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海岸：檀島魅影

金文馳

提到夏威夷，人們恐怕首先會想到椰影搖曳、水清沙幼的景象。其實這僅是夏威夷群島海岸帶萬千面貌的一種，在漫長的海岸帶上，精彩難以勝數(shù)：海水如噴泉般從地面的洞口直沖天際，火山巖在海蝕作用下形成了一座立于海上的天生橋，曾經(jīng)烈焰熊熊的火山口如今似海邊的一頂皇冠，20世紀(jì)初建造的防御工事則高踞于“皇冠”之上……就讓我們前往夏威夷群島中的毛伊和瓦胡這兩座島嶼，領(lǐng)略一番海岸帶的魅力吧！

懷阿納帕納帕：玲瓏的“海岸盆景”

我們從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乘機，直抵毛伊島北岸的卡胡盧伊。毛伊島在130萬—80萬年前形成，是夏威夷群島中第二年輕的島嶼。島的東西兩端各有一座“偃旗息鼓”的火山，不再噴發(fā)。西邊的一座較為古老，在流水的長期侵蝕下，如今最高峰海拔僅有1764米，占地面積也小，人稱西毛伊山；東部的哈雷阿卡拉海拔高達(dá)3055米?？êR伊就坐落在兩座火山交界的低地上，在暮色中望去，卡胡盧伊左右都是高山，氣勢雄渾。

我們的第一站是位于毛伊島東北部的懷阿納帕納帕州立公園。夏威夷群島所在地盛行東北氣流，這些飽含水汽的暖濕氣流為島嶼東北部帶來了大量雨水。由于有哈雷阿卡拉火山的阻擋，毛伊島東北部的降水量極大，數(shù)不勝數(shù)的溪流在山體上雕琢出了條條深陷的溝谷。雖然懷阿納帕納帕距卡胡盧伊僅80千米，沿途也不需翻越高山，但由于公路橫跨眾多溝谷，蜿蜒盤繞，即使一路不停地開車也需至少兩個小時才能抵達(dá)。

從卡胡盧伊出發(fā)時還是陽光燦爛，進(jìn)入哈雷阿卡拉的迎風(fēng)坡后便陰云密布。沿路瀑布眾多，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高度超過20米的上懷卡尼瀑布。它從溝谷中分兩段跌落，下段分為3股，水量從左至右遞減。溝谷中溫暖濕潤，植被葳蕤，姜科的瓷玫瑰約有二層樓高，令人驚嘆。不過瓷玫瑰并不是這里的“原住民”，而是外來物種。這時，空中落下了雨點，還是趕緊上路吧。

好在懷阿納帕納帕仍舊陽光燦爛。這里地處一個小海灣中，海風(fēng)習(xí)習(xí)，雖然日頭正高，但在樹蔭下靜坐還是覺得太涼了些。循著陣陣濤聲，我們向海邊走去。小徑明顯下行，太平洋終于露出了真容，椰子等熱帶海濱的典型植物也闖入了眼簾。這一帶為礁石海岸，基巖是哈雷阿卡拉火山曾經(jīng)噴出的熔巖冷凝后形成的玄武巖，這種玄武巖含硅質(zhì)較少，顏色黝黑。我們向一個伸入太平洋的小半島行進(jìn)，腳下的小徑比海面高出了兩三層樓的高度。在這里行走可要留點心，不僅僅是因為高度，而是在浪潮長年累月的沖蝕下，海平面附近的玄武巖被淘蝕出了許多空腔，在地理學(xué)中它們被稱為海蝕洞。一些海蝕洞的頂部已塌陷，在小徑旁留下了不少形狀、大小都不規(guī)則的開口，從中傳出沉悶的浪濤拍擊聲，別有洞天。

海蝕作用不僅塑造出了海蝕洞，還留下了十幾根海蝕柱。顧名思義，海蝕柱主要為柱狀，幾乎全部是由海水沿巖石的兩組節(jié)理（巖石的裂縫）沖蝕而成。它們有的出水僅一人多高，有的有3層樓高；形態(tài)嶙峋，沒有定數(shù)，有的似一頭巨象，有的如石猴觀?！簧俸Ｎg柱上還生有翠綠欲滴的天然植被，真是絕妙的“海上盆景”。從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半島西側(cè)回望海灣，藍(lán)天、綠影、碧海、白濤、黑石……好一幅別具夏威夷特色的海岸畫卷！

草海桐科的草海桐在這一帶的礁石上頗為常見。這種灌木廣布于太平洋和印度洋熱帶海岸，抗風(fēng)、抗旱、耐鹽堿，是熱帶海岸的先鋒物種，并可在大多數(shù)植物望而卻步的海岸礁石環(huán)境中成為優(yōu)勢物種。草海桐可高達(dá)4米，由于缺乏土壤，這一帶的草海桐普遍不及腰高。它們的葉片稍呈肉質(zhì)、倒卵形，終年開花，花朵潔白，花瓣有5枚，呈扇形排列，看起來似乎被人生生摘除了花朵的另一半。

在浪濤聲中還夾雜著隱隱鳥鳴，一些灰黑色身影在海面上掠過，立于一根較大的海蝕柱上。沿小徑走到一處海崖邊，這里是距那根海蝕柱最近的地方，可以俯瞰一大群鷗科鳥類—玄燕鷗。這根海蝕柱不僅是一座孤島，而且下部陡峭，即使有人乘船靠近也很難登島，看來玄燕鷗選擇在這里安家是很有道理的。三三兩兩的玄燕鷗在海蝕柱上棲息，它們體長約36厘米，翼展可超70厘米，不過由于距離較遠(yuǎn)，它們看起來體形顯得不大。顧名思義，玄燕鷗渾身呈灰黑色，頭頂為白色，這種體色和落滿白色鳥糞的黝黑玄武巖背景幾乎融為一體。玄燕鷗分布在全球熱帶和亞熱帶海域，尤以太平洋海域為多。它們主要以魚類和烏賊等海洋動物為食，和褐鵜鶘等扎入水中覓食的鳥類不同，玄燕鷗覓食時貼著海面飛行，用長喙快速銜起水中獵物。

將目光放得更遠(yuǎn)些，東北方向的海邊出現(xiàn)了一座天生橋。橋體的長度遠(yuǎn)大于高度，顯得頎長俊秀。橋的一端連著海岸，另一端繼續(xù)在海面上延伸，真是“長虹臥波”的真實寫照。天生橋也是海蝕作用的杰作：在海平面附近的巖石被淘蝕后，上方的巖石還未崩塌，便有了橋的形態(tài)，是為海蝕橋。不過假以時日，橋體一定會坍塌。

這一帶的不少海蝕柱上還生有一種枝葉細(xì)小而下垂的植物，可惜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種類。它們在海風(fēng)中徐徐飄動，無疑為“海上盆景”增添了一抹靈氣。雖然這一帶幾乎為礁石海岸，但海灣西部有一片四五十米長的沙灘。和常見的淺色沙灘不同，這是一處黑沙灘，沙粒源于被海水磨蝕掉的玄武巖。由于地處海灣底部，拍擊沙灘的海浪勁道頗大，吸引了不少游人戲水。

納卡勒勒：奇石與噴泉洞

在毛伊島西北部，有一處名為納卡勒勒的海角。這里以表面呈蜂窩狀的石塊、一塊帶有心形孔洞的巖石和一個噴泉洞而聞名。雖然納卡勒勒距離卡胡盧伊僅30千米出頭，不過道路比前往懷阿納帕納帕州立公園的更崎嶇，車程至少需1個小時。這一帶的環(huán)境明顯比去懷阿納帕納帕州立公園的路途干燥，且越靠西部，植被越稀疏。

在公路旁停好車，走到可以俯瞰納卡勒勒的山崖旁，這里高出海平面至少四五十米。突然，海邊的礁石上噴起一股水霧，宛如巨鯨換氣，那便是噴泉洞。和懷阿納帕納帕州立公園相比，這里更具野性，沒有專門的小徑。我們依地勢在巖石上選擇路線，向低處進(jìn)發(fā)。這里的環(huán)境頗為干旱，看不到一棵樹木，僅有稀疏的草本植物，且越靠近海平面越荒蕪。這一路上，我們最后看到的植物是番杏科的多肉植物—海馬齒，它極耐干熱和高鹽環(huán)境。

快接近海平面了，這里寸草不生，色彩稍淺的地面上突兀地冒出一塊塊奇形怪狀的深色巖石，其表面多為蜂窩狀，密集恐懼癥患者看了可能會非常不舒服。這一宛如外星般的地貌還有一個有趣的英文名—Acid War Zone，中文譯為酸戰(zhàn)區(qū)，不過酸并不是這一地貌的雕塑師，海沫和風(fēng)才是。海沫中的各種鹽類加速了巖石的風(fēng)化進(jìn)程，使巖石中溶解度較大的成分分解得更快。這樣的差異風(fēng)化在巖石表面形成了小坑，常年的海風(fēng)則如刻刀般將坑洞鑿大，而巖石中一些難溶的成分則保留較多，構(gòu)成了似蜂窩、如腦紋的獨特形態(tài)。在更臨近太平洋的地方，風(fēng)浪對火山巖的侵蝕作用更為顯著。一薄壁狀巖石的兩側(cè)在風(fēng)浪的侵蝕下越靠越近，形成了一個愛心形狀的穿孔，堪稱一絕。

正當(dāng)大家醉心于這一奇景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轟鳴。原來是海水挾帶著空氣從噴泉洞中沖天而起，有兩三層樓高，隨即墜落在礁石上，讓不少赤色的螃蟹“驚慌失措”。現(xiàn)在不是高潮期，“噴泉”氣勢還不算最壯觀。據(jù)說在潮位較高或風(fēng)浪較大時，“噴泉”可達(dá)5層樓高，站在附近能明顯感到大地震顫。這一噴泉洞也是海蝕作用的杰作：一個海蝕洞的洞體在浪潮的侵蝕下常年處于高壓狀態(tài)，終于有一天，一處較薄的洞頂崩塌了，形成了孔洞。如今這一近圓形、直徑超過1米的孔洞便是“噴泉”的噴口。雖然噴泉洞景象壯觀，但頗為危險，只宜遠(yuǎn)觀，切不可靠近。

鉆石頭火山口：地質(zhì)與軍事遺產(chǎn)

乘機離開毛伊島，僅過了半小時，夏威夷首府火奴魯魯（檀香山）所在的瓦胡島便出現(xiàn)在機窗右側(cè)。一座幾乎渾圓的火山口矗立在一片摩天大樓和沙灘右側(cè)，這便是著名的鉆石頭火山口。駐足于火奴魯魯人潮涌動的威基基海灘，你幾乎不可能錯過鉆石頭火山口的身影，它儼然成了火奴魯魯乃至夏威夷的地標(biāo)之一。從這里看去，鉆石頭火山口的山頂并不是平的，右側(cè)較高，極似金槍魚的背鰭，因此它便有了“金槍魚海角”這一形象的夏威夷語名稱。據(jù)說19世紀(jì)時，英國水手見其山坡上有閃閃發(fā)亮的晶體，以為是鉆石，其實這些晶體不過是碳酸鈣，但“鉆石”一名沿用至今。

鉆石頭火山口海拔232米，是一座凝灰?guī)r火山錐，雖然歷經(jīng)侵蝕，它依舊是美國該類火山錐中出露和保存最完好的典范之一。早在1969年，鉆石頭火山口便被列為美國國家自然地標(biāo)，這類自然地標(biāo)在夏威夷州僅有7個。除突出的地質(zhì)價值外，由于鉆石頭火山口如巨人般俯瞰火奴魯魯，實乃地理要沖，因此大量軍事遺產(chǎn)也留存在這一火山口中，如今成為魯格城堡歷史區(qū)的一部分。

驅(qū)車穿過一條很窄的隧道，我們便來到了鉆石頭火山口中。站在平坦的火山口底部，發(fā)現(xiàn)火山口的寬度遠(yuǎn)大于高度，因而整個山體缺乏偉岸之感。鉆石頭火山口的形成頗有意思，不過我們得先從它所在的瓦胡島說起。和毛伊島相比，瓦胡島的年紀(jì)大了許多，后者于400萬—250萬年前隨兩座火山的噴發(fā)開始成形。此后，火山活動暫停了約130萬年。而在約30萬年前的一天，火山再次蘇醒。這一次的噴發(fā)發(fā)生在海底，炙熱的熔巖形成了大量質(zhì)地細(xì)膩的火山塵和火山灰。這些火山塵和火山灰被噴到空中后落回地表，壓實固結(jié)成凝灰?guī)r。據(jù)信，這一噴發(fā)過程耗時僅數(shù)小時，便形成了占地約1.4平方千米的鉆石頭火山口。由于夏威夷盛行東北氣流，大量火山塵和火山灰向西南方向的下風(fēng)處飄去，這也是為何鉆石頭火山口的最高峰位于西南沿的緣故。

從火山口底部到最高峰通有一條長約1.3千米的小徑，沿小徑上行，海拔升高了約171米。由于這一火山口位于瓦胡島東南部的背風(fēng)坡，降水較少，屬半干旱氣候，加之土壤瘠薄，植被主要由草本植物和灌木構(gòu)成，樹蔭難覓。據(jù)植物學(xué)家推測，這一火山口曾被熱帶干林（分布于熱帶較干旱地區(qū)的森林類型，林木通常較為稀疏）覆蓋，這種森林的樹木密度較小，樹冠高度也低，由于樹冠不連續(xù)，因此難有濃蔭蔽日之感。遺憾的是，由于破壞易、再生難，在全球范圍內(nèi)，熱帶干林是一種頗為稀有的植被類型，僅在夏威夷群島上的少數(shù)地方還有殘留。鉆石頭火山口中的夏威夷本土植物僅有錦葵科的小葉黃花棯等少數(shù)種類，目之所及的絕大多數(shù)植物都是19世紀(jì)以來引入夏威夷的外來種。豆科的美洲牧豆樹是這里最常見的植物之一，這一原產(chǎn)于南美洲哥倫比亞、厄瓜多爾和智利等地的小喬木不僅生長迅速，而且壽命較長。它們在這里生長得頗為愜意，不少枝頭上開著一團團的小白花，長長的莢果頗為醒目。我們一路上還見到了主紅雀和家麻雀等鳥類，它們也都是外來種。

1904年，整個鉆石頭火山口被美國聯(lián)邦政府購下，用于軍事目的。從1908年起，美軍開始在火山口頂峰修筑包括炮臺在內(nèi)的軍事設(shè)施。我們所走的這條小徑同樣建于1908年，是通往頂峰炮臺的必經(jīng)之路。越接近火山口邊緣，地勢越陡峭，“之”字形盤繞的小徑前方出現(xiàn)了74級水泥臺階。上完臺階，緊接著是一段長約69米的隧道。剛出隧道，便是一段更為陡峭的臺階，這次共有99級。氣喘吁吁地爬完，又是一條深入山體的隧道，隧道末端并沒有鉆出山體，而是將我們帶到了一個圓柱形豎井的底部。這里便是頂峰炮臺內(nèi)部，炮臺隱藏在山體中，共有4層，在1910年落成時算得上一項工程奇跡。以頂峰炮臺為主體的防御工事在當(dāng)時的功用是守衛(wèi)火奴魯魯，不過這一防御工事從未在戰(zhàn)爭中射出過一枚炮彈。

豎井中有一處螺旋金屬梯，登上52級臺階后，我們手腳并用地從炮臺第三層爬出了山體，眼前豁然開朗。向南望，山腳矗立著白墻紅頂?shù)你@石頭燈塔，珊瑚礁如同固體護(hù)城河拱衛(wèi)著鉆石頭火山口。向西望，山脊上的碉堡映入眼簾，遠(yuǎn)處則是高樓林立的火奴魯魯市區(qū)。

站在鉆石頭火山口之巔，戰(zhàn)爭的陰云早已被游人的歡聲笑語所取代。在筆者看來，如今的鉆石頭火山口防御工事正以另一種方式默默地守衛(wèi)著火奴魯魯。

【責(zé)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