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茂宇的詩

西瓜記事

蝌蚪與鹽，你需要選一個

母親趕集回來，買了小西瓜

那時，我在水田旁邊的草叢中

數(shù)捕捉到的蝴蝶和蜻蜓

人們喜歡用肉體鉆進土壤

雷電的氣味，通過土路上的云朵能聞出來

許多幼麻雀和小燕子受到驚嚇

從房檐的簡陋巢穴掉下來

我啃了妹妹們吃過的西瓜皮

趁著雨水，用破舊的褲子將它們抱去巖洞

躲藏起來，雷聲來的時候

它們的鳴叫聲，化成霧氣飄了出去

我熟睡在石頭旁，腳變成了白蚯蚓

菜市場記事

菜市場的番茄和蔥苗，因為蚊蟲變得枯萎

妹妹喜歡新上市的櫻桃、枇杷

與紫色雪糕，她的頭發(fā)

被一個老奶奶收集，裝進一個玻璃瓶

腐肉、耳朵，都是飄起來的羽毛

母親去看望兒子的路上，買了幾個

還未熟的香蕉，他的鼻子、嘴巴

青腫并歪斜著，碎了的半顆牙齒

要丟在房頂，不能告訴任何人

夏天，炎熱的菜市場

買雞蛋送白菜，許多新的形狀

試圖用水沖擊你的眼睛

進入魚攤深處，白鶴在極光下吐氣

各類蔬菜的脈絡將要包裹它的身體

木屋記

某一天的下午，黃色天，你背著

玉米秸稈去河流對岸還未回來

我?guī)夏窘澈屯呓硜斫o你修蓋房屋

南方的濕氣，覆蓋著萬物軀體

他們擁有最好的技藝。你講述

藏匿在玉米垛的暗影，舌頭單薄

以狹長的雙腿跟隨你。進入夜色

趁著明亮的月光，我們繼續(xù)打磨石頭

將木柱立得和梨花一樣高聳

你在草地上，用月光測量我們的軀體

你可能不知道

天空的本質(zhì)就是壓縮，山上的藍色冰塊

遠古時代就被月光整齊切割過

森林記

從塑料瓶左邊出口，進入一片森林

天空，飛碟帶來綠霧，形成雨滴緩慢墜落

你不必理睬，青苔的氣息已經(jīng)來到

萬物的肌膚，與你的脖頸，變得明亮

幾米外，它正在包裹一塊巨石

姐姐在戲場后的長凳上，練青藤形體

影子很少變化，她的憂慮代表一種透明的

空性，讓人不能理解

兩個孩童從巨石后出來

手中拿著許多石頭與漁網(wǎng)

他們的竹竿褪盡了顏色，森林盡頭你會遇見

幾間石屋，上面睡著狐貍與它心愛的麻雀

圓木記

天邊的云中村莊，老者背著一根巨大圓木

從山林出來。他的老伴跟在后面

用手托著圓木屁股。試圖減輕一點重量

他們在夜下行走，并沒有木中月亮那么悲傷

從水底往上觀望，他們會經(jīng)過一片

土豆苗，微光覆蓋在地面上

黑暗陸續(xù)消失，他們才發(fā)現(xiàn)

背后跟隨的空氣、竹林與豹子

過不了多久，它們會爬上房頂

與兩個老人一起安睡

草地記

沉坐在草地上，幻覺會帶你進入云霧、陽光的

器官和肌膚?？莶莸闹β饾u向你靠近

最終將你包裹，隱秘的觸感力試圖切割

耳朵、手指與枯草裂縫。看見一處碩大的

灌木叢。你應該貼下身體觀看其中的

樓閣和凹陷的圖騰。這需要借助一根竹條

垂直是一種哀歌的意圖，你應該明白

往下掉落，你會看見許多不知名的昆蟲

在熔漿中遨游，葉子包裹、保護著它們的軀體

再往下，你才會看見它們的泥土城堡

漂浮在熔漿下和灌木叢根部

而夕陽悄無聲息，已經(jīng)覆蓋了你的脖頸

取水記

取水的路上，他用木板車拉著深桶

與雪地一起延伸，去往杉木林秘境

整個午后，旁邊的白石與他一起轉(zhuǎn)動

雪逐漸沁入和凸起他的皮膚，母親

曾告訴他，那是雪的轉(zhuǎn)移和稀釋

是上帝的另一種本質(zhì)，當他灌滿深桶

從水源處的雀巢往回走

夜色已經(jīng)來到雪的半空

幾里外的家門外，白狐從石頭出來

尋找夜食，路過母親做飯冒出的煙霧

水汽與糖店

火燒云下的池塘旁，女人們從木門

伸出頭，叫孩子看看曬在石板上的稻子

辣椒、干筍是否還有水汽

阿爺趕著一群鴨子，路過橋邊的

一家老糖店：“他們家的糖，酸了

粘了你的牙，女孩們喜歡往凹道上

收集糖紙。”他剛從蘆葦蕩出來

看見老郵差鉆進最底的野巷子

自行車的車頭籃放著他的飯盒，吃飯時間

戲曲也就開始了。村莊的北邊小學

已經(jīng)空無一人。它短暫地升起

田里的瓜開始往巷子進行星圖式的滾動

不小心，塑造了森林與你的眼睛

植物的嘴巴

知了的身上長出蘑菇，母親做飯的時候

常和我說：“夜晚，植物才將嘴巴放出來

皮上的花都是小骨頭，影子負責嘴巴收縮”

她從井口拿出父親打來的嬌嬌魚

清蒸?；蛘呒由习状纂缰剖亲詈玫?/p>

在海邊菜市場，她留下許多油冬菜

父親駕船歸來，將它們蓋在魚筐表面

一起運到家中，姐姐放學買了

許多新鮮李子，黃昏剛好切割了水面

他們圍在木桌旁吃飯，我坐在床上

觀看飯菜正在聚合他們的氣息

電腦與黃昏

你何時才能發(fā)現(xiàn)，房屋背后樹下的黃昏

是一塊血。它能幫助你意識到頭發(fā)上的皮膚

脫落速度如一只貓眼睛。幾十年后許多人在

你的房屋工作，電腦試圖穿過他們的手臂

幾個機器人因為勞累過度，倒在地上

已經(jīng)結(jié)束抽搐，黃沙漫進房間

在他們身體形成煙塵式的氣息和舌頭

脖頸癱瘓扭結(jié)在一起

電腦屏幕上的條紋雪花繼續(xù)閃爍

另一個方向，一群小鴨子路過樹下

攜帶露珠從后門緩慢進入

面包店

我在面包上經(jīng)營的娃娃，周日

卷簾門下的老太太，正在整理她的楊梅

形狀顯露了他們的小臂和后腦

藍莓的價格也漲了。夏夜女孩們拿著冰激凌

從黑巷子出來。在場作為簡單的持續(xù)性

云層從哪邊來呢？瞬間已經(jīng)代表了植物的智力

燈光像巧克力，很多人不相信

后面我的面包店

往公路移動了一點，并變成圓形

女人與櫻桃

女人用櫻桃在木板上喂快要長大的小雞

每個下午，在石塊上閑坐的時候

她總看見熟透的櫻桃掉落。蘋果是反方向的

記得年輕時一個戴禮帽的男人告訴她

“要相信任何木板上的東西都貼近枯和上帝”

顯然，她把木板和泥土混為一談

整個黃昏，她都在收集與土粒粘近的櫻桃

放在竹筐中。夜晚會放出她的情感

小雞的休憩聲與木頭相似

門背后，她感受到沙塵與枯的貼合

小雞、櫻桃、石子在她身上熟睡

盒子

只有在綠色盒子中，你才能看清對面房屋的輪廓

門戶上的紋理，紅豹子一樣的質(zhì)地和氣息

你要相信，對面湖泊中樹干的沉浸

會將墻壁上洞穴的引力放大，你喜歡的

空間流動，蜻蜓與雪地上的半個腦袋

都會讓你進入雪塊內(nèi)部，縱深感來自

雪粒在洞穴深處形成的豎形河流

母親曾在樹下告訴我，土地下面和墻壁背后

都有許多一模一樣的石頭，我們可以住在里面

很好地交流。你能不能從對面的樹干上下來

進入墻壁上的洞穴，一直往前走，你會看見

一個新的世界，火焰在石頭和大海的表面燃燒

民謠

在冰面滑行，玫瑰顯得笨拙

冰塊帶來了，許多年前?？吭诠放缘膸纵v摩托車

母親說過，土坯房是天空河流的裂縫

那是一首民謠。被冬日的核桃包裹

放在桌面上。過完年，姐姐們又要離去

服裝廠、家具廠、汽車零件廠、按摩店

酒吧。被一輛輛摩托車帶去臨海的地方

人們總是相信黑夜魔法。年老的母親們

把兒女丟在公路的冰面上滑行

他們摔跤、打鬧，和雪融化在一起

然后進入溝底的土坯房，與公路在延伸中消失

油畫

稻草人站在六點鐘的巖石處

萬物的輪廓，為什么“枯”產(chǎn)生云

綠色流出一個小女孩

這是一幅二十一世紀的油畫，被存于

中原的玻璃套房中。沙發(fā)是黑色的

吸收著河流。是否從線性中把倒立提取出來

裙子、草帽、少女。重構(gòu)后是否存在

光線控制了我的眼睛和雙手

幾十年，森林的葉子被我畫得雜亂無章

空間被色彩斷了手腳。往油畫和巖石走吧

你知道，四周意味著輪廓消失

在環(huán)溪村

在環(huán)溪村，我拿上幾片青苔去到瀑布深處

杉木和土松隱匿著光線的方向

將皮膚掛在草地的各個復合性角落

貼合的觸感，使水珠沁入我的身體

一只蝴蝶飛往遠處火車經(jīng)過的山脊

里面的男女正戴著三角面具親吻

松鼠躍過頭頂時，它的眼睛

會短暫地隱藏關于我的一切

午后，朋友打來電話，叫我快速下山

幾個老者，從江面對岸的村莊漂來

他們的竹籃中，裝滿了售賣的小吃

城鎮(zhèn)速寫

汽水上的城鎮(zhèn)，黃昏時

路過許多穿紅裙子的女人

外賣員的黃色衣服，在彎道的瀝青

能滴落部分森林，這種蔓延

被一個賣壽司的女孩看在眼中

她試圖尋找空間裂縫處的珊瑚結(jié)構(gòu)

羨慕旁邊賣草莓的男孩

顧客總是很多，殺魚的老頭背靠墻壁

鱗片新鮮的虛影，正在扭曲、抹去

顧客的身形，只有去到天上

才能看清，他在荒漠中清理魚的內(nèi)臟

護林員

霧中的上空站立著灰馬，他的兒子在洞口旁

已經(jīng)熟睡。雨霧讓人的骨骼透明

他很想告訴兒子，只能往火焰中添加木藤

動物在山頂制作極光時，會盡力傾斜身軀

他們巡山發(fā)現(xiàn)動物的皮毛，綠色捕獸夾

鋼筋、鐵絲做成的陷阱。他都一一取下

放在帆布袋里，此時，森林與動物的契合

又產(chǎn)生許多煙云，它們懸浮、流動

與火焰中的藍色部分纏繞、融合

樹神給了石頭人的夜晚七十二小時

倚靠凌空的杉木，他偷偷將身軀和帆布袋

全部打開，讓火焰和煙云都進來

酒館

老者們背著鮮花和蔬菜，在泥屋菜市場門口

坐下來。將格子帆布鋪在凹凸不平的地上

鮮花和蔬菜堆疊得散亂、臃腫

他們互相說著野話，借著香煙

往往不到一個小時就會以低賤的價格賣掉

所有的貨物。然后聚集到遠處的草棚小酒館

喝醉酒到黃昏，當家中的老伴拄著竹杖

來尋他們，夜霧已經(jīng)掩蓋了

酒館、菜市場和他們的軀體

動植物醫(yī)院

按理說，街道上的鯨魚不會喜歡收集蘋果

二樓墻壁上的瑞幸咖啡，熱度

讓你歡喜，坐在車中喝到一半

將座椅和車頂上的蘋果，丟到鯨魚的

嘴里，它吐出的噴泉攜帶鱗片

剛好將云層壓縮到你面前。而太陽的垂直

與水中漂流的植物，讓你反問自己

擁有什么？有一個英雄，被鯨魚

特殊照顧，如此，當回到偏遠的小鎮(zhèn)

人們在三月播種，擁有在萬物中

取水的能力，你繼續(xù)變換眼睛

前往森林秘境，建立一所動植物醫(yī)院

夜晚，會有鴿子、貓頭鷹來臨

窺視

臉在遠離的過程中會生成隱秘的宮殿

以前，他喜歡用紙板和蘋果屑搭建一個城市

對萬物進行窺視。如今水淹沒了樹木的根部

他必須撐著塑料船進入森林深處

將河水的流向和輪廓觸摸清楚，某個黃昏

他遇見一個女人站立在紅木橋的末端

告訴他，冬日的線條已經(jīng)逐漸消失

小時候她喜歡收藏冰雪，將它們做成

精致的娃娃，家門前的曠野上

只有鷹的眼睛，能看見母親在冰雪中緩慢STCF+H7ob/Ocr4vFkV1BoQ==走動

竹竿

打好木樁，在海面豎起紫色的晾衣竿

她將裙子脫下來，在竹竿上緩慢展開

天空零散的枝葉持續(xù)向下生長

就要接觸到她的裙子，海水似乎隱藏著

進入衣物的秘密，遠方的船頭上

人們看見女人舉著一根竹竿站在水面上

她的影子穿著潮濕的裙子在竹竿上舞動

空中的每片葉子都在觸摸她的額頭

往東幾里地，人們還能看見

她的幾間房屋和背后廣闊的花園

視覺錄

自行車與水泥溝渠的縫隙之間，雨水

被微觀中的磐石擠壓，越來越大

十分鐘前，我從白虎腹內(nèi)出來

一株牛肝菌旁邊，雨水拴住青蛙的舌頭

將它的軀體掛在半空，我恐懼和迷戀的形體

總是被云霧藏于地殼向四周延展的縫隙中

方便面盒表面的微觀世界，只是間接性的

代表，雕塑的黑臉持續(xù)在漏雨

路過它的眼睛，微型太陽會彎曲和凸起

我的任務是，將竹子運到天空清洗

天黑之后，那里的雨水可以讓世界抬升

肖像

站在紙板上，她癡迷刀刃與油炸肉餅的脆裂聲

制作五常糯米糊，是母親教她的手藝

攪拌，絲滑、香糯，隱匿著一種白色的裂變

貴州的天氣總是潮濕，似乎永遠被一片

永無止境的竹林籠罩在深處。她曾抱怨

雨水帶來蛇的氣息，會延長濕冷的封閉結(jié)構(gòu)

深夜，摘完蔥苗，地上的紙板已經(jīng)濕透

一棵梨樹從地面長出，穿透了她的房子

和那盞陳舊的白熾燈，她抱著梨樹的枝丫

一個人在店里跳舞

【作者簡介】趙茂宇，一九九六年生，云南鎮(zhèn)雄人。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歌月刊》《江南詩》《中國校園文學》《飛天》《山西文學》《草原》《邊疆文學》《滇池》等刊物。曾獲東蕩子詩歌獎、泰山·中國大學生中文創(chuàng)意詩歌大賽二等獎、全國大學生櫻花詩歌邀請賽三等獎、紅塔詩會·云南高校大學生詩歌賽二等獎等獎項?，F(xiàn)為云南師范大學在讀研究生。

責任編輯 梁樂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