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華捷報》《字林西報》中的曾紀澤

王紹平

鴉片戰(zhàn)爭后，面對著歐洲強國對中國的逐步蠶食，晚清政府以曾國藩、張之洞、李鴻章為首的洋務(wù)派主張學習西方器物，以西學固國本。在這一時期，常年伴隨曾國藩身邊的曾紀澤便有機會接觸到西方的各種思想，他自學英文，研究西洋文化，形成了對于中國問題的認識以及對于泰西諸國的了解。直到1877年，在結(jié)束守喪期之后，他入京承襲“一等勇毅侯”的爵位。

清王朝首任駐英大使郭嵩燾深陷各種彈劾之后，被迫離職，曾紀澤被任命為駐英法大臣，后增補為駐俄大臣?！霸o澤剛涉身宦海即在晚清外交中擔任重要角色，自然與他思想開明，對晚清時局有著清醒的認識且又懂西方語言有關(guān)?！保ㄎＵ咨w、于貫生：《曾紀澤的時局觀與愛國精神》，《學習與探索》2001年第4期）他駐外大臣的身份以及其父親曾國藩對于整個晚清的重要地位，使他自然而然地處在新式媒體的聚光燈下，《北華捷報》與其后的《字林西報》便是其中之一。

《北華捷報》（North-China Herald），1850年8月3日由英國商人亨利·奚安門創(chuàng)辦，是上海近代意義上報刊（王娟：《百年英文報刊〈字林西報〉探微》，《青年記者》2017年第29期）。1856年，《北華捷報》副刊《每日航運新聞》改名為《字林西報》（North-China Daily News），《北華捷報》改為副刊隨同發(fā)售。該報是中國近代史上出版時間最長、發(fā)行量最大、最具影響力的英文報紙，“《字林西報》為純粹英國式之報紙，在上海為工部局之喉舌，表表然為英人在東方之唯一言論機關(guān)矣”（戈公振：《中國報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因此被稱為中國近代的“泰晤士報”。

追崇西學：曾紀澤的英語觀

曾紀澤在洋務(wù)運動的影響下主動學習西學，在收到任命出訪前，他受到東西太后的召見，兩宮太后就出訪事宜對曾紀澤進行了問話，其中就涉及曾紀澤的外語能力：

問：你能懂外國語言文字？

對：臣略識英文，略通英國，系從書上看的，所以看文字較易，聽語言較難，因口耳不熟之故。

作為出訪大臣，兩宮太后也認為，需要一位精通外語、了解西方的大臣與外國政府打交道，以此來維護清朝的利益。而對于《北華捷報》《字林西報》而言，通過曾紀澤視野對于西方語言的看法，可以更好地宣講西方價值。所以，在駐外長達兩年之后，《北華捷報》專門就其對英語的態(tài)度進行介紹，以“曾侯爵和英語語法”為內(nèi)容登載報道，曾紀澤在丁韙良（W.A.P.Martin）的陪同下，參觀同文館，該報一方面贊美曾侯接觸西學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也對封閉禮教進行批評，“國人尚未真正認為‘西國在文明上足與‘我朝并駕齊驅(qū)，縱使‘西國頗有可觀，它們也不過還是異域”（朱至剛：《“西國”映像：近代中國報刊理念的一項生成因素》，《新聞與傳播研究》2014年第9期）。在報道中，曾紀澤對于朝內(nèi)保守派人士提出批評，認為今天和以往已大不同，必須面對西方文化，“今日的服飾、飲食、風俗、政法，與孔子、文王是否一致？當然不是”［Marquis and English Grammar，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1870-1941）］。

曾紀澤對于西學的態(tài)度，《字林西報》在其逝世之后，發(fā)出的緬懷報道中，主動提及他的外語能力對于晚清外交的重要作用，“在所有那些被派往外國的大臣，（曾紀澤）是唯一掌握英語這樣重要外語的人。僅一位懂得一門外語的大臣就已經(jīng)為鞏固國際交往的所有有用和實用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并且以真正的眼光看待”［THE DEATH OF THE MARQUIS TSENG，

North-China Daily News（1864—1951）］。

中法戰(zhàn)爭：晚清政府的主和派與好戰(zhàn)派

伴隨著法國對越南進一步占領(lǐng)，法國與清政府的關(guān)系逐漸緊張。作為清政府駐法大臣，曾紀澤也通過報刊了解法國對越南的態(tài)度與政策，一方面向法國政府提出交涉，另一方面呼吁政府以武力積極干預，維護大清在越南的宗主國地位?！坝趤喎堑貐^(qū)與法國的爭奪日趨激烈，英國決定采取某種外交補償來求得法國在埃及問題上的諒解，越南問題便成為這種補償?shù)幕I碼，故對法國的侵略采取了較沉默或縱容的態(tài)度?！保ɡ罘澹骸对o澤與中法戰(zhàn)爭時期的英國調(diào)?！?，《安徽史學》2004年第3期）清政府在國際上爭取別國介入法國對越南的占領(lǐng)幾乎沒有可能性。

法國對越南志在必得，與此相反，清朝官方內(nèi)部對待越南出現(xiàn)分歧，《字林西報》就報道“脫力古的電報斷言曾侯爵和李鴻章存在分歧”，直言晚清內(nèi)部的派系矛盾。在報道中批評了曾紀澤不斷將不明智的戰(zhàn)爭威脅與他關(guān)于不容置疑的權(quán)力和其他可疑的主張混為一談，并且最后導致清政府對于當前形勢的誤判，“他似乎用同樣的錯覺感染了中國政府的頭腦，使他產(chǎn)生了幻覺，認為西方在一個真正與他們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上支持他們，除非這是他們都必須關(guān)心的問題，看到中國在外交和戰(zhàn)爭方面接受了嚴厲的教訓”［M.Tricous Telegram Asserting The Disagreement between Marquis Tseng and Li Hung-Chang，North-China Daily News（1864-1951），Jan.1，1884］。這一篇報道認為曾紀澤的做法對于當時的中國來說是不明智的，清政府與法國開戰(zhàn)，這顯然是不符合英國自身利益。這篇文章重點突出清政府主和派李鴻章的看法，報道最后寫道，“要不是冒昧，現(xiàn)在還想建議李鴻章立即動身前往巴黎，因為他對外交談判有淵博的知識和經(jīng)驗，他會找到一個終極點，以防止迫在眉睫的沖突”。在這篇報道中，態(tài)度分明地塑造了清政府內(nèi)部有分歧的兩個人物——曾紀澤和李鴻章——對待法國侵占越南的態(tài)度，盡管是署名為神學家的稿件，但該報的背后態(tài)度也可在此窺見。

態(tài)度更加分明的是當年9月份《字林西報》的一篇報道，該報道援引《泰晤士報》的文章《曾侯爵和李鴻章》?！短┪钍繄蟆否v香港的記者在文章開頭公開指責曾紀澤在背后推動好戰(zhàn)派對法國的戰(zhàn)爭：“他的沙文主義策略荒謬的失敗，曲解了歐洲媒體的同情，愚蠢地依賴于某些政府?！币栽o澤為首的湘派態(tài)度強硬，不斷推進與法國之間的戰(zhàn)爭接觸，作者在最后警告：“最高政府（指清政府）如果被好戰(zhàn)派誤導，違反與法國的協(xié)議，文明大國必須著手考慮中國人是否有權(quán)獲得比野蠻人更高的地位。”［The Marquis Tseng and Li Hung-Chang，North-China Daily News（1864—1951），Sep.18，1884］這樣一篇轉(zhuǎn)載的文章，態(tài)度很明顯，認為曾紀澤的好戰(zhàn)導致了清政府的猶豫不決。正如駱世查在文章中寫到的，《北華捷報》經(jīng)過自己編輯之后的轉(zhuǎn)載，透露著英國遠東事務(wù)的政策走向。［駱世查：《經(jīng)由全球媒介的中西互動：〈北華捷報〉的信息交換網(wǎng)絡(luò)（1850-1866）》，《新聞與傳播研究》2022年第1期］當法國不斷通過武力漸漸蠶食越南北圻，事態(tài)的發(fā)展愈發(fā)嚴重，曾紀澤在給左宗棠的信中寫道：

刻下無他技，惟向英、法紳民及新報館以口舌表我之情理，張我之聲威，冀以搖惑法紳，傾其執(zhí)政。政府如換新人，商事或當稍易，所謂無聊之極思也。無才消弭此患，而望借敵廷之內(nèi)訌以乘機了事，又豈能有把握者。（《曾紀澤集》，岳麓書社，2008年）

曾紀澤企圖使用新式媒體來獲得國際輿論的支持，不過可惜的是，面對清政府的猶豫以及朝廷內(nèi)部的矛盾，喪失了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從而導致以李鴻章為首的主和派，與法國政府進行了妥協(xié)，放棄了對越南的宗主國權(quán)力，曾紀澤被調(diào)離駐法大使職務(wù)。

投書外刊：《先睡后醒論》的爭執(zhí)

在返回國內(nèi)之際，曾紀澤1887年在英國向《亞洲季刊》投書《中國先睡后醒論》一文，這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章。學者李珊在其著作中表明該篇文章不僅是較早出現(xiàn)在國外報刊的中國人的聲音，更是中國官方的聲音直接出現(xiàn)在西方的輿論中（李珊：《面向西方的書寫：近代中國人的英文著述與民族主義》，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2）。

字林報館分別在《字林西報》《北華捷報》連續(xù)兩天刊載這篇文章，并隨后刊發(fā)了幾篇評論。該報認為，“如果侯爵正如他文章所表達的那樣，在一種迷惑的狀態(tài)下工作，這對于他和他的國家是極其不利的”，這樣的評價直接簡明批評了曾侯爵的盲目自大，并對于《中國先睡后醒論》中所提及的條約進行修改，該文章以強硬的姿態(tài)反對修改條約，“侯爵的威脅在我們看來與他一樣大膽和荒謬，中國在對待條約上的錯誤態(tài)度應該糾正，《亞洲季刊》上的文章應該聯(lián)合所有外國勢力，對曾侯的要求絕無可能讓步”［North-China Daily News（1864-1951），Mar.3，1887］。

在眾多的報道中，最重要的還是英國前駐華大使阿禮國爵士在《亞洲季刊》上的文章。作為前任駐華大使，對曾紀澤文章的看法，也暗含著官方的態(tài)度。《字林西報》沒有刊載阿禮國爵士的原文，相反只是對他文章的評論引用了他對于曾侯爵文章的看法。在文章中阿禮國爵士對晚清所處的作用有一定的承認，認為中法戰(zhàn)爭中，中國的表現(xiàn)是積極的，但不認為中國已經(jīng)蘇醒，可以給予中國一定的讓步，但中國需要和英國結(jié)盟共同對抗俄羅斯，“對于英國來說，與中國結(jié)盟是首要的或者有價值的，因為俄羅斯向印度推進的情況下，除了我們自身的力量以外，還可以提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亞洲戰(zhàn)斗力儲備”。但阿禮國爵士對于曾紀澤提出的法外治權(quán)問題及部分主權(quán)權(quán)力，并不同意。他對于曾紀澤文章進行回復也只是緊緊圍繞著英國的國家利益，對于修約改變中國不利地位，也只是曾紀澤的一廂情愿。［North-China Daily News（1864-1951），Tue.24，1887］

《申報》在同年6月19號發(fā)表了題為《書中國先睡后醒論》的文章，就曾紀澤所寫發(fā)表了評論。文章主張向西方學習，呼吁大家一起發(fā)奮圖強，改變國家現(xiàn)有面貌，“自與泰西通商練水師，尚火器，造戰(zhàn)艦，改軍改，較之四十年前已大變矣，將見不二十年重立約章，必臻美善天道，循環(huán)自可得之于操券也”（《書中國先睡后醒論》，《申報》1887年6月19日）。兩種報紙對于曾紀澤《中國先睡后醒論》的不同報道評論，清晰表明兩者的思想傾向、所站立場的不同。

通過對曾紀澤的日記、文集等一些資料的收集，并未發(fā)現(xiàn)他對這篇文章的介紹，反而通過他好友馬格里的回憶錄才知道這一事實，這恰恰也能證明，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還是面向洋人闡釋中國的內(nèi)外政策以及對自身權(quán)益的捍衛(wèi)。

結(jié) 語

從海外歸來的曾紀澤受困于晚清的政治格局，在“一傅眾咻諸多掣肘的朝局下，能夠?qū)嶋H見諸施行的，并不多覯”的狀態(tài)下，英年早逝?！侗比A捷報》《字林西報》對曾紀澤的逝世有較大的關(guān)注度，發(fā)表了多篇緬懷曾紀澤對于中外交流所作貢獻的文章。

不得不說，《北華捷報》《字林西報》在報道曾紀澤的過程中，借助于全球性的信息系統(tǒng)，尋找相關(guān)曾紀澤題材，掌握輿論宣傳的主動性，利用媒體的重要宣傳作用，維護自身利益。但與此同時，以曾紀澤為首的晚清開明士紳，在接觸西洋的過程中，自身觀念和認知也在不斷發(fā)展。這種認知的深化，影響著晚清社會和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