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件事

李蓬

這天，林芳剛走進(jìn)辦公室，就接到陸蘭的電話——邀請她去參加兒子黎文成的升學(xué)宴。林芳掛斷電話，沒有對這個七年未聯(lián)系的前同事的忽然邀請不滿，只是感到奇怪——印象中陸蘭兒子可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咋突然考上名牌大學(xué)了呢？

林芳只見過黎文成一次面，那時她還沒有搬來現(xiàn)居這座城市。當(dāng)時她與陸蘭既是同事，又是好朋友。有天公司搞團(tuán)建，要求把家里人都帶上，陸蘭和林芳就都帶了老公和兒子參加。大家在一家景區(qū)飯店里吃飯。出來的時候，看到有個老頭兒在門口不遠(yuǎn)處行乞。這種情況，大人都是見怪不驚，裝作沒看見，直接走了過去。唯獨黎文成來到老頭兒面前，從包里掏出百元大鈔，投到了老頭兒伸過來的破缸子里。

行人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居然會如此大方，都忍不住驚叫起來，陸蘭也注意到了兒子的舉動，她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推了一下兒子：“跟你說過多少次，爸爸媽媽掙錢容易么？再大的家也得讓你給敗完。”

說完，陸蘭強(qiáng)行從老頭兒的缸子里撿出一百塊。老頭兒可不干了，抓住陸蘭不放。其他人也都盯著他們。陸蘭漲紅了臉，最后從包里掏出一張五元鈔票，厭惡地扔進(jìn)缸子里，老頭兒這才松手。

陸蘭不解氣，她大聲對兒子說：“你看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后就只能當(dāng)乞丐。”

黎文成畢竟只是小孩，他咬著牙，一聲不吭，眼淚在眼眶里直轉(zhuǎn)，眼看就要哭出聲來。陸蘭又教訓(xùn)他：“你還好意思哭！一家人都圍著你一個人轉(zhuǎn)，成績還那么差！”

林芳實在看不過去，上前制止陸蘭。正巧陸蘭的丈夫從飯店里出來，他把兒子拉到一邊。陸蘭便向林芳抱怨：“唉，我和他爸都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這孩子咋就沒能繼承到我們一點兒基因呢？”

林芳安慰她說：“孩子還小，大一點就好了。有些孩子小時候成績不咋樣，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努力，成績也就跟上去了。”

陸蘭說：“你兒子的成績咋就那么好？不也小么？”

林芳默然。整天下午，林芳都在聽陸蘭抱怨。后來林芳實在聽不下去了，便轉(zhuǎn)移話題安慰陸蘭：“你兒子很善良，他知道幫助別人?！?/p>

不想陸蘭又抱怨起來：“善良？善良有啥用？善良容易受人欺負(fù)?！?/p>

這事不久，林芳因丈夫工作原因，離開了那座城市，在新的地方找了工作。那以后，林芳與陸蘭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不想這次黎文成考上名牌大學(xué)，陸蘭通過電話發(fā)來邀請。其實林芳兒子在前一年已經(jīng)考上了大學(xué)，只是林芳沒有邀請陸蘭。她認(rèn)為自己兒子成績好，同陸蘭的兒子不在一個檔次，通知人家，只會招惹人家煩惱。兩人畢竟有好幾年沒有聯(lián)系，且不在同一個城市，人家趕過來也不方便。

林芳便與丈夫商量，說是要去以前工作過的地方，吃老同事的兒子升學(xué)喜宴。兒子在讀大學(xué)了，家里也沒多少事，丈夫便讓她一個人前往。

林芳見到了陸蘭一家人，陸蘭與她親熱得不得了。此時黎文成已經(jīng)讓陸蘭揚眉吐氣，他長成了陸蘭期待的樣子。陸蘭還告訴林芳，現(xiàn)在她只要一到公司，便被羨慕包圍著，這全都是兒子的功勞。當(dāng)然，這些年，她也沒少操心，好在付出終有回報。

升學(xué)宴邀請了主持人。開席后，主持人將陸蘭一家請到臺上，讓陸蘭講話。陸蘭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稿子，熱情洋溢地說了一大通，直說得所有人都熱淚盈眶，深深地感受到了母愛的偉大。主持人不失時機(jī)地贊美了一番母愛，接著問黎文成：“在你成長過程中，有哪件事最讓你感動？”

黎文成掃了一眼賓客，緩緩地說：“應(yīng)該是我讀四年級的時候吧，那次媽媽單位同事聚餐，要求家里人都參加?！?/p>

聽到這里，陸蘭便在臺上用目光搜尋林芳，林芳心頭會意——這準(zhǔn)是那次陸蘭的教育起了作用，“不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后就只能當(dāng)乞丐。”

主持人頓時來了興趣，他繼續(xù)與黎文成互動：“說來聽聽?！?/p>

“那次吃飯出來，我看到飯店門口有位老爺爺，瘦成了皮包骨頭，手上青筋爆凸。他拿著一個破缸子向人要錢，行人都躲開了。我心想才在飯店里吃大魚大肉，于心不忍，便從包里拿出一百元錢來——這錢是我爸讓我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用的——我決定將錢送給老爺爺——”黎文成徐徐道來。

可是主持人顯然已經(jīng)等不及了，他急于知道下文。在場客人也在交頭接耳：“這孩子，從小就心眼好，這叫好人有好報?！?/p>

主持人問：“后來呢？”

陸蘭忽然意識到了兒子接下來會說什么，她有些緊張地掃了一眼林芳。林芳也立即明白黎文成將會說什么，她很為陸蘭擔(dān)心——要是兒子說母親不讓他給老人一百元錢，陸蘭該有多尷尬?。?/p>

陸蘭對兒子說：“那些陳年舊事，你就不要說了。”

客人中有不知道事情原委的，紛紛起哄：“說嘛，沒關(guān)系。我們也正好拿來教育孩子?！?/p>

主持人以為陸蘭不想讓兒子自我宣傳做了好事，可是這種事情值得提倡啊。他說：“沒關(guān)系，讓他繼續(xù)說?！?/p>

陸蘭幾乎向兒子投去了哀求的目光。

“后來，我爸爸告訴我，你給老爺爺一百塊錢并不起作用，只能幫助別人一時，無法幫他一世。從現(xiàn)在起，你應(yīng)該好好讀書，長大后好好報效祖國?！?/p>

黎文成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可是熱烈的掌聲把他的話徹底打斷了。心情復(fù)雜且過度緊張的陸蘭頓時松了口氣，捂著臉嗚嗚在臺上哭了起來。

（題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