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鳥兒垱嗎

朋友見我這段時間很累，便關(guān)切地說，我們開車出去放松放松吧。既然是開車出去放松放松，我沒敢往遠地想，以為是澧縣的城頭山、桃源的桃花源之類的旅游觀光景點。不料他說：“去過鳥兒垱嗎？”當(dāng)?shù)厝税研∠『铀鎸捥幗袌洝?/p>

我便不帶好氣揶揄地說：“去過杉板鄉(xiāng)的巖板垱，烽火鄉(xiāng)的竹枝垱，陳二鄉(xiāng)的響水垱。”

“對對對，鳥兒垱就是牯牛村，離響水垱不遠，值得去看?！迸笥颜f。

我想的地方本來就不遠，他說的比我想的還要近，活脫脫一個“箍桶匠”，我不禁好笑。

說老實話，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走遍了臨澧縣當(dāng)時300多個村和社區(qū)居委會，自然，四新崗鎮(zhèn)的鳥兒垱我去過多次。那是湖南西北部的一個村莊，在207國道的東面，距臨澧縣城10多公里，距常德市40多公里，丘陵地貌，山不見高，水卻很美。這個村子不大，鎮(zhèn)村合并后才1000多人。開始聽說鳥兒垱，覺得這個名字很有味道，便好奇地問當(dāng)?shù)氐娜罕姟Ｋ麄冋f，從太浮大山深處流出一條小河，轉(zhuǎn)彎抹角，越流越大，流到他們這里形成了一個鳥兒的形狀，后來人們在鳥兒身上架起了一座橋，修起了一條公路，遠遠看去就像一只展翅飛翔的鳥兒。我實地察看后心生感慨：一個形象而又美麗的名字。他們還神秘兮兮地告訴我，這鳥兒可是只吉祥鳥，因為有了它，這里可謂一塊風(fēng)水寶地，出過不少北大、清華生，正廳級以上的領(lǐng)導(dǎo)都有好幾個。人們頗覺神秘，或許，那時我滿眼都是工作，覺得鳥兒垱就是個平平常常的鳥兒垱?，F(xiàn)在朋友提出來要去鳥兒垱看看，是不是這些年鄉(xiāng)村振興，鳥兒垱出落得更加光彩照人了？

隆冬周末的一個下午，難得的一個大晴天。本來穿的臃腫得像企鵝的人們，被熱烈的太陽激得單條起來，人們的心情也被化開，我和幾位文友，禁不住眾多好友的煽動，駕車來到了鳥兒垱。

走進鳥兒垱，喲，還真是藏在深閨無人知，小家碧玉也風(fēng)情。放眼望去，一棟棟造型時尚的樓房，有的隱沒在蒼柏修竹之中，有的坐落在田野溪水之旁，有的三五成群連在一起，錯落有致，羅布成趣。白的墻，五顏六色的瓦，在冬天蒼綠的簇擁下，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叫人爽心悅目。走進其中，一簾偌大的水幕十分搶眼，飛濺而落的山泉水嘩嘩落入河道后，河面突然像個未出閨閣的少女變得恬靜溫柔起來。河水晶瑩透徹，款款而流，有結(jié)伴而行的魚兒時而挑逗地跳出水面，泛出片片漣漪，撩撥得垂釣者們心花怒放。青石巖壘砌的河兩岸，一排排脫去樹葉的垂柳枝條纏綿依依，渴望著土地，期待著新綠。太陽照射著的絨毯般的草地上，一對對青年男女愜意地躺著甜蜜低喁，引來樹枝上鳥兒的好奇，它們蹦蹦跳跳，嘰嘰喳喳，歡迎這些八方來客。休閑廣場邊有人在體育器材上鍛煉身體。怕浪費了難得的大好陽光，七姑八姨們聚在一起和城里人一樣熱跳著廣場舞，音樂和城里一樣，但怎么也不覺得噪音擾民，相反，還給這山村注入了活力。她們的舞姿和城里人比可能有點生硬，但力度讓城里人可望不可及。到這來的人，都會注意到水泥公路邊那些路燈，它和城里的路燈一樣新潮，但它不需用電，白天吸收著太陽的熱能，晚上釋放能量，大放光芒。可以想象這里的夜晚，路燈把道路照得明亮生輝，把田野照得瑩瑩泛綠。此時，山林里，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夜的風(fēng)，帶著山野的清香輕悄吻面，靜的水，像月光一樣柔柔地流淌，該是何等的詩意。如此景致，如攜友在這里牽手漫步，夜幕之下，曠野之中，有山草問候，松竹迎送，那定會無比的爽愜。

一個村落有如此景致，驚嘆之余，心中揪出一個問號，這會不會是表面的光鮮？朋友們有的去寫生了，有的去攝影了，有的去釣魚了。我走向一家農(nóng)舍，想要一探究竟。剛走不遠，這種疑問便被徹底打消。這是很多農(nóng)舍中的一棟，在我看來，與其說是農(nóng)舍不如說是別墅，屋前果木成行，松柏蒼翠；屋后綠樹扶疏，修竹搖曳。一條如練的小溪從屋旁流過，嘩嘩作響。寬闊屋坪上的盆景和幾棵羅漢松匠心搭配，一座設(shè)計精巧的翹檐八方亭子鶴立雞群。有著異域風(fēng)格的兩層樓房，嶄新錚亮，窗明幾凈，屋內(nèi)屋外干凈整潔。室內(nèi)裝有電話、電視、電腦、電冰箱、洗衣機，現(xiàn)代化的設(shè)備應(yīng)有盡有，一應(yīng)俱全。女主人30多歲，端莊漂亮。我進去時她正在自來水龍頭下洗著什么，和她交談，便覺得她沒有農(nóng)家女子的拘束，卻有都市女性的氣質(zhì)。大概是她處事穩(wěn)重得體，老少都叫她宋姐。宋姐說她一直在深圳打工，現(xiàn)在回家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在村里辦了一個幾百畝的艾蒿基地，簽著合同，定期供應(yīng)廠家。

宋姐和我說話時一直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我好奇地問她在忙活什么，她說，去年的幾只臘豬蹄子還沒有吃，又要過年了，把它洗了晚上吃。我心里一動，有了個想法，說：“那，我們……”話未出口，突然覺得有些唐突，但想到大伙兒今天薦我負責(zé)后勤，便麻著膽說：“那我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吃？”宋姐爽快地答應(yīng)了，非常高興地說：“你不說，好多客人都在我家吃過飯呢?！?/p>

正當(dāng)我為這一安排暗自高興的時候，一位朋友樂顛顛地提著一條釣上的紅尾鯉魚跑來，我接過魚，放在桌上，對宋姐說，要辛苦你了，兩個爐子配點小菜，等會大家來吃。宋姐問我們多少人，我說十來個，她說菜少了。說著停下手里的活兒，擦了擦手，又望了望我，說：“跟我去嗎？”

我坐進宋姐的白色轎車，她熟練地駕著車在蜿蜒寬暢的水泥路上奔跑。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窗外的景色，車就在一個車庫停下了，屋里迎出一位妙齡女孩。宋姐說女孩叫黎芳，大學(xué)畢業(yè)，放棄了城市的工作，回來和父親打理雞場。黎芳和我們熱情握手，帶我們走進工房，房里有十幾個人正忙著包裝貼簽發(fā)貨。黎芳說，平時要貨的就多，快過年了要貨的特多，今天我們大伙兒一大清早就忙開了。說著她看了我和宋姐笑笑說：“看樣子你們也是要貨的，我們?nèi)ツ悯r貨吧?！闭f著領(lǐng)著我們來到她的雞場。她的雞場沒在室內(nèi)，而是在外面一片寬廣的坪子里，我們一走進去，地上、樹上到處都是雞，而且是一色的蘆花雞。黎芳端來一盆雞食撒在地上，一下就來了一群雞，我看雞就在腳下，迅速俯身去捉，還沒等我把手伸出去，全都飛了。黎芳“咯咯”地笑了起來，接著她又撒出幾把雞食，然后拿起旁邊的網(wǎng)圈，突然拋向正在啄食的雞群，網(wǎng)子里幾只雞不停地撲騰，黎芳抓出一只交給我，我看了看宋姐，示意離開，可宋姐卻拿上一個盆子向遠處走去，我順著她走的方向看去，喲，白白生生，星星點點，到處都是雞蛋。

我們滿載而歸開車離開雞場，車子跑了一段路，突然我發(fā)現(xiàn)不是回去的路，正在納悶，宋姐把車停到了一排場房前面，她對我說，這是個養(yǎng)豬場。然后，便向那個在打電話的人走去。打電話的人大概40來歲，虎頭虎腦，黑黑黢黢，看見我們來了趕緊過來打招呼，宋姐忙向我作介紹，黑哥，養(yǎng)豬場的場長。宋姐和黑哥說事兒，我四處轉(zhuǎn)悠，這養(yǎng)豬場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一頭豬，黑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走到一棵樹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敲起鐘來，突然，如同八面埋伏，無數(shù)只黑色蓬哥從周圍山上蜂擁而至來到黑哥的面前。我突然想，“黑哥”這名字除了黑哥本人黑外，是不是還和這些黑色蓬哥有關(guān)系？黑哥肩扛起一袋玉米粉，扯開袋口，邊走邊讓飼料自然撒落。撒了幾袋，他拍拍手，來我們面前說，我這豬肉好，剛才你們來的時候客戶來電話，要100頭豬，看樣子，今年我的貨又是供不應(yīng)求啊?？吹贸龊诟缟袂橛行┑靡?。說著話，他帶著我們來到較遠處一排干凈整潔的場房，走進場房，只見工人們有的正在熏制臘肉，有的正在灌制香腸，忙得熱火朝天。我知道了宋姐來這里的目的，當(dāng)黑哥把臘肉和香腸放到車?yán)锖螅矣X得我們得馬上回去了，不然什么時候能吃上飯呢。我心里著急，宋姐卻不慌不忙，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上車。她告訴這里好多工人都是她基地的員工，和他們說說話。

不一會兒，我們回到了家，走進門看見一位大嬸正在切菜，一盤紅燒鯉魚已經(jīng)做好，臘豬蹄子燉在爐子上翻著白花兒浪，香氣滿屋，撲鼻而來?？磥恚业膿?dān)心是多余了，這宋姐真不簡單，把事情安排得熨熨帖帖，我心里暗暗佩服。

宋姐和大嬸忙活，我插不上手，樂著這里轉(zhuǎn)轉(zhuǎn)，那里逛逛，就是沒有把在這里用餐的消息告訴給大家，想給大家一個驚喜。一會兒，菜做好了。宋姐心細，知道我們這一幫文化人，有些窮酸講究，講點什么情調(diào)，還特意把一桌子菜端到了屋外八方亭的石桌上。

我招呼朋友們過來，果然他們個個都贊不絕口。畫家的車上自然備有好酒，他不慌不忙地從車上拿來兩瓶“酒鬼”。幾位大多是酒壇高手，推杯換盞，熱鬧非凡。此時，夕陽西下，牧歌唱晚。小橋流水人家，白云青山如畫。是誰還真來了幾分雅興，提議說，美景，美酒，佳人，佳肴，何不以酒行令答謝主人。宋姐一直忙前忙后，聽此話抿笑不語。喝酒的人見了酒，難得矜持，這一提議立即得到熱烈的響應(yīng)。大家七嘴八舌，商定出行令的規(guī)則：用名人的詩或詞，或者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或詞，吟頌此時此景。如說假話罰酒一杯，如不準(zhǔn)確罰酒一杯。

攝影師沒有酒癮，卻有攝癮，他擺弄著相機，不時地張望山野落日。聽到這話后，急著要去搶景，第一個開始行令：“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話剛落音，有人就說，“素裹”，這里沒有雪，應(yīng)該罰酒，攝影師緊張起來。

這時，宋姐說話了：“誰說這里沒有雪??？我們這里年年都下雪，我認(rèn)為攝影師不該罰酒。”宋姐說完嫣然一笑，大家一哄而應(yīng)，攝影師如釋重負，拜了一個拱手，打起飛腳溜之大吉。

攝影師剛走，書法家搖頭晃腦開始了，他清了清嗓子，首先聲明是自己創(chuàng)作的，便拿腔作調(diào)：“紅瓦白墻悅身心，泉水潤物細無痕，山風(fēng)流水送清香，竹欄籬笆笑迎人?！痹妱傉b完，有人就說怎么好像耳熟眼也熟，這時畫家從口袋掏出一張紙，看了看，然后放在桌子上，大家一看，原來是“鳥兒垱風(fēng)光簡介”資料上的，假的。頓時，有人撳肩，有人端杯，把酒給書法家灌了下去。書法家喝完酒后，一臉委屈：“我是說自己創(chuàng)作的，沒錯，是鳥兒垱自己創(chuàng)作的?！惫?。

畫家開始作準(zhǔn)備了。他指著遠處如煙的竹林，身邊靜靜的蓮河，一板一眼地吟誦唐代王維的《山居秋暝》：“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碑嫾乙髡b完后見沒有掌聲，自覺比較尷尬，端起酒杯正準(zhǔn)備罰酒。有人急忙制止，不，畫家，我們正在回味，太好了，很精當(dāng)。畫家輕輕一笑，不管好不好，我要喝酒了，一仰脖子，杯底朝天。

輪到我了。我本一介草民，和文化人熟，沾了點文化人的氣味，是個擦邊文化人，既要如此行令，也只好趕鴨子上架胡謅幾句： “莫看灞橋柳，少飲塞北酒，驅(qū)車十多里，門口是漢口。”話剛落音，有人說好，但畫家不依，說，一、三、四句可以。第二句有問題，據(jù)我所知有一種酒叫“塞北茅臺”。那么就有些含混了，到底是在家里喝酒還是旅游去塞北喝酒？含混，罰酒！

有人發(fā)話，那些唯恐酒宴不亂的跟屁蟲們，又是一哄而起，罰酒。我端起酒杯正準(zhǔn)備喝，突然身后飄來薩克斯的聲音，看看原先坐在身邊的樂師，早已不見人影。循聲望去，只見他搖晃著身子，正在投入地演奏，隨著他手指的跳動，聲音魔幻般地變化。有時如游絲輕飄，有時如湖水恬靜，有時如風(fēng)雨激越，有時如太陽熱烈。

聽著這美妙的音樂，我眼前的鳥兒垱已是一片春意。天空晴朗蔚藍，一群群鳥兒從天際飛來。原野無限生機，到處鮮花爛漫。青山新雨后，無數(shù)條渠水匆匆流向田野，機耕道上有了許多忙碌的人們，燦爛的陽光里響起了耕田機、插秧機歡快的聲音。陽光，新綠，流水，機聲，人們在畫中勞作，樸實浪漫而富有詩意。這畫面，把現(xiàn)代農(nóng)村休閑觀光和提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能力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鄉(xiāng)村振興的巨幅畫卷。此時此刻，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美。它美得不呆板，不刻意，不做作，美得靈動和諧，使人感到巧奪天工的精美，水到渠成的自然，如臨故土的親切，流連忘返的眷戀。

大家都被這情景感染，一起站起來為樂師精湛的演奏喝彩，為鳥兒垱干杯，愿鳥兒垱這只鄉(xiāng)村振興的鳥兒越飛越高！

作者簡介：

徐達順，男，湖南省常德市臨澧縣政府部門公務(wù)員，曾任臨澧縣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現(xiàn)為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湖湘文化協(xié)會會員。陸續(xù)發(fā)表過小說、詩歌、散文及報告文學(xué)近百篇。2016年結(jié)集出版文學(xué)集《月光下的漣漪》。2021年在《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xué)》第七期上發(fā)表中篇報告文學(xué)《油菜花的呼喚》。2022年獲常德市委、市政府第八屆原創(chuàng)文學(xué)獎。2022年與人合作在《中國報告文學(xué)》第七期上發(fā)表中篇報告文學(xué)《亞洲第一泵》。

責(zé)任編輯/孫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