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劉洪文

一

立春陽氣轉(zhuǎn)，雨水沿河邊，驚蟄烏鴉叫，春分地皮干。

二十四節(jié)氣歌，立春只會這四句，往下的總也記不住，索性便不記了，只把這幾句記得滾瓜爛熟，為的就是不辜負了立春這名字。

立春是立春那天生的，所以父親給她起名立春，說是賤名好養(yǎng)活。立春沒覺得立春這名字有多賤，她倒是覺得挺好的，最起碼聽著暖和。老家人把立春稱作打春，這就讓人有些不能理解了，立春就立春唄，干嗎要叫打春呢？

其實父親還是很愛立春的。立春是家里的老大，后來她還有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是一對龍鳳胎。也許是因為第一個孩子具有優(yōu)越性的吧，父親一點沒嫌棄她是女孩兒，這在重男輕女的農(nóng)村倒是有些反常了。父親整天把立春扛在肩頭，大聲地笑，他管那叫騎梗梗。后來立春才知道那應(yīng)該叫舉高高才對，至少課本里是這樣說的。

大一點的立春成了父親的跟班，她整天跟在父親身后要這要那。那時無論她要什么，父親都會爽快地答應(yīng)。

記得有一次，立春忽然覺得天上的月亮挺好玩，于是她就說：“爸，天上的月亮好圓啊，你可不可以用鐵鍬把它鏘下來，讓我拿著玩？那是不是不用放電池？一定比手電筒好玩多了！我就要那個月亮吧！”

父親笑了，二話不說，便爬上家里最高的墻頭上，舉著平板鐵鍬踮著腳尖去夠，顯得很努力的樣子。最后月亮沒鏘到，倒是把鐵鍬頭甩掉了，立春便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小牙齒。

父親也笑了，說：“你看，不是我不給你弄呀，是真的夠不著！”

二

如果說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會變化的，那么家里的變化就是從父親賭博開始的。

父親迷上了看牌，那是一種賭博用的塑料撲克，姑且這樣稱呼吧。立春想不明白，那牌有什么好看的，無非是一些花花綠綠的《水滸》人物，雖然看著挺有意思，可也不至于成天成宿看不夠吧？難道那里邊有什么魔法？

立春去村頭的老李家找父親。老李的老伴死了，家里就剩下他一個人，所以那兒成了賭徒們的據(jù)點。老李家的窗戶上掛著厚厚的毯子，一看就是見不得光。屋子里總會有十多個男人，他們都跟父親一樣，蓬頭垢面，雙眼通紅，目光呆滯，伸長著脖子圍在牌桌前，像一只只待宰的鴨。

屋地上全是煙頭，長的、短的、手卷的，被踩進泥土的地面?？諝饫飶浬⒅还伞案蝮☆^”的味道，淡藍色的煙堿氣，嗆得人不住地咳嗽。

立春拽住父親就走：“爸，我媽讓你快點回去，她有事找你。”

父親正在興頭上，哪里肯罷手。他狠狠地推開立春，不耐煩地說：“你先家去，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說?！绷⒋簾o奈，只好自己往回走。

月色很涼，天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村里偶爾有狗叫聲。

這樣的場景無數(shù)次地重疊、再重疊，直到看不清楚舊日的痕跡。父親終于忍不住了，他變得像一頭狂躁的野獸，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很嚇人，到家里就摔東西、打人。

“都是你們這些掃把星，害得我老是輸錢，要不是你們老他媽找我叫我，我的運氣會這么差嗎？再好的點子都被你們弄光了！”

父親揮舞著拳頭，大聲地咒罵著。家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拳頭落在母親和立春的身上，母親挨的多，立春次之，弟弟和妹妹們嚇得縮在墻角里不住地哭泣。

立春這時似乎才明白了什么叫“打春”。也許這是命中注定吧？立春的聲音有些沙啞，煙熏火燎一般。

三

母親受不了父親的百般折磨，選擇了離家出走。在一個靜謐的夜晚后，她從立春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凈凈。

立春恨母親，恨她為什么那么自私，為什么不帶自己一起走？母親走了，立春要面對兩人份的痛苦，另一半本該母親分擔的。父親再也沒給她一個笑臉，他的笑都留給了牌桌上“一百零八將”。

弟弟妹妹還小，立春不得不扛起所有的責任。她是家里的老大，她要負責每天的吃和燒，母親可以選擇出逃，可她不能，因為她不敢，也不知道能往哪里逃，要是她跑了，弟弟妹妹又該怎么辦？立春的心里是那樣無助和絕望?？扇兆舆€得一天天地過，父親常常一個月才回家一趟，到家里也只轉(zhuǎn)一圈，找一口吃的就走，他從不會問立春他們是怎么過來的。

弟弟妹妹全都輟學了，立春更不用說，沒媽的孩子還談什么上學？父親對這些不管不問。立春也沒有辦法，她能怎樣呢？她覺得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家里的土坯房又在漏雨，已經(jīng)有幾年沒有上堿土了。村子里抹房用的堿土要到幾十里外的草甸子上去拉，立春沒法弄，只能求鄰居東家要一筐，西家要一筐。沒有抹房子用的干草（加在堿土里一起和才會結(jié)實），她只能在院子邊上弄一些被風刮來的樹葉，即使這樣她也沒辦法年年抹房，因為她實在沒力氣把沉重的泥巴甩上屋頂。風雨中的舊房子就像是一個害病的乞丐，不停地喘息著。破敗的門窗張開巨口，總也合不上。

每一個冬天都是漫長的、難捱的，因為燒柴成了家里的最大問題。立春常常一大早就去山上撿柴、背柴，狂風吹起積雪，灌滿了她的腳踝。北風卷地百草折，好像課本里有這樣一句話吧？立春反復地在心里重復著，像得了魔癥。立春不知道這種苦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她只是在冥冥中期盼著長大。也許長大了就好了，她也就有力氣了，就可以完全支撐起這個家。

四

立春十八歲那年，父親突然決定把她嫁了。

對方是個殘疾，只有一只耳朵，他叫潘大發(fā)。潘大發(fā)的父親是做皮張生意的，買賣人精得狠，多年來攢下了一份厚實的家業(yè)。他常說：“這世上沒有什么是錢辦不到的，別看我兒子只有一只耳朵，照樣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話好像是專門說給立春聽的。

潘大發(fā)的耳朵是凍掉的。據(jù)說，那年冬天特別冷，雪也下得特別大，他媽抱著他回娘家，從冰封的松花江面上走過，北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般?？伤蛔⒁獾綕M眼的風雪，卻沒有注意到背上孩子的頭巾被風吹落了半邊，等到家時，孩子的耳朵早就沒救了……

潘大發(fā)整天跟在立春身后，時遠時近，像電視劇里化裝偵察的特務(wù)。他怕她跟別的男人跑了。

潘大發(fā)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其實，立春有自己的心上人。她的心上人也是本村的，叫馬強。

馬強是一名退伍兵，算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村里人都知道他們的交往，可是現(xiàn)在父親非要棒打鴛鴦兩分開。立春當然不愿意，何況潘大發(fā)身有殘疾。

那天，立春約了馬強在后山的小樹林見面。馬強抱住立春，立春也抱住馬強，她的嘴唇是那樣的熾熱，立春覺得身體都要融化了，她對馬強說：“你帶我走吧，要不然我爸就要把我嫁給潘大發(fā)了，以后我們都沒辦法見面?！?/p>

馬強說：“你走了，你弟弟妹妹怎么辦？”

立春急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前他們小，沒有我他們吃不上飯，會餓死的?，F(xiàn)在他們也長大了，他們自己會想辦法活下去?！?/p>

馬強沉默了，久久不出一聲。

立春說：“你到底帶不帶我走？你要是不帶我走，我就不活了，反正我死也不會嫁給那個一只耳，看著都嚇人！”

馬強還是不出聲。立春的拳頭雨點般落在馬強的胸口。正在這時，潘大發(fā)忽然出現(xiàn)在樹林邊，他像一只困獸，怒吼著沖過來。馬強從地上跳起來就跑，卻被潘大發(fā)扯住了后衣襟，“刺啦”一聲拽開一道口子，二人便扭打在一起。

馬強雖然當過兵，身手敏捷，可架不住潘大發(fā)拼命，一會兒工夫就落了下風，最后只能抓住個空當，轉(zhuǎn)身跑了。

潘大發(fā)沒有為難立春，他讓立春趕緊回家，立春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五

馬強再也沒有來找立春。聽說他去外地打工了，還聽說他在外地有了別的女人。也許男人都是一樣，只要紅唇和香煙，卻從不會問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誰。他們是感性的動物，提上褲子，轉(zhuǎn)身就會忘記一切。

立春整天哭，哭命運的不公，哭世事的無常，哭父親的無情?？墒歉赣H的態(tài)度決絕：“潘家有的是錢，你能嫁過去是你的福氣。別人想嫁，人家還不娶呢！”

“他只有一只耳朵！”立春聲嘶力竭地吼道。

“一只耳朵怎么了，一只耳朵又不影響吃飯，也不影響睡覺、生孩子！”父親怒火中燒，吼道：“我今天告訴你，這門親事已經(jīng)定了，你生是潘家的人，死是潘家的鬼！這事輪不到你說了算！”

立春就沒話說了，她知道說什么都沒用。她還能做什么？她想過死，可她總是沒有勇氣，她一次次把準備好的老鼠藥倒進廁所里。

結(jié)婚那天是個好日子，太陽很明亮，外面沒有一絲絲風。鄉(xiāng)道旁的大楊樹上，一群烏鴉和喜鵲結(jié)伴飛行，一路上起起落落。人家說老鴰追喜鵲，一生對付過。也許這是預示著什么吧？立春想。

接親的婚車是全村買的第一臺四輪車，車是新的，人也是新的，車頭上綁著大紅花。喇叭聲震耳欲聾，淹沒了立春的抽泣聲。那天開四輪的是潘大發(fā)本人，他樂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子，樣子更嚇人了。

這回父親又有了賭資，那是立春的彩禮錢。父親照樣每天待在老李家，他把自己泡在牌桌上，像酒泡的人參，蒼白著，越泡越白。

立春不再哭了，她的眼淚都哭干了，像沙漠里風干的泉眼，被沙子狠狠地糾纏著，看不到一點兒濕潤勁。

立春偶爾會回去看一眼弟弟妹妹，給他們送些吃的。這次他們倒是有了靠山，當姐姐的不能看著他們挨餓受凍。潘大發(fā)每次都跟著來，討好地搬上米和面，有時還帶一桶豆油。弟弟和妹妹也高興地叫他姐夫，他不住地應(yīng)著，享受得很。只有立春越看越氣，恨恨地吼一句：“走了，回家！”

六

一年后，立春懷孕了，吐得很厲害。潘大發(f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變著法地給立春弄好吃的，生怕她累著，也怕她生氣。立春從沒給過他一個笑臉，和他說話的時候也少得可憐，她看到他就想吐。

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離家挺遠，有十幾里地。本來婆婆是要請接生婆來家里接生的，她認為村子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是請接生婆，這么多年也沒見誰咋樣，都生得挺好的，沒必要搞那么麻煩?？膳舜蟀l(fā)不同意，他覺得還是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保險一些，萬一有點啥事情也好處置。

婆婆見自己的方案被否定了，就有些不高興，或者是因為又要花錢的緣故吧，有些不樂意，便撇扯著嘴說：“嘖嘖，還真拿自己當大小姐了，不過就算你是大小姐，那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闭f完又轉(zhuǎn)過身對著潘大發(fā)說：“大公雞，尾巴長，娶了媳婦兒忘了娘?，F(xiàn)在是媳婦說了算，老娘靠邊站！”

潘大發(fā)也不管娘說什么，任憑她拿著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他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忙忙碌碌。在離預產(chǎn)期還有一周時，潘大發(fā)就拉著立春入住了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這是村里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衛(wèi)生院住院的病人很少，但潘大發(fā)還是在立春的床邊搭了一把椅子，因為租床是要加錢的。潘大發(fā)每天去對面的小吃鋪換著樣地買飯，他說院里的飯不好吃，家里有條件，不差這一點錢。

潘大發(fā)說這話時眼光不斷地掃一下立春的臉，只是一掃而過。立春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他愛咋樣咋樣，似乎這些事跟她從來就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

入院的第七天，立春生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潘大發(fā)高興得不行，硬是給助產(chǎn)的大夫塞了兩百塊錢的紅包。大夫不收，他就死命地給，一副不收不行的架式。大夫也很高興，特意讓護士在病房里給潘大發(fā)搭了一張臨時床，說這樣會舒服些，畢竟他在這里也不是一兩天了?？赡且煌砩吓舜蟀l(fā)都沒睡著，他興奮得只知道看著女兒和立春傻笑，立春還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立春生產(chǎn)后在衛(wèi)生院里靜養(yǎng)了三天，直到公公和婆婆打車來把他們接回去……

七

時間像飛轉(zhuǎn)的陀螺，轉(zhuǎn)眼就是幾十年過去了，立春覺得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場夢。而當夢醒時，她已兩鬢斑白。

父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母親在這期間曾經(jīng)回來過一次。母親哭求立春姐弟們原諒她，說她當初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才離家出走的，這些年讓孩子們受苦了。

立春什么也沒有說，事已至此，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不管怎么說這是曾經(jīng)生養(yǎng)她的人，是給予她和弟弟妹妹們生命的人，她沒權(quán)力責怪她。

立春的弟弟妹妹此時也各自成了家，有一句俗語叫：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天下姻緣自配好。

弟弟妹妹們生活的村子都離得不遠，不過是前村后屯。立春捎信讓他們都回來一趟，也好見見離別多年的母親。

那天，母親哭得不行。說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立春，因為自己身上的苦痛和責任都被立春承擔著。

母親在家里小住了幾天，就堅持要走了。她在省外早已有了新家，找了一個比她大很多的老頭，算是立春的繼父吧，雖然彼此從來沒見過。母親說繼父家的條件很好，他還曾是國家干部，有些人脈，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闪⒋焊緵]當一回事，她不想依靠任何人，親生父母都靠不住，何況是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人。

八

立春的女兒也已經(jīng)當上了母親。

立春要去縣城伺候女兒月子，聽說女兒生的還是女兒，立春臉上有了難得的微笑，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日子過得并沒有想象得那么糟。

女兒家離自己家不遠，也就百十公里。女兒時?；貋砜此?，還會帶很多東西，什么鄉(xiāng)巴佬雞爪、鵪鶉蛋、辣條。女兒說那東西不太健康，要少吃，但味道很好，可以調(diào)節(jié)生活情調(diào)。立春便也喜歡上了這些東西，主要是女兒的最后一句話打動了她，她覺得自己的生活的確需要調(diào)節(jié)調(diào)節(jié)。

潘大發(fā)只知道干活，這是讓立春覺得最委屈的，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立春時常咒罵著。那天，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變成了父親的角色，暴戾，咒罵，恨聲恨氣，怨天尤人。

立春洗了頭、染了發(fā)，看上去年輕了許多，洗發(fā)水的味道很清新。潘大發(fā)在一旁催促道：“快走吧，車我都準備好了，打著火有半天了。”

立春卻說：“誰坐你的破四輪車，別把我的耳朵凍掉了！”

潘大發(fā)有些不知所措，表情也是哭笑不得。

立春卻笑了：“逗你呢，你難道聽不出來，我是在和你開玩笑的。你就別去了，生孩子，坐月子，這事男人幫不上忙。我今天打車去，你好好看家，我過幾天就回來?！?/p>

這好像是立春第一次朝潘大發(fā)笑，也是第一次和他說這么多話。潘大發(fā)更加不知所措了，只在原地不停地搓著手，紅著臉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好，好嘞！

孩子滿月，立春從女兒家回到自己家。她第一次去了父親的墳頭，燒紙。

九

春節(jié)過后，潘大發(fā)要去縣里買種子，順便去看看自己的外孫女，畢竟孩子出生這么久了，他還沒見過哩。

立春讓潘大發(fā)坐客車去，潘大發(fā)不同意，他說開四輪更方便，還可以順便捎幾袋化肥回來。立春知道他舍不得花錢，省一分是一分，于是也沒再堅持?？烧l會想到，這次竟然就出了事。

那天，潘大發(fā)走了以后，立春的眼皮老是跳，有些心神不定、坐臥不寧，她也說不清是怎么回事。

吃過中午飯，到了下午三點多鐘，潘大發(fā)還是沒回來。立春就有些坐不住了，打他電話，卻沒人接聽。立春又把電話打給女兒。女兒說他爸走了都快兩個小時了，還喝了一點兒酒，不多，按理說早該到家了。立春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立春趕緊讓村里人幫忙去找。才不到一刻鐘，就有了消息，卻是個噩耗。

在離家不到一公里的馬路邊的壕溝里，村民們發(fā)現(xiàn)了潘大發(fā)，他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潘大發(fā)躺在壕溝里面的地上，四輪車翻倒在溝底，車頭正壓在潘大發(fā)的腰上。不用說，這是一場典型的翻車事故。

立春拉著潘大發(fā)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潘大發(fā)的手冰涼冰涼的，沒有一丁點兒溫度。

村民們幫忙處理了現(xiàn)場，警察也拍了照片，不過這沒什么曲折的，幾乎用不著立案。

院子里搭起了靈棚，先生說要停三天才能出。立春請了鎮(zhèn)上最好的喪葬隊。她知道潘大發(fā)為了她什么都舍得，自己卻一生節(jié)儉，這次就讓他多花一些錢吧，因為以后他都沒有機會花了。

出殯那天，天空中飄起了輕雪，雪花飄飄落落，像飛舞的精靈，很快就蓋住了整個村莊，田野里也是潔白的一片，銀裝素裹。紙錢撒了一路，卻掩不住親人們的痛哭。

那天，是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