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頭蹦迪

楊揚

前幾天，芳鄰Jo 參加了一場葬禮后，在朋友圈寫了如下文字：

我的鄰居S 去世了，今天去參加她的追悼會。她和癌癥斗爭了11 年，今年還沒到60。我以為氣氛會非常悲傷，事實卻正好相反。

她兒子說：“我媽媽在我14 歲的時候就得了癌癥，但是14 歲和25 歲失去媽媽是很不一樣的，她陪我度過了中考、高考、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工作?？上覜]有做律師，但我媽也忍了?！比珗鲂?。

她女兒說：“我媽媽一直在我身邊，在我需要她的時候，和我完全不需要她的時候。”全場笑。

牧師說：“S 自己設(shè)計了你們手上的追悼會小冊子，上面都沒有她丈夫和孩子的照片，只有她和狗。這位妻子和媽媽也太愛狗了吧！”全場笑。

其實有很多梗我都聽不懂，于是我在角落里觀察在場的每一個人。很多人的眼淚本來在眼眶里，一笑就流出來了?？赐炅藥装賯€人以后，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全場只有兩個非白人，一個就是我，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exotic過。

講話結(jié)束，樂隊出場，我以為要奏哀樂了，結(jié)果是吉他伴奏大合唱，還挺好聽的。

這個故事，倒讓我想起了從前在愛爾蘭的見聞。

有一次，我的一個朋友參加了一個愛爾蘭葬禮。本來是悲傷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起，葬禮的畫風(fēng)開始不對了。賓客們在發(fā)言的時候講起了笑話，最后，葬禮變成了對死者的“吐槽大會”，好像逝者還坐在那里一樣，大家在教堂里面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吐槽逝者的段子，最后，所有的人都擦干眼淚，笑起來了。

對于死的坦然，洽洽源于對于生的熱愛。以愛爾蘭人來說，他們是一個不怎么按照牌理出牌的民族，有的時候會搗漿糊，特別擅長把生活變成段子。熱愛消解嚴(yán)肅，打亂悲情，甚至制造錯愕。前一段時間，另外一個發(fā)生在教堂里的故事是，在一場神圣嚴(yán)肅的婚禮上，賓客們突然在新娘老爹的帶領(lǐng)下站了起來，表演了一個音樂快閃。老丈人帶領(lǐng)一大群三姑六婆，串通了伴娘，又唱又跳還表演，成功地“偷走了”女兒女婿的風(fēng)頭。

這個民族對于嚴(yán)肅的事情，有時候會搞一個輕松的插曲；對于喜慶的事情，更會找機會加碼。你很難想象，事實上，愛爾蘭歷史上經(jīng)歷過太多的沉重。在漫長而殘酷的歷史中，在戰(zhàn)爭中，在饑荒中，在移民中，在夾縫中的生存，導(dǎo)致愛爾蘭人有豐富而曲折的個人情感體驗，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具有樂觀的精神，舉重若輕的生存策略，才能夠熬過漫漫長夜。

愛爾蘭人特別喜歡對高大上的東西進行嘲諷，醫(yī)生、神父、葬禮是他們段子手的靈感集中地。當(dāng)然，這種嘲諷是雙向的，他們既會嘲笑神職人員，也會嘲笑信眾，既會嘲笑政客，也會嘲笑選民。沒什么東西是他們不能編到段子里的，如果再把“酗酒”這種近乎民族性的東西放進來，簡直夠制造出無所不包的笑話。

有一個長盛不衰的笑話是：一個愛爾蘭人在停車場找不到停車位，絕望之中他對著上帝禱告：“主啊，救救我吧。只要您能賜我一個停車位，我發(fā)誓再也不喝吉尼斯啤酒（產(chǎn)自愛爾蘭的著名黑啤）了，我一定每個星期天都去教堂做彌撒！”這時候，天上的烏云散開了，一道陽光射下來，正好照到了一個停車位，這個愛爾蘭人立刻說：‘啊，主啊——不麻煩您了！我剛好找到了一個停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