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安順
中國古代早有“促織鳴,懶婦驚”的說法,西晉崔豹在《古今注》里寫道:“謂其聲如急織也?!边@兩句話意思是說蟋蟀的叫聲,仿佛織女在飛梭忙碌時,那織布機發(fā)出的聲響,密集不斷,催促得懶婦心慌意亂,驚聞起床。南北朝 《木蘭辭》里的“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正是此意。那唧唧的蟋蟀叫聲與織布的機梭聲,相鳴和唱,是古代勞動的場面,是耕織的艱辛時光。
漢朝《明月皎夜光》里寫道:“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痹陴ㄔ乱股铮屇惴植磺逶娎锏拇倏椌烤故求霸诟璩?,還是織女在艱辛勞作。我想二者皆有,才為佳意。明朝朱之蕃有詩云:“高韻不緣矜戰(zhàn)勝,微吟端欲助機工?!蹦谴倏棸橹棽紮C聲,和聲共鳴,有高韻迭起,也有微吟低唱。宋朝楊萬里在《促織》中寫道:“一聲能遣一人愁,終夕聲聲曉未休。不解繅絲替人織,強來出口促衣裘?!蹦恰叭顺睢迸c“衣裘”都是在促織聲里生成的,讓人深信不疑的,是那些不勞而獲的人不解勞作之苦,不體察“聲聲曉未休”的艱辛,衣來伸手,實在可惡。唐朝杜甫也寫過《促織》一詩,詩里有一句“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寫得絕妙至極,那促織聲真實細微,低吟輕唱,觸及詩人的靈魂,讓他哀傷生情。
北宋米芾在《水調歌頭·中秋》里寫道:“砧聲送風急,蟋蟀思高秋?!蹦求俺闪饲樗技耐?,有書畫大家生性灑脫的心靈奔放,也有沉思靈魂的高潔心智。北宋書法家、畫家宋朝李清照在《行香子·七夕》里寫道:“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痹~里的“鳴蛩”便是蟋蟀,它鳴于野草叢間,驚落了梧桐葉,那是天上人間的恍然夢幻。
英國作家狄更斯的小說《爐邊蟋蟀》,是從一只蟋蟀的低吟聲開始描述的,最后以蟋蟀加入一場婚禮的聯(lián)歡收尾,實為奇絕,結構極妙。狄更斯感慨地說,蟋蟀是“小小的家神——人們受苦、悲愁時,它一聲不鳴;人們高興、萬事如意時,它放聲歌唱”。從中可以看出來,作者將蟋蟀的生性與人類的美好感情融為一體,就像中國的“促織文化”一樣,悲喜人生,天人合一,和聲共鳴。法國昆蟲學家、作家法布爾在《昆蟲記》一書里,全方位描寫了蟋蟀,寫到它的叫聲特色、發(fā)聲的器官和方法、卓越的洞穴建造才能,皆寫得準確生動,富有感情,有人文的傾吐,也有科學的探究。有人說,法布爾的筆觸與中國文人筆下的悲鳴不同,在法布爾看來,那些小小的蟋蟀有著唱不完的幸??鞓罚灿兄啦槐M的浪漫激情。
童年時,我讀過《時代廣場的蟋蟀》一書,書里寫到一只康涅狄格州鄉(xiāng)下的蟋蟀,因為覓食而鉆進野餐盒中,被人帶到紐約時代廣場的地鐵車站。在一個夜晚路過車站時,喬治·塞爾登聽到了蟋蟀的鳴叫,便想起了遙遠的康涅狄格州,想起了故鄉(xiāng)的炊煙、綠樹、天空和玉米。我讀后,覺得時間過去近半個世紀了,可是書中的蟋蟀仍常在我耳畔鳴叫,讓我沉醉在遙遠的鄉(xiāng)愁夢境里,思緒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