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的山

肖逸凡

指導老師 李欽

圖 莫林藝樹 王芊墨（9歲）

冬天，白雪皚皚的山上，一位身著黑色大衣的少年在一望無際的白色中徘徊。不遠處有一個小木屋，透過窗戶，里面有依稀的火光被風吹得不停搖擺。那是少年的家，他從出生起就住在那里。木屋修在山頂，冬日的寒風刮過有些年邁的墻壁，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少年沒有回頭，余光瞥見那個雪中的小屋，眼里毫無留戀，倒有一些嫌棄。想必是不滿房子年頭太久，喜新厭舊了。這一帶山多，但房子建在山上的人也不少。近幾年氣候變得更加惡劣，不少人都搬下了山。

他嘆了口氣，嘴里呼出一絲白煙。一陣風刮過，冷得刺骨，少年趕緊拽拽有些松垮的大衣，以免寒風從縫隙里鉆進去?，F(xiàn)在不能感冒，畢竟沒有人在他身邊，萬一在山腰上出事了，說不定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這么想著，少年加快步子，口袋里的硬幣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曇?，他覺得更加煩躁了。此刻，他只想趕緊抵達山腳，把這些硬幣全拿去換吃的。山上空氣稀薄，吸進肺里的全是冷氣，難受得緊。

少年時不時還能看到幾個身影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從身旁掠過。這么冷的天四肢應該都凍僵了，攥在口袋里的手已經(jīng)凍得有些紅腫，少年感覺擺動一下都很艱難。擦肩而過的人不在少數(shù)，他卻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眨眼的工夫，也都完全消失在雪中，而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從別人身后擦肩而過的經(jīng)歷。他邁動雙腳，盡力讓自己走得更快些，至少別落在最后。

這時，他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下意識回頭，身后站著一個小女孩，看著比他矮一點。

“一個人走好無聊，可以和你一起嗎？”

“啊……”少年有些猶豫，他記得出門前媽媽跟他囑咐過，最好不要和別人同行，這樣走路會比平時慢很多。但他現(xiàn)在沒有辦法走得太快，大雪看不到邊際，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走得很快，不會拖你后腿的，我們倆一起，一定很快就能到山腳的。”

“好吧。”

兩人并肩走著，時不時聊上兩句。小女孩說家里除了自己只有爸爸，媽媽在她出生后不久就被另外一個人帶下山了，自己從記事開始就沒有見過媽媽。

少年不太懂，卻也沒有插話，他想象不出家里只有兩個人的感覺，應該也挺清靜的吧，畢竟人越多，有事的時候就爭吵得越厲害。前不久，他爸媽就因為他下山的事情吵了好久。少年并不想下山，但他自己也知道一直在山上呆著遲早會餓死。他記得很小的時候爺爺就是出去砍柴時迷了路在山里餓死的。

“你不愛說話嗎？”

“嗯，就是不知道說什么?！?/p>

“什么都可以啊，你看那只麻雀！”說著，小女孩興奮地指著天空，少年也跟著抬起頭。這在他住的地方很常見，每天都能看到，不知道小女孩為什么這么興奮，她好像很喜歡說話。少年沒怎么說，只時不時地回應兩句，專注地走著路，他不想因為這個同行的人亂了自己的步子，到時候下山太晚就不好了。

“你平時都見不到麻雀嗎？”

“沒有啊，我家門前有棵樹，上面經(jīng)常停著麻雀。”

“那你為什么這么興奮？”

“因為每次看到的麻雀都不一樣呀，你總不能因為昨天吃過飯今天見著飯就不餓了吧?！毙∨⑺坪跻膊幻靼咨倌隇槭裁磿@么想。

“哦，走快些吧，太陽快到頂上了。”

“說得也是。”說著，小女孩便拉著少年的手小跑起來。他有些害怕，畢竟一路都沒有跑過。少年能感覺到一股冷風因為奔跑從身體兩側(cè)快速劃過，有些疼，但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走了好久，太陽又移動了一個弧度。夕陽泛紅的光從兩人身前打向背后白得發(fā)光的雪地，照出一片紅艷的錦繡。因為剛才跑了太久，現(xiàn)在覺得實在難受，他們便把步子放緩了些。一開始少年還有些不安，他怕放慢速度就會被更多人趕超，但望向身后也有不少稀稀落落的人，自己在他們前面，還好……

“你看！那下面！那個房子！是不是到了？”小女孩突然大叫起來，激動地拍著少年的肩膀，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遠處屹立在白雪中的一棟房子，看樣子應該只有四五層。這么小的房子肯定住不了很多人，自己必須趕在前面，不然就白下山了。天黑了找不著路，自己肯定會餓死在山里，少年想。

“是！”少年有些激動，像是看見生肉的惡狼。他松開了原本牽著小女孩的手，直奔遠處的房子。

“欸，別走那么快呀！等等我！”

“晚一點兒的話會被餓死的。”

“什么……怎么可能？”女孩有些蒙，但還是盡量加快了腳步想跟上少年。她能感覺到，身后有好多人正往她這邊跑。女孩頓時慌了，她感到頭皮發(fā)麻，只能硬撐著一口氣往前跑。但身后趕超她的人越來越多，她感覺雙腿越來越無力，最后停了下來。

少年顧不上身后，一個勁兒地往前沖，終于趕到了房子門口。門口站著一個身著西裝、戴著眼鏡的男人，少年想起爸爸說戴眼鏡的人都是學習頂好的那批。

男人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示意他走近些，隨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你趕上了最后一個，進去吧?！?/p>

少年突然覺得有些全身無力，手顫抖著接過男人遞給他的紙，眼角熱熱的。他趕上了，他終于趕上了！身后的那些人都被他超過去了，他走得比那些人都快！

這時，他忽然想起后面的小女孩?；仡^看去，在大片奔涌而來的人群中，他看到了她。她為什么坐在地上？

房子人滿了，后來的人被門口的男人通通趕走。少年又看到路過的女孩，他不知道她會去哪兒，另外一個房子嗎？還有多的房子嗎？還是她會回家？她會不會難過……走了一天的路卻還是沒趕上。透過人群，他看到了小女孩臉上的表情。她在笑，笑得好輕松。

為什么？她明明落選了，被選上的我卻顯得如此滑稽，明明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我天不亮從山頂出發(fā)，跑了一天，現(xiàn)在終于到了山腳下！趕上的人是我！我比這些人都厲害！

少年說得有些激動，身邊一直站著的男人聽見，瞇了瞇眼，像是很疑惑他的一言一行。

“同學，你連山腰都沒到呢！”

“什么？”

“你們不是要去城里嗎？還有好遠呢，這才不到第一座山?！?/p>

“什么山腰，什么第一座山……”

“很辛苦吧同學，可你連山都還沒下?！?/p>

雪再次下了起來，籠罩著這座潔白的大山。灰暗的天空中飄落的雪花覆蓋住視線所及的一切，近處的大樹、天上的麻雀和遠處不知道還有多少座的山峰。

他好難受，不知道為什么難受。為了搶先到達這個房子，他除了走路什么都沒做，一路上發(fā)生了好多事情可他都錯過了。他錯過了口袋里奏樂的硬幣，錯過了那個和他聊天的小女孩，錯過了蔚藍天空中的麻雀，也錯過了明明剛剛還燦爛的晚霞。

他好累，也并不開心。

（責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