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科
每年到了秋收,我都會回農(nóng)村幫父親一起收割玉米。
鄉(xiāng)間的玉米地一望無際,秋風徐來,玉米葉沙沙作響,粗壯飽滿的玉米棒傲然立于秸稈之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豐收的喜人景象。
收獲的季節(jié)總是讓人欣喜,但收割玉米的過程卻是兼具體力與耐性的煎熬。天氣好的時候,極個別急著返城務工的家庭,會選擇使用機械收割,每畝地花費80元,即可將玉米顆粒歸倉,省時又省力。而更多像父親這樣勤儉的農(nóng)民,則會一如既往地延續(xù)傳統(tǒng)的人工收割法,耗費將近一周時間,以致人困馬乏體力殆盡,才勉強把七八畝玉米掰回家。
遇到天氣好的時節(jié),父親不用機械收割,我就常埋怨他思想僵化固步自封,不會利用科技解放身體。面對我的抱怨,父親總是平靜地說:“花那冤枉錢干啥?農(nóng)活慢慢干總能干完!”而在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則緘默不語,因為我深知玉米地潮濕,機械無法作業(yè),唯有憑借體力,才能將玉米一顆一顆地掰回家??墒敲康绞崭钣衩椎臅r候,天公大多不作美,不是秋雨綿綿,就是秋老虎逞威,這也讓鄉(xiāng)村的秋收,變得愈發(fā)艱辛忙亂。
收割玉米的過程繁瑣而精細,大致分為“掰、剝、脫、曬”四個步驟,每步都滲透著農(nóng)民對土地的無限深情,還有無盡的汗水。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我早早起來吃完早飯,換上長衫長褲,穿上嚴實的襪子和結實的球鞋,再戴上緊致的帽子、密實的口罩和耐磨的手套,全副武裝地拿著尼龍袋踏上父親的電動三輪車向玉米地進發(fā)。
秋雨導致玉米地泥濘不堪,雨水散去后,驕陽又將密不透風的玉米地烤得像個蒸籠。父親將三輪車停在地頭后,我隨他一起走到地里,開始逐壟掰玉米。
我們將掰下的玉米棒放進手中的尼龍袋里,同時拖著越來越沉的袋子在地里慢慢前移,待尼龍袋裝滿后,便扛到地頭倒進三輪車車廂里,接著再拿著空袋子進入玉米地繼續(xù)掰玉米。
年逾而立,長期不干農(nóng)活,我竟然連一袋玉米都扛不動。父親非常體貼地讓我只管掰,扛運的任務由他負責??粗鴿M頭銀發(fā)的父親扛著重重的一口袋玉米穿行在密不透風的泥濘的地里,一股難掩的酸澀倏然襲上心頭。
半天下來,父親不疾不徐、有條不紊,而我則不時抬頭看天嘆氣。玉米地前不見首后不見尾,蚊蟲四處紛飛,稍有不慎葉片就會在裸露的皮膚上劃出道道傷痕,痛癢難忍,我心中的怨氣再次生發(fā)。
自打種玉米以來,為了節(jié)省每畝近百元的機械收割費,父親都是執(zhí)拗地采用人力收玉米。有一年秋收天氣尚好,我因為生悶氣沒有回來幫忙,而是把錢打給父親讓他雇傭機械收割。他嘴上答應著,可是依舊瞞著我獨自將幾畝地的玉米一點點地掰回了家。父親在骨子里認為:作為農(nóng)民,就要勤懇踏實任勞任怨,理當與土地推心置腹水乳交融,任何“投機取巧”都是對土地的褻瀆。
其實父親的話也不無道理,那些在天氣晴朗的時節(jié)使用機械收割的人家,在收割機完成作業(yè)后都會非常無奈地發(fā)動家人到地里進行人工“二次收割”,因為機械收割粗枝大葉,會遺漏不少倒伏于地的玉米。每到此時,父親都會慶幸地對我說:“看看,用機械收割,錢花了,力氣和時間沒見節(jié)省多少?!蔽蚁朕q解這只不過是“個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眼前繁重的農(nóng)活,讓我無力再多說一句話。
等費盡心力將玉米棒掰回家之后,還要逐個進行剝殼。為防新掰的玉米棒發(fā)霉,每年收割玉米的第二天,父親都會讓我留在家里剝玉米,他則獨自一人去地里掰,掰滿一三輪車就往家里運。父子二人協(xié)作,共同應戰(zhàn)秋收。
面對堆積如山的玉米棒,我找來一塊薄木板和一顆長鐵釘,用斧頭將鐵釘釘穿木板,然后拿起一個玉米棒往凸出木板的鐵釘尖上輕輕一劃,玉米棒就會“皮肉開花”,再用雙手捏住棒殼頂端對扯撕開順勢一擼,從棒根處輕輕一掰,玉米就剝好了。這個過程看似輕松,但一棒接一棒的重復動作經(jīng)常讓我疲憊不堪。每當想偷懶時,一看到90多歲的奶奶仍舊與我“并肩作戰(zhàn)”,心底的倦怠立時煙消云散。
為了排解機械式勞作的寂寥,我將廣播打開,一邊聽節(jié)目一邊剝玉米,半天下來腰酸背痛滿身是灰。尤其是“深入一線”的父親,掰了一天的玉米,晚上洗臉吃飯的時候,鼻腔里全是草木青灰。
玉米掰完剝好還不算大功告成,父親還要將其攤放于太陽下晾曬,曬干之后進行脫粒。每年秋收過后,都會有糧販下鄉(xiāng)收購玉米,脫粒與未脫粒的、全干與半干的、飽滿與干癟的,價格各不相同。
每年秋季,玉米能給父親帶來數(shù)千元的經(jīng)濟收入,拿到“真金白銀”,他才如釋重負地說:“秋收的辛勞總算沒有白費!”而我則在無法言說的心緒中,等待下一季的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