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歌賦里的黃河

□都瀟瀟

黃河，既是一條自然之河，也是一條璀璨的文化之河。幾千年來，歌詠黃河的詩詞歌賦數(shù)不勝數(shù)，從早期黃河詩篇引發(fā)的責任和擔當，到雄唐雅宋的氣派，再到近現(xiàn)代展現(xiàn)出的偉大民族精神，黃河詩歌寫下了民族精神、時代風貌、社會變遷。

先秦時期的黃河詩歌

《詩經(jīng)》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錄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305 首詩，先秦時期稱《詩》，它的藝術形式和表現(xiàn)手法對后世詩歌創(chuàng)作有著重大的影響。

《詩經(jīng)》中雖然沒有直接出現(xiàn)黃河二字，但河這個詞卻被多次提到，據(jù)統(tǒng)計，包含河的詩句總共有26 處，這些作品中的河所指的都是黃河，而且描寫的景物都是在黃河中下游。比如開篇之作《關雎》便是在黃河邊發(fā)生的故事。黃河既是人們生存勞作的地方，也是活動的背景。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蛾P雎》這首詩寫一個男子對女子的追求，寫作的主題并不是黃河，但如果少了河這個背景，詩歌就會少了很多詩意。試想一下當時的場景：河水清澈，在水草豐茂的小舟上，鳥兒們在互相唱和，人們在歡樂地勞作，大地上升騰著生命的歡樂，對美好愛情的追求自然被引發(fā)。在這里，河是生命之源，舟是安定之地，有河有舟，愛戀的歌聲自然地流淌，黃河為生活注入了一泓濃郁的詩意。

在《詩經(jīng)》的時代，黃河中下游地區(qū)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植被茂盛。于是，《詩經(jīng)》中的黃河是這樣的：

《國風·衛(wèi)風·碩人》：“河水洋洋，北流活活?！焙铀坪剖幨?，嘩嘩地流向北方，道出了黃河原生的形態(tài)以及自強不息的偉大生命。

《國風·魏風·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比藗冊诤舆叿ヌ?，黃河的水清澈平靜，泛著微微的漣漪。詩中的河流純樸自然，構成先民生活的廣闊背景，在民眾眼中黃河是博大的、明媚的、善變的，有情致的、有靈性的。

《詩經(jīng)》中常以水、天、山等自然物作為神靈或萬物的主宰，自然物擬人化。這種思維方式體現(xiàn)了物我合一、萬物有靈的特點，產生了特有的圖騰觀念?！吨茼灐ぐ恪肥侵芡跹册骷漓肷酱ǖ母?。“嶞山喬岳”泛指高山，“允猶翕河”意為眾多河流順著山形地勢匯流至黃河。百川流經(jīng)高山匯入黃河，象征著周王朝一統(tǒng)九州的宏圖大業(yè)。黃河，自鯀禹治水開始，就與歷代王朝的興衰更替密不可分，百川入河已然成了國家強盛、四海歸服的象征。

《國風·衛(wèi)風·河廣》記錄了一位身居衛(wèi)國的宋人因黃河阻隔而無法歸家的故事。當時衛(wèi)國與宋國隔河相望，作為他鄉(xiāng)之客，這位宋人暢想黃河不廣，試圖憑借葦草編成的筏子渡河歸國，可是世人皆知，黃河不可謂不廣，那條不廣的河只不過是作者心中的河，而非現(xiàn)實中的黃河。實際上，正是由于這一河之隔，作者才難以跨河歸家。故國之思與人生之惑，恰如滔滔長河，人們可以選擇在心中渡河歸家，而在現(xiàn)實中，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望河興嘆。

記錄先人在黃河流域辛勤勞作的場景的《國風·魏風·汾沮洳》，描寫了勞動者在黃河支流汾河邊采摘野菜桑麻的勞動場景，并以“美無度”“美如英”“美如玉”贊美其熱愛勞動、崇尚節(jié)儉的高尚品德。

汾河兩岸回蕩著勞動者的歡歌，渭水邊則充斥著離別的不舍?！秶L·秦風·渭陽》記錄秦康公在渭水北岸送別舅父晉文公重耳回國即位，后人也常以渭陽喻甥舅關系。

周王祭祀河山的莊嚴壯觀、先民采摘桑麻野菜的清香、異鄉(xiāng)人的惆悵與嘆息都留在了黃河邊，也留在了《詩經(jīng)》里，伴隨《詩經(jīng)》的歌謠，黃河水流進了每個中華兒女的血液之中。

屈原雖然是楚國人，但作為楚辭的創(chuàng)立者，對黃河之神寫盡了敬畏和崇拜。他在《九歌·河伯》一詩中，開頭就以開闊的視野對黃河的偉大雄壯，河神隊伍威武顯赫進行了描述。大風驟起，波浪翻騰。河神遨游在黃河之上，駕著華麗的水車，河伯坐在荷蓋之下。兩條飛龍駕車，兩條螭龍輔助，儀仗雄偉，威風凜凜。屈原以主祀黃河之神為主題，幻想了一次九河神游之旅，借助河伯的神話，表現(xiàn)了他濃濃的報國情懷。

漢魏歌賦的進化

秦漢時期，作為國家政治、文化中心的渭河流域，是中華文化的主陣地。漢代實現(xiàn)了國家大一統(tǒng)，先秦文學明顯的地域差別消失了，氣勢磅礴、規(guī)模宏大的漢賦在此基礎上形成，成為漢代主要的文學體裁。

2000 多年前，漢高祖劉邦擊敗淮南王黥布，在回長安途中過故鄉(xiāng)沛，置酒設宴招待家鄉(xiāng)父老，酒酣擊筑，唱起了那首千古絕唱《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展現(xiàn)了漢帝國自信昂揚、繁榮富強的精神風貌。

在劉邦的“加持”之下，漢賦氣勢磅礴、規(guī)模宏大，江山的宏偉、都市的繁榮、建筑的宏偉、雜技樂舞的多姿多彩、山林狩獵等場景在漢賦中被刻畫得淋漓盡致。

西漢大儒揚雄的《河東賦》用詞華麗、構思壯闊，描寫了漢成帝出行的規(guī)模之宏大、鋪張，委婉地提出讓帝王反省自己的言行得失。文中記載了汾陰祭地的制度，帝王帶領群臣橫渡黃河，到達汾陰（山西萬榮），后游覽介山（萬榮境內的孤山）、安邑（山西夏縣）、龍門（陜西韓城）、歷觀（山西運城歷山上的道觀）等地，意欲追懷唐虞之風、殷周之際。

中國歷史5000 年，王侯將相多寫黃河，但第一位親臨現(xiàn)場指揮堵口工程的皇帝當屬漢武帝。他首先舉行了隆重的祭河儀式，將白馬玉璧沉于河中，然后用打樁、填石、壓薪柴等方法進行堵口。為了激勵治河將士與民夫，漢武帝作了二首《瓠子歌》，令萬眾呼唱，蔚為壯觀！漢武帝還命令將軍以下的官員、隨從、士卒等，每人必須背負柴薪投入到堵口工程中去。

作為漢武帝隨從的司馬遷，親眼看見了黃河水災給百姓帶來的苦痛，體察到了堵口工程變害為利的事實，認識到了治水對于國家穩(wěn)定的重大意義，他回想起黃河邊生長、年少考察禹跡的經(jīng)歷，以及漢初治水的艱難與功業(yè)，開始決心修《河渠書》。在《河渠書》中，他記載了這次黃河決口及堵口的情況，把漢武帝瓠子堵口事件作了重點描述，對這次堵口斷流所采用的技術也詳細說明，這為后人治理黃河提供了經(jīng)驗支持。

《河渠書》是中國第一部水利通史，系統(tǒng)介紹古代中國水利及其對國計民生影響的權威性記錄，成為以后歷代史書撰述河渠水利專篇的典范。

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史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在黃河邊涌現(xiàn)出的三曹、建安七子以及著名女作家蔡琰（蔡文姬）等準確詮釋了那個時代的精神氣質。

曹操是一位開風氣之先的大家，身體力行將四言詩推至輝煌的極點。他讓樂府詩從民間創(chuàng)作走向成熟的文人創(chuàng)作，提高了樂府詩的品位，推動了建安文學的興盛。

收復烏桓后，曹操完成了統(tǒng)一北方的大業(yè)。目睹山河壯麗的景象創(chuàng)作《觀滄海》，班師回朝路上他寫下《龜雖壽》，兩首四言詩表明曹操一統(tǒng)江山建功立業(yè)的抱負，這與一個雄心勃勃的政治家和軍事家的風度是一致的，使人讀其詩見其人。隨后，黃河流域在曹操統(tǒng)治下，政治漸見清明，經(jīng)濟逐步恢復。

在建安文學詩作中，毛澤東尤其喜歡曹操的詩，圈點甚多?！拔疫€是喜歡曹操的詩。氣魄雄偉，慷慨悲涼，是真男子，大手筆。”1954 年，毛澤東在北戴河沙灘漫步時，深情吟誦曹操的《觀滄?！罚|景生情，懷古思今，創(chuàng)作了《浪淘沙·北戴河》，該詩不僅直接點名“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而且在情調與詩格上極具《觀滄?！返纳耥?。同時，該詩具有更鮮明的時代感、更深邃的歷史感、更遼闊的宇宙感和更豐富的美學容量。

黃河古渡口孟津，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相傳周武王伐紂與八百諸侯會盟于此。216 年，曹丕由此渡河返回鄴城，仰視天穹，彩云飄飛，俯臨大地，通衢廣陌。想到跟隨父親四處征戰(zhàn)，蕩平袁紹諸雄，中原已穩(wěn)操股掌之中，頓感天地間充滿祥和之氣，一種勝利者的喜悅和驕矜之情鮮明地反映在他的《孟津》一詩中。

建安文學集大成者曹植代表作《洛神賦》是以濃墨重彩書寫的華美篇章，通過一場人神相戀、愛而不得的故事寄寓了自己在理想破滅之后，對自身靈魂的救贖。文中人神道殊的外部原因是阻礙洛神與君王彼此相愛的鴻溝，而洛神由苦悶、無奈、絕望到最后漸生希望，寄心君王的種種表現(xiàn)實則是曹植現(xiàn)實處境心路歷程的真實寫照。曹植在痛苦掙扎中最終尋得救贖之道，即一生堅守自己的理想，這充分體現(xiàn)出他對理想永不言棄的赤子之心。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黃河詩詞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期，由于戰(zhàn)爭頻繁，詩詞或寫對家鄉(xiāng)和故土的思念，或寫奔波在路途中的痛苦，或寫身世之悲，或寫宦海沉浮，如陸機《櫂歌行》“濯穢游黃河”，王融《長歌引》“黃河萬里清”，范云《渡黃河詩》“河流迅且濁，湯湯不可陵”，裴子野《答張貞成皋詩》“行見黃河清”，王褒《渡河北》“常山臨代郡，亭障繞黃河。”庾信《燕歌行》“洛陽游絲百丈連，黃河春冰千片穿”等。這些詩作反映了那個動蕩年代離亂社會的普遍感情。

當然也少不了寫黃河的壯美景觀。沈俊佑“黃河曲渚通千里，濁水分流引八川”。人們在黃河上乘舟游覽，黃河兩岸風光迤邐。這和當時黃河安定河水平靜有關。試想，如果是在黃河泛濫的情況下，肯定是無法實現(xiàn)的。

北朝民歌《木蘭辭》刻畫了黃河流域北方邊疆的社會生活和民族風貌。黃河水奔流不息，在出門征戰(zhàn)的木蘭那里是無邊的鄉(xiāng)愁，更顯出一個女子替父出征報效國家的真實情感。

洛神賦圖（宋摹本）國畫 （晉）顧愷之

唐代黃河詩的高峰

中國是詩的國度，唐詩代表了古典詩歌藝術的最高成就。據(jù)統(tǒng)計，《全唐詩》中共收錄了描寫黃河的詩作229 篇。上至君主王侯，下至黎民百姓，都特別喜歡寫黃河，將黃河精神融入生命之中。

唐太宗李世民《黃河》中：“河源發(fā)昆侖，連乾復浸坤。波渾經(jīng)雁塞，聲振自龍門?！彼巡┐笮蹨嗊B接天地的大河當作審美對象，對其翻滾奔騰一瀉千里的氣勢給予了由衷的謳歌和贊美。

開元盛世，唐玄宗李隆基以“黃河分地絡，飛觀接天津”來描述自己登臨逍遙樓所眺望到的壯闊景觀。君臨天下志得意滿的心境可見一斑。

黃河不同于一般的涓涓細流，其雄壯奔騰的身姿在詩人筆下常與青年人活力充沛的精神風貌結合在一起，并借此抒發(fā)歲月易逝的慨嘆?！白唏R過黃河”表現(xiàn)出貧弱失意的賈島對友人青春尚在且能健渡黃河所產生的羨慕之情。“黃河清有日，白發(fā)黑無緣?！秉S河由濁轉清本是自然狀態(tài)下難以實現(xiàn)的事件，詩人劉采春將其與白發(fā)轉黑的不可實現(xiàn)相對比，更突出了青春歲月的難以重現(xiàn)。

“博望沉埋不復旋，黃河依舊水茫然?！焙凇对伿吩姟S河》中由個人生命的有限與歷史長河的無限而引發(fā)生命價值的思考。

奔騰不息的黃河水也成為身處異域他鄉(xiāng)的詩人寄托家國思念的載體。王偃的“一雙淚滴黃河水，應得東流入漢家”生動地刻畫出王昭君思念故國的情思。司空圖的“黃河卻勝天河水，萬里縈紆入漢家”用黃河水來比擬自己思鄉(xiāng)的淚水，極富感染力地表現(xiàn)出自身的鄉(xiāng)愁。唐代注重西部疆土的開拓與經(jīng)營，黃河成為劃分關中核心統(tǒng)治區(qū)域與西部疆域以及其他邊疆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天然分界線。唐軍據(jù)守黃河，拱衛(wèi)京畿。因此在諸多描寫邊疆戰(zhàn)事的唐詩中，黃河被賦予了國家命運的象征意味。盛唐詩人劉希夷《從軍行》：“軍門壓黃河，兵氣沖白日”，以部隊氣勢力壓黃河襯托出士氣的高漲，是對盛唐氣象的彰顯。中唐楊巨源《薛司空自青州歸朝》：“黃河岸畔長無事，滄海東邊獨有功”，旨在贊頌薛司空討逆治河，鎮(zhèn)守一方的耀眼功績，同時也凸顯出黃河沿岸的安寧穩(wěn)定對國家發(fā)展的重要性。李益《塞下曲》：“黃河東流流九折，沙場埋恨何時絕”，反映出詩人對黃河岸畔戰(zhàn)事連綿的愁怨之情，抒發(fā)對各民族和睦相處的渴望。

同樣寫戍邊守國，由于詩人感受不同，筆下的黃河意象萬千，皆成其妙。王維的《使至塞上》，畫面開闊，意境雄渾，僅用一特寫就表現(xiàn)了黃河吞吐日月的宏闊氣勢。王昌齡《出塞》道出漢代名將在西北邊陲征戰(zhàn)沙場的光輝歷史。高適的“青海只今將飲馬，黃河不用更防秋”，柳中庸的“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視野開闊，意象雄渾，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邊塞詩人王之渙的兩首黃河詩均膾炙人口?！鞍兹找郎奖M，黃河入海流”，將黃河的壯闊遼遠、綿延不絕描寫得淋漓盡致。而“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用大筆寫意的手法，描繪出一幅西北邊疆壯美風光的畫卷，緊接著抒發(fā)了守衛(wèi)邊疆的將士們凄怨悲壯的情感，二者情景交融，引人遐想，耐人尋味。

唐代邊塞詩中出現(xiàn)的黃河或許是地理事實上的黃河，或許是文學手法上的一種意向和象征，折射著歷代愛國將士奮勇殺敵、舍生忘死、大義凜然的英雄氣質，是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象征。

擁有“詩仙”之稱的李白，神筆一觸黃河便是滔天巨浪。李白一生創(chuàng)造無數(shù)佳作，詠黃河的詩詞不在少數(shù)，這與他本人的經(jīng)歷密切相關，自仗劍出蜀后，他所漫游的時間和地區(qū)，一半都在黃河流域。因此，他也是一名黃河情結很濃的詩人。

在他筆下，“黃河之水天上來”，勢不可當?！包S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薄包S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黃河若不斷，白首長相思?！薄包S河從西來，窈窕入遠山?！薄瓣柵_隔楚水，春草生黃河?！钡仍?，從各方面對黃河進行了描繪，可以說，黃河象征著李白人生的宏偉抱負，展示了李白寬廣博大的胸襟，也見證了他與摯友知己的深情厚誼。

“詩圣”杜甫筆下更多的是關注黃河水患及社會動蕩對周圍群眾的危害，“三吏”中提到的“白水”多指黃河，而“河陽”“桃林”也是黃河岸邊之地名，這些都與他始終關心民生疾苦的情懷是分不開的。

黃河作為家國情懷的象征，為杜甫所懷念不已。他見到巴蜀的江河，總是想到自己家鄉(xiāng)的黃河，“蜀江猶似見黃河”；他時刻打聽黃河岸邊的訊息，但聽到的總是令人憂心的消息，“至今大河北，化作虎與豺”。當?shù)弥獌删┮驯话彩放衍娬碱I，黃河中上游的廣大地區(qū)被吐蕃侵占，杜甫痛苦不已，專門作詩《黃河二首》，道出了心中的悲憤。

書寒山子龐居士詩帖 北宋 黃庭堅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黃河亙古不息，唐詩萬古流芳。大浪淘沙，流水帶走了泥沙，帶不走的是人類精神文明的脊梁。唐朝詩人，將黃河寫入詩句，將黃河精神融入生命，成為黃河文化中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宋元明清詩詞詠黃河

北宋首都東京在黃河岸邊。隨著文化的繁榮，科技的進步，也產生了不少膾炙人口的黃河詩。北宋文學家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等都有描寫黃河的詩作。宋代的黃河詩和唐代的有所不同，宋代的黃河詩或狀黃河景色，或寫水患災景，或抒發(fā)政治理想，或議論治河方略，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比如魏野《茅津渡》：“數(shù)點歸鴉啼遠樹，人行欲盡夕陽路?！泵穲虺肌饵S河》：“川氣迷遠山，沙痕落秋漲……浴鳥不知清，夕陽空在望?！彼抉R光《河北道中作》：“綠柳陰中白浪花，河邊日日暗風沙。解鞍縱馬悄無事，隱幾看書隨處家”。這些詩描寫黃河風光和恬靜平和的岸邊景象，清新可讀，別有情致，展示了和唐詩不同的景致，也是雅宋生活的一個折射。

蘇軾的《河復》寫于宋神宗熙寧十年( 1007年),當時他剛任徐州知州。這年秋天，黃河在澶淵決口，奔涌的河水，沖巨野，入淮泗，直奔徐州城。徐州被洪水圍困兩個多月。蘇軾帶領徐州軍民奮勇修堤抗洪，終于取得最后勝利。此詩即表達了作者當時的欣喜之情，從中可以感受到蘇軾作為徐州知州與災民一起跳動的脈搏與情懷。

宋室南渡之前，長期與遼、西夏對峙，黃河是一道重要的軍事屏障，也是三方的主戰(zhàn)場，它見證著北宋王朝的繁華與衰落，中原民眾的血淚情仇。李復《過澶州感事》高度贊揚了寇準在國危家難之際挺身而出，力拒強敵的壯舉，是不屈不撓黃河精神的象征。

面對國破家亡，南渡詩人對黃河懷有多重的復雜情感，它既是鄉(xiāng)國之思，又是雪恥之望。然而，南宋朝廷的偏安之策，使得恢復中原成了泡影?；隊繅衾@的黃河波濤與金戈鐵馬，橫戈披甲御強虜，成為陸游永不忘懷的千秋家國夢，“鐵馬冰河入夢來”成了這位熱血男兒的最大夢想，詩人無數(shù)次在夢中渡過黃河，披甲殺敵。他在《北望》中又寫道：“夢醒黃河濱，云開見仙掌?！痹凇肚镆箤猿龌h門迎涼有感》中寫道：“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p>

在陸游的詩中，黃河已經(jīng)成為中原、北國的代名詞。“我欲北臨黃河觀禹功，犬羊腥膻塵漠漠?！薄白繁悸端耷嗪Ｔ?，奪城夜蹋黃河冰?！薄白键S河上，橫戈被重鎧?！笔沁@一時期的主題，黃河被內化成了故國家園的象征。

在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造中，宋詞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但宋詞寫黃河的卻多為愁緒而作。元好問在《水調歌頭·三門津》中筆力縱橫地寫下三門峽的雄險氣勢?！包S河九天上，人鬼瞰重關，長風怒卷高浪，飛灑日光寒?！睗M腔忠義的岳飛在《滿江紅》中寫盡英雄氣概：“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蘇軾“一尊酒，黃河側。無限事，從頭說。”回憶當年兄弟二人在澶州黃河邊把酒言歡的場景，思親之情更加深切。

北宋詞人晁端禮《黃河清慢》贊頌當時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政治清明的局面。王奕“黃河水、依舊東流。千古興亡多少事，分付與、白頭鷗?！泵鑼懙桥R淮安的倚天樓，聯(lián)想到南宋山河破碎的現(xiàn)實，沉痛賦詞一首。江山更替，黃河水卻依舊東流，南宋大廈將傾，詞人也無力回天。

南宋朝廷偏安一隅，無心北上，視主戰(zhàn)諫言如洪水猛獸。無法施展抱負的辛棄疾，追憶舊日，忘懷愁緒，醉后忍不住吐露真情，“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弊韷糁羞€憧憬著披堅執(zhí)銳、浴血疆場，只可惜夢醒之后，仍是一介布衣，華發(fā)叢生。

宋代之后，作者們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黃河兩岸的百姓，關注百姓的苦難，顯得厚重而深沉。金代劉迎的《河防行》、明代王崇獻的《河決歌》、清代王璉瑛的《隋堤行》、趙然的《河決嘆》，都深刻反映了黃河洪水災害的凄慘景象：“黃河適及秋水時，夜來決破陳河堤。傳聞一百五十村，蕩盡田園及廬舍。人家遠近百無存，禾黎高低付一掃。君不見，東村子，父兮救子父先死。又不見，西村女, 母子相持死不已?！?/p>

洶涌險惡的水情，生動真實的記述，身心交瘁、饑啼號寒的災民慘狀，讀之催人淚下。

清代的黃河詩，在內容上，有許多反映修堤給勞動人民帶來沉重徭役的現(xiàn)實；在藝術形式上，多為民謠。如李勅《筑堤謠》：“歲筑堤，筑堤苦，止二更，作五鼓。河凍冰裂，鑿冰破膚。鑿冰行取泥，賤命而貴土！寒云漠漠天雨霜，督工長官髭須黃。烹羊宰牛持大觴，持大觴，威如狼。”再如，馬駿《里胥嘆》：“得已之役役不已,里胥夜半鞭夫起。腳踏層冰手抔土，髀肉凍裂黃河里?？蓱z民命等鴻毛，哀怨無聲霜月高?！睙o盡的徭役，牛馬般的勞作，治河官吏驕橫跋扈，鞭撻民工，揮霍靡費，貪污金錢，激發(fā)了作者對當時黑暗社會的滿腔義憤。

紅色故事中的黃河詩詞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比绻f在當代有一首詞作家喻戶曉，那它一定是毛澤東的《沁園春·雪》。

《沁園春·雪》綜合運用敘述、描寫、議論、抒情等多種表達方式，大處落筆，過渡、照應、承轉，極富新意，巧妙程度登峰造極，是一首豪邁奔放、雄視百代的名詞，也是一首愛國主義的頌歌。整首詞境界高遠，氣勢雄渾，景象壯闊，可謂“橫絕六合，掃空萬古”。

歷史是有深意的。恰恰是在九曲黃河突破關山桎梏、一躍千里的延安，毛澤東思想走向成熟。回溯歷史，這首詞創(chuàng)作于黃河岸邊。1936 年2 月7 日，毛澤東率領東征的紅軍部隊到達陜西清澗縣袁家溝，當時袁家溝一帶已經(jīng)下了幾天鵝毛大雪。雄渾壯觀的北國雪景觸發(fā)了毛澤東的詩興，他想起多年驚心動魄的武裝斗爭和艱難曲折的革命道路，不禁心潮澎湃，懷著革命必勝的堅定信念，創(chuàng)作了這首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詞作。

1945 年8 月，赴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將這首珍藏多年的作品抄贈給老朋友柳亞子。詞作發(fā)表后，轟動山城，享譽全國，這首詞的傳播，可謂潤物無聲，在爭取大后方人心方面起到了無法替代的巨大作用。

賀敬之是我國著名的現(xiàn)代詩人、劇作家，其詩作緊扣時代、感情真摯、風格鮮明、韻味濃厚，《三門峽——梳妝臺》即其中之一。

1956 年3 月，共青團中央在延安召開西北五省區(qū)青年造林大會，時任團中央第一書記的胡耀邦出席會議，《中國青年報》邀請青年詩人賀敬之參會。在延安，賀敬之有感而發(fā)，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回延安》。會議結束后，賀敬之隨胡耀邦來到洛陽。當時，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還沒有正式開工，但前期工作已經(jīng)展開，胡耀邦決定到工地看一看，賀敬之也一同前往。

當時三門峽市還沒有樓房，從市區(qū)到工地沒有柏油路，汽車一過塵土飛揚。到了工地，他與工人聊天，進隧洞看風鉆手作業(yè)，感到非常激動、震撼。他后來寫成的組詩《三門峽歌》除《三門峽——梳妝臺》之外，還有一章《中流砥柱》，里面有一句“看黃水滾滾，聽鉆機突突”，就是描述當時看到的真實情景。

當時《三門峽歌》只是個腹稿，本子上只寫了幾句。賀敬之回到北京后，因為有別的事情耽誤了，1958 年才最后寫完。不久，《三門峽歌》和《回延安》同時在《詩刊》上發(fā)表，很快就有文章點評、稱贊，并且被選進了中學課本。

賀敬之這首萌生于1956 年第一次三門峽之行的詩，濃縮了時代風云，唱出了人民心聲，至今還在激勵著中華兒女大步向前。而三門峽這顆古老黃河上的璀璨明珠，今天仍在以磁石般的力量吸引著四面八方的人們。

一條大河，引眾多文人望河興嘆，吟詠不倦。詩歌與黃河，在歷史的時空中交匯，驚艷了歲月，燦爛了星空。河在文學里肆意地流淌，文學在河岸長久地流傳。黃河激發(fā)了文人的豪情，文人吟唱著黃河的氣魄。千百年后，透過這些豪邁沉雄或思緒傷感的詩篇，人們依然能觸摸到詩人筆下古老黃河的脈動，感受到中華民族的文脈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