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霖微篇小說二題

鴨蛋男孩

我?guī)е瓪馇瞄_了老宋的門：“宋叔，你最近是鴨蛋附體了，還是怎么啦？伙食怎么老是鴨蛋？廠里好多人說炒鴨蛋腥得受不了。你是買不到雞蛋了嗎？”

老宋支支吾吾道：“能買到，就是……就是賣鴨蛋的老送上門來，不好意思不買呢。”

“不會這么簡單吧？你是我?guī)нM廠的，可別搞什么不正當?shù)氖?，有工人來我這里檢舉你了，說你老買親戚家的鴨蛋。”

“領(lǐng)導，我老宋不是那樣的人，我在幫一個不認識的孩子。他奶奶病懨懨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他說拿賣鴨蛋的錢給奶奶買藥。約好了今天來送鴨蛋，我們一起去瞅瞅吧?！?/p>

來到大門外，墻根下蹲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身上沾著泥土和各種草屑，護寶貝一樣抱著籃子。他看到老宋時眼睛一亮，笑了。

老宋付錢后，我問：“孩子，我們想去你家看望你奶奶，看看有啥需要我們幫忙的，可以嗎？”

男孩戒備地看著我，擺動兩手：“不不，不用看，我自己能照顧奶奶，謝謝叔叔?！闭f著轉(zhuǎn)身跑了。

男孩的反應(yīng)讓我好生奇怪，我拉著老宋跟上。男孩像一只林中猴，熟練地在小樹林里東奔西繞。我和老宋迷了路。

走進村子，我們來到路邊的一戶農(nóng)家打聽。一個老婆婆拿著簸箕在顛豆子。老宋突然叫了一聲：“哎，鴨蛋，孩子！”一個男孩的身影扭頭飛奔進屋。

老婆婆驚訝地問：“你們認識俺家小石頭？他不會是又闖啥禍了吧？”

老宋忙說：“沒有沒有，老人家別擔心。我們買了小石頭的很多鴨蛋，知道您鬧病了，現(xiàn)在身體好了嗎？”

“買小石頭的鴨蛋？俺家又沒有鴨子，哪來的鴨蛋賣？你們認錯人了吧？俺身體好著呢，有啥病呀?！?/p>

老宋有些蒙了，把買鴨蛋的事前前后后說了一遍。老婆婆抓著笤帚使勁拍門板，怒氣沖沖地叫：“小石頭！快開門！”小石頭隔門大聲哭喊：“奶奶，我沒偷鴨蛋，都是在葦塘邊兒撿的。你不是說爸爸媽媽要攢夠車票錢才回家嗎？我想攢錢幫他們買車票，好讓他們快點回家?！?/p>

老婆婆拍打的手沉重地落下來，她坐到一塊石頭上抹眼淚?！昂⒆舆@么想爸爸媽媽，讓他們有空就回來看看吧?！蔽覍掀牌耪f。

老婆婆壓低聲音說：“唉，說來話長，不是不想回，是都回不來呀。孩子他媽一個人打工賺錢，支撐這個家，孩子他姥姥有病也要花錢，舍不得花錢買車票啊?！?/p>

我掏出手機，要來孩子媽媽的電話。加了微信好友后，打開視頻聊天，讓小石頭和媽媽痛痛快快地聊了一通。

第二天，小石頭又來到我們木材加工廠。他見人就笑，和誰都混得自來熟。見到我和老宋特別親，說要在木材廠打工掙錢。

“掙錢？要給你爸媽買車票嗎？”我問。

“我要買個能看到媽媽的手機?！彼皖^扯著衣角又說，“我現(xiàn)在沒有錢了，奶奶把賣的鴨蛋錢又都買了鴨蛋，還回葦塘邊兒去了。奶奶說：“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拿，不能讓人家說成是小偷，小偷會被警察抓走的?！蹦泻浩痤^，眉飛色舞地說：“我還想買一些小鴨子，養(yǎng)大了下蛋拿去賣。我想攢下好多錢，買好多張車票，爸媽啥時想回家就能回家。”

我聽了眼睛直發(fā)熱，告訴他：“木材廠不允許用童工干活，這里有些地方很危險。你不要再來了。我倆約定一下，我半個月去你家一次，讓你在手機里看媽媽，好不好？”

男孩瞪大眼睛問：“叔叔，你說話算數(shù)嗎？是真的嗎？”

幾天后，我和老宋把一箱小鴨子送到小石頭家，意外地看到小石頭的爸爸媽媽都回來了。他們說不想再去打工了，在自家的地上好好干，和老人孩子在一起才安心。

出來時，老宋對我說：“你一個多月沒回家了。該回去看看了，電話沒有見面親啊！”

飄帶

空曠的庭院，嗚嗚咽咽的嗩吶聲游蕩。于偉跪在靈堂前，絮絮叨叨：“姥姥在天有靈，保佑小寶還有我那幫搗蛋學生，可別搞出啥幺蛾子，姥姥——”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于偉快速接聽?！鞍职?，你什么時候回來？有人敲門說查水表，好像走了。我沒敢出聲，好怕！”六歲的兒子嗚咽著說。

“爸爸明天就回去。乖寶做得對，一個人在家一定不要隨便開門，餓了有面包、汽水，實在有事就打電話給媽媽。你早點睡覺，明早隔壁叔叔送你去幼兒園?！庇趥倰炝穗娫挘娫捰猪懥?。一個陌生人問：“喂，請問是于偉老師嗎？我是派出所民警……”

“??！我的學生和外校學生打架？我在老家參加姥姥的葬禮呢，我馬上往回趕，最快也要天亮才能趕到。請求你們，先別難為他們啊，都是孩子啊?！庇趥ヮ櫜坏闷渌?，和舅舅打了一聲招呼，飛車沖進黑夜里。

把學生帶回辦公室，于偉的一顆心才落了地。他背著手圍著幾個打蔫的學生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懊惱。闖禍的幾個學生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辦公室很靜，但泡面的香味滿屋飄蕩，幾個學生使勁咽口水，肚子咕咕直叫。

“都過來吃吧。明天的籃球比賽好好打，要是輸了，饒不了你們。”于偉虎著臉說。幾個學生相互對視一眼，撲向泡面。稀里嘩啦吃光后，滿足地拍著肚子，熱烈討論起如何讓對方球隊輸?shù)靡粩⊥康?。于偉繃住笑臉，心里氣道：“這幫小混蛋，等打完比賽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們?！?/p>

第二天，球賽開始了。兩個球場的戰(zhàn)況都異常激烈。于偉一會兒沖向4班比賽場地，大喊：“4班好樣的！加油！加油?。　币粫河譀_到6班比賽場地，高喊：“6班最棒，加油！加油??！”他頭上的白布條在風中飛揚，像海燕飛翔的翅膀。在場的學生和老師都瞅著于偉笑。一些學生小聲議論：“那個胖老師，做拉拉隊長也是怪了，頭上不系紅飄帶，怎么系白飄帶?。俊?/p>

4班和6班大獲全勝。于偉渾身濕透，雙腿發(fā)軟，癱在地上。一群學生圍過來，爭著擁抱他一起拍照，歡呼勝利。他開心地咧開大嘴，指揮學生擺造型合影。

球賽后，于偉又是上課，又是苦口婆心教育打架的學生。他看到朋友傳來的照片才知道，自己頭上原來還系著姥姥的孝帶。他捧著孝帶，把臉埋在上面，低聲嗚咽道：“姥姥，對不起啊！外孫不孝，我是您背著長大的，到頭來沒能送您最后一程……”

忙完一天工作，于偉拖著疲憊的身子，手腳并用爬著樓梯回家。他想給鬧別扭回娘家的老婆打個電話，心中一陣凄楚，頭暈目眩起來。他扶墻站了好半天，喘著粗氣對自己說：“老于啊，要挺住，小寶還在家里呢。”

于偉的手指抖了好半天，鑰匙剛對準鎖孔，門開了。兒子圍著他歡呼：“爸爸回來了，媽媽也回來啦！”

于偉咧開大嘴笑著說：“老婆回來啦。咱兒子可有福嘍，再也不怕挨餓了?！?/p>

“你還有臉說兒子，你看你還像親爸嗎？對學生比對兒子都親?！崩掀哦藖硪煌脬y耳百合湯，繼續(xù)嗔怪道，“你今天可風光了，網(wǎng)上到處傳你系白布條做拉拉隊隊長的視頻，你真是忙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p>

【作者簡介】蘇美霖，女，二〇〇一年生于沈陽，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大學學生。作品散見于《鴨綠江》《安徽文學》《小小說月刊》《小說月刊》等刊物，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作家文摘》《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