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鯉魚去泉州

◎劉 鵬

一條錦鯉在東南沿海游歷。她擁有迷人的海岸線，海風、海浪拍打著她的身軀，海沙、海鹽沉積于她的記憶，海燕、海鷗飛舞在她的目光，海味、海景打開了她的境界。

這條錦鯉，得風氣之先，飽覽天下風云，可謂造化鐘神秀，逐漸成為八閩翹楚。每當我想到錦鯉時，我總會聯(lián)想到藏古蘊今的泉州。誰是第一個將泉州命名為“鯉”的？這個人除擁有大胸襟外，還需站在戴云山上俯瞰過這片土地，要不然，他絕不會將一座城與一尾魚浪漫地聯(lián)系在一起。而我呢？自幼深諳魚的習性，它總耐不住寂寞，要游來游去，要逐浪而生，騰浪而歡。于是我見鯉如見魚，見魚而從游之，得空便甩開雜務(wù)，坐上高鐵，從六朝古都直奔“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泉州，感受她的獨特魅力。

西街，老城里的一條支流

城市是個旋渦。當你接近她時，會被迅速吸入進去，你成為城市上空的陽光、空氣，樓宇間的影子、時間，甚至一棵樹上解下的葉片，不知不覺驚醒的塵煙。

一尾魚，打通了溪流、江河、大海之間的關(guān)節(jié)。泉州正是由無數(shù)河流匯聚而成的海，西街儼然涓流潤物無聲。早就知道這條老街有足夠多的細節(jié)，它在老城區(qū)等我去翻閱，去融入。人流潺緩，每一步都成為壓實歷史的重力，歷史被一步步完好地保留在這條閩南街巷上。

閩，與蛇有著神秘的聯(lián)系?！墩f文解字》里說，“閩：東南越，蛇種。從蟲門聲?！笔昵?，我曾考慮到孩子生肖屬蛇，出生地江蘇，提議使用“越”和“閩”組成他的名字，有“超越小蛇化為龍”的美好寓意。

置身西街，閩地風土人情迅猛撲來。閩南古大厝，名人宅邸，千年古剎開元寺，巍然屹立的東西石塔，出磚入石的宗祠家廟，臨街店鋪，老字號美食……目光像一匹沒法停留又不得不停下來的馬，盡可能細致地辨認這條老街，對每一棟形狀各異的建筑行注目禮，從那些古老的磚石上，看到滄桑、繁華、沉積、勃興、傳承和接力。

西街是立體的謎語，等著人探索與解答。不斷延伸、分叉的路面與樹木枝椏有著相似的意圖，它們通過不確定的指向，出演“疑無路”和“又一村”，美景，似乎總在歧路。那些略高一些的樓群，紅磚為主，白石為輔，縱觀橫看都別有風味。窗外隨意晾曬的衣衫，鳥雀般，或張揚或收斂著翅膀，不同的花樣、款式，極易成為西街被忽視的潮流。粗細相間的電線桿、疏密有致的線網(wǎng)，穿行不悖鉤織起西街上空的繁華。我們在時間之河泛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槳，自己的方向，自己的解題思路。累了，就隨便找一家店面坐下來，春餅店、潤餅、滿煎糕、蒜蓉枝、三合面、綠豆餅等泉州傳統(tǒng)小吃一字排開，這些無形的長椅非常舒適。

泉州精致，和南京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梧桐樹多。南京梧桐始種于上世紀二十年代末。當時為迎接奉安大典，由東南大學農(nóng)學教授常宗惠主持從上海法租界引進了一批二球懸鈴木，這些梧桐后來被植入城市主干道，陵園地區(qū)。泉州城內(nèi)，同樣遍植梧桐，以至于整個城市都被稱為“梧桐城”。梧桐，這兩個字的發(fā)音，富有開合之美，開合是做文章的藝術(shù)，因而梧桐即是大文章。比如，寺院多?！澳铣陌侔耸隆边@是形容南京的，南宋理學家王守仁則毫不吝嗇地稱贊泉州“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圣人。”誰又能忘記絲綢之路呢？今天，南京還保留著龍江寶船廠遺址、浡泥國王墓、鄭和墓、洪保墓等文化古跡。泉州則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源點，一些不幸沉沒大海的商船被陸續(xù)發(fā)現(xiàn)與打撈，相繼啟封了泉州六百多年的商業(yè)傳奇。走在泉州城，閩南與六朝兩樣風情如太極圖上黑白兩尾魚游來游去，偶爾會叫人恍惚，覺得城與城之間并無明顯的分界線，在某種意義上她們互為彼此。

西街，是泉州人的驕傲。在泉州站外，我本打算打車，或?qū)Ш角巴鹘郑梢晃焕咸珔s非常熱情地走過來，問我是去西街？我說是，她使用夾雜著南音的普通話替我指路，示意我直接搭乘公交602路空調(diào)車,開到開元寺西門口公交站下來,再走走就到了。說完這些，她還不忘介紹西街一定要看看古大厝，我不能拂了她的好意，在她目送下向公交站臺走去。

“厝”這個字眼，在我的日常里極為罕見。只記得“厝火積薪”，“厝”即安置的意思。在現(xiàn)實中，見過一家叫做“厝內(nèi)小眷村”的茶飲店，由于在圖書館對面，所以我偶爾去他們家買一杯生椰拿鐵，然后撲進圖書館。他們家的紅豆芋泥奶茶也不錯。僅此而已，我和“厝”再無其他交集。如今，置身西街，隨處可見厝，紅磚古厝，綠植環(huán)繞，抬頭就能看到龍眼樹，厝就把那種樸素的煙火氣繚繞出來，我仿佛嗅到了炸棗、寸棗、面線糊、炸醋肉、各色蜜餞的味道，也仿佛看到了門外扎竹籃的老漢，一只搪瓷茶缸，一根煙，一捆竹篾，一把刀，支撐起了泉州人豐饒富足的時空。人類的每一次行走、閱讀、交流、思考、想象，都是一場穿越之旅，正是因為這些有意無意、瑣碎細微的穿越，我們獲取了認知這個世界的密碼?，F(xiàn)在，我打開了西街的無形之門，我像這條街上的老朋友，和浮蕩于此的紅塵對話，和悠游于此的氣味對話，和飄忽于此的南音對話，和沉積于此的物象、精神、意象對話。這既雷同于往日的任何一次行走，也迥異于過去的每一次對話。我要用一種僅屬于我們之間的語言，實現(xiàn)彼此的觸及和理解。啊，這已經(jīng)夠值得期待了！

進入到西街的人，是懷舊的，也是開放的。他要入鄉(xiāng)隨俗，要隨時做好接納異國元素，印度、阿拉伯、高麗、占婆補羅、波斯等多民族設(shè)計風格頻繁出現(xiàn)在西街兩翼的建筑上，南北結(jié)合、中西合璧、中東融匯、古為今用用在這里，再貼切不過。騎樓建筑、手巾寮、大厝和木樓群、小洋樓，本身就像商品一樣琳瑯滿目，極富創(chuàng)造性色彩。它們和諧地裝扮著這座老街，并與周邊的井亭巷、舊館驛巷、金簪巷、花巷、寮仔街、聚寶街、義全后街、涂門街等，共同匯聚成陸地上的河流，它們像是那條穿城而過的晉江的無數(shù)個支流，生動地演繹著自己的故事。以至于當我站在洛陽橋上時，我還在想西街在宋元明清時，該有怎樣的一幅繁華圖？然而遺憾的是，沒有另一個生活在泉州的張擇端，也沒有另一個淹留于此的徐揚，這是西街的遺憾，也是泉州的遺憾吧？要不然，那些來自亞洲、歐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各國和地區(qū)的商戶、水手們，他們高矮胖瘦不等、黃白棕黑不同的身影將會使這幅假想中的長卷有別于《清明上河圖》《盛世滋生圖》，也有別于《南都繁會圖》。返寧的途中，我給泉州的朋友發(fā)去一條信息：那些歷史上的畫家們欠泉州一個交代。好在，泉州盡可能用生活保留了她的繁華底色。

海底瓷像永不關(guān)閉的門

1822年1月，道光皇帝即位不久，一艘長50多米，寬約15米，重1000多噸的巨型帆船從中國廈門港出發(fā)，朝印尼駛?cè)?，為避海盜劫掠，在繞道西沙后，不幸觸礁沉沒。

略略看來，這艘船除巨大之外，并無其他吸人眼球的地方。但船名——“泰興號”令我耳目一震，這是我故鄉(xiāng)的名字。1997年，香港回歸不久后，我們小鎮(zhèn)即從泰興市劃分出去，與另外幾個鄉(xiāng)鎮(zhèn)合并成立高港區(qū)。而我一直以來念念不忘泰興，陸文夫、朱東潤、丁文江等一批文化巨擘均出生于此，諾獎得主高行健、剛剛?cè)ナ赖淖骷依顕囊彩翘┡d人。因此，我對這座名為泰興的小城，很有感情。通過各種資料來看，沉沒的“泰興號”與我故鄉(xiāng)并無關(guān)系。命名為“泰興號”，可能只是名字寓意不錯，但最終卻不吉利。當時船上載有近2000名乘客、船員，其中1802人喪生，一同沉沒的還有眾多產(chǎn)自德化的瓷器。

德化，位于泉州西北部，縣域面積2232平方公里，幾近于泰興市域面積的一倍。德化瓷，讓德化小城聞名遐邇，一如銀杏，讓泰興聲名遠播。德化瓷器始于宋代，明代后得到巨大發(fā)展，是福建沿海地區(qū)古外銷瓷重要產(chǎn)地之一。

《馬可波羅游記》如此寫到：“在這條支流與主流道分叉的地方，屹立著廷基（德化）城。這里除了制造瓷杯或瓷碗、碟，別無其它值得注意的地方?！边@段文字，透露出兩層意思，即德化城窯業(yè)發(fā)達，支撐起這座城市的繁華；另一個意思反映了德化城產(chǎn)業(yè)單一，基本上只有陶瓷產(chǎn)業(yè)。德化窯以白瓷塑佛像聞名。其制作細膩，雕刻精美，造型生動，深受海內(nèi)外貴族喜愛。德化窯產(chǎn)品形態(tài)多樣，除白瓷塑佛像外，還生產(chǎn)精美的青花瓷。青花瓷起步略晚，屬于明末的工藝創(chuàng)新，盛于康乾，初期與白瓷并駕齊驅(qū)，隨著清代帝王的“上有所好”，逐漸取代白瓷成為主流產(chǎn)品。德化青花瓷畫風自由灑脫，清新明快，十分典雅。筆觸粗獷率真，富有蓬勃的生活氣息，充滿鄉(xiāng)土味和人情味，甫一出世，即受到豪門巨族追捧?！疤┡d號”簡直就是一座封存海底的德化青花瓷寶庫。

道光皇帝在位時間不短，但這個年號很不吉利，是一個充滿刀光劍影的時代，是一個帝國由盛而衰的轉(zhuǎn)折期，也是中國窯業(yè)走向衰頹的關(guān)鍵期?！疤┡d號”沉沒不久，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清廷大廈將傾，清政府無暇追責和打撈“泰興號”，這給一些愛取不義之財?shù)谋I寶賊提供了機會。1998年，英國職業(yè)盜寶人麥克·哈徹從倫敦一家舊書店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破書——《印度航行指南》，他敏銳地嗅到了“商機”。在這本指南里，荷蘭人詹姆斯·哈斯伯格記錄了英國貨輪“印第安納號”貨輪救援“泰興號”的事跡。1999年5月，麥克·哈徹率領(lǐng)他的打撈隊伍和“平靜號”打撈船，按圖索驥，果然打撈出瓷器近100萬件。

國寶被他國勢力得手，廣東泮廬集團董事長鄭長來先生寢食難安，他深知這些瓷器背后的價值無法估量，幾經(jīng)周折，終于從英國聯(lián)邦貴金屬公司一次性買斷12萬件德化青花瓷運回國內(nèi)。隨后，又將其中50件青花瓷無償捐贈給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泉州對這次捐贈活動十分重視，予以全方位報道，不僅讓“泰興號”迅速走進市民眼簾，也迅速走進游客視野。青花瓷與白瓷共同構(gòu)建起這座城市的骨骼，人們徜徉于高溫燒制的瓷器叢林，總能嗅到一股濃郁的藝術(shù)風，它從溫文爾雅的宋朝飄來，歷經(jīng)滄桑不肯散去。

捐贈儀式舉辦后不久，我就站到了海外交通史博物館，我目光細細地、溫柔地撫觸著這些德化青花瓷，哀傷地聽著講解。它們所引發(fā)的遠不止于對瓷器藝術(shù)的贊嘆，對“泰興號”沉沒的唏噓，還應(yīng)涉及到對“海上絲綢之路”構(gòu)建、國家興衰與文化承繼關(guān)系等的思考。如果說，德化白瓷代表著高貴，那么德化青花瓷則趨于親民、世俗、煙火。我心情沉重地觀摩著那些碗、盤、碟、壺、罐，無法想象它們是怎樣忍受了大海近200年的侵蝕、淘洗、咬嚙。而另一種思緒如熱帶風暴很快襲來，這場沉默雖然發(fā)生于清末，它的根源可能源于大宋。宋太祖偃武興文，少去了戰(zhàn)場上的廝殺，多出了泥土里的涅槃。一座窯、一座座窯，正是古代工匠們浴火奮戰(zhàn)的沙場，一爐火，一爐爐火就是他們激戰(zhàn)出來的刀光劍影。

緊緊貼著玻璃櫥窗，我狠狠地扇動鼻翼，想嗅出這些青花瓷上是否還殘留著德化窯繁盛的氣息。我敢肯定，它們不會埋沒自己的體味。它們大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浮出水面，更不可思議的是還能再現(xiàn)于中國人眼中。通過這些瓷器，不難追溯這一路上的航行，人們幾乎可以不約而同地看到一艘巨型帆船正從碼頭上解開纜繩，一聲令下?lián)P帆遠航，立在碼頭上的搬運工、官員、看熱鬧的民眾，向它揮手告別——它傳播的是一個國家的文明氣韻，也是這個國家友好自信最好的證明。

船，是泉州的腿腳、胳膊?！伴}在海中”，通過一艘艘船，泉州這座城市得以遠足，得以對外交流，通過一艘艘船，泉州也將異國他鄉(xiāng)的優(yōu)秀文化、先進技術(shù)學到手，并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為自己的魅力。于是泉州城“每歲造舟通異域”，借此彌補了“人稠山谷瘠”“就耕無處辟”（宋代謝履《泉南歌》）的短板。爾后，造船和遠洋技術(shù)日趨完善，讓“閩商”迅速崛起，獨占鰲頭。

一個“閩”字，一扇永不關(guān)閉的大門。

遠道而來的憑吊

我此來泉州，還有一個隱秘的心愿，那就是拜謁弘一法師。在開元寺，時光緩慢，幾近于停滯不前，甚而大有逆流的感覺，要不然我為何從一扇扇門框里總看到他清癯的影子？時而，他在為學童禮佛的贊歌《三寶歌》譜曲；時而，他在開門口補書對聯(lián)“此地古為佛國，滿街皆是圣人”；更多的時候，他在開元寺尊勝院弘法講律。

對于弘一法師的崇敬，源于另一位老先生，他就是游本昌先生，我的老鄉(xiāng)。那是2013年初秋，游老先生主演的話劇《悲欣交集》在南京雞鳴寺公演，八十多歲的游老，在近兩個小時的時間里，打破了時間永不停滯的神話，硬是倒推著時間向上個世紀初回流。沉靜的燈光里，一床就是一個世界，一筆就是一個心結(jié)，一句話就是一段人生寄語。在觀演過程中，我的思維里不斷地進行著時間上、空間上、人物上、情感上的切換，以至于演出結(jié)束后，掌聲雷鳴之際，我竟久久無法走出劇中情境，分不清誰是游本昌，誰是弘一法師。他一襲青灰色長衫，瘦骨嶙峋，而雙目慈悲，精神矍鑠，不正是弘一嗎？

演出結(jié)束后，游老回到后臺，找他合影的人已經(jīng)如團聚的螞蟻，密集地擠在了妝造室。回歸現(xiàn)實的我，亦是俗人，我也要和他合影，但更希望他健康長壽。從那時候起，我就深深愛上弘一。他或許終其一生都未曾真正走出俗世，要不然哪來那么多紅塵中人讀他的書，看他的字，解他的禪語。

開元寺內(nèi)，秋陽沉墜，絲絲縷縷的光線默默撫過弘一法師的半身石像，其余的霞光還流連在錯落的樹叢，愈發(fā)烘托出古剎的莊嚴、肅穆。此情此景，驀然想起杜牧的“落日樓臺一笛風”，行走、聆聽、懷想，一切都顯得靜謐且輕逸。

作為福建省內(nèi)規(guī)模最大的佛教寺院，開元寺的文化積淀異常深厚。從唐初垂拱二年（686年），到如今已近1400年歷史。開元寺的東西各有一座石塔，分別為鎮(zhèn)國塔和仁壽塔，然而民間習慣于稱之為東西雙塔，簡單而明了。

塔是有地位的。在寺院中，塔意味著至高無上、莊嚴神圣，也意味著信念堅定。不止于此，雙塔塔身浮雕精美，塔身的每一門龕都有浮雕的佛像，可謂“塔即藝術(shù)”。作為中國塔剎建筑中最杰出的代表，即便在古跡眾多的西街上，雙塔依然有睥睨群英之感。

由于對建筑藝術(shù)格外癡迷，故而我對雙塔的石雕有著濃厚興趣。這些石頭，取材于當?shù)厣街?，有效捍衛(wèi)了塔身的安全。泉州多山，石材資源非常豐富，從而造就了石雕藝術(shù)悠久的歷史。早期的石雕主要出現(xiàn)在宗教建筑與陵墓中。明清時代，泉州石雕多施于牌坊、龍柱、門楣、勾欄、門窗、柱礎(chǔ)等。閩南的民居大量使用石雕，可謂是青石天國，而閩北等地則多為柱礎(chǔ)石鼓、龍柱等，形式多樣。開元寺法度莊嚴，雄踞時間之流而巍然氣壯，實在是離不開這些石頭，儼然是泉州城的一個縮影。

出于對雙塔的保護，朱紅色塔門一直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透過門縫，隱約可見門內(nèi)被磨平的石板地上，到處散落著游客們?nèi)舆M去的錢幣、花生、糖果，中國式祈福之情可窺一斑。

我只能在塔下繞著圈子，所能觀察到的角度、細節(jié)都十分有限。相對于西塔而言，東塔更顯雄偉，石雕精美，塔身上雕像的身份、服飾、姿勢、武器、表情各不相同，個性鮮明突出。須彌座束腰部嵌有不同主題的釋迦牟尼佛像，畫面人物眾多，故事詳細，但整體仍能給人簡潔鮮明感，充分展示了宋代泉州石雕的藝術(shù)成就。薄暮冥冥之際，越發(fā)覺得濃濃的滄桑感籠罩著，散發(fā)出幽幽古意，顯示出古代工匠高超的工藝和做工。

西塔的每層開四個門，門上都龕有浮雕的佛像，門設(shè)有四龕，門龕位置逐層互換，如此既平均分散重力，又能使塔的外型更加生動美觀。門龕兩旁同樣有金剛、羅漢、武士、天王等浮雕，神態(tài)各異，生動自然。外圍有平座扶欄，只可惜我沒能登臨，更無法環(huán)塔憑欄遠眺風光。仰望塔檐，塔檐呈彎弧狀向外伸展，高翹的檐角，使塔身有凌空欲飛之勢。

雙塔塔頂有塔剎，其剎尖頂端高托著金銅葫蘆。云霞逐漸稠密，金銅葫蘆和自塔剎上斜系于八個檐角的八條鐵鏈，都被蒙上了富貴氣。晚風拂面，塔檐角銅鐸叮當，悅耳怡人。

其實，不僅是泉州多山多寺多石雕工藝，在整個福建全省，石雕、山寺、古建都享受著傲人的盛譽。而且更有趣的一點是，福建地處東南沿海，文化進行著積極的交流與碰撞，這也使得省內(nèi)各地建筑極富魅力。石雕作為建筑的附屬產(chǎn)品，不僅夯實了建筑的基礎(chǔ)，也使得建筑藝術(shù)多姿多彩。泉州作為港口城市、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則更融匯了古今、中外、端莊、輕逸、華美、樸素等特質(zhì)。

弘一大師漂泊一生，最終停駐泉州長達14年，想必也與這些石頭的形、勢、性、意、術(shù)有關(guān)吧？他光明磊落，本身就如石頭，安如泰山之石，烈如地心熔巖，慈如云母石。

再回首，他如磨刀石，磨我浮躁心智，磨我圓滑世故，磨得我有梅花香，磨得我有鐵觀音的甘苦、竹葉青的純粹。

早年，作家張悅?cè)辉鴮戇^一部小說《水仙已乘鯉魚去》，小說內(nèi)容早已淡出記憶，而書名卻因其詩意濃郁、想象豐富、懸念十足，深深扎根于心。我要說的是，去過泉州，在泉州走一走，你就能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多姿與靈動——恰如錦鯉從游水中，她從游于東南沿海，從游于高速發(fā)展的新時代，但她并不一味地斷舍離，并不盲目地推陳出新，這才讓人們有幸認識到立體的、穿越時空的泉州。

真想多待一會兒，再聽聽南音，看看隱入塵煙的閩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