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龍勉
好產(chǎn)品:本地食材的爆發(fā),身為湖南的食材,是幸福的
一個菜系如果脫離本地食材,只在貴價食材和高端技法中博眼球時,反而如同一幅金碧輝煌的壁畫,美則美矣,未盡善焉,在湖南,這樣的畫面不曾看見。
本地食材如方言,黃貢椒、野韭菜、土蔥、紫蘇、瀏陽豆豉、瀏陽黑山羊……組成的味覺矩陣,在無論大小館子里,都可以自由表達,充分表達。在湖南的第一頓飯,是熊智先生的家宴,熊智不僅塑造出以祖庵菜為靈魂的晴溪莊園,還全新打造出充滿煙火氣的田小狗的飯店。這頓家宴是田小狗菜品研發(fā)靈魂人物——蘋果姐姐一手操持的,樸實,真切。
黃貢椒,是伴隨我們這次行程的湖南食材之一。黃貢椒蒸米翹,也是在家宴上的鎏金一刻,米翹是淡水魚,脫水即死,為了保證口感,需得上船后立即用鹽腌制,第一時間送到后廚,這樣的魚肉既鮮美異常,又有經(jīng)過鹽巴腌制后的微妙口感,加上撒滿黃貢椒的米翹,猶如克里姆特的畫作,黃貢椒既是調(diào)料,也是顏料,熠熠生輝。
瀏陽的黑山羊,也是長沙菜里的隱秘大佬,每一家都深諳本地羊肉的精彩之處,并濃墨重彩的在盤中展現(xiàn)。黑山羊的魅力,從熊智先生家宴的一道黑山羊粉絲湯開始,羊肉的細嫩與緊致貢獻溫熱的肉香,水芹和辣椒貢獻清香和醒神,最后的粉絲簡簡單單喝飽湯汁即可攝人心魄。
臘肉,厚切,在青花瓷碗里堆成小山,在山頂鋪滿老辣椒,夾起一片,透過光,一片臘肉化作日出,油潤如同朝霞,飽滿的純粹。鴿血飯,簡直妖嬈,鴿子肉本就帶著一股行俠仗義的熱血,切成碎釘,配上辣椒和蒜片,最后用鴿血交融,嗜血如我,buff疊加,簡直封喉。吃過幾口,才發(fā)現(xiàn)最致命的味道,是里面的鍋巴,用傳統(tǒng)釜鍋蒸好的飯粒粒分明,金黃漸變的鍋巴,配上鴿血,毫無遮蓋的敞開自己的滋味。
苦瓜,是小苦瓜,苦味并沒有經(jīng)過現(xiàn)代科技改良收斂,這樣的味道,恰巧也是湖南人喜歡的,不用掩飾自己,苦瓜本就苦,何處惹塵埃,用各種技法做出一盤不苦的苦瓜,在湖南人眼中是不被理解的,吃食物本身的味道,才是重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紫蘇,更是不用說,作為湖南的標志性香草,在小點心和前菜中大顯身手,那種草木的異香配合果糖,也是解辣一等一的好手。
這一頓家宴和田小狗的探訪過程,給了我們另外一種看待湘菜的角度。其實粵菜中講究的“不時不吃,不鮮不吃,原汁原味,講究鑊氣”,其實在湘菜中也是如出一轍。湘菜不再是辣翻天的代名詞,而是一種溫潤的,山野的原滋原味,湘菜在這里打通了傳統(tǒng)經(jīng)驗和現(xiàn)代邏輯,如同藝術(shù),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好模式:東方野趣美學
“我們是塑造傳統(tǒng)的一代”,不止一次,我們聽到湖南的餐飲同行這樣說。聽慣了“古法、傳承、匠人精神”,在長沙聽到老板擲地有聲的說“我們的菜,是沒有規(guī)矩的,怎么好吃怎么搞”,簡直清新。做自己,是湖南餐飲人的立命之所。
湖南餐飲之所以天然地生長出這些模式,是湖南的風物刻畫出來的。湖南餐飲人的性格,有點像湘菜里獨有的茶油,帶著微苦的隱香,又煙火氣十足。我們在探訪了兩種從株洲霸蠻生長出來的餐飲模式:院子湘菜和株洲土菜。做院子湘菜的野籬笆和王捌院子,讓人們回到山野,“東方野趣美學”在這里被闡釋成清晰的商業(yè)模式。院子、集市、音樂、露營、綠植,所有這些動輒會讓人掉入網(wǎng)紅陷阱的元素,如果真的匯集成一個真的讓消費者舒服的空間,反而自然。
和費大廚這樣最求效率的模型相比,院子湘菜的模型,聚焦在體驗上。
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反倒讓人心里更像想住進一個有院子的空間。野籬笆和王捌院子,抓住了中國人骨子里對院子的情懷,不用開車太久,就可以短暫脫離城市高壓環(huán)境,院子湘菜,比咖啡館和酒吧還要解壓,在扎實好吃的土菜滋味里,更讓人身心脫離現(xiàn)實。院子模式的優(yōu)勢,還在于這里對客群的無限制,無論是年輕人聚餐,家庭聚會還是商務宴請,都毫不違和。在王捌院子的深圳店里,擺放了8000多株湖南山野里特有的植物,讓人頓感湖南的野趣。
株洲的野趣模式餐廳的成型,也要感謝湖南自身友好的商業(yè)環(huán)境,租金相對友好,過去院子餐飲的投資相對較低,消費者也愿意在路上花時間去找好的享受,模式才能在找到差異化的同時自由生長。
說到這樣的模式,小寬談到:“長沙的消費帶有一種濃厚的酒神精神,具有狂歡性,也是在中國獨一無二的。院子餐飲的核心就是產(chǎn)品加場景加生活方式的營造,它變成了一種更具附加值,同時更具稀缺性的產(chǎn)品模型。大眾消費中,這種具有市民精神的帶有狂歡性值的口味菜的消費,是長沙市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有標本性的一個地方?!?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4/03/24/qkimageschuachua202312chua20231208-5-l.jpg"/>
而株洲的土菜,也在這里生機勃勃。我們在株洲探訪了野馬·土菜研究所和超鮮,同為株洲風土,呈現(xiàn)方式卻全然不同。野馬·土菜研究所的菜品如同爆裂鼓手的節(jié)奏,一上來就猛烈如風,口味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將先取齊心智。但細細看來,你能發(fā)現(xiàn)之所以稱自己為土菜研究所,野馬是真的把株洲本地食材當做實驗元素來組合的。
在野馬·土菜研究所的門口,門口一個個大笸籮里曬制的黃貢椒,深橙暖金,像落日余暉。店里的角角落落更是擺滿了發(fā)酵好的剁椒,當然,這只是黃貢椒的一個側(cè)面,我們順著一桶桶剁椒上樓之后,才在餐桌上窺視黃貢椒的各種形態(tài)。菜單通篇沒有一個“椒”字,但黃貢椒以新鮮的、曬干的、腌制的不同形象反復登場,煎豆腐、小炒牛肉、燜黑蛙、黃燜羊肉……每道菜里都有碎金點點,黃貢椒那種特有的明亮鮮辣在味蕾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不能息。
野韭菜,也是湖南人心尖上的滋味,細細小小一把,在餐廳里擺放的位置遠超其他食材。每家的做法不同,但野馬最大膽,只清炒,除了油、鹽、水,身無他物,細嫩的韭菜里清香旁若無人的籠蓋四野。
超鮮的株洲土菜背后,有一大批對于本地美食文化深度認同的餐飲人與食客。湘菜的吸引力,并不全然是靠重口味的成癮性,而是從業(yè)者對于湖南基因的高度認同,株洲的餐桌上從來不乏鄉(xiāng)野、家常、甚至土氣,可以說,“土”,很重要。
在滿世界都是湖南小炒肉的時候,超鮮的大炒肉也像株洲滋味一樣,猛烈扎實,大片的豬五花煸油,加上香嫩的小排骨,小炒肉多用青辣椒,大炒肉就干脆用紅辣椒,一盤只需幾分鐘,炒的活色生香,搖曳生姿。
在超鮮,每一道菜的基因里,都能發(fā)現(xiàn)食材源于真正的鄉(xiāng)野,甚至每家店的餐前小食,都來自周邊鄉(xiāng)村的大媽手中。整條的白辣椒剖開油炸,香而不辣。甲魚融入黃貢椒的靈魂,每個部位都天賦異稟,裙邊膠彈,肉質(zhì)緊實,一只甲魚被分解,經(jīng)由烹制后又組成一個新的有機物,滋味完整。雞湯金光瀲滟,湘潭蓮子泯滅眾人對蓮子味道的終極想象,黑山羊的層次分明動人,就連一籠質(zhì)樸無華的鹽菜包子,都好吃的酣暢淋漓,恨不得現(xiàn)場學會制法。
在一道好菜面前,人人平等
笨羅卜,這三個字在湖南,意味著必須排的長隊和奇高的性價比。麻園灣的笨羅卜店,在開店之前是附近居民停放電動車的一片荒蕪之地,誰也沒想到,這里會變成一家日日排隊的湘菜館子。這只是笨羅卜的一家普通分店,但也是笨羅卜的一個縮影。在這次嘗試之前,本想打造長沙第一燒烤的團隊折戟,也如一片荒蕪,他們用僅剩的一點資金釜底抽薪,做自己最擅長的瀏陽菜,沒想到卻意外走紅。意外嗎?當然不是。人均四十元的笨羅卜,依舊在細節(jié)上用近乎古典的方式鍛造自己。
每個笨羅卜的出餐口,都有一個30秒倒計時的按鈴,廚師出第一個菜時,就會按下,等到鬧鈴一響,即便托盤上沒有擺滿,服務員也會在第一時間把菜端到桌上,讓菜保持熱度和鑊氣,同時,為了保證服務的流暢,一個托盤上放置的菜也會有數(shù)量限制。海量人流,并沒有讓笨羅卜用預制菜來提高效率,反而是用笨辦法來保證菜品和服務。一個鍋只炒2盤菜保證口味,放棄預制菜、凍貨和繁復的調(diào)料,把新鮮食材的原滋原味炒出來,即是是米飯,也是四季用不同品種的米,專人專區(qū)負責蒸?!拔覀冇帽孔緲銓嵉姆椒ㄈプ霾?,把每個顧客當作美食家”的大字標注在后廚最顯眼的位置,這句話和預制菜統(tǒng)治的世界里,猶如一場社會實驗,純粹如風格主義。
剁椒魚頭,算是一道大菜,在笨羅卜用40元的價格也做出了好吃的味道。背后的邏輯也簡單,從原料開始深耕,用哪個產(chǎn)地的魚,幾點殺魚,如何清洗,如何運輸,整個還是分切蒸,用什么高壓鍋,一盤剁椒魚頭的種種細節(jié)都藏在冰山之下。
瀏陽粉皮,用酸菜炒,在在笨羅卜只賣20元,但好吃的讓人瞬間理解湘菜之美,酸蘿卜脆嫩有味,粉皮滑軟吸飽濃郁湯汁,聚焦出湘菜的具體滋味。就連最基礎(chǔ)的土雞蛋,也在湘菜中花樣百出,無論是和墨魚干共煮,還是簡單的肉蛋湯,亦或是一碗香辣金錢蛋,蛋黃澄黃,蛋白輕盈,釋放出鄉(xiāng)野熱氣騰騰的魄力。
我們在笨羅卜質(zhì)樸的辦公室里學習,吃了最特別的一餐。沒有預制菜,用復雜炒菜的鑊氣和性價比,笨羅卜反其道而行,像一個道破皇帝新衣的小孩,向著食客嘴巴里的終極真相進發(fā),樸實粗暴的跑通了自己的笨模型。
好的商業(yè),是善意的
這次的湖南之行,商業(yè)里的善意,是從第一餐開始,并一直延續(xù)的主題。田小狗的飯店·湖南山里菜打破了很多我們對于湘菜的刻板印象,發(fā)現(xiàn)了湘菜中追求本味的一面。除了湘菜之外,熊智談論最多的,是以胖東來為模板的商業(yè)道德話題,產(chǎn)品勾起食客內(nèi)心深處最純粹的感動,員工能在工作中獲得幸福感,這一切所誕生的價值,遠超菜單和營業(yè)報表上的數(shù)字。
現(xiàn)代工業(yè)機器的實用,對于后廚來說,猶如可以短時間處理大量數(shù)據(jù)的電腦,而在長沙的后廚,很多店里還以非常古典的形式來完成這一過程。
天寶兄弟,長沙著名的網(wǎng)紅排隊小龍蝦店,高峰期每天可以用掉4噸的小龍蝦。在天寶兄弟的地下,有一個壯觀的“收蝦”集散地,因為只收活蝦,并且每一只都要1兩以上,為了保證鮮活和份量,他們會在地下一個巨大的板子上從早選到晚。最旺的時候,是供應商自己帶著打氧機在樓下等著送蝦。堅持標準,就是現(xiàn)代商業(yè)模式中最難得的善意。
在天寶兄弟的后廚,還有一個專門的“洗蝦車間”,十幾二十個阿姨手洗小龍蝦,日日不間斷,如果換一家餐廳,也許會用更方便經(jīng)濟的洗蝦機器來替代,但是天寶兄弟并沒有,他們堅持用人工,一是為了保障客人在點單后才開始洗,保證鮮活的狀態(tài),另外的簡單邏輯,也是為了給老鄉(xiāng)們多一點就業(yè)機會。
新長福,是湖南美食進化論的必經(jīng)之路。很多高端餐飲餐桌上光鮮亮麗的食材,反而切斷了你和自然的聯(lián)系,菜品和你之間的聯(lián)系,是一個個數(shù)據(jù)。湖南的新長福,作為長沙的商務宴請標桿餐廳,把湘菜用現(xiàn)代服務和烹飪技法詮釋得張弛有度。
1999年,從海鮮排擋開始,經(jīng)過幾年沉淀,2003年新長福開了第一家定位在商務宴請的餐廳,甚至在2018年之前,新長福在長沙的商務宴請市場,都是獨角獸的狀態(tài)。今年在米其林北京剛剛獲得服務獎的新長福,走出長沙的起點也可以追溯到2006年,那一年在北京,新長福已經(jīng)開出了五千多平米的湘菜店,在紅火的湘菜市場迅速發(fā)展。經(jīng)過24年的品牌積累,這幾年,新長福陸續(xù)進軍深圳和上海,和甬府合作的湘翁也在精致餐飲的最前鋒開始重塑精致湘味。即便是商務宴請市場,新長福也還是希望能在好產(chǎn)品、好模式的同時,要給消費者好的性價比。
無論大菜小菜,都可以在新長福找到最美幻的版本,在長沙的模型、產(chǎn)品之后,其實更多讓餐廳持續(xù)生長,堅持的原因,是人心。很多人相信,湘菜的魅力,在于其重口味和長沙夜生活隱藏的巨大消費力,而在深入長沙及其周邊,真實觸摸這個餐飲模型養(yǎng)蠱地的脈搏之后,我們才更清晰的了解長沙餐飲。
湘菜,不僅是一種菜系,還是一種煙火氣,一種生機勃勃,一種霸蠻,一種美食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