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指間 歲月悠長
——陳薩蘭州站鋼琴獨奏音樂會后記

文/倪 莎

7月9日，甘肅大劇院迎來了享譽世界樂壇的“中國鋼琴家陳薩鋼琴獨奏音樂會”。她被英國BBC譽為“當今最具魅力的鋼琴家之一”，也是唯一一位曾經在利茲、肖邦、范·克萊本世界三大鋼琴比賽均斬獲大獎的中國人，是站在世界舞臺最頂端的藝術家之一。2021年她受邀成為肖邦國際大賽最年輕的評委，為中國鋼琴藝術在世界上爭得了一席之地。

當晚，陳薩一席湖藍色拖尾禮服閃亮登場，一頭秀美的長發(fā)垂落到肩膀，近年來陳薩總是以“女神”形象示人，在她的身上似乎感受不到歲月的流逝，反而愈發(fā)透露出不食人間煙火的純凈與脫俗。款款走上舞臺后，陳薩沒有太多的矯揉造作，便開始了當晚的演奏。

為了一睹陳薩的芳容，當晚劇院門口水泄不通，大量觀眾從不同地方涌入甘肅大劇院，眾多省內的鋼琴專業(yè)界的人士齊聚現場，可以說這場音樂會是甘肅地區(qū)鋼琴專業(yè)圈內一次難得的聚會。準確地說當晚的觀眾也堪稱“專業(yè)級”的表現，與其他鋼琴獨奏音樂會不同的是，多數觀眾是拿著樂譜進入劇場的，硬是把一場鋼琴獨奏音樂會當成了一次“鋼琴大師現場示范教學”。

古典音樂世界 依然求新求變

藝術家的生活更像是一位旅行家，在一次次演出旅行中感受世界各地的風俗文化，人情世故，豐富和滋養(yǎng)著她的精神生活，時刻為藝術家?guī)韯?chuàng)作的靈感。在經歷過3年疫情后，再度踏上世界巡演的陳薩，經歷沉寂和思考過后以飽滿的精神面貌再次站在了世界觀眾面前，而且在以往的藝術定位和方向上有所突破。盡管陳薩擁有波蘭政府頒發(fā)的“肖邦藝術護照”演奏家，“肖邦”幾乎成了陳薩鋼琴藝術的標簽，但對于站在殿堂頂端的藝術家來說，唯有突破自己才是貫穿于藝術生涯不變的主題。比如，近年來為了追求更多的創(chuàng)作自由和多元化探索，陳薩和她的工作室團隊獨立出品發(fā)行了獨奏專輯《德彪西24首前奏曲》，與慕尼黑愛樂樂團、捷杰耶夫大師、小提琴家弗蘭克·彼得·齊默爾曼等一起工作；與建筑設計師胡如珊于2021年9月與環(huán)球音樂Decca唱片合作發(fā)行最新獨奏專輯《肖邦夜曲全集》。在這段時期也是陳薩廣泛地涉獵不同時期的鋼琴作品，跟不同的姊妹藝術進行跨界合作重要階段。

跨越200年從古典到走向現代

2020年陳薩重回闊別已久的上海音樂廳，為了適應國內的演出市場，她上演了不少古典時期、浪漫主義、民族樂派中一些經典的作品，以回饋國內的樂迷。出于音樂會曲目設置的考慮，她在國內不同的音樂廳上演了貝多芬系列鋼琴奏鳴曲，如在上海音樂廳演奏了第25號、第21號、第20號、第32號四首不同時期的奏鳴曲，在2023年9月7日上演的是貝多芬晚期的奏鳴曲作品，而這樣的曲目考慮源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陳薩曾說道：“與其在悲苦中呻怨，不如歌頌生之偉大。此刻，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貝多芬的音樂。”了解古典音樂的人們都熟知，貝多芬創(chuàng)作的32首鋼琴奏鳴曲堪稱西方音樂歷史上的“新約”，帶著這樣一部鴻篇巨制作為全國鋼琴巡演的線索，這不僅是對“英雄”精神的禮贊，也向觀眾傳播一種堅定信念，在當下復雜多變的環(huán)境中堅強地生活下去。筆者發(fā)現，隨著陳薩在國內各地接連上演音樂會，她在不同的音樂會穿插演奏貝多芬的奏鳴曲，讓一大批忠實的樂迷，跟著陳薩巡演的步伐一路跟隨。

我十分有幸，9月7號當晚親臨“陳薩蘭州鋼琴獨奏音樂會”現場，一睹陳薩現場演奏的風采，當晚她演出的曲目為：

貝多芬：e小調第27號鋼琴奏鳴曲Op90

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27 in E minor,Op.90

貝多芬：E大調第30號鋼琴奏鳴曲Op109

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30 in E major,Op109

巴托克鋼琴套曲:羅馬尼亞民間舞曲Sz56

Bartók:Romanian Folk DancesSz.56

巴托克：鋼琴奏鳴曲Sz.80 Bartók:Piano SonataSz.80

從整體曲目來說，貝多芬和巴托克兩位作曲家是西方音樂歷史上赫赫有名，并可以相提并論的代表人物，分別是古典主義時期、20世紀音樂的代表人物。伴隨陳薩指尖流淌出來的音符，觀眾們仿佛從她的音樂中從古典主義穿越到浪漫主義，觸碰到了兩位音樂巨匠的音樂思想。

經典永流傳 常聽卻常新

貝多芬《E小調第27號鋼琴奏鳴曲Op90》和《E大調第30號鋼琴奏鳴曲Op109》是作曲家晚期的作品。在西方音樂史、鋼琴音樂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這些作品表達了貝多芬崇高的藝術理念和豐富的個人情感,同時這兩首奏鳴曲的曲式結構也是貝多芬奏鳴曲中最有代表性的。

眾所周知，奏鳴曲式是古典主義時期音樂中的重要曲式，對之前的巴洛克主義和后來的民族主義音樂的曲式結構發(fā)展起到承前啟后的歷史銜接作用?！禘小調第27號鋼琴奏鳴曲OP.90》創(chuàng)作于1814年，并于1815年出版。當時貝多芬因創(chuàng)作第七、第八交響曲等著名的大作品，已聞名遐邇，但個人生活上（比如愛情）卻連連受挫。貝多芬在創(chuàng)作這部鋼琴奏鳴曲前，將近有5年時間沒有進行過鋼琴創(chuàng)作，是他在經歷過戰(zhàn)爭、貧困、不安定、疾病等磨礪后，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也是貝多芬所寫的一系列兩樂章奏鳴曲的最后一首，它較準確地預示了貝多芬晚期奏鳴曲中所固有的一些傾向和某些特點?？傊?，這首奏鳴曲表達了斗爭與和平這兩大矛盾，展露了理智同感情沖突的這樣一種普遍存在的人情，也表達了貝多芬本人深刻的內心生活——精神和感覺、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斗爭，最后達到了一種和解。這首作品呈獻給李希諾夫斯基，他是貝多芬藝術上極為重要的保護者。據說當時李希諾夫斯基詢問作品的內涵，貝多芬說第一樂章是“理性與感情之爭”，第二樂章是“與情人對話”。

我作為一位“專業(yè)”級別的樂迷有幸來到了音樂會現場，帶上了整場曲目的樂譜到現場學習聆聽。陳薩演奏的貝多芬《第27號鋼琴奏鳴曲Op90》版本，讓我記憶猶新。這部作品從技術上來說并不屬于高難度，而是在于演奏者對于貝多芬作品風格純正味道的游刃有余的把握，戲劇化沖突的鋪墊和詮釋，以及毫不費力的音樂表達。她的演奏讓我對這首作品有了全新的感受。

例如，在主部主題與副題的對比上，在音量和音色對比上，有著極其明顯但卻是一氣呵成之感?？此破匠Ｈ缢奶幚?，其實在很多演奏貝多芬作品的演奏者中，這段從PP到SF強弱對比的處理都不是很注意，而陳薩在這些極不顯眼的地方卻給了極其用心的處理，卻不留痕跡。足以彰顯她在古典音樂的雄厚素養(yǎng)。

第二樂章正如貝多芬對這個樂章的解釋“與情人的對話”。尤其是該樂章的主題，在陳薩的輕撫下，這個主題更加浪漫，讓人一下感受到浪漫的色彩，這與陳薩本人演奏肖邦作品的功底不無關系，但這種浪漫又不及肖邦的凄美，而是一種充滿希望和樂觀的精神內涵。對于一位女性鋼琴家，在演繹這個樂章的時候，我認為往往比男性演奏家更適合。從女性的心理視角揣摩和感受作曲家的所感所想。

《E大調第30號鋼琴奏鳴曲Op109》，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味道。作為貝多芬晚期作品，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呼喚著新時代的聲音，而這部作品正式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產生的。雖然整部作品依然保有貝多芬音樂中特別強烈的對比和戲劇性，但我們卻在這部作品中聽到了晚期的貝多芬作品有了更多的個人細膩的情感表達，在鋼琴觸鍵和音樂處理方式上，更是給了演奏家們無限的創(chuàng)作空間。

小品卻見真功夫

相較于貝多芬32首鋼琴奏鳴曲的古典主義光環(huán)，接下來演奏的兩首巴托克的作品，就如同一道飯后“甜點”。在陳薩的演奏中，盡顯她爐火純青與人琴合一高超技藝。

貝拉·巴托克是20世紀偉大的作曲家和音樂理論家之一，他也是匈牙利現代音樂的主要代表人物。他為匈牙利音樂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出生于羅馬尼亞的當代指揮大師切利比達凱（Sergiu Celibidache,1912～1996）稱巴托克是“最節(jié)儉的”作曲家；“他用那么少的音符寫了那么多的音樂”。這也是對《羅馬尼亞民間舞曲》這部作品恰當的評價，這部鋼琴套曲中每首曲目也就1分多鐘，全曲不過是6、7分鐘的時長。

《羅馬尼亞民間舞曲》創(chuàng)作于1915年，同巴托克的許多作品一樣，它最初是為鋼琴寫的，后由作曲家配器，改編為管弦樂曲，巴托克對民間音樂的熱愛和研究并不限于本國和本民族音樂，這也是他作為新民族樂派的一員同昔日民族樂派大師的不同之處。他對鄰國羅馬尼亞的民間音樂也做過廣泛收集，《羅馬尼亞民間舞曲》由6首不同風格的民間舞曲組成：《手杖舞曲》《布勞爾舞曲》《蹬腳舞曲》《布舒姆舞曲》《波爾卡舞曲》《碎步舞曲》。

在陳薩的演奏中，似乎帶領我們從200年前的古典主義穿越到了20世紀的現代音樂世界。這6首個性鮮明、色彩紛呈的舞曲，陳薩在演奏時在每一首之后均有短暫的停頓，最后兩首則連成一體。她肆意揮灑著心中的音樂激情，同時用音符勾勒6幅微型的羅馬尼亞民間風俗畫，精煉樸素，筆法簡練。與她演繹的貝多芬作品相得益彰。

陳薩演奏的巴托克《鋼琴奏鳴曲Sz.80 Bartók:Piano SonataSz.80》完全是節(jié)奏、復雜織體、20世界早期現代音樂音響的經典再現。在復雜織體和復雜節(jié)奏的交織中，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一條富于民間風情的旋律，仿佛一張立體的樂譜躍然于聽眾的眼前。這部作品在平時的演出和教學中極少碰到，通過這次聆聽讓我對這部作品有了深刻的印象。也對巴托克作品風格的掌握和學習有了更多的感官感受，足見陳薩在音樂風格上游刃有余的功夫，堪稱當代鋼琴演奏大師。

作為一位華裔的鋼琴演奏家，陳薩的藝術水平得到了世界樂壇的公認，媒體對她的報道不乏溢美之詞。盡管頭頂諸多桂冠熠熠生輝，但陳薩的藝術并沒有止步不前，在這場鋼琴獨奏音樂會上，我感受到了她的音樂似乎在老道和新穎之間，保持著一種歷經千帆過后的清透與純凈，有常聽常新之感。陳薩曾經說過：“演奏者跟作品之間的關系需要是有機的平衡，會有一些極端的例子，一些藝術家們，你會覺得他彈的不再是作品，而是他自己，但他好像重新寫了這個作品！從尊從原作來說，每部作品都是一個有機的體系非常非常重要，這里包含了很多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