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時期關中豪族聯姻情況考論

唐會霞，賀 巖

（咸陽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播學院，陜西 咸陽 712000）

兩漢時期，是中央集權制進一步鞏固和成熟的時期。在這一政治背景下，皇權的主要支持者--世家大族逐步產生并壯大起來，直至成為皇權賴以建立和存在的基礎，比如東漢王朝就是在這些世代為官的大家族的支持下建立起來的。這些世家大族也稱豪族。

西漢建都于關中。為了充實、加強關中的經濟、軍事實力以防備胡人，同時更有力地控制天下諸侯及奸猾之民，西漢王朝從高祖劉邦至漢成帝（元帝除外）時期，常態(tài)化地實行徙陵政策，即“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后，及豪杰名家居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盵1]2123七這些遷徙而來的六國諸侯之后裔、列侯、高訾、二千石高官等大部分繼續(xù)保持著政治、經濟上的優(yōu)勢，成為關中豪族。此外尚有因軍功卓著、經學造詣高深、政績突出等入居關中而發(fā)展為豪族的。因此，近兩百年里，關中地區(qū)豪族數量大增，至西漢末年時已經遍布三輔。東漢雖建都洛陽，但由于西漢兩百年的積累與發(fā)展，關中豪族在帝國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軍事等各個方面依然保持極大的優(yōu)勢。這些豪族興旺的時間短則近百年，如蕭望之家族等；長的則有幾百年，甚至與兩漢相始終，如弘農華陰楊氏家族等。這些家族鞏固自己地位的方法有很多，其中非常重要的方法之一便是與皇族和其他豪族通婚。關于關中豪族與皇族通婚的問題筆者已撰文討論①參見唐會霞《兩漢關中豪族與皇室聯姻考論》，《理論導刊》2018年第12期，第106-113頁。。在此，筆者欲進一步考論關中豪族與其他豪族的聯姻情況，以期更深入地了解關中豪族在兩漢時期的發(fā)展歷程。

一、關中豪族聯姻具體情況考察

“關中”一詞的涵義與所指的范圍，筆者在此前發(fā)表的多篇論文中皆有或詳或略的介紹，在此不再贅述②參見唐會霞《兩漢時期關中地區(qū)私學考察》，《教育學術月刊》2012年第12期，第17-19頁；《西漢時期關中士人文學面貌考論》，《理論導刊》2012年第2期，第106-108+112頁。。簡而言之，“關中”在兩漢時期即指西至大散關，東至函谷關，南至武關，北至蕭關這一區(qū)域。在行政區(qū)劃上，這一地區(qū)主要歸屬左馮翊、右扶風、京兆尹三郡管轄，稱為三輔。東漢時期，行政區(qū)劃略有變化。原屬于京兆尹的華陰縣被劃歸弘農郡。因其地理位置在函谷關以西，本文將其依舊歸于關中地區(qū)。

聯姻，或謂通婚，自古以來都帶有強烈的政治與經濟色彩。史籍里關于關中豪族的記載并不很多，即使有涉及也非常簡略。經過仔細梳理兩漢史料，得到關中豪族皇室以外之家族聯姻的40 余條文獻，共涉及關中豪族31個（見表1）。

表1 關中豪族與非皇室家族通婚情況表①表中黑體字所標示的家族為兩漢時期的豪族或曾經為豪族。其中摯恂可歸為文化豪族。

續(xù) 表

表1 為現存史料可考的關中家族（豪族）與其他非皇室家族聯姻的主要情況。從表中可以得出以下基礎數據和信息：

一是娶婦的家族共30個，其中關中家族19個，郡望不詳者4 個，非關中郡望者7 個。娶婦者共41人以上，其中關中家族子弟26人以上。

二是嫁女的家族共33個，其中關中家族21個，郡望不詳者5個，非關中郡望者7個。出嫁女子共40人以上，其中關中女子28人以上。

三是所有聯姻的家族，除去重復，共涉及關中家族31個，其中豪族占絕大多數。聯姻次數最多者為扶風茂陵馬氏，娶婦3人，嫁女5人。其次為京兆杜陵馮氏、杜氏、扶風安陵班氏、扶風平陵竇氏、弘農華陰楊氏等。

總之，史籍所載關中豪族聯姻的數據雖不夠豐富詳細，但還是給我們提供了一定數量的歷史事實，使我們能夠根據這些記載研究關中豪族聯姻的基本特征，從而更深入地認識兩漢時期的社會政治情況。

二、兩漢關中豪族聯姻的特征

通過對關中豪族和非皇室家族聯姻情況的梳理，再結合相關史料，我們可以總結出關中豪族婚姻關系的一些基本特征。

（一）嫁娶不限地域

從上表所列內容可以看出，關中豪族在為子女選擇婚嫁對象時不限地域，既選擇關中地域，也選擇其它地域。

比如，西漢時京兆杜陵杜延年家族與隴西狄道辛武賢家族聯姻、京兆長安孔氏家族與中山無極甄氏聯姻都是跨越郡域的。西漢末至東漢時，扶風茂陵馬氏除與皇室的兩次聯姻外，與非皇室家族有3娶5 嫁8 次聯姻。2 次娶于京兆杜陵，5 次分別嫁女于汝南袁氏、南陽賈氏、魏郡王氏、扶風曹氏、京兆趙氏。共與八個家族聯姻，其中關中地域四家，其它地域三家，另有馬援妻藺氏的家族郡望不可考。弘農華陰楊氏婚嫁4人次，2次為關中豪族，2次為其它地域之豪族，即楊賜娶沛郡龍亢桓榮玄孫女①《后漢書·桓榮列傳》：“（桓）曄字文林，一名嚴，尤修志介。姑為司空楊賜夫人?！倍笗蠟榛笜s玄孫。，楊彪娶汝南汝陽袁術之姊②《后漢書·楊震列傳》：“（曹操）且以（楊修為）袁術之甥，慮為后患，遂因事殺之?！庇纱丝芍?，楊彪娶袁術之姊妹。?？傊?，從上表所列情況可知，19 個娶婦的關中家族中，7 個家族都娶了非關中地域家族的女子，占總數的37%。嫁女的關中家族共19個，而與非關中地域家族聯姻的共有8個，占總數的44%。由此可見，關中豪族在選擇聯姻對象時，并不絕對優(yōu)先考慮同一地域，尤其是高級別官員。如前文表格中所列舉的17 組跨郡的聯姻中，絕大部分婚姻當事人的近親屬皆為二千石的高官，且大都在中央政府任職。

（二）注重門當戶對

從表1 可以看出，門當戶對是兩漢關中豪族在選擇聯姻對象時的首要考量因素。表中所列娶婦的家族共有30個以上，與之相對應的嫁女家族共31個以上，締結婚姻41 組以上。除家族情況不詳者之外，嫁娶雙方皆為豪族聯姻有26組以上。

如金日磾家族的聯姻情況。金氏分別與霍光家族、扶風安陵班氏、王莽外祖家族聯姻。金日磾子金賞娶霍光女，當時金日磾、霍光皆為漢武帝托孤重臣，地位與權勢非常顯赫。金日磾侄孫金敞之女嫁扶風安陵班稚，即班彪之父。據《后漢書·班彪列傳》記載，西漢成帝時班氏貴為外戚，班稚本人及其父班況、兄班伯、班斿皆官至二千石③《漢書·敘傳》記載，班況官至越騎校尉，秩二千石；長子班伯為水衡都尉、侍中，秩中二千石；次子班斿官至右曹中郎將，秩比二千石；少子班稚官至廣平相，秩二千石。女為婕妤。，并深受成帝寵信，因而金、班兩族的聯姻也可謂門當戶對。金日磾孫娶王莽母妹南。因史料闕如，無法詳考王莽外祖家族政治、經濟地位如何，然王莽外祖能將一個女兒嫁與王莽父親這樣的外戚，另一個女兒嫁與金氏家族這樣“七葉珥漢貂”[2]的豪門之家，可推測其家族的政治、經濟地位不低。

至東漢之后，門第觀念更加嚴重。如扶風馬氏家族的婚姻關系。之前筆者曾撰文論述馬氏家族與皇室的聯姻，即馬援兩位姑母為西漢成帝婕妤，馬援小女為東漢明帝之皇后，為兩朝非常顯赫的外戚。同時，馬氏與其他家族進行了廣泛的聯姻。馬氏娶婦之家族有藺氏、京兆杜陵杜氏、京兆長安摯氏。馬氏之女嫁往的家族有王莽家族、扶風曹氏家族、南陽冠軍賈氏、汝南汝陽袁氏、京兆長陵趙氏。據史料記載，與馬氏家族聯姻的，除皇族之外，共有8個家族。其中，除馬援妻族藺氏、馬援姊夫族曹氏因史料缺乏而無從考定外，其余5 家皆為豪族。另有京兆長安摯恂，情況比較特殊。據《后漢書·馬融列傳》記載，“摯恂以儒術教授，隱于南山，不應征聘，名重關西。”[3]1953第七冊又，晉皇甫謐《高士傳》記載，“同時又記載，摯恂為“伯陵（摯峻）之十二世孫也。明禮義，遂治五經，博通百家之言，又善屬文詞?！樀郏┯篮椭胁┣竺?，公卿薦（摯）恂行侔曾閔，學擬仲舒，文參長卿，才同賈誼，實瑚璉器也，宜在宗廟，為國顧輔。繇是公車征，不詣。大將軍竇憲舉賢良，亦不就。清名懸于當世?！盵4]由上述記載可知，摯恂家族雖非政治、經濟豪族，但摯恂本人才華出眾，博通百家，品質高尚，舉世重之。且其為西漢名士摯峻之后，家族世代習經，所以摯氏可謂是文化豪族。馬氏與之聯姻，也可謂門當戶對。

限于篇幅，本文不再一一舉證?？傊?，從大部分的聯姻情況來看，門當戶對是關中豪族婚嫁的重要特征。

關于以上兩點，即嫁娶不限地域和注重門當戶對，臺灣學者劉增貴先生也總結道：“地方豪族婚姻之概況，大抵以社會地位相當為準則，若任高官，則其婚姻往往不限同郡縣，而有超越地域之色彩?！盵5]這一論議與兩漢關中豪族的通婚特征非常吻合。

（三）偏重與同質家族通婚

同質家族即同性質的家族。關中豪族在選擇聯姻對象時往往對與自己家族性質相同的家族情有獨鐘。

兩漢時期的豪族從性質上大致可分為軍功豪族、官僚豪族、外戚豪族、經學豪族、經濟豪族等。不過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有些家族的性質會發(fā)生演變。如，扶風安陵班氏家族在西漢初年是邊疆經濟豪族④《漢書·敘傳》曰：“始皇之末，班壹避地于樓煩，致馬、牛、羊數千群。值漢初定，與民無禁，當孝惠、高后時，以財雄邊，出入弋獵，旌旗鼓吹?！卑嘁技窗喙贪耸雷妗?，西漢末年演變?yōu)楣倭藕雷澹M而又因為班況之女入選為漢成帝婕妤而成為外戚豪族，至東漢又演變?yōu)榻泴W豪族與軍功豪族⑤東漢時，班彪與子班固皆為大儒兼史學家、文學家，其女班昭也兼通儒學、史學、文學，并輔佐鄧太后執(zhí)政。班彪次子班昭鎮(zhèn)守西域，以軍功封定遠侯。。再如扶風馬氏家族，西漢前中期為軍功豪族，成帝時為外戚豪族，西漢末年為官僚豪族，東漢初為軍功豪族，漢章帝時又成為外戚豪族，漢和帝以后又成為經學豪族。其它關中豪族如弘農華陰楊氏、扶風平陵竇氏等家族的性質從西漢到東漢也有不斷演變的情況。然而總體來說，在某一特定時期，其家族性質相對穩(wěn)定。其最突出的性質就成為吸引其他家族與之聯姻的主要因素。

如西漢霍光、金日磾、張安世、楊惲家族在武帝末年至宣帝時期皆為官僚豪族，從而成為聯姻之家。西漢蕭望之與張禹家族，東漢楊氏與桓氏家族、袁氏家族、馬氏家族在特定的時期皆為經學家族，也互通婚姻①扶風茂陵馬氏家族從東漢初年的軍功豪族演變?yōu)槊鞯?、章帝時期的外戚豪族。。東漢時南陽冠軍縣賈復之子賈武仲娶馬援之女馬姜，根據歷史記載可知，賈復和馬援皆為東漢開國功臣，同質性也很突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外戚家族之間互通婚姻成為非常普遍的現象。如西漢時期，張放迎娶許嘉之女，時張放為元帝妹敬武公主子，許嘉之女即成帝許皇后之內侄女。兩人大婚之時，漢成帝為張放“供張，賜甲第，充以乘輿服飾，號為天子取婦，皇后嫁女”[1]2654九，極盡奢華。西漢時宣帝外戚王商家族與宣帝另一外戚史氏家族聯姻。東漢時扶風平陵竇氏與真定槀城郭氏、扶風茂陵耿氏與南陽新野鄧氏等外戚家族皆互通婚姻。且這些外戚之家往往同時迎娶皇族之女，如東漢時期郭氏尚公主2 人次，陰氏尚公主1人次，竇氏尚公主3人次，梁氏尚公主3人次，鄧氏尚公主3人次，耿氏尚公主3人次。因而除互通婚姻之外，這些外戚豪族又因同時迎娶公主而成為更加親密的姻戚家族，大家在政治風云中互相扶持，從而使自己家族的地位有了更有力的保障。

三、關中豪族婚姻的本質及影響

考察關中豪族的婚姻關系，可以發(fā)現其本質就是政治、經濟利益的等價交換。這種以利益的等價交換為目的的婚姻關系，在關中豪族與皇族的聯姻中就有顯著的表現。

關中豪族與非皇室家族的通婚亦符合等價交換的法則?？v觀上表所列與前文所論，關中豪族所選擇的通婚家族大部分為豪族這一現象即表現出這種等價交換的本質特征。即便通婚對象非豪族，這種等價交換的本質也是存在的。如黃霸出身豪族，少時即因為相面者言巫家女“當富貴”而娶之。雖然其巫家的身份與黃霸的家族不相匹配，然而因為此女將來“當富貴”，這便可以與黃霸達成一種平等的交換關系。再如馬融與摯恂女兒的婚姻表面上雖然是以馬融的才貌為前提的，然而仔細分析，仍然脫離不了等價交換的本質。馬融出身豪門，又兼具才華與外貌，是女婿的最佳人選，而摯恂雖未出仕，卻以大儒身份不應征聘而名重關西，弟子眾多，實為經學豪族。因而兩家的聯姻仍為門當戶對，等價交換。

因為婚姻雙方具有相同的地位和等級，婚姻關系即可保持。而當某一方的等級產生變化之后，平衡便會被打破，婚姻關系便有可能破裂。如景帝王皇后初嫁金王孫，并產一女。當時兩家家勢應基本相當。然當王皇后母親臧兒卜筮得知其女兒當大富大貴時，金氏與其家的平等地位便被破壞，其利益的等價交換便不可能完成，婚姻于是中止。再如，霍光、金日磾同朝執(zhí)政時，兩家結為親家，即金日磾子金賞娶霍光女為妻。后來霍光死，霍氏謀反被誅，金賞懼受株連，便上書休妻，婚姻關系破裂。光武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 年），馬援南征武陵五溪蠻時死在前線。光武婿梁松、竇固讒言中傷，馬援被奪去侯爵，“由是家益失勢，又數為權貴所侵侮”，馬援侄馬嚴“不勝憂憤，白太夫人絕竇氏婚”[3]408第二冊。可見，一個家族一旦失去往日的地位，婚姻便難以繼續(xù)。

另外，兩個家族雖然在政治、經濟上處于相同等級，但是如果道德層次不同，婚姻亦難成立。如蕭望之以名儒位居三公。其三子蕭育、蕭咸、蕭由皆至大官，門第顯赫。當時哀帝幸臣董賢家族亦是滿門權貴，恩寵顯赫甚至過于蕭氏。但當董賢父親欽慕蕭氏，為其子董寬信求婚于蕭咸女時，蕭咸忌其佞幸無德，拒絕了這門婚事。

因此可以發(fā)現，關中豪族的婚姻主要是政治、經濟利益的等價交換，此外還附加有兩個家族道德操守的對等交換。

那么，這種政治、經濟利益至上而絲毫不考慮婚姻當事人愛情的聯姻，對豪族自身的發(fā)展產生了哪些影響呢？

首先，從積極的方面來看，它可以形成一種牢不可破的政治大網，使這些家族在險惡的政治斗爭中互相支持，互相協助，長期保持富貴顯達的良好局面，并在此基礎上繼續(xù)發(fā)展壯大。如西漢昭宣時期，霍光、金日磾、上官桀三人皆身為武帝顧命大臣，掌握朝政，又互通婚姻：“光長女為桀子安妻”，“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1]2934九。即霍光將兩女嫁給了金日磾和上官桀兩人的兒子，三家于是形成了親密的婚姻關系。這樣的婚姻關系為三家在昭帝時期和宣帝初期帶來了蓬勃發(fā)展的機遇。因為霍光是三人的核心，是昭宣時期的第一輔臣，霍氏家族的煊赫自不必說，而金氏與上官氏的發(fā)展也是如日中天。金日磾輔助霍光執(zhí)政，是大漢政權中僅次于皇帝和霍光的第三號人物，封秺侯。金日磾兩子金賞、金建時年僅八九歲，便都做了侍中和二千石高官。金日磾輔政一年卒，金賞嗣父爵為侯，宣帝時又遷為九卿，二十余歲便貴顯至此，霍光女婿的身份應該為其助力不少。其次是上官氏。昭帝即位，霍光為首輔大臣，金日磾、上官桀輔佐霍光。時“光與左將軍桀結婚相親，光長女為桀子安妻。有女年與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蓋主內安女后宮為婕妤，數月立為皇后。父安為驃騎將軍，封桑樂侯。光時休沐出，桀輒入代光決事?！盵1]2934九因為與霍氏家族聯姻，在霍光的幫助下，上官氏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外戚家族，上官桀本人竟然可以代替霍光處理國家大事，由此可見聯姻給其家族帶來的巨大利益。成帝時蕭咸遠在張掖任太守，其岳父、成帝師傅張禹因思念女兒，便請求成帝將蕭咸調回內地，大大改變了蕭咸的仕途軌跡。西漢時期孔氏家族因經學昌明一直穩(wěn)定發(fā)展，至西漢末年王莽執(zhí)政時期更是深受寵信?？鬃拥谑氖缹O孔光“凡為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為大司徒、太傅、太師，歷三世，居公輔位前后十七年”，并封博山侯，備極榮寵[1]3364十。在他的影響下，他的女婿中山無極甄邯被王莽任命為侍中奉車都尉：“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為侍中奉車都尉。”[1]4044十二自此之后，甄氏一族得到了飛躍式發(fā)展，甄邯及兄長甄豐、豐子尋、豐孫匡皆成為王莽心腹，位列公侯。又如，劉歆因為與王莽交好，將女兒劉愔嫁與王莽長子王臨，成為婚姻關系，由此劉歆在平帝時期及王莽建立新朝初期，都成為王莽最倚重之人，權勢僅次于王莽。且他的三個兒子也都任高官并封為諸侯。這一時期，扶風平陵竇氏、茂陵馬氏也紛紛與王莽家族聯姻。竇融也因為其妹為王莽從弟、大司空王邑小妻而受到王莽重用，被拜為波水將軍。馬援侄女嫁與王莽從侄王磐，馬援兄弟四人皆出任王莽政權二千石高官。總之，這種的聯姻有力地促進了豪族的世族化進程。

然而，在政治風云瞬息萬變的封建時代，“合兩姓之好”的婚姻關系也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它既可以使豪族們互相幫助，互相支持，共同發(fā)展，也可以在大難來臨之時將對方拖入災難的深淵而一起覆滅。如西漢武帝時酷吏、左馮翊陽陵人王溫舒犯罪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勛徐自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1]3658十一王溫舒一人犯罪，他兩個弟弟的妻子家族竟也被株連滅族，即歷史上著名的“滅五族”事件?；艄馑篮?，其子霍禹等謀反事發(fā)，被滅族，張安世孫女張敬“為霍氏外屬婦，當相坐，安世瘦懼，形于顏色，上怪而憐之，以問左右，乃赦敬，以尉其意。”東漢章帝外戚竇氏家族在被漢和帝無情打壓之后，竇憲的親家郭璜雖貴為公主之夫，其子、竇憲女婿郭舉雖貴為公主之子，也因竇憲之事被株連，父子一并被殺：“及大將軍竇憲被誅，舉以憲女婿謀逆，故父子俱下獄死，家徙合浦，宗族為郞吏者，悉免官?！盵3]404二當然，也有人在婚姻之家犯重罪要“連坐”時，即刻休妻以自保，如金日磾之子金賞娶了霍光的女兒，而當霍氏謀反事發(fā)時，金賞立刻休妻，從而免去一死。

由此可見，婚姻既能“合兩姓之好”，也能“合兩姓之害”，在災難降臨時給通婚的家族帶來不利。這一點，不僅存在于關中豪族的婚姻之中，也普遍存在于漢代社會中。

當然，關中豪族之間的聯姻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國家的發(fā)展和社會的公平公正，因為這些豪族們常常會為了自身的利益，與他們的聯姻之家相互勾結，破壞法紀。對這種現象，西漢時匡衡曾上奏指出：“綱紀失序，疏者逾內，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茍合徼幸，以身設利”[1]3334十。班固亦指出：“潁川豪杰大姓相與婚姻，吏俗朋黨”[1]3200十。此處雖指潁川，但其他地區(qū)的情況與其無異。

綜上，我們詳細考察了關中豪族聯姻的詳細情況、具體特征及其本質與影響，指出關中豪族的婚姻建立在政治與經濟利益交換的基礎之上。他們的婚姻不限地域，講求門當戶對，追求婚姻雙方在家族性質、文化身份、道德聲譽方面的相似性，從而達到一榮俱榮、共同發(fā)展的目的。這種聯姻絲毫不給愛情以存在的空間，充分反映了封建時代對人性的漠視和壓制。這種模式的豪族聯姻的確存在誘人的政治經濟利益回報，但當一方遭遇災難后，最終結局往往是雙方一起被清算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