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橘貓

薛濤

后街有很多資深的居民，比如老白狗、花母雞、獨角山羊……小狗球球來南山之前，它們就在這里生活了。

就說老白狗吧，兩只眼睛里面全是玻璃花，走著走著會朝著墻撞過去。花母雞幾天才能生出一個蛋，它操勞多年，生蛋的功能衰退了。獨角山羊從前兩只角，五年前替主人抵擋滾落的山石，砸斷了一只，從此變成獨角山羊，也叫替罪羊。

在這些原住民中間，大橘貓最穩(wěn)重，一副城府很深的樣子。

“我們聊聊，長聊?！贝箝儇垇淼酱巴?，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長聊是多長呢？”我打了個哈欠，很想關(guān)上窗戶。

“反正我晚上不睡覺，聊一宿也沒關(guān)系。”大橘貓說。

“這可不行。我這幾天睡眠不好，總做夢。對了，還夢見你和球球打架?！蔽艺f。

大橘貓看著我，眼睛綻放光芒：“我要跟你聊的就是這個?！?/p>

我問：“聊睡眠，還是聊做夢？”

大橘貓說：“聊做夢。你夢見我被小狗追殺，感覺很爽，是嗎？”

我說：“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做夢不受自己控制?！?/p>

大橘貓說：“我無處可逃啊，只能爬到樹上，一整天不敢下來。”

我愣住了：“我夢見的東西，你居然都知道?！?/p>

大橘貓說：“你做的夢，讓我既辛苦又恐懼。如果換成你，整夜逃跑，后來再被困在樹上，你能好受嗎？”

我說：“確實太累了。那些都是夢，不是真的?！?/p>

大橘貓不耐煩了：“你做夢沒那么簡單，我都要實際去體驗。你夢見什么，我就要干什么。太古怪了?！?/p>

我夢見大橘貓，還會給夢外面的大橘貓?zhí)砺闊＿@肯定不是我的本意，我來山里工作，只想給當?shù)貛肀憷?，不想給大家添加任何麻煩。可是這其中的詭異，我又解釋不了。我感到尷尬。那么，我也就聊不下去了。

大橘貓卻談興正濃，它是想把一肚子委屈都倒出來：“你還夢見我的爪子夾在磚縫里，這下是無聊又尷尬。那么多貓來圍觀，就是不肯幫忙。你的小狗最開心，滿地打滾?！?/p>

我點點頭：“有這回事。我控制不了我的夢，抱歉?！?/p>

“我看出來了，你不像壞人，應(yīng)該是睡眠不好才亂做夢的。我?guī)湍阏{(diào)整一下睡眠吧。我?guī)湍?，就是幫自己?！贝箝儇埮e起一個瓶子，“試試這個，我提煉的5+口服液?！?/p>

我掏出錢，準備付賬。

大橘貓搖搖頭：“你的貨幣在貓界就是廢紙。你可以用一瓶魚罐頭交換，那玩意兒是硬通貨?！?/p>

我趕緊去廚房取了一瓶黃花魚罐頭，遞到窗外。我順利得到一瓶5+口服液。大橘貓拿到魚罐頭，迅速跑開了。

當晚，我服用了5+口服液。那味道類似于南山上的刺五加果子榨的汁。我想，不管能否改善睡眠，用魚罐頭換取一瓶貨真價實的果汁，不吃虧。我小口喝下去，喝了半瓶。當天晚上睡得安穩(wěn)，沒夢見大橘貓，也沒夢見別的。也就是說，這天晚上我沒麻煩到大家。

第二天，我喝光那瓶5+口服液。當晚，平安無夢。

第三天晚上我又做夢了。夢見大橘貓扛著兩大瓶魚罐頭在后街走，走得一路蹣跚，無比疲憊。我醒了，天還沒亮。我心想，這家伙不會放過我。果然，天剛亮，大橘貓就一臉倦容地出現(xiàn)在窗口。

“怎么搞的？你沒喝我的5+口服液嗎？”

“前天喝光了。你扛著兩瓶魚罐頭，不是挺好嗎？”

“好什么?。靠展拮?，里面沒有魚肉?！?/p>

我頓時無話可說。

“來吧，再試試我的5-口服液。記住，每次喝一大口，一瓶服用三天。”大橘貓給我講了服用的劑量。

我用一瓶豆豉鯪魚罐頭換了這瓶飲品。

白天，我在村里幫村民們收割刺五加和五味子，講起大橘貓的事情。村民們無不稱奇，但是沒人相信這是真事。我無法說服他們，只能悶頭繼續(xù)勞動。

當晚，我喝下三分之一的劑量。這東西味道有點怪，是一種野生漿果的味道。之后，我勉強睡去。半夜，我被噩夢驚醒，翻身坐起，望著窗外。院子被月光照得一片銀白，像下了一層霜。大橘貓哼哼叫著跳上窗臺，渾身血跡斑斑。

“您把我掛在樹上吊打，請問安的什么心？”大橘貓不客氣地質(zhì)問我。

“我沒管住自己……”我揉了揉太陽穴，希望緩解頭疼。

我翻出大半瓶5-口服液，準備一飲而盡，被大橘貓制止了：“嘿，先別喝。我看看標簽?！?/p>

我把瓶子遞給大橘貓。大橘貓一看，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奇怪的聲響，說：“我拿錯了。這東西喝了還了得？”

大橘貓把瓶子使勁扔出去，片刻后才聽見砰的一聲。大橘貓側(cè)耳聽完砰的一聲后，心平氣和地跟我說：“等我，去去就來?！?/p>

這家伙居然不道歉。

我轉(zhuǎn)身去廚房找魚罐頭。等我回到窗前，大橘貓正跳上窗臺，氣喘吁吁的，好像干了一件體力活兒。大橘貓拎上來一個滑輪，懸掛在窗子護欄上?！拔医o你準備了一箱樹葉汁，一天喝一支，改善睡眠效果也不錯?！贝箝儇堃贿呎f一邊操作滑輪，很快就提上一個箱子。大橘貓一手控制滑輪，一手朝我伸過來，要魚罐頭。

可是，我手里只有兩瓶魚罐頭了。

“你不是還有一箱方便面嗎？拿出來交換吧，我湊合著吃。”大橘貓對我的家底一清二楚。

我趕緊從屋角扛來一箱方便面。大橘貓目測一下，同意成交。我打開窗子，把一箱樹葉汁抱進來，再把一箱方便面系在滑輪上面。大橘貓操作熟練，將方便面送到窗下，再回身拿走我的兩瓶魚罐頭。臨走，大橘貓說：“不出意外，大半年時間也不會夢見我了。”

后來，我按照大橘貓的“醫(yī)囑”，一天一支樹葉汁，睡眠一天天好起來，幾乎不再做噩夢，也再沒夢見大橘貓。

我在山里工作，時時留意那種樹葉汁的味道。我確信，白旗鎮(zhèn)四周的山中沒有這種樹葉。大橘貓沒再來我的院子。我在后街遇見過大橘貓，它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就好像我倆之間未曾發(fā)生過什么。

鄰居對我說：“大橘貓最近伙食不錯，吃胖了。你看出來沒？”

它確實胖了。它用一箱樹葉汁贏得了安寧又殷實的生活，絕對是貓界大贏家。

直到有一天，肥胖的大橘貓又出現(xiàn)在窗外。我喊它跳到窗臺說話。

它尷尬地說：“我這么胖，你還提這樣的建議，成心看我熱鬧嗎？你作為胖子，不該為難別的胖子。”

我照了照鏡子，果然看見一張胖臉。我知道，那是我的臉。這就是睡眠太好的代價嗎？

“你看這樣行不？我再給你幾瓶5-口服液，你睡不好，做噩夢，想怎么折騰我就怎么折騰。我倆一起減減肥。”大橘貓說出自己的新想法。

我接受了大橘貓的建議，搖動滑輪，把幾瓶5-口服液提上來。我喝光一瓶，躺下睡覺。大橘貓?zhí)匠鲩L爪，彎腰拉伸，做好整夜狂奔的準備。