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軍
認真聽:每一滴雨都是一聲呼喚,每一朵花都是一聲應(yīng)答。
大地有無數(shù)個名字。但是,只要雨站在山岡上喊一聲:春天——漫山遍野的花,就全開了。包括那個躬身行走的人——也像一顆芽一樣,努力直了直被風壓彎的脊梁。
事物們專注于熱烈地生長,卻忘記了發(fā)芽時的想法。
一些豆子開出了葵花。一些白楊結(jié)上了桃子。一個蟲子剛一打盹就長成了一根草。夏風柔軟,而蟲鳴青翠。
一個人坐下來,長成一座最小的山——擋在另一個人必經(jīng)的那條路上。
像水一樣只管往前流,像火車一樣只管往前開。像蒲公英一樣,告別自己,就去做另一個自己。
只管往前飄啊飄。其實,前途沒有那么多風雨和辛酸。陽光會照徹一條河的秘密,火車會穿越很多個春天。至于蒲公英,哪一天不想飄了,就停下來歇歇腳,安安靜靜地看河往遠處走,看懵懵懂懂的火車往遠處開。
一邊看,一邊生根、發(fā)芽、開花……成為一大群孩子的故鄉(xiāng)。
蟲子們是最遲登場的演員。
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拿起澆花的水壺,輕輕地朝它身上灑了一些水。在我看來的“涓涓細流”,對于小螞蟻來說,無異于“山洪暴發(fā)”。瞬間,小螞蟻便被歪歪斜斜地沖到了一邊,接著又陷入了“汪洋大?!敝?。身陷險境的小螞蟻并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困難所打倒,只見它不停地劃動著六條腿,拼命地朝著水的邊緣挪去。
它們一生要扮演多種角色:種子,根,芽,苞,花朵以及果實。所有的情節(jié),必須在春夏之間完成。
夏蟲不可語冰。蟲子們沒有寒冷這個概念。
它們被光喊醒,再在光中消逝。但是,極個別的蟲子——比如蟲草,必須秋天來臨之前,能長成蟲的樣子。
透過詩的柵欄,我看見了塞拉隆。
西大寺的燈,像蓮花一樣綻放,托起一個叫紫樺圖的村莊。
鳥鳴布滿天空,菜地飄滿佛音,牧人桑丹的羊群,像遍地的狼毒花,搖動著塞拉隆的春風。
我將它們握在手心,就像握住自己的掌紋,就像握著一個精致的天堂。在蒼茫人間,還沒有人知道:我已經(jīng)是一個隱秘的守護人。
做一只不大不小的獸,在嚴冬時尋一處穴,冬眠。
守護著季末的一絲熱氣,像大地的心臟一樣微微跳動。盡量睡得沉一點。盡量將前世的恩怨忘得干干凈凈——翻身醒來時,人間已是滿目蔥蘢。
樹是新的樹,草是新的草。獵人是不認識的獵人——手持花朵般的獵槍。而我,還沒有學(xué)會倒下。
我美麗的皮毛,適合在草叢奔跑、跳躍間,忽隱忽現(xiàn)。
我曾經(jīng)仰望過的那棵小樹呢?
也許已經(jīng)被伐去,在錘子、刨斧的打擊下徹底屈服,成為桌子,板凳……忍受著釘子的尖銳和光陰的遲鈍,以另一種姿態(tài)默默地活著。甚至已經(jīng)羞于承認自己——曾經(jīng)是一棵樹。
整個五月,我都坐在一片槐花里,體驗飄落的過程。
從枝頭到地面——花瓣觸地的那一瞬,我終于領(lǐng)悟了在寧靜中仰望的喜悅。
明亮的光線埋沒了樹的過去——它,曾經(jīng)蕩漾、澎湃,像翅膀一樣,扇動著飛往天空。
這個冬天,有人學(xué)習放棄。有人愛過,又學(xué)著重新去愛。
在第二場雪中:一朵梅花,試著用一把折回形的鑰匙,重新打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