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肖瑤
朋友念大學時,一個同學在宿舍里偷偷養(yǎng)了一只蜜袋鼯,那是一種有袋目哺乳類動物,巴掌大小,大眼睛、紅鼻子,有點像縮小版的樹袋熊,晚上鬧騰,略有味道。
然而畢業(yè)時,朋友卻聽聞一些傳言,稱因為難以找到合適的安置地,蜜袋鼯的主人已經(jīng)悄悄將蜜袋鼯殺掉扔了。這件事近乎懸案,不過選擇相信的人很多?;蛟S因為在一些刻板印象里,養(yǎng)這種稀奇寵物的人很可能做得出這樣反常的事。
養(yǎng)“異寵”的人,很少將自己視為“養(yǎng)異寵者”,飼養(yǎng)蜥蜴、壁虎、蜘蛛等動物的人更多自稱“爬類圈”,與之對應的是“非爬圈”,比如,飼養(yǎng)貓、狗、倉鼠、兔子等常見的寵物。
對大多數(shù)養(yǎng)爬寵的人而言,他們未必需要從那種可擼的、毛茸茸的動物肢體接觸中獲得慰藉,也不需要寵物對自己報以太熱情的回應與依賴。養(yǎng)寵物需要持久的耐性與責任心,在這方面,“爬類圈”與“非爬圈”沒有本質(zhì)的不同,他們不是“異類”,他們施以耐心與責任的對象同樣不是異類。
在初二那年,胡陽買回一只豹紋守宮,那是他的第一只“異寵”?!笆貙m”是蜥蜴亞目壁虎科動物的一種,豹紋守宮顏值高,橙色花紋表皮像油畫,眼睛很大且黑亮,似珍珠。
守宮的體積比一般壁虎大很多,胡陽的那個有手掌大小。守宮可以通過訓練爬到人手上,也可以和人進行眼神交流,當那對犀利透亮的雙眼鉗住胡陽時,胡陽覺得自己被感應到了。母親雖然不反對他養(yǎng)守宮,但偶爾“會覺得惡心”,不會去靠近或觸碰。似乎對于不帶毛的動物,大多數(shù)人都會下意識地抵觸。
但實際上,“大部分動物都不會主動攻擊人類,除非無路可退?!焙栒f。比如蜘蛛,在大多數(shù)人印象中,蜘蛛多腳的外表和陰暗的顏色足以讓人避而遠之,但養(yǎng)過蜘蛛的林杉知道,“事實是它們會被你輕易殺死,只要吹口氣基本就跑遠了”。
賈萬養(yǎng)了兩年玉米蛇,他觀察到,只要沒有饑餓等危險,即便是最被人類懼怕的蛇也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他發(fā)現(xiàn),待在玻璃盒子里時,玉米蛇倒鉤狀排列的牙齒甚至會變得柔軟,有時候食物放在它面前,它都懶得主動張嘴,需要人幫忙掰開它的嘴,如不留神,還很容易弄斷它的牙齒。
不過,天生不害怕爬類動物,也不對它們帶有偏見,也許是成為一名飼養(yǎng)者的必要條件。梅珊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常在鄉(xiāng)間與各種昆蟲度過大半天。她養(yǎng)了一只名叫奧斯卡的智利火玫瑰(蜘蛛)。第一眼見到奧斯卡時,梅珊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在她看來,多數(shù)人都害怕蜘蛛“可能是受到媒體文化的影響”,比如,蜘蛛往往是恐怖片里營造氛圍的活道具。
梅珊養(yǎng)蜘蛛的原因,至少有一小部分是出于“希望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在情感需求上,她也有著與養(yǎng)貓、狗不同的一面:只是喜歡靜靜地觀察它們,陪伴它們一天天長大、變老。
奧斯卡可能與你見過的蜘蛛都不一樣——褐中帶猩紅的顏色,體表布滿絨毛,在陽光下像一只毛絨玩具,觸角有小孩子的小拇指那么粗,與大多數(shù)人印象里細腳、光滑、色暗的蜘蛛大不一樣。來到梅珊家里的第八年,奧斯卡從半只手掌大小長到了可占滿足足一只手掌。
多腳和無腳的生物似乎都天然讓人恐懼,但對梅珊而言,這些冷血動物也大都安靜、孤獨,能給人穩(wěn)定的安寧感。林杉從幼兒園就開始飼養(yǎng)各種“奇怪的小動物”,比如,螞蟻、甲蟲等,體積越小的生物,越能吸引他長久地觀察。林杉小時候性格孤僻,不喜歡熱鬧,也不太愛那些可愛而多動的小動物,長大后,他仍然覺得貓、狗太黏人,反而是安靜的蜥蜴、蜘蛛和蛇,像他一樣喜靜、低調(diào)。
雙方情感需求較少,或許是養(yǎng)爬類者與寵物之間的必要條件。在賈萬看來,人與寵物的情感聯(lián)結(jié)是很多樣的,有人只喜歡同一時空內(nèi)明確知道另一個生命在安靜地陪伴著自己,也有人喜歡觸摸、擁抱等行為帶來的溫暖。
比如,養(yǎng)狐獴的00后女孩葉臻,反而就喜歡狐獴比貓更活躍、跳脫的性子。
狐獴,就是動畫片《獅子王》里的丁滿——棕毛、小頭、大眼,瘦猴兒似的家伙。葉臻的狐獴叫“無語”,但其實它話多得要命,葉臻常常覺得它像一只會r a p的“該(街)溜子”,面容瘦削,身體挺拔有力,高級的煙灰色皮毛,自帶煙熏妝,吃飽了就“哼哼唧唧”。
第一次將狐獴抱回家時,媽媽先是嚇一跳,問她:“你從哪兒撿來個黃鼠狼?”但沒幾天,媽媽也慢慢接受了,“無語”的很多生活習性都與家里的兩只英短貓差不多:它用貓砂、吃貓糧,需要訓練才能到正確的地方如廁。但和高冷的貓不一樣,狐獴很黏人,它們以前是群居動物,所以對情感互動的需求很高。
葉臻喜歡被陪伴的感覺,“無語”黏著她,窩在她懷抱里,這個時候,葉臻“感覺自己被需要了”?!皠游镞h比人省心”,在葉臻看來,它們就像小孩,心思單純,卻能彼此陪伴。
毛語的社交賬號簽名是“萬物皆有靈”。這讓人想起那部豆瓣均分9.5的英劇《萬物生靈》,講述一位鄉(xiāng)村獸醫(yī)與他經(jīng)歷的各類生靈萬物的故事,醫(yī)治是一種相處,喂養(yǎng)是一種相處,哪怕只是安靜地尊重它們的生存空間,也是人類與萬物相處的一種方式。恰如劇中的一句牢騷臺詞:“動物們很好相處,制造麻煩的都是人?!?/p>
毛語從高中時就開始養(yǎng)螞蟻,對他而言,養(yǎng)螞蟻最大的樂趣在于觀察它們精巧細致、不易被察覺的觸角,常常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一大半。更重要的是,觀察它們的時候,毛語明顯感到“解壓,而且輕松”。
前段時間,梅珊拍了自家蜘蛛的照片發(fā)到社交媒體上。從跟帖里梅珊才發(fā)現(xiàn),自己養(yǎng)的其實也不算“異寵”,有那么多人不僅不害怕甚至喜歡蜘蛛,也有很多人表達想養(yǎng)異寵的愿望,梅珊從中感受到了大家傳遞出的那種平等對待生命的情誼。
如果要總結(jié)自己對“異寵”愛不釋手的原因,賈萬會概括為四個字:理解生命?!按笞匀坏脑O計是很精妙的”,爬類在結(jié)構(gòu)上都具有精巧的結(jié)構(gòu),賈萬覺得這更像雕塑,是一種“小而美”的、具有自然能量的活體寶石。
“你沒辦法理解它的生存邏輯,但它就是存在了。”這是賈萬眼里關(guān)于生命的藝術(shù)——保持神秘,保持敬畏,萬物平等、渺小而偉大,人類亦如此。(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棟梁//摘自《南風窗》2022年第25期,本刊有刪節(jié),球球/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