參見永原慶二：『日本の歴史10·下剋上の時代』、第196頁。】

明代初期，倭寇時時襲擾山東等沿海地區(qū)，以致明日關(guān)系從一開始就與禁倭問題緊密捆綁在一起。洪武二年（1369），首次來到日本的明使楊載即向懷良親王轉(zhuǎn)達明太祖的禁倭命令，否則將“命舟師揚帆諸島，捕絕其徒，直抵其國縛其王”?！尽睹魈鎸嶄洝肪砣?，洪武二年二月辛未條，第787頁?！看撕螅潦冀K是洪武朝明日外交的核心問題。然而，當時的日本尚處于南北分裂之中，任何一方都不可能騰出手來禁倭，何況這一時期的海賊勢力雖未家臣化，但已成為雙方競相拉攏的海上勢力，厲行禁倭于國內(nèi)戰(zhàn)爭無益?！緟⒁娮舨氪危骸负Ｙ\論」、荒野泰典·石井正敏·村井章介編：『アジアのなかの日本史III·海上の道』、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92年、第44—45頁?！康胶槲涫拍辏魈孀罱K放棄了依靠日本國王禁倭的方針，轉(zhuǎn)而致力于鞏固沿海地區(qū)的海防?！咎瓷蠈垼骸该鞔负＝工螌g像：海禁＝朝貢システムの創(chuàng)設とその展開」、『明代海禁=朝貢システムと華夷秩序』、京都：京都大學學術(shù)出版會、2013年、第140—142頁?！渴聦嵣?，足利幕府政權(quán)本身就具有大名聯(lián)合體的性質(zhì)，各地守護在南北朝戰(zhàn)亂中進一步增強了實力，即便不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足利將軍也很難對其擁有絕對的控制力。【新田一郎：『日本の歴史11·太平記の時代』、東京：講談社、2001年、第201—205頁?！扛啕惖熗踉辏?375），高麗曾遣使羅興儒赴日交涉禁倭事宜，次年足利義滿遣禪僧周佐等回訪高麗，當時的文書中就寫道：“惟我西海道一路，九州亂臣割據(jù)，不納貢賦且二十余年矣。西邊海道頑民，觀釁出寇，非我所為。”【鄭麟趾等著：《高麗史》卷一三三《辛禑傳一》，重慶：西南大學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4001頁，標點略有調(diào)整?！靠梢娺@一時期足利幕府對于九州一帶的控制力十分有限，指揮大名出海禁倭更是難以實現(xiàn)?！緭?jù)《禰寢文書》記載，斯波義將曾在永德元年（1381）下令九州大隅守護今川了俊取締倭寇，但并未獲得成果。參見佐伯弘次：「海賊論」、第46頁。】高麗及其后繼者朝鮮王朝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此后禁倭交涉的對象往往并非足利將軍，而是實際控制西國的九州探題和大內(nèi)一族?！敬ㄌ碚讯骸航翊丝　?、東京：吉川弘文館、1964年、第160—169頁；須田牧子：『中世日朝関係と大內(nèi)氏』、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2011年、第48—51頁?！?/p>

但是，這一情況在足利義滿在位后期發(fā)生了改變。憑借著南北朝戰(zhàn)爭中形成的巨大威望以及老練的政治手腕，足利義滿從14世紀末開始不斷加強對西國大名的控制?？祽辏?389），足利義滿以百余船只巡游西國，向當?shù)卮竺湟桓奈淞??！拘〈▌偵骸鹤憷x満：公武に君臨した室町將軍』、第172—174頁。】應永二年，足利義滿突然撤換九州探題今川了俊，改以斯波義將的姻親涉川滿賴；應永七年，義滿又以謀反為名攻滅六國守護大內(nèi)義弘，僅將長門、周防兩國歸還給投靠幕府的大內(nèi)弘茂，借此強化了對西國的統(tǒng)治?！颈说谩玫隆ぐ材紊骸吨惺兰o的日本大名：大內(nèi)家族對周防國和長門國的統(tǒng)治》，王金旋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2頁。大內(nèi)弘茂雖繼任長門、周防兩國守護，但兩年后就因遭到大內(nèi)義弘之弟盛見的進攻而敗死。足利義滿一度出兵討伐大內(nèi)盛見，終因戰(zhàn)局不利而接受了盛見的投降請求，承認其接任兩國守護，足利幕府統(tǒng)御地方勢力之曲折可見一斑。】只有在足利義滿的專制權(quán)力下，由幕府主導的禁倭才得以可能。早在應永五年，足利義滿已經(jīng)在朝鮮使者的請求下，向大內(nèi)義弘下達“當遣偏師，盡殲海島殘寇”【瑞渓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五年「諭朝鮮書」、第140—142頁?！康拿?，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朝鮮王朝実錄》定宗元年五月乙酉條記載：“大將軍（指足利義滿——引者注）令大內(nèi)殿加兵進攻之，賊棄兵擲甲，舉眾出降。”『朝鮮王朝実録』第1冊「定宗実録」巻一、第593頁。】到應永十一年，足利義滿再次下令西國大名出海禁倭，翌年便向明成祖進獻了俘虜?shù)馁量苁最I(lǐng)。【瑞渓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十三年「大明書」、第122頁?！窟@是足利幕府首次在明朝的要求下實際推動禁倭，甚至于為了向明朝表達禁倭的決心，日本使團行至寧波時將二十余名倭寇全部蒸殺?！距嵢粼骸痘I海圖編》卷二《倭國朝貢事略》，第171頁。】明成祖無疑對足利義滿的禁倭成果十分滿意，不僅遣使賜予其九章冕服，還將日本國內(nèi)名山封為“壽安鎮(zhèn)國山”?！尽睹魈趯嶄洝肪硭陌耍罉啡晔辉赂訔l，第733頁；《明太宗實錄》卷五○，永樂四年正月己酉條，第752頁?！孔憷x滿在位期間，其禁倭行動屢屢得到明朝嘉獎，成為維系和推進日明外交發(fā)展的首要動力。

在足利義滿的努力下，明朝的倭患有所緩解，但倭寇行動并未絕跡，特別是永樂六年以后大有卷土重來之勢，這一時期《明實錄》中多處可見明軍出海巡倭的記錄。【《明太宗實錄》卷八六，永樂六年十二月甲申、戊戌、庚子條，第1138、1146、1147頁；《明太宗實錄》卷八七，永樂七年正月壬子條，第1153頁；《明太宗實錄》卷八八，永樂七年三月壬申條，第1174頁；等等?！恳簿驮谶@一年，足利義滿突然去世，明成祖自然會對其世子足利義持的禁倭工作寄予厚望，完成冊封后又叮囑其“繼承父志，發(fā)兵捕戮”?！尽睹魈趯嶄洝肪戆肆?，永樂六年十二月庚子條，第1147頁。】然而，足利義持遠不是其父般的專制君主。由于本身不具備足利義滿的個人威望，加上東國的鐮倉公方【鐮倉公方：室町時期幕府為統(tǒng)治關(guān)東十國而設立的鐮倉府長官，由足利尊氏第四子足利基氏的子孫世襲，也稱“關(guān)東公方”?！縿萘r常掣肘，足利義持在位期間無法如義滿般直接號令地方大名，而是回歸到幕府原有的政治形態(tài)，通過推行守護合議等制度，謀求將軍與在京守護間的調(diào)和?！緦鶝g保：「足利義持政権における將軍·近習·諸大名」、『高円史學』2003年第19巻第4號?！?/p>

根據(jù)伊藤喜良的研究，不同于足利義滿常常向各國守護垂直下達命令，足利義持更致力于強化自身與守護間的橫向聯(lián)系，特別是通過“渡御”【渡御：原意指天皇、皇后、將軍等出行，這里是指足利將軍親臨在京守護的府邸，由守護提供飲食、休息、娛樂等服務，并通過贈答儀式加深將軍與守護間君臣情誼的政治傳統(tǒng)。】在饗宴和贈答過程中建立起彼此信任的個人情誼，“渡御”制度正是在足利義持時期成了年中恒例?！疽撂傧擦迹骸鹤憷x持』、第43—51頁。從足利義滿后期開始，除九州、關(guān)東、奧羽等邊遠地區(qū)外，各地守護長年居住在京都已成為定例，即“守護在京制”。參見榎原雅治：『シリーズ日本中世史3·室町幕府と地方の社會』、東京：巖波書店、2016年、第75頁。】最能夠反映足利義持與守護間關(guān)系的，莫過于義持在臨終之際拒絕指定繼承人的記事。在足利義持看來，即便自己有子嗣，如果得不到守護大名的支持，其地位也難以安穩(wěn)；更何況自己沒有子嗣，指定是沒有意義的?！救龑氃簻簻g：『満済準后日記（下）』応永三十五年正月十七日條、第477頁。】

在這樣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下，足利義持再要強令西國大名出海禁倭就變得十分困難。永樂七年，足利義持一度向明成祖進獻所俘倭寇，斯波義將在給朝鮮的國書中也承諾繼續(xù)禁倭【瑞渓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十六年「遣朝鮮書」、第134頁?！?，但這已是義滿時期禁倭政策的最后回響。有觀點認為，正因為足利義持停止禁倭，永樂六年后倭寇再度猖獗。但實際情況應該是，倭寇的卷土重來暴露了足利義持時期的幕府無法維持前代的禁倭政策。永樂十七年時，明成祖曾以呂淵為使者，押解明軍俘獲的倭寇前往日本交涉。明成祖的意圖恐怕是效仿洪武時期楊載的先例【馬光：《面子與里子：明洪武時期中日“倭寇外交”考論》，《文史哲》2019年第5期?！?，通過押送倭寇迫使足利義持再次做出禁倭的表態(tài)。然而，足利義持依然拒絕接見明使，在委托相國寺住持元容周頌轉(zhuǎn)交的文書中，足利義持重申倭寇的行動并非自己所能控制，對于出海捕倭更是斷然予以拒絕：

（皇帝）又責以海島小民數(shù)侵邊圉，是實我所不知也。今倘云止之，則前亦知而令也，豈有人主而教人為不善者乎？……至夫寇掠邊圍，則逋逃之徒，竄于海島之間者所為也。欲討，電滅飆逝；師還，則烏合蟻聚，而不受吾命也。捕而戮之可也，奚必帶而來哉？【瑞渓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廿六年「足利義持書」、第140—142頁?！?/p>

“捕而戮之可也，奚必帶而來哉？”這雖是足利義持表達對明朝不滿的外交辭令，卻也很大程度上道出了幕府的禁倭政策已難以維系的事實。足利義持時期的幕府失去了主導禁倭的能力，但高度中央集權(quán)的明朝似乎無法理解中世日本權(quán)力分散的現(xiàn)狀，依然將幕府主導禁倭視作明日外交的前提。面對接連不斷的禁倭要求，足利義持最終選擇了與明朝斷交。

四、足利義持的皇室政策與對明外交

中日間的官方交往可以追溯至漢代，隋唐以后日本就不再接受中原王朝的冊封。明朝雖再度將日本納入冊封體系，但此時的中日外交與前代有很大不同，日方的外交主體不再是天皇家，而是實際掌握權(quán)力的足利幕府。因此，當幕府與朝廷的地位關(guān)系發(fā)生變化時，也必然會對外交領(lǐng)域產(chǎn)生影響。對于足利義持而言，除了禁倭問題的現(xiàn)實考量外，皇室政策的改變也與其中斷對明外交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

由于明朝自洪武年間推行海禁政策，遣使朝貢成為周邊國家維持對明關(guān)系的唯一途徑。【檀上寛：「明初の海禁と朝貢：明朝専制支配の理解に寄せて」、『明代海禁=朝貢システムと華夷秩序』、第86頁。】為了追求朝貢貿(mào)易的巨大利益，足利義滿將重建兩國外交提上了日程。應永八年，統(tǒng)一南北朝后的足利義滿以“日本準三后”為名，再次向明朝派出使團，此時國書的起草者是朝廷儒學家東坊城秀長，謄寫者則是著名的朝廷書道家世尊寺行俊?！局性蹈唬骸嚎蹈挥洝粡暧腊四晡逶率諚l、笹川種郎等編：『史料大成』巻二九、東京：內(nèi)外書籍株式會社、1936年、第3頁。】不難看出，足利義滿一度試圖以朝廷名義開展對明外交，將兩國關(guān)系拉回傳統(tǒng)的軌道。然而，明使的到來和接受國書的禮儀令足利義滿遭到了朝廷公卿的強烈反對?！救龑氃簻簻g：『満済準后日記（下）』永享六年五月十二日條、第575頁；二條満基：『福照院関白記』応永九年十月一日條、『大日本史料』第七編第5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69年、第667頁?！看撕螅憷x滿在外交中不再使用朝廷身份，而是改以明朝冊封的“日本國王”，國書的起草也委托給了精通漢文、對明朝抱有親近感的五山禪僧們?！咎镏胁┟溃骸肝浼彝饨护纬闪ⅳ任迳蕉U僧の役割」、田中健夫編：『日本前近代の國家と対外関係』、東京：吉川弘文館、1987年、第55—56頁?！勘M管日本時隔九百余年重新回到冊封體系，但足利義滿一手掌握著內(nèi)外政務的大權(quán)，天皇家實際被排除在外交事務之外。

足利義持上臺后，很快對義滿時期的皇室政策做出調(diào)整。一方面，幕府在斯波義將的主導下辭退了朝廷贈予足利義滿的“太上天皇”尊號，同時有別于足利義滿一度官居太政大臣，足利義持的朝廷官位止于內(nèi)大臣，幕府政治開始朝著武家傳統(tǒng)回歸?！揪示帕x：『足利義満』、東京：吉川弘文館、1960年、第199—201頁?！苛硪环矫?，足利義持依然積極參與天皇家的事務，強調(diào)幕府與皇室的和睦。對于當時在位的稱光天皇（1401—1428），足利義持常常是以其輔弼者的身份出現(xiàn)。應永十八年，在稱光天皇的元服儀式上，足利義持以東宮傅的身份為其加冠；天皇即位后的大嘗祭上，義持以等同于攝關(guān)家的身份參與儀式?！臼纫羺危骸笢蕮旈v家としての足利將軍家：義持と大嘗會との関わりから」、『史學雑誌』2006年第115巻第2號?！繉τ跇I(yè)已退位的后小松上皇，足利義持又時常作為院司【院司：日本在平安時代后期及中世時期設立院廳作為上皇或女院的直屬機構(gòu)，在院廳中執(zhí)掌實際事務的職員即為院司，此前多由中流貴族兼任，在院政中發(fā)揮重要作用。】處理各類事務，如出資修建象征上皇權(quán)威的仙洞御院，此后頻繁出入御院，與上皇保持著良好的個人關(guān)系，甚至在應永三十二年的稱光天皇出奔未遂事件【稱光天皇出奔事件：因稱光天皇自幼多病，繼位后長期沒有子嗣，其父后小松上皇意在立天皇之弟小川宮為東宮，但稱光天皇斷然拒絕此事，導致父子關(guān)系緊張。應永三十二年（1425）小川宮去世，稱光天皇出于對后小松上皇的不滿而提出退位，進而試圖逃出內(nèi)里，此事在足利義持的調(diào)停下才最終作罷?！恐?，足利義持還居中調(diào)停稱光天皇與后小松上皇間的矛盾?！疽撂傧擦迹骸鹤憷x持』、第70—76頁；橫井清：『室町時代の一皇族の生涯：「看聞日記」の世界』、東京：講談社、2002年、第233—236頁。】盡管足利義滿父子都認同公武關(guān)系的共存性，但足利義滿總是親自站在公家舞臺之前主導事務，而足利義持則往往隱藏于舞臺幕后?！臼纫羺危骸缸憷x持と後小松『王家』」、『史學雑誌』2007年第116巻第6號。】在足利義持的主導下，這一時期天皇家的權(quán)威得到了顯著提升。

那么，足利義持為何致力于提升天皇家的權(quán)威呢？石原比伊呂認為，這與后南朝勢力的重新活躍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在南北朝合并的明德和談（1392年）中，南朝后龜山天皇曾提出三項和議條件，除了舉行讓國儀式、分割國衙領(lǐng)地和莊園外，最重要的一項便是實行“兩統(tǒng)迭立”，即由北朝持明院統(tǒng)和南朝大覺寺統(tǒng)交替繼承皇位?！緱@井英治：『日本の歴史12·室町人の精神』、東京：講談社、2001年、第45頁?！孔憷x滿雖一度答應了這些條件，但并沒有試圖遵守。應永十七年，后龜山天皇與足利義持商談無果后，當年十一月再次出奔至吉野；兩年后，持明院統(tǒng)的后小松天皇正式將皇位讓于其子稱光天皇，后龜山天皇隨即在吉野召集勢力，再度反對京都朝廷。在足利義持看來，南朝勢力之所以長期存在，原因就在于幕府擁立下的持明院統(tǒng)天皇權(quán)威低下，以至于大覺寺統(tǒng)認為能夠輕易取而代之。出于對抗后南朝的目的，足利義持一改其父對朝廷的壓制政策，轉(zhuǎn)而提升天皇家的權(quán)威?！臼纫羺危骸缸憷x持と後小松『王家』」、第27—28頁。】

在這樣的皇室政策下，如果繼續(xù)發(fā)展對明外交，接受明朝皇帝的冊封，勢必就會面臨“日本國王”與天皇是何關(guān)系的問題。盡管日本學者強調(diào)，足利義滿的外交權(quán)并非從朝廷攫取，而是在對外交往過程中獲得的獨立權(quán)限?！緲虮拘郏骸甘翌桓饨护纬闪ⅳ戎惺劳鯓亍埂ⅰ簹s史評論』1998年第583號?！考幢闳绱?，在國內(nèi)外的名分也不可能截然分開，“日本國王”的外交定位終究是困擾足利將軍的難題。足利義滿凌駕于公武兩界之上，特別是有著天皇準父的身份【應永十三年，后小松天皇的生母三條嚴子去世，足利義滿主導由其妻日野康子作為天皇的準母，自身則獲得了相當于天皇準父的身份。參見河內(nèi)祥輔·新田一郎：『天皇の歴史04·天皇と中世の武家』、東京：講談社、2011年、第235頁?！?，尚能以其強權(quán)壓制朝廷和幕府中的反對意見，保障“日本國王”外交的順利進行。但是對于足利義持而言，這樣的方式無疑與其抬升天皇家權(quán)威的做法相互背離。足利義持既不具備其父般的專制權(quán)力，也無法從理論上解決足利將軍外交身份的難題，拒絕冊封可以說是必然的選擇。

如上文所說，足利義持決意與明朝斷交后，對朝鮮王朝的外交文書中就不再使用“日本國王”的稱號，而是改以“日本國源義持”，或其出家后的法號“道詮”?！救饻l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三十年「遣朝鮮書」、応永三十一年「答朝鮮書」、第144—146頁?！渴雷跁r期的《朝鮮王朝實錄》中有這樣的記述：

義持父道義，帝嘗封為王。義持不用命，自稱征夷大將軍，而國人則謂之御所，故其書只曰“日本國源義持”，無王字?！尽撼r王朝実録』第6冊「世宗実録」巻六、世宗元年十二月丁亥條、第395頁?！?/p>

面對足利義持的斷交行為，明朝自然無法坐視不理。王進自兵庫回國后，明成祖又于永樂十六年和十七年兩度派遣呂淵出使日本，試圖重新將日本納入冊封體系之內(nèi)。但是，這兩次赴日仍止于兵庫，沒有獲得實質(zhì)性的進展。特別是永樂十七年呂淵到達日本時，正值朝鮮王朝出兵進攻對馬島的倭寇，加之前年呂淵離開時曾留下明朝將聯(lián)合朝鮮來攻的威脅【宋希璟：《老松日本行錄》，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編：《朝鮮通信使文獻選編》第一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45頁?！?，日本國內(nèi)的神國意識空前高漲。當月七月，足利義持派出元容周頌向明使轉(zhuǎn)交回書，文中不僅以“神諭”為名斷然拒絕恢復朝貢，并對明朝詔書中“積釁不已，必招師旅”等用兵之詞給予了措辭強硬的答復：“昔元兵再來，舟師百萬，皆無功而溺于海?！衤剬⒁允拐卟煌檗o，用兵來伐，使我高深城池。我不要高我城，亦不要深我池，除路而迎之而已?！薄救饻l周鳳：『善隣國寶記』巻中、応永廿六年「足利義持書」、第142頁。】在針鋒相對的激烈言辭中，這一階段的日明外交已然走向破裂。當年八月，呂淵再次從兵庫無功而返【『武家年代記』応永廿六年八月條、轉(zhuǎn)引自湯谷稔編：『日明勘合貿(mào)易史料』、第95頁?！?，此后直到足利義持去世，明朝與日本之間都處于斷交狀態(tài)。

余論：明日外交恢復的歷史條件

如上所述，本文圍繞永樂年間明日外交中斷的原因進行了探析，結(jié)論大致可以歸納為三點。第一，足利義持并非繼位之初便決心與明朝斷交，其付諸實踐的契機是支持對明貿(mào)易的斯波義將去世。第二，禁倭政策難以維系是其對明斷交的現(xiàn)實原因，這一點和足利義持時期幕府將軍與守護大名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不同于前代相關(guān)聯(lián)。第三，足利義持為對抗后南朝勢力，致力于抬高天皇家的政治權(quán)威，必須避免因接受明朝冊封而引發(fā)日本國王與天皇關(guān)系的問題。不難看出，永樂年間明日外交的中斷具有一定的必然性，盡管足利義持的個人因素加速了斷交進程，但其根源在于該時期的明日外交本身包含著結(jié)構(gòu)性的矛盾。

作為飽受倭寇侵擾的新生政權(quán)，明朝初期自然將禁倭作為對日外交的首要課題，但是基于“人臣無外交”的傳統(tǒng)理念，明朝拒絕將實際具備禁倭能力的西國大名作為外交對象【《明太祖實錄》卷九○，洪武七年六月乙未條，第1582頁?！?，而是寄希望于足利幕府，也就是明朝眼中的“日本國王”。作為典型的中世政權(quán)，足利幕府無法對地方大名擁有絕對的控制力，主導禁倭更是難以進行。不僅如此，足利將軍本身也非真正意義上的日本君主，如何處理“日本國王”與天皇的關(guān)系成為制約日明外交的障礙。在足利義滿時期，義滿以其巨大的專制權(quán)力強行推動對明外交，隱藏在背后的問題一度遭到壓制。但是，專制君主的出現(xiàn)在室町時期絕非常態(tài)，隨著足利義滿突然去世，足利義持繼任，幕府政治回復到原有的狀態(tài)后，面對無法解決的上述問題，斷交毋寧說是意料之內(nèi)的結(jié)果。

盡管如此，朝貢貿(mào)易的高額利潤在幕府財政中占據(jù)重要地位，足利將軍對明朝貿(mào)易的壟斷權(quán)也是國內(nèi)大名向心力的來源之一【參見橋本雄：「対明·対朝鮮貿(mào)易と室町幕府―守護體制」、荒野泰典·石井正敏·村井章介編：『日本の対外関係4·倭寇と「日本國王」』、東京：吉川弘文館、2010年、第121—128頁；橋本雄：『室町「日本國王」と勘合貿(mào)易：なぜ、足利將軍家は中華皇帝に「朝貢」したのか』、東京：NHK出版、2013年、第21—27頁。】，與明朝斷交的狀態(tài)同樣無法長期維持。應永三十四年正月，足利義持去世，由于生前未指定繼承人，幕府重臣在石清水八幡神前以抽取神簽形式，最終選定由足利義持之弟青蓮院義圓（還俗后更名為足利義教）繼任第六代足利將軍?！疽撂傧擦迹骸鹤憷x持』、第241頁。足利義持曾于應永三十年（1423）讓位于其子足利義量，并以“大御所”身份掌握幕府實權(quán)。但足利義量在就任第五代將軍后不到兩年便去世，因其沒有子嗣，仍由足利義持主持幕政。】在此兩年前，明朝已經(jīng)進入宣德年間。宣德七年（1432），明宣宗因“四方蕃國皆來朝，惟日本未至”，一度試圖通過琉球向日本轉(zhuǎn)達復交的意愿?！尽睹餍趯嶄洝肪戆肆缕吣暾卤鐥l，第1991頁。】實際上，日本早在永享元年（1429）就有意恢復對明外交【『朝鮮王朝実録』第7冊「世宗実録」巻四六、世宗十一年十二月辛巳條、第678頁?！?，永享三年時已有遣使赴明的計劃?！矩懗捎H王：『看聞御記（下）』永享四年八月十六日條：“唐船渡海之事，自去年審議，延宕至今，可通唐土如舊云云?！眽U保己一編：『続群書類従』補遺二、東京：続群書類従完成會、1991年、第53頁?！啃掳四晡逶?，以龍室道淵為首的遣明使團來到明朝，六月明宣宗即以鴻臚寺卿潘賜、行人高遷、中官雷春等為使，赴日冊封足利義教為日本國王，中斷二十余年的明日外交得以恢復?！尽睹餍趯嶄洝肪砭乓?，宣德八年六月壬辰條，第2298頁。】

明日外交之所以能夠在此時恢復，除了足利義教的個人作用外，義持時期的難題基本得到解決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先決條件。一方面，應永二十六年六月，朝鮮王朝在太宗上王的強力主導下出兵對馬剿倭，給當?shù)刭量茉斐闪酥卮蟠驌簦弧尽撼r王朝実録』第6冊「世宗実録」巻四、世宗元年六月壬辰條、癸巳條、第278頁。】幾乎同一時間，明朝將領(lǐng)劉江在望海堝重創(chuàng)來犯倭寇，生獲百余人、斬首千余級，“自是倭不敢窺遼東”【《明太宗實錄》卷二一三，永樂十七年六月戊子條，第2143頁?！浚瑑纱笫录餐瑯酥局捌谫量茏呦蛩ヂ??！咎镏薪》颍骸顿量埽汉Ｉ蠚v史》，楊翰球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58—62頁?！看撕箅m仍有零星的記錄，但其規(guī)模無法和洪武永樂年間相比。【范中義、仝晰綱：《明代倭寇史略》，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8—29頁。】因此，當足利義教重回明朝的冊封體系時，禁倭已不再作為明日外交的首要條件。

另一方面，在天皇與日本國王關(guān)系的問題上，足利義教時期也有了重要突破。重開對明貿(mào)易之初，幕府內(nèi)部曾圍繞接受國書的禮儀和是否使用“日本國王”稱號發(fā)生爭論。作為幕府智囊的三寶院滿濟起初反對由足利義教拜受國書，但隨后又轉(zhuǎn)變觀點，改為同意拜受，其理由非常值得重視：“明朝皇帝自足利義滿時期就將足利將軍視為日本國王，足利義教只是明朝認為的國王，實際不過以日本大臣的身份拜受國書?！薄救龑氃簻簻g：『満済準后日記（下）』永享六年六月三日條、第583頁?！恳簿褪钦f，三寶院滿濟將足利義教在明使眼中的身份（國王）和實際身份（大臣）進行截然區(qū)分，由此規(guī)避了足利義教以國王身份拜受明朝國書的困境。

同樣的邏輯也被運用于“日本國王”的稱號上，幕府經(jīng)過合議后決定沿用這一名義。在滿濟等人的解釋中，“日本國王”作為中國皇帝冊封的稱號，本身與日本的對等外交理念相矛盾，但是為了維系與明朝的外交和貿(mào)易，不得已采用了這一稱呼。在對明外交的語境中，真正意義上的日本國王仍是天皇，足利將軍只是為了外交便利假借這一稱號。如今若是驟然改變這一名分，只會將足利義滿生前造偽之事暴露給明朝【三寶院満済：『満済準后日記（下）』永享六年六月十五日條、第587頁。原文為“只今被改鹿苑院殿御沙汰之條、一向彼御非虛ヲ可相當被仰顕異朝歟？”國內(nèi)學界在引述此句時，釋義上常有微妙的差別，此處因篇幅限制無法展開，附原文供參考?！?，因此足利將軍必須繼續(xù)使用“日本國王”的名義，但其實質(zhì)與當時東亞世界中頻繁出現(xiàn)的偽使并無二致。【桜井英治：『日本の歴史12·室町人の精神』、第75—76頁。瑞溪周鳳也在《善鄰國寶記》中寫道：“近者大將軍為利國故，竊通書信，大抵以僧為使，其書亦出于僧中爾。”（応永十年「源道義表」跋文、第116頁）從“竊通書信”等表述來看，即便身為五山禪僧的瑞溪周鳳，也并未將足利將軍的外交視作官方行為，而只是便于對明貿(mào)易的私下權(quán)宜之舉，這種看法與三寶院滿濟的發(fā)言可謂一脈相承?！窟@樣的解釋在今天看來無異于強詞奪理，足利義滿生前顯然不會將自己的使團視作偽使，但對于急需開展勘合貿(mào)易、卻囿于名分難題的足利幕府而言，這無疑是找到了最能夠自圓其說的兩全之策。借助著這些邏輯自洽的發(fā)言，足利將軍的外交地位得以厘清，“日本國王”與天皇關(guān)系的理論難題也得到解決，為足利義教重開日明外交消除了理念上的障礙。此后一個世紀中，明日之間維持著相對穩(wěn)定的冊封關(guān)系。

至此，我們可以對足利義持對明斷交事件的歷史定位做一重新評價。傳統(tǒng)觀點往往強調(diào)足利義滿與足利義教在對明外交上的連續(xù)性【田中健夫：『増補·倭寇と勘合貿(mào)易』、第100頁；汪向榮、汪皓：《中世紀的中日關(guān)系》，第132頁?！?，因此足利義持的斷交舉動自然顯得十分突兀，以至于必須給其附加各種行為動機。但若把目光擴大到整個室町時期，足利義教前的對明外交應當視為一個獨立的階段，由于倭寇問題和名分問題的阻礙，這一階段足利幕府與明朝（包括此前的元朝）之間斷交才是常態(tài)。換言之，我們與其認為足利義持對明斷交具有特殊性，不如說足利義滿與明朝建交本身具備特殊的歷史條件，足利義持不過是在其父的專制權(quán)力消失之后，帶領(lǐng)足利幕府返回到了原有的狀態(tài)。直到15世紀中期，伴隨前期倭寇的衰落和名分問題的解決，國內(nèi)外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足利義教得以重新與明朝建立外交關(guān)系。盡管具體政策上對足利義滿時期不乏繼承之處，但從宏觀層面而言，此時的明日關(guān)系已經(jīng)進入了新的歷史階段。這一時期，兩國間的主要矛盾也由禁倭等政治層面，逐漸轉(zhuǎn)向了朝貢中的貿(mào)易糾紛?！酒溟g最著名的事例當屬景泰年間明朝禮部與日本使者圍繞附帶貨物給值問題出現(xiàn)的糾紛，參見《明英宗實錄》卷二三六，景泰四年十二月甲申條，第5139—5141頁?！?/p>

（責任編輯：馮 雅）

① 【在室町時期，足利幕府的實際掌權(quán)者并非征夷大將軍，而是足利家家督，史料中通常稱作“室町殿”。足利義滿、足利義持、足利義政等都曾在生前讓出將軍之位，出家后以家督身份繼續(xù)掌握實權(quán)。足利義持雖在應永元年（1394）就以九歲幼齡繼任征夷大將軍，但實際接過權(quán)力必須等到足利義滿去世、義持繼承家督之后。參見小川剛生：『足利義満：公武に君臨した室町將軍』、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12年、第7—8頁?！?/p>

② 【渡辺世祐：『大日本時代史７·室町時代史』、東京：早稲田大學出版部、1907年、第239頁；木宮泰彥：『日支交通史（下）』、東京：金刺芳流堂、1927年、第305頁；白柳秀湖：『民族日本歴史·戦國編（新版）』、東京：千倉書房、1946年、第404頁。】

③ 【栢原昌三：「日明貿(mào)易の研究」、『史學雑誌』1914年第25巻第3號。】

④ 【辻善之助：『増訂·海外交通史話』、東京：內(nèi)外書籍株式會社、1930年、第248—249頁?！?/p>

⑤ 【目前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永樂年間還沒有“十年一貢”的限制，這一規(guī)定出現(xiàn)在景泰年間之后。參見小葉田淳：『中世日支交通貿(mào)易史の研究』、東京：刀江書院、1969年、第294—354頁；田中健夫：『中世対外関係史』、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75年、第156頁；橋本雄：「東アジア世界の変動と日本」、大津透·桜井英治等編：『巖波講座·日本歴史』（第8巻、中世3）、東京：巖波書店、2014年、第5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