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面館

張錦麒

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云開見月明。

——題記

這是典型的夏季暴雨，烏云悄悄從天空的一角爬出，不等人們有所反應(yīng)，便迅速占領(lǐng)了整片天空，緊接著一聲沉悶的雷響，雨便急不可耐地砸下來。

我只身走在傾盆暴雨中，沒有任何遮蓋，很快全身便濕透了。雨水落在腦袋上，順著發(fā)絲流淌下來，形成一條條小水流，鏡片被密密麻麻的雨滴覆蓋，眼前一片朦朧，似乎成了水的世界。

旁邊一輛電動車駛過，一位媽媽在前面騎著車，孩子穿著校服在后面撐著傘，母子倆共同擠在一把雨傘下。

我好希望能有人突然出現(xiàn)，遞給我一把雨傘，但是父母長期在外地工作又怎么會出現(xiàn)呢，平日里囑托最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除了父母又有誰會在暴風雨天給你送傘呢？

也許是我很渴望這種溫暖吧，看著眼前這幅平常的畫面，心里不自然地燃起了復雜的情感。

思緒早已飄遠，只有雙腿還在機械地邁著，褲子因濕透而變得有些沉重，身體有些寒冷?；秀遍g似乎聽到一聲呼喚從身后傳來，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唉，就說你呢，雨這么大，快過來避一會兒吧！”

一家挺小的面館兒，店面看起來十分樸素，甚至有些寒酸。這街道也不是熱鬧的十字街，充其量只能算是村子里的一條小土路。

我進入店里，把書包放在桌子上，里面的書早已濕透。我有些訕訕地道了謝，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休息起來。

“看你這身校服應(yīng)該是雙塔中學的吧，上幾年級了？”

“初三了?！?/p>

“那你比我兒子大一屆，他上初二，也在雙塔中學?！彼膬鹤釉谠钆_前忙著煮面條，朝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老板娘轉(zhuǎn)身進了一個房間，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扔給我一條毛巾：“你現(xiàn)在全身都濕答答的，快擦擦，別凍感冒了?！闭f著，又把一套衣服拋給了我：“我兒子的衣服，你先試試，可能有點兒小?！蔽疫B聲道謝。

在衛(wèi)生間，我把濕透的衣服脫了下來，裝進老板娘給我的袋子里，把身體擦干，換上衣服。出來的時候，他們母子二人正張羅著晚飯，媽媽負責切菜、炒臊子，兒子煮面條過涼水，盛在碗里。兩人一邊做著晚飯一邊聊著天，聊天的內(nèi)容也十分普通，無非是些今天學了什么功課、學校里有什么趣事、與同學相處得怎么樣。兩人時不時笑起來，大概是說到了什么趣事。這樣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煙火小事，不正是我所缺失的嗎？

母子倆還在歡天喜地地聊著，煮面的水開始沸騰，蒸汽彌散，兩人在水汽中若隱若現(xiàn)?？粗麄儯蚁萑肓顺了?。

也許是平時父母工作繁忙、與我較少見面的緣故，我們的關(guān)系有些僵硬。父親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母親又過于體貼，讓本就喜歡安靜、不太喜歡過于親密的我有些難以接受?？吹絼e人家父慈子孝、母女融洽時，我心底生出一種遏制不住的期盼，甚至還有一絲幽怨，但我不像其他孩子一樣會說兩句軟話。我說不出口那樣的話語，最多淡淡地問候了一句：“回來了，休息會兒吧。”每每這個時候，我想再補一句卻總是卡在那里。

已經(jīng)快要中考了，我的成績一直不是很穩(wěn)定，這次的摸底考試成績也不太好看。心里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開飯啦！”

我回過神來，老板娘端著臊子，兒子端著面，有說有笑地從廚房里走出來。她把臊子放在大桌子上，又端了一碗油潑面給坐在另一張小桌旁的女士，她也是來避雨的。

“你也來吃點兒東西吧。”老板娘招呼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表達謝意：“阿姨，我現(xiàn)在身上沒有錢，改天一定把錢還給您，您先記在賬上吧！”

“怎么這么客氣？就一碗面條，沒事的，就當我請客了?！?/p>

“謝謝，謝謝阿姨！”我再次道謝，向她鞠了一躬。

我坐了過去，端起一碗面便吃了起來，她又倒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姜絲水。我吃得很快，而她和兒子一邊吃，一邊繼續(xù)談學校里的事。我喝下了姜絲水，心里暖洋洋的。

已是晚上八點半了，雖正值夏季，但由于下雨的原因，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雨雖然停了，但兩個小時的降雨使路面積了一層不算淺的水洼。

平時這個時候我早已到家了，父親也會在八點半準時和我通話，詢問今天的情況。我向老板娘借了手機，撥通了父親的號碼。距離父親上次回家已是兩周前。

電話里，我聽見了那個天天都能聽得見，但見面卻沒有那么多話的父親的聲音，依然是熟悉的男中音，只是似乎更加和藹悅耳了。

“那好吧，你早點兒回家！天已經(jīng)很晚了，我和你媽這周六回來。”

電話就要掛斷了，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說了一聲：“等一下，爸爸。”

“怎么了？”

我驚了一下，咬咬牙，說了一聲：“我愛你們。”

電話那頭沉寂了下來，良久傳來了一句“我們也愛你，孩子”，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又是良久的沉寂，只是眼淚不由地落了下來。

憋了這么久，那一刻我終于說出了這句話。那一刻，所有的不甘與幽怨都煙消云散；那一刻，心結(jié)終于被解開；那一刻，我體會到了久違的親近感，全身被親情的暖流沐浴。

只要心與心是親近的，彼此相隔太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有時候可能只需要一句簡單的話。愛的傳遞和感應(yīng)就是這么簡單，只要你能夠開口。關(guān)心與愛有時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被隱藏、被誤解，甚至是被懷疑，但永遠不會消失。

掛斷電話，我把手機還給老板娘。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該走了。

“外頭已經(jīng)這么黑了，你自己回去能行嗎？”

“能行的，每天我都是自己上下學的?！?/p>

“你家是哪里的？”

“我是花城小區(qū)的?！?/p>

“我也是花城小區(qū)的?！背杂蜐娒娴呐客蝗晦D(zhuǎn)頭看向我，說：“我騎電動車回去，捎你一段吧。”

“我看行，你就跟她一起走吧！”

我除了道謝以外，真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么。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看到身上干凈舒爽的衣服，我說：“阿姨，衣服我回家洗了再給您送過來?！?/p>

阿姨微笑著跟我揮了揮手。

電動車駛過，我再次轉(zhuǎn)頭，看到那個溫暖的小店門口有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四個字：小家面館。

小家面館，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店，名字普通，位置普通，裝修也很普通，但又是不普通的。因為那里有無私、熱情的人，給予你善意，雖不是你的親人，卻給予你家的溫暖。小家面館，店如其名。

在焦灼的等待后，終于出了錄取結(jié)果，我考上了心儀的高中。在歡呼聲中我與父母擁抱在一起，那天天氣格外晴朗。

時隔近兩個月，我又去了那家面館，老板娘十分歡喜地接待了我。我點了一份那天避雨時吃的臊子面，邊吃邊和老板娘寒暄。小家面館還是那個面館，普普通通的很不起眼，但周圍的人時常過來，這不僅是一家小面館，更是溫暖的港灣、關(guān)心與愛的傳遞所。

每每回想起這件事，心里便十分溫暖。高中學業(yè)更加緊張了，有些同學因為各種原因陷入負面情緒里，而我卻完全不受影響。打飯排到最后發(fā)現(xiàn)飯卡余額不足，食堂的老大爺特意給我多加了半勺肉；當我上數(shù)學課聽不懂，課后習題錯得一塌糊涂時，第二天翻開作業(yè)本卻發(fā)現(xiàn)錯題被一一批改，并且用紅筆寫出了細致的解題思路……

一件細小的事情、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可以傳遞善意。用心去感受，處處皆是溫暖，如春風一樣，讓我全身充滿力量，讓我有信心攻克生活和學習上的一個又一個堡壘。因為我知道這里有我，但不只有我。

（責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