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蒲公英

9月1日，女兒去離家較遠的寄宿學校上初中了。去學校的路上，平日嘰嘰喳喳的女兒一言不發(fā)，我知道小小的她正經(jīng)歷情緒起伏，我的內(nèi)心又何嘗不是翻江倒海？

時間的流逝在成年人身上留不下太多痕跡，而孩子的成長卻真實地記錄著光陰匆匆。我想起九年前的9月1日，女兒剛上幼兒園時的情景。我送她到幼兒園門口，她拼命抱著我的腿，像一只柔軟的小蟲子，死死纏住，不肯有絲毫放松。我狠心把她交到老師手里，她哇哇大哭。那哭聲驚天動地，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撕扯一樣疼痛。我悄悄躲在教室外面，隔著玻璃窗偷看她。她不哭了，蔫蔫地坐著，仿佛被拋棄的小貓那樣可憐。那段時間，我們母女每天都要上演一出“分別大戲”。當然，這樣的大戲在幼兒園門口已經(jīng)見怪不怪。好在不久后，女兒適應了幼兒園的生活，不再哭鬧。

六年前的9月1日，女兒上小學。我送她到學校門口，她忽然示意我，要跟我說悄悄話。我蹲下身子，她親了一下我的臉，然后轉(zhuǎn)身飛快地跑向教室。我看著她小鳥一樣歡快的背影，不由得想起“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這樣的句子。那一刻，深刻的感同身受讓我的眼淚在臉上奔流起來。

轉(zhuǎn)眼之間，到了女兒上初中的時候。這一場注定的目送，難道真的意味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這對父母來說，應該是錐心的難過吧？對孩子來說，這場目送是什么滋味，我不得而知。但我從女兒的表情中可以推測，她還未到說“不必追”的時候，她對我仍舊有濃濃的依戀和不舍。

孩子就是九月的蒲公英，注定要乘著九月的秋風，飄向更廣闊的天地。九月的天空澄澈明凈，九月的大地開闊遼遠，正適合蒲公英遠行。長著柔軟小翅膀的蒲公英，遲早要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其實，類似的過程我早經(jīng)歷過一次。我兒子的成長過程，跟女兒相似。但兒子跟女兒的不同在于，他從小就以男子漢自居，他割舍對父母的依戀近乎毫不留情。好像只有給我們一個決絕的背影，他才能迅速成長為獨立的男子漢。而且他說“不必追”的時間來得更早一些：小學三年級時，他便開始拒絕我的擁抱了。如今他在遠方上大學，我們的聯(lián)系方式主要是在微信上的留言。

孩子小的時候，我看著他們粉嫩嫩的小模樣，總?cè)滩蛔≡谛睦锔锌幌拢骸斑@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大概所有的母親都有過這樣的感慨。隨著孩子成長，我漸漸意識到：孩子不過是借由父母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從本質(zhì)上來說，跟父母并無割舍不斷的關系。父母把他們放飛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不屬于父母了。這世上少有父母會把孩子束縛在身邊，飛就讓他們飛吧，多高多遠都不怕，廣闊天地才是他們扎根的地方。父母給了孩子生命，難道不是為了讓他們看盡世間的繁華與精彩嗎？

我的一個親戚，兒子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大城市工作。那年他突發(fā)疾病，危在旦夕，老伴在床前哭喊：“你等等兒子吧！”他兒子接了電話便往家趕，剛進家門喊了一聲“爸”，他便溘然長逝。

兒女就是一個個長著翅膀的蒲公英，滿世界飛是他們的宿命。我們養(yǎng)育兒女，是為了承歡膝下，還是未來防老？我覺得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養(yǎng)育兒女的過程，豐富了我們自己的人生。更重要的是，即使兒女遠在天涯，你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有與你血脈相連的人，便會生出更多生活的勇氣和力量。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