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春蕾
天上傾瀉下來的雨,不愿就此掉落地面,緊緊依附于列車車窗。我看著窗外不斷變幻場景的默劇,在經(jīng)過一片森林的時候,我看到水汽從山尖上升起,樹木新綠,我的思緒幻化出一只鳥,坐上樹梢——
“等到明年,姥姥花園的花開了,我們再一起回去看她?!?/p>
“可是姥姥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p>
“不會,姥姥其實是開心的,年紀(jì)大的人都不想離開自己家的?!?/p>
“我也不想離開自己家?!?/p>
“當(dāng)然,你想什么時候回來或者什么時候離開都是可以的。”
“那好吧,我們什么時候到?”
正當(dāng)我在心里為自然寫詩的時候,身后一對母女的一組對話闖入了我的耳朵,然后對話戛然而止,并拋給我不太明了的問題。
我當(dāng)然無法知曉她們何時抵達(dá),只是我無意中聽到來自自身之外的聲音,不禁有些錯愕,因為我已太久未曾跟人有過面對面的交流了。
我最近只跟書里的人物有過精神上的交流,而面對一些晦澀難懂的書,我會單方面地拒絕交流,然后鉆進熟悉的老朋友所搭建的文字迷宮,看個幾頁。這種你問我答的確切的談話形式觸動了我,讓我那緊緊封閉的心打開了一點縫隙。
我當(dāng)然不是孤身一人,只是暫時無人尋我。列車仍在快速前進,我的旅程已經(jīng)過半,最近的幾站都隔得很近,乘客們上上下下的,聲音嘈雜了許多,我自然也沒有心情寫東西了,我承認(rèn)自己在很多時候都依賴安靜。
回過神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大腿已經(jīng)麻木了,腰也是酸脹的,想著站起來走一走。就在我四處張望的時候,無意中瞥見一個行李箱旁邊有個黑灰色的拉鏈布包。
那布包看起來舊舊的,上面印著白色的粗體字“一一”,想來是因為實在用得太久,字跡已經(jīng)磨得無法認(rèn)出原貌,只有“一一”還能看得見。這兩個字的周圍還有那種膠的痕跡,應(yīng)該是這兩個字其他的筆畫。我心想,“一一兩個字還挺妙的,我一個人,戀著遠(yuǎn)方的一棵樹,一顆心只為摘一片葉子。”
當(dāng)我回到座位的時候,列車終于穿過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小雨變成了大雨,由于車速非???,車窗上的雨還來不及扒住列車,就被甩了出去。于是一滴滴雨像透明的蝌蚪快速在玻璃窗上爬過,橫著,豎著,斜著,雨蟲像種子種進泥里。
列車行進速度變緩了,前面便是我這次旅途的終點站。不知道為什么說到“終點站”這個詞語的時候,心里總是有些恐懼,到底是害怕抵達(dá)還是害怕不抵達(dá),我也說不清。
下車之后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我又聽見了那對母女的聲音,出站口那段長長的下坡路很黑,我也看不清楚是誰。想到這里,我暗自發(fā)笑,如何辨認(rèn)呢,我剛剛都沒有留意那對母女的臉。
出了站之后,原本擠在一起的人群四散開來,一個小女孩沖向她的父親,說她今天去看姥姥了,姥姥非常開心,姥姥種的花也很好看。父親笑了起來,抱著他的女兒,叫她依依。后面說的話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只聽到依依,是哪個依呢?我正想著,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