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子琴
很多年以前的我,不太愛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覺得月光灑下來的朦朧帶著些說不清的凄涼和孤獨。縱使是看到那流淌于發(fā)黃紙間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這類的詩句,也好似被雪山的冰直戳了心臟,一顆心冰涼凄寂。于是乎,我便也不愛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出門。
一直到去年仲夏,月光落在心口的傷才慢慢地被父親治愈。
那天,郵局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叫我去取錄取通知書,激動的父親即刻便拉著我去鎮(zhèn)上。我坐在父親的摩托車后座上,追隨著半掛在遠山處的夕陽,看它一點一點地消失在我眼前。
大概是天有些黑的緣故,父親沒看清路上細細的沙子,騎著摩托車駛過的時候,摩托車連連打滑。眼看著摩托車快要倒下去,父親急忙把車剎住,連腳也站在地上死死地支撐著。我心里一緊,不自覺地抓住父親的手臂。忽然父親側(cè)身,微皺著眉頭對我說:“閨女,快下來?!?/p>
我以為是父親抬摩托車有些吃力,便迅速下了摩托車,繞到另一邊想幫父親。滿頭大汗的父親看向自己的腿,輕輕地“嘶”了一聲后,我才恍然大悟,父親應(yīng)該是被排氣管燙傷了。我焦急地上前察看父親的傷勢。微黃的月光落在他的傷口中,觸目驚心的紅腫讓我有些惶恐,也有些驚慌。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父親將摩托車扶正后,趕忙拉住我的手,半彎著身子仔仔細細地看著我的腿。確認我沒有受傷后,父親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沒事,快點上來吧。再晚點,郵局該關(guān)門了?!?/p>
那一瞬間,我看著站在月光下的父親,淚珠不自覺地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多年前的記憶也不斷在腦海中浮現(xiàn)。
那時候,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也滿是石子,但父親騎車特別穩(wěn)。偏偏有一次,路上突然竄出來一只小狗,父親急忙把車剎住。而坐在后座的我眼看著要撞上去了,心里一慌,竟伸出腿,企圖人工剎車。雖然剎住了車,可我的腿貼在了排氣管上,被生生地燙紅了好大一片。
火辣辣的灼燒感讓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父親瞧見我腿上的一片紅,眉頭緊皺,眼底好像也閃爍著星光。他攥緊我的小手,一邊安慰我,一邊將我?guī)У叫〕靥粮浇?,摘了一片荷葉,然后舀起池塘里的水,不停地往我受傷的腿上澆。
一直等到我的腿漸漸不那么痛了,父親才放心帶我回家,然后請來醫(yī)生為我診治、開藥。夜里,傷口疼得厲害的時候,父親總是對著我的傷口輕輕地吹氣,一直到我睡著才停下。只是父親不知道,那天他眼角的淚水滴落在我的腿上時,我醒了。我聽見他自責地說:“都怪我,不該帶你去,要是以后留了疤,該怎么辦啊……”那是我唯一一次聽到父親的哭聲。
想到這里,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坐在摩托車后座上,看著父親有些彎曲的脊背,心口好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一般,忍不住說道:“爸爸,明天再去拿錄取通知書吧!先去看醫(yī)生。”我知道他被燙傷的腿一定很疼??伤呛堑卣f:“這么點小傷,不打緊,我更想看看錄取通知書,這比看醫(yī)生更有效。”我的眼睛頓時模糊了起來,竟有些分不清是月光使父親的背影朦朧了,還是眼淚使父親的樣子模糊了。
現(xiàn)在的我,每每看到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時,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將它攬入懷中,希望通過這樣笨拙而又荒誕的方式,與遠在他鄉(xiāng)的父親相擁。月光使父親的模樣變得朦朧,卻從未模糊過父親對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