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介甫
提起“魏巍”這個名字,人們會記起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炮火硝煙的戰(zhàn)爭歲月里,一篇膾炙人口的作品《誰是最可愛的人》,它撥動了時代的脈搏,在愛好和平、勤勞善良的人們的心靈里激起了強烈的震撼與共鳴。為了共和國的安寧與繁榮,為了人類正義與和平的事業(yè),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們“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鴨綠江,浴血奮戰(zhàn),奏響一曲曲震驚世界的凱歌,多少年來仍使人們禁不住蕩氣回腸,遐思不已。
1950年初,在寧夏當團政委的魏巍被調(diào)到總政宣傳部。不久,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了。年底,總政派他和新華社的同志組成一個小組,赴朝搜集了解美軍的情況,以便展開政治攻勢。到朝鮮后,經(jīng)過深入美軍俘虜營調(diào)查研究,他們寫出了調(diào)查報告,完成了任務(wù)。當時,組織上并沒有交給他們其他任務(wù),但是大家想到前線去的心情都異常急切,在成員們的請求下,他們終于來到前線。
要準確全面了解情況,就不能僅采訪志愿軍總部和機關(guān),應(yīng)深入連隊,尤其要深入那些戰(zhàn)斗異常艱難激烈的連隊。魏巍走訪了38軍,深入一個個連隊,目睹了美帝國主義在朝鮮的血腥暴行。在漢江南岸的20多天里,30多架敵機輪番轟炸,成千上萬顆炸彈向彈丸之地傾瀉,敵人用9個多師的兵力,向我志愿軍將士堅守的陣地輪番進攻。在漢江前線的日日夜夜,魏巍一次又一次地被戰(zhàn)士們的英雄壯舉感動著,每時每刻都處于昂奮、激動之中,以至久久徘徊在陣地上、尋覓那壯烈的場景、尋回那震天的吶喊……
魏巍曾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這個題目不是硬想出來的,而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激動地從心里蹦出來的?!彼€在一篇回憶文章中這樣說:“人們常說生活是一部教科書,而血與火的戰(zhàn)爭更是不可多得的教科書,它確實是名副其實的‘我的大學。它一方面使我真正懂得,什么是敵人?什么是朋友?什么是同志?它尤其清楚地告訴我,帝國主義、法西斯的本性是什么?為什么說人民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真正動力?一種推卸不掉的、神圣的、崇高的責任感產(chǎn)生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創(chuàng)作沖動。”
《誰是最可愛的人》這個主題,是魏巍很久以來就在腦海里翻騰著的一個主題。
怎樣來表現(xiàn)這一主題呢?首先,魏巍希望追求最本質(zhì)的東西。為了尋找答案,他多次開展座談會,細細地跟指揮員、戰(zhàn)斗英雄、戰(zhàn)士、干部、新參軍的學生和過去落后的人談,讓他們把心里的話講出來。
魏巍了解到,他們雖然由于經(jīng)歷與認識的不同,有些差異,但是都有著共同的一點,即對于偉大祖國的愛,對朝鮮人民深刻的同情,和在這個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做一個革命英雄的榮譽心。于是,他認為,在黨的教育下這種偉大深厚的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的思想感情,就是我們戰(zhàn)士英勇無畏的最基本的動力,這就是最本質(zhì)的東西??隙怂欢ㄒ从乘?!
寫戰(zhàn)士怎樣才能寫得生動?魏巍認為,不僅應(yīng)寫戰(zhàn)士的英雄行為,還要寫出英雄行為中的英雄的思想感情。不能把戰(zhàn)士寫得像一個投手榴彈的機器,不能只寫戰(zhàn)士的一層皮,而要寫出英雄的生命和靈魂。如果把活的人寫死了,把英雄的人寫成了紙人,再出奇驚人的事跡,也覺得不太感動人。當讀者感到原來做出這樣英勇行為的人,是跟自己一樣有血有肉的人,即使例子不太突出,仍然會感人的。
創(chuàng)作《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正是在這種意識的驅(qū)動下寫成的,當時只感覺到有股激情沖擊著魏巍的心,一團烈火在他的胸中燃燒。文章幾乎是一氣呵成。當時,人民日報社社長鄧拓指示該文在1951年4月11日的《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社論位置發(fā)表出來。
毛澤東看到文章后,當即批示印發(fā)全軍,朱德看過后也說:“寫得好,好!”
周恩來在第二次文代會上所作的報告中專門講了一段話,以此表揚這篇文章,并說:“哪一位是魏巍同志?請站起來,我要認識一下這位朋友。”
魏巍那時才30歲多一點兒,聽到這話,未免有些慌張,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周恩來笑著點了點頭。
1950年11月30日,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慘烈的松骨峰阻擊戰(zhàn)硝煙散去。在清理戰(zhàn)場整理烈士遺體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3個人還有微弱的呼吸,他們立即被送回后方搶救,歷經(jīng)數(shù)月反復(fù),竟然奇跡般地都活了下來。
他們的壯舉已載入部隊史冊,他們的英名已隨著作家魏巍那篇名作《誰是最可愛的人》而被人們廣為傳頌和紀念。
然而,像沒有發(fā)生過英雄“死而復(fù)生”的事一樣,3位“活烈士”痊愈后,回到各自的家鄉(xiāng),都默默地工作和生活著。一直到1985年9月6日,3人中的胡傳九在大連病故,遺物中的《革命軍人證明書》“暴露”了他的那段不凡的戰(zhàn)事經(jīng)歷,人們不禁肅然起敬,贊嘆不已!然而,英雄已經(jīng)不能述說自己的往事。
1990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導(dǎo)致3人中的另兩位——李玉安和井玉琢,被先后“挖”了出來。巧的是,他們都生活在黑龍江。兩人雖在同一個省,但誰都不知道對方的信息。相關(guān)人士得知情況后,張羅著把兩位老人請到一起,讓兩位“死而復(fù)生”的戰(zhàn)友重逢。
在新華社黑龍江分社院子里的綠樹叢中,70歲上下的兩位老人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先是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接著兩個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望著井玉琢滿臉被汽油彈燒傷的疤斑、燒得不剩幾顆的牙齒、只剩一小塊的左耳和嚴重抽縮的左手,李玉安關(guān)切地慰問老哥的身體。
很自然,話題轉(zhuǎn)到了《誰是最可愛的人》上。李玉安說:“孩子讀課文,讀到‘李玉安,問是不是我。我細一聽文章,可不就是我!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背過身,抹一抹,說:‘是重名重姓。我想,孩子們是吃糖球長大的,還是不讓他們知道的好??珊⒆觽兛粗瘢f:‘是你,你就承認,咱家生活困難,可以找找政府,給點照顧。我很生氣:‘找什么找!想想那么多犧牲的戰(zhàn)友,我要是向組織提任何要求,就覺得對不住他們?!?/p>
井玉琢說:“我也是在孩子念課文時才知道自己上書了。孩子問:‘那個井玉琢是不是你?我說:‘是我。孩子也是那話:‘那你怎么不去找找政府?‘找政府干什么?我對孩子說,‘抗美援朝死了那么多志愿軍戰(zhàn)士,不少人死后連姓名、地址都查不出來,我活下來了,還有啥可說的。40年了,咱從來沒去找過,咱不能?!?/p>
魏巍去世前,一直念念不忘那些“最可愛的人”。2006年,《誰是最可愛的人》中的“小老虎”戰(zhàn)斗英雄張立春辭世,當時遠在北京的魏巍打去電話,委托遼寧省朝陽市政府代他敬獻花圈,并在挽聯(lián)上寫下:“你是最可愛的人。”
2007年,在湖北省羊樓洞村老營盤茶山上,142座沉睡了半個多世紀的烈士墓牽動了魏巍的心。老人說:“一想起這些長眠于異鄉(xiāng)的烈士,我就有一種要流淚的感覺。”為了這項“尋找英魂的故鄉(xiāng)”活動,魏巍還顫巍巍地寫下了大字:“我們關(guān)心最可愛的人,送英魂回歸故鄉(xiāng)。”
(摘自《人民政協(xi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